滚烫的六安瓜片在她手边渐渐凉透,再逃避下去也毫无意义,语琪终是缓缓睁开了眼眸,面无表情地对上那双深幽的眼眸。
两 人的视线仅仅对上了片刻,姬沐风便率先移开了目光,他罕见地没有笑,眉角眼梢都带着深深的疲惫之色,墨黑的眼睫低垂下去,挡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公主不 必担心,五日之内,一切都会恢复原貌,您会安然无恙地回到圣上的身边。”他轻声细语地说着,并无一丝一毫掌控局势者该有的得意或是威风,相反,此时此刻他 的语调中带着一种毫无底气的虚弱,因为还未完全病愈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低哑无力,气势低迷,仿佛他才是那个被软禁的、处于弱势的人。
语琪没有什么情绪地淡淡嗯了一声,定定地看着他,却并不说话。
明 明派人软禁她的决定下得如此果断,根本没有给她留有任何反应的余地,且连弓箭手都派了出来,显然是准备将任何走出朱岚阁的人射成筛子,可以说是不留任何情 面。但是此时此刻,真正面对她时,这个人不但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甚至近乎于低声下气,仿佛那个果敢凌厉的姬沐风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到底…在杀伐决断与清雅温和之间,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片刻的沉默过后,姬沐风搭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抬起来轻轻挥了一下,“你们先下去。”
他在下属前似乎极具威严,几个跟在他身后的护卫闻令后没有丝毫的迟疑,迅速而无声地撤出了大厅。
语琪看他一眼,向侍立一旁的侍墨使了一个眼神。侍墨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却仍是遵从命令地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空荡的大厅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语琪不作声,只是面色漠然地看着他。
姬沐风沉吟了片刻,动了动薄唇刚要开口,却蓦地蹙紧了眉,低低咳嗽了起来。
他的病一直反复,此处穿堂风又不小,他却坐了这样久,病情加重是肯定的。语琪看得清楚明白,却没有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因不停咳嗽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倒不是因为心中不忿,而是因为以平阳公主的性格,绝不会对囚禁自己的人心软。
半响他才平复下来,声音依旧温润,但或许是因为气力不济的缘故,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说到长一些的句子还要停顿片刻,“公主那日问臣,是不是…喜欢公主,臣没有回答。其实——”
语琪淡淡地打断他,“现在本宫知道答案了。”顿了顿,她冷笑一声,“那不过是本宫的自作多情罢了。”
做了这些年的任务,不是没有被目标人物背叛过,她很清楚此时此刻该如何做。不是故作宽容,也不是大度地表示自己没事,而是恰当地表现出自己因对方的背叛而受到的伤害,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的愧疚放大,从而达到完成任务的目的。
姬沐风闻言微微垂下头,又咳嗽一声,迟疑了片刻才轻声道,“不是,臣只是做不到…看着燕王被处死。”
语琪看他一眼,冷冷地嘲讽道,“燕王不能死,但对本宫却是可以刀剑相向、任意囚禁的。姬大人可真是重情重义、顾全大局。”说罢她蓦地站起身,刚想甩袖而去,却被人紧紧攥住了袖摆。
若是换做别人她会毫不犹豫地挣脱开,但是姬沐风却不同,他双腿不便,只能坐在轮椅中,若是她挣得太用力,对方很可能会因稳不住身体而摔到地上。
沉默片刻之后,她只得妥协,缓缓地转过身来,冷着脸道,“大人还有何事?”
对方之前一直在避开她的目光,但是这一次,他却缓缓地抬起头来,秀美清雅的眉目之间隐隐含着苦涩之意,“如公主所说,臣自小便被教导…要顾全大局。”
语琪挑了挑眉。
姬沐风低低咳嗽了几声,盯着她眼睛的幽深眼眸之中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声音虽带着微微的低哑,语气却依旧温柔如初见之时,“但臣以大局为重了二十年…公主却是臣唯一一次的任性妄为。”
风卷着几瓣粉白色的桃花瓣灌入屋中,吹得两人靠得极近的衣袖微微扬起。
任务还未完成,说明对方还未真正喜欢上自己,但是听到这样的一番话,语琪仍是愣了一愣,还未等她说些什么,对方便压抑地咳嗽起来。
他裹在厚厚雪狐裘中的单薄身形因为胸腔的震动而微微颤抖,似是不愿被她看到自己的狼狈,他低垂着头别过脸去,用手死死地掩住了唇。尽管如此,压抑沉闷的咳嗽声仍然断断续续地传出。
相处了这些日子,肯定还是有感情的,语琪看他咳得实在剧烈,便忍不住想要帮他拍拍背,却在伸手伸到一半时停了下来,犹豫片刻,终是缓缓地收回了手,尽量稳着声音道,“大人所谓的任性妄为,是什么意思?”
