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皇帝让人掩上养心殿的大门,除了放进禀报前方战事的奏折,放出发放命令的旨意外,不放任何人进来。深夜,皇帝看到那些盛着珍贵书籍的盒子上积满了厚厚的尘土,却并不感到厌倦。皇帝小心翼翼,不触碰尘土,皇帝想,那是来自辉煌年代的尘埃。他打开盒子,闻到了两三百年前的气味,这陌生的气味儿令皇帝振奋。皇帝不是一个嗜血的君王,皇帝看到的,是一场又一场描绘在纸页上的战争,每一场战事,令皇帝热血沸腾的,不是杀人的数字,而是祖先的英勇和置生死于不顾的气魄。
皇帝想,在这深宫中,我到底怕什么?我是怕有一天东瀛人杀进紫禁城,还是害怕别的什么?皇帝又想,我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战场,那里有驯养多时的战马和彪悍的部下,胜负可以面对面获得,当下就能了知结果,我需要震天的喊杀声和喷溅的鲜血,来唤醒我萎靡的精神,我要迎着朝阳出征,或是于夕阳下目睹荒漠中沉寂下来的血染的沙场,我还需要悲痛和对胜利的渴望,来刺激和鼓励明日的士气。而眼前的这一切都令我失望,我是皇帝,却在深宫中做着一个关于出征的梦。
皇帝从四岁起就看到,摆在他面前的障碍太多,每一个障碍都迫使他后退,一直退到被玩具包围的房间。去玩你的玩具吧,去摆弄你的玩具吧,好孩子都从玩具中得到乐趣,好孩子不思考玩具以外的事情,好孩子就是不必长大成人。
皇帝于是想到,他的恐惧不是来自海上的战舰,而来自深宫里的暗影。那是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恐惧,一层又一层的障碍。这恐惧自小伴着他,而每件玩具都是一个可以暂时遗忘的庇护所。玩具就是皇帝的症结。后来,他们又送进宫里一个皇后,两个妃子。现在,连珍妃,皇帝也不要看到,皇帝比任何时候都意识到,他需要的,其实是另一种东西。
皇帝命人从大库搬来的书籍,每篇文章都写满了祖先的荣耀,然而,皇帝也看出,这些书自印刷装订后就再也无人翻阅。祖先的功业已无人顾念,大臣子民们平日里都在看什么书?皇帝问王商。这个问题无人作答,皇帝派人去做调查,皇帝想知道在这个举国危险的时刻,他的子民们都在读什么书,难道他们不能像他一样从祖先获胜的战绩中,寻求启发与灵感,乃至鼓励吗?皇帝问完这个问题后就陷入了无尽的思索,以至于皇帝很快淡忘了自己提出的问题。因而,在甲午海战后即便皇帝得到过一份读书报告,皇帝却再无心顾及。
海战摧毁了皇帝的梦想与雄心,皇帝将视线再次投向玩物,此举既安慰了太后也安慰了群臣。太后和群臣看到那刚刚显露的血性只延续了数月光景,就恢复了常态,便都吐出一口浊气。朝臣们早已习惯了后宫的暗沉与平静,重新归于死水般平静的后宫,令所有人都放下心来。群臣很快就熟悉,并认可了武英殿前安放的钢琴,也很快习惯了每天从那大箱子里淌出的音乐。这音乐极不悦耳,甚而难听,但出于对皇帝的爱和忠心,这件玩具看来暂时令皇帝获得了平静和快慰。对于皇帝忧郁而苍白的面容,愈加单薄的身躯,这个庞大的玩具似乎正在发挥应有的效用,它让皇帝在面对战败时哀而不伤,在失去权力时却不失发散忧郁的游戏。皇帝保持平静沉默的面容,说到底,对维护朝廷权利之平衡,是极有助益的。
在调音师试音后,皇帝又命人请来了乐师。
皇帝的乐师据说来自一个叫荷兰的国家。乐师出生在这个国家一个叫阿姆斯特丹的地方。这地方的名字不免令皇帝浮想联翩。皇帝说,阿姆斯特丹,这个名字让我想到十分神秘的地方,就像叶赫城和觉罗之地这样的名字。
皇帝陷入沉思。在长达数月翻阅珍贵文献的过程中,皇帝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姓氏中包含着一个地名。皇帝又想到皇后和太后的姓氏中也包含着一个地名。皇帝说,珍,每个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地名,表明他来自一个独一无二的地方。比如说,你姓他他拉氏,你一定来自一个叫他他拉的地方。他他拉,这个地方,或许你早就忘记了,可那里也许是一片草原,也许有一个河滩,或者,在很久以前,你的祖先住在一片湖泊旁边。一个地方最终变成文字,又成为姓氏与人终生相伴,这样,无论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从前,带着他来自的地方。想想看,正是由于有了那片地方,而在那片地方又发生了那些事,才有了今天的你——瞧,姓氏在提醒我,我却不能想起它真正要说的内容。正如流淌在我身体里的两种血液,一种来自叶赫,一种来自觉罗之地,而我最大的迷惑,来自自身。
皇上,你身体里有两个地方,一个叫叶赫,一个叫觉罗。对此,你还能记起什么?