姬沐风原本握着从怀中掏出的药瓷瓶准备打开,听到她这般问,便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回答,但甫一张口却是撕心裂肺地咳嗽。
“啪”的一声轻响,那装着清平丸的小瓷瓶自他手中摔落在地,凭着惯性滚到了语琪脚下。
她盯着脚下那小小的瓷瓶看了许久,终是叹息一声,无法再狠下心去。
无论如何,她仍旧在心中把他看做是知己,在看到对方这般狼狈的情况之下,她实在无法再按照平阳公主的脾性冷眼看着他咳嗽成这样却视若无睹了。不敢挣开他的手,语琪只有蹲下身,伸长手臂捞过那瓷瓶塞进他手中。
姬沐风攥着瓷瓶,却没有立刻服药,而是愣愣地抬眼看她,清俊秀美的眉角眼梢尽是纯然的错愣之色。
语琪又好气又好笑,直接从他手中夺过瓷瓶,利落地倒了几粒药丸在自己手中,又冷眉冷眼地将托着药丸的掌心凑到他唇边。
对方又是愣了片刻,才缓缓低下头。头顶早已松垮的青玉簪恰巧在此时滑落,他墨黑的长发瞬间铺洒开来,悠悠荡荡地披散在肩头颊边。
姬沐风已经没有余力再顾及这些了,一边低低地咳嗽着,一边就着她的掌心将那几粒药丸吞入了口中。
语琪保持着蹲在他面前的姿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见他服下清平丸后呼吸渐渐平息下来,也就放了心,刚想要站起身来,手腕却被他拽了一下。
因为要起身,她的重心本就有些不稳,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他这么轻轻一拽,直接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凭借双手扶住了他的轮椅才没有狼狈地摔在他腿上。
语琪还没来得及作出恼怒的神色,就感觉到一个吻轻轻地落在了自己额上,像是花瓣拂过肌肤,冰凉、轻柔、温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以及无法言说的愧疚。
姬沐风缓缓低下头,声音低哑苦涩,“臣的任性妄为…就是这个意思。”
【姬大人还没有真的喜欢上语琪哦!!!他只是以为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而已→_→毕竟从小到大就两个女人对他好过,一个是长辈不能爱,另外一个年轻又美貌,他如果没有好感就奇怪了。
另外他的那句“但臣以大局为重了二十年…公主却是臣唯一一次的任性妄为”的意思则是作为国师应该断绝情爱,以天下为重的,而他‘喜欢’上语琪的行为,算是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任性。】
第110章 攻略国师大人8
语琪闻言不禁有些发愣,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忘了要站起来。
姬沐风的额头贴在她颈侧温暖的皮肤中,却因怕被觉察到而不敢动上一下。只是语琪终是回过神来,冷着脸缓缓站起身来,紧抿的唇角连一丝暖意也无,“你最好趁本宫还能保持冷静时带着你的人离开,别逼本宫对你不客气。”
他没有反驳一句,深幽的眸子安静沉寂地看着她,墨亮乌顺的黑发略有些凌乱地披洒在雪狐裘上,愈发显得阴柔秀美,不像是位高权重的国师,倒似受了什么委屈的孩子,不辩解也不叫苦,只固执地不愿离开。
若 是原本的平阳公主,恐怕早在见面时就一个巴掌扇上去了,此刻见他赖着不走,再恶毒的话估计都已经扔出来了。但语琪不是她,等到这段糟心事过去了,她还要继 续任务,所以态度可以恶劣一些,却不能太狠。因而此时此刻,她实在是颇感头疼,不是不会放狠话,而是还想给对方留些面子,给自己留些余地,毕竟言语虽然没 有痕迹,却最容易在人心口划出口子。
但他显然并不明白她的苦心,也不可能明白她的苦心。
语琪清楚地明白,若想逼姬沐风离开,最有效的方法是拿他的双腿做文章,但是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一步。那样太狠了,简直跟往他心口捅刀子没什么两样,就算是为了任务她也万万做不出这种事。
窗外的碧桃开得艳丽妖娆,像是一簇簇粉白火焰跳跃在堪称纤细的枝桠上。
语琪缓缓地抬起手,却无论如何也扇不下去。
姬沐风看着她在空中停顿的手,并不躲闪,也不避开,苍白的面孔寂寥如雪,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逝去,仿佛是看出她的不忍下手,他眸中隐约的哀凉缓缓褪去,逐渐有依稀的暖意自秀雅的眉目之间缓缓逸出,毫无血色的薄唇终是勾起了一个温暖的弧度。
看他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笑得出来,语琪忽感一阵无力,索性猛地上前一步,准确利落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拇指深深地扣入那冰凉柔软的肌肤,“世人皆知,本宫并非宽容大度之辈,你最好不要再挑战本宫的忍耐力。”
颈部的大动脉就在她的指腹下缓慢地跳动,他咳嗽了几声,唇角的弧度却更深了几分。
语琪皱了皱眉,却见他神情温和地自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雪亮的匕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他优雅地一翻手腕,却是将匕首对准了自己,将柄手递到了她的面前,眉目安静,眼神温柔,依稀间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清雅平和的姬沐风。
“臣赌不起,所以无法撤走外面看守的卫兵。”手中的匕首折射着道道冰冷的反光,他的声音却温柔低哑,仿佛春日柳絮,含着丝丝缕缕的缠绵,“但公主若要出气的话,尽管下手,臣不会反抗。”
不愧是姬家倾尽手段教养出来的人,语琪简直要为他叫一声好。平心而论,若是将她放到姬沐风的位置上,估计至好不过也就是做到这个程度了。
电影小说中的桥段并非全是骗人的,就挽回一个姑娘的心而言,把刀剑匕首亲手交到对方手中,完全不做抵抗的姿态的确是最有效地消除对方心中怨气,令对方心软的手段。
语琪见他如此‘上道’,也就松了一口气。她本就不想为难他,此刻见他祭出了这样少有人能抵抗得了的手段,自然是理所当然地顺着梯子往下走,冷哼了一声便推开了他的手。
被推开的瞬间,他勾起了唇角,笑意自深幽的眸子中霎时泛出,宛如在黒沉的深海中刹那间荡起的雪白浪花,清娆秀美。
一股轻风自外间陡然卷入,掺杂着丝丝缕缕的清甜花香,几片粉白色的花瓣旋转翻飞着飘入室内,悠然而轻盈。
空荡荡的大厅中央,那个身裹雪狐裘,黑发披肩的青年唇边带着柔和的笑意,轻轻地一抖手腕,便熟练准确地握住了那把刃边锋利的雪亮匕首,深幽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莫测的神情。
语琪本已转过身要离开,但直觉却告诉她有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即将发生,终是迟疑地顿住了脚步。然而她一回过头,便看到他手腕用力,狠厉决绝地将锋刃送入了自己的腹部。
没有丝毫手软,狠绝得像是对待别人的身体。
“噗嗤”一声,冰冷锋利的匕首破开雪狐裘与皮肤血肉,深深地扎入体内。
语琪看到他的黑发被风扬起又落下,看到他唇角不曾改变的弧度,看到那雪狐裘上逐渐渗出、蔓延开去的暗红鲜血,在雪白的皮毛上显得异常刺目。
几乎是下意识地,语琪扑过去死死按住了他的伤口,高声吼道,“来人啊—————”
姬沐风咳嗽一声,迎着她写满了‘你疯了?!’的不敢置信的目光,面上却绽开一个稍显虚弱的微笑,“不这样…你不会…原谅我。”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自称臣。
先 奔入殿内的是侍墨,紧接着便是那些远远候着的护卫,只是语琪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胸腹部中刀切记拔出,否则很可能会引起大量出血,所以在大夫赶来之前,她 所要做得就是尽量替他止血。然而,即使她压在他伤口处的双手已经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温热的血仍是一股一股地自指缝间漫出。
语琪实在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恨恨骂道,“疯子!”说罢蓦地提高了声音,头也不回地朝着那些冲入厅堂的护卫命令吼,“快去找大夫!”