叶赫与觉罗
珍,我们有许多话要说,我们不该错过这仅有的时间。
我将钢琴搬出武英殿的原因也在于此,我为我们找到了一个时间,也找到了一个地方。很惭愧,我不是一个自由的皇帝,甚至没有说话的自由。
事实上,我知道你在寻找一个问题的答案,而我一直没有问你,那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这是因为,我对自己的疑惑日渐沉重。我最大的疑惑,来自自身。在我身上,流着两种血液。我时常为此惊异,惊异于曾经刀兵相见的两种血液,惊异于完全相反的两种东西,甚而是互相排斥的两股力量,为何会在我身体里融合,组成我。当然,同样的事也曾发生在堂兄载淳身上。我一直担心我会像载淳一样死去,死于十九岁。这个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我过了十九岁。现在我二十四岁,然而,我对我将如何死去充满疑惑。
甲午年间,我日日阅读曾经发生在我姓氏里的往事。想来,这很可笑,我想要从过去的战事中为我面对的战争找到出路。事实证明,这的确可笑,我也很快就明白了我的可笑之处。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国家,没有人愿意打这场仗。我的师傅翁同龢,虽然是我最强烈的支持者,可实在的理由是,翁师傅不过想借这场战争打败他的宿敌李鸿章。谁都知道,李鸿章曾弹劾过翁师傅的兄长,使其获罪发配新疆。我渐渐明白,没有人真正对这场战争感兴趣,太后的兴趣是过一个奢华的生日,而李鸿章从一开始就不愿对日宣战。可我愣是任命他为海军统帅。结局从一开始,就是明了的。因而,我问自己,为何,你却要打这场没有人支持的战役?
我找不到答案。如果非要问,非要有一个答案,那么,我其实是在跟自己宣战。我命令发向倭寇的炮弹全打在了我身上;我指挥冲向敌军的战舰,全部沉入了我自己的海洋。我为这场战争献出了生命,我不断失去领土和尊严。珍,在我身体里流着两种完全不同的血液。这两股不同的血在我身体里燃烧,举起剑与刀,以我为战场,它们向我宣战,最终打败了我。
我对我的失败充满了疑惑。
在我身体里,两种不同流向的血液中,叶赫打赢了觉罗。
是一个叫叶赫的地方,打败了一个叫觉罗的地方。
是一个姓叶赫的人,打败了一个姓觉罗的人。
我就是姓觉罗的人,太后就是姓叶赫的人。
我终于发现,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是对方的敌人。甲午年不过是两个对头间的决战,以我的身体为战场。
我对我的敌人充满了好奇。我对叶赫那拉充满了好奇。我不得不正视她。
不是的,我说的不是太后,我只是对反对我的力量深感疑惑,我想知道,他们为何在我这里汇合,以我为战场,打败我。
出于对姓氏的疑惑,也出于想要了解自己的愿望,我放下地图,从头寻觅叶赫和觉罗。正如我所言,它们是两个地方,也是两个部族,最后,他们是两个人。
我看不清太后,无法追溯叶赫那拉。但是我找到了纳兰容若。我从很早就注意到纳兰容若,注意到这个人和他的名字。“纳兰”二字,由那拉而来。出于某种原因,纳兰容若的父亲将那拉的姓氏改为纳兰,也就是说,纳兰容若来自一个叫叶赫的地方。非常巧合的是,纳兰的母亲姓觉罗。纳兰的母亲是英亲王的女儿。要找到这些,并不困难。无非因为,纳兰容若和他的父亲明珠,一个是康熙朝广为人知的词人,一个是最有权势的朝臣,他们的家世,即便是普通百姓,也会略知一二。
我注意到纳兰容若,最初是因为《通志堂经解》。我的经筵师傅,曾为我讲解此书。使纳兰容若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也在于这套《通志堂经解》。此外,还有《红楼梦》。自然,不必说,还有他流传甚广的词调。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纳兰容若的父亲