一片混乱。
姬沐风咳嗽着轻笑,声音低微若蚊蝇,“疼。”
“活该!”想也未想,语琪便横眉竖目地吼他,“闭嘴!别说话!”
与此同时,一柄冰冷的长剑突然架到了她的脖颈上,卫蹇目光冰冷地看着她,身上一股肃杀之意,“你对大人做了什么?”
语琪头也不抬,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般,仍旧皱着双眉将双手死死地按在刀口处。
姬沐风轻咳着摇了摇头,卫蹇迟疑半响,才缓缓收回了手中长剑。
语琪皱了皱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恶狠狠的,“在大夫没来之前,要是敢擅自昏过去,你就死定了!”
姬沐风咳嗽一声,许是力气不济的缘故,他缓缓地动了动唇,朝她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形,“…对不起。”
…
仿佛是极短的刹那,又仿佛是过去了很久很久,姬沐风缓缓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还未与昏迷前记忆衔接上的思绪陷入了一瞬间的茫然。
温暖的室内弥漫着慵懒清雅的馥郁香气,几乎将那股浓重的药味盖了过去,他艰难地想撑起身子,却因腹部伤口传来的钝痛而双手一软,无力地倒回了床上。
“如今知道疼了?”
姬沐风愣愣地转过头,声音还带着自昏迷中醒来的沙哑,“公主?你怎么还在…”
语琪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以为这是谁的房间?”她的视线懒懒地掠到了站在一旁阴影中的卫蹇身上,语气嘲讽地道,“多亏你属下的自作主张,本宫的寝处如今被你占了。”
卫蹇充耳不闻地自角落中走出,沉默走到床前扶起姬沐风。
语琪颇有平阳公主风范地冷哼一声,干脆利落地转身朝外间走去。
姬沐风咳嗽一声,看着她的背影哑声道,“…你去哪儿?”
语琪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冷声道,“本宫能去哪儿?朱岚阁内内外外都是你的人。”
他虚弱地笑了一下,却以一种罕见的霸道语气道,“…那就留下。”声音哑哑的,像是干涩的砂布互相摩擦。
“你在命令本宫?”语琪猛地转过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薄怒,“你软禁本宫还不够,还要在本宫面前摆威风?”
他柔柔一笑,微微偏了偏头看她,“我头疼。”
语琪一时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什么?”
对方的浓黑长睫静静垂着,声音低低的,“头很疼,伤口也很疼…开口的时候喉咙也疼。”顿了顿,他缓缓抬起眼来看向她,神情很无辜,“…我很难受。”
沉默片刻,语琪移开了视线,“…你自己捅的,跟本宫有什么关系?”虽然说得毫不客气,但脚下却仍是转了个方向,似是不情不愿地往床边走去。
他没有反驳半句,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
在床边站定,语琪横了一眼杵在一旁的卫蹇,“你下去,本宫不想看到你。”
卫蹇一动不动,直到姬沐风点了点头后才面无表情地退了下去。
语琪这才低下头看他,“头疼、伤口疼、喉咙也疼?”
他仍旧笑吟吟的,轻轻嗯了一声,或许是刚醒的缘故,还带了一点儿朦胧的鼻音。
语琪没好气地在床边坐下,瞪他一眼,“既然疼你还笑什么?”
他还是笑,满足得不得了的那种笑,因失血过多而隐隐泛着青白的手臂自锦被上缓缓抬起来伸向她。
语琪盯着他的手看了片刻,虽然冷着一张脸,但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刻意地操着嫌弃的语调道,“…事情还真多。”
他轻轻拉过她的手,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唇边带着微微的笑意,“这样,就不疼了。”
“…”语琪沉默地看他半响,实在忍不住道,“你觉不觉得,你自己很肉麻?”
他只是看着她,但笑不语。
第111章 攻略国师大人9
室内一片宁和的静谧,姬沐风黑沉的睫毛安然地合着,宛若一只飞累了的黑蝶。
他微弱而平和的呼吸声悠长轻缓,语琪微微俯下身,“睡着了?”
他眼眸仍是阖着,却低低嗯了一声,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
语琪懒得拆穿,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夫说你捅自己的那一下避开了所有的要害,亏本宫还以为你根本不怕死。”
“死并不可怕,”他缓缓睁开含着笑意的双眸,“但是我怕我死了之后,你会难过。”
语琪挑了挑眉,“是怕你死后这一堆烂摊子没人管吧…软禁公主,威胁圣上,还意图救下谋逆之人,本宫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大…就算皇兄肯放燕王一马,你以为做了这些事后,皇兄还会让姬家好过?”
他轻轻笑了一下,但眉角眼梢之间却都是淡淡的倦怠之色,“圣上胸怀宽广,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一切事毕之后,圣上会对付臣,却不会对付姬家…燕王谋反,姬家上下无一人参与,几个旁系子弟还为平定叛乱立下了功劳,圣上要当明君,自然不会迁怒。”
语琪闻言,心中不禁微微一沉,“姬沐风,你不会准备用你这一命换燕王一命吧?”
他只是无声地微笑,很安静的那种笑,像是无所牵挂,像是终于解脱,宛如夜色之中静静绽放的玉色莲花,温润平和。
语 琪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放开他的手,坐直上身,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燕王,姬家…你把所有人的后路都安排好了,你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平安, 但本宫呢?你可曾想过你死了之后,本宫会如何?…什么唯一一次的任性妄为——自从踏入青玉山庄的那一刻起到如今,本宫都只是你眼中的一枚棋子罢了,除了 有利用价值之外,本宫在你心中可曾有过一席之地?”
他早已收敛了面上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亦不反驳,无声无息得像是一株安静的乔木,唯有那双眼眸中神色复杂。那样凄幽哀寂的眸光,仿佛是被沉入了深海之底的溺者,那是只有放弃了挣扎的、清楚自己必死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语琪同他对视片刻,唇边却缓缓扯出一抹冰凉的笑,“在你眼中,本宫一直可笑吧。明明只是猎物,却还一直自以为是猎人的知己至交,愚蠢又天真…自初见的那一日起,你应该便开始算计了吧…姬大人真是好心机,好城府,本宫自愧不如。”
天边的白云寂然无言,室内则是一片难堪的寂静。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姬沐风却轻声开口,“我从不曾将你看做知己。”
语琪以为他多少会说些安慰辩驳的话,却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登时愣了一愣。
他 却对她的愣怔仿若不觉,依旧轻声细语地道,“在我心底,平阳公主从不是知己,而是世间少有的女子…我不会喜欢上知己,却无法不喜欢美丽且聪慧的女子。” 他低着头,长睫宛如黑蝶垂落的双翼,低柔微哑的嗓音像是轻风的呢喃,“…世人都只看到了她张牙舞爪的一面,却不曾看到过她心中不为人知的柔软。所有人都 以为她张扬跋扈目中无人,但很少有人知道,她其实很容易心软,从来看不得他人难堪…我从来没有把她当做棋子,将她留下不止为了保燕王一命的目的,还有让 她在身边多待些时日的私心。”顿了顿,他缓缓阖上双眸,“我一生都不能娶妻,不能动情,不能生爱…所以我很清楚,想要一辈子牵着她的手只是一种奢望… 我只想让她在我身边多待上一会儿,而她却在刚才松开了我的手。”
窗外的碧桃随风而颤,语琪脊背挺直地站在床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就连经历了这么多任务的她,在听到这番话后都不免有些感动,若是换了原本的平阳公主,或许一颗芳心就此沦落也是有可能的。
他若是她的同事,那么毫无疑问会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位,世上没有几个女人能够硬起心肠拒绝他。
片刻的沉默之后,语琪侧身在床沿上坐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姬沐风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度,略带迟疑地睁开眼,带些错愣之色地看着她,“你不生气了?”
凡事都要适可而止,语琪深谙此理。就算是傲娇,傲得太久也不可爱了。
因而她横了他一眼,挑了挑眉道,“生在皇室就要有被人利用的觉悟,本宫可没你那么小肚鸡肠。”顿了顿,她又缓缓别开眼去,放低了声音,“何况我又能如何呢?一直不原谅你,然后看着你再捅自己一刀么?…如果你真的死了,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她第一次没有自称本宫,对于一个一向骄傲、自恃身份的公主而言,其中蕴含的意味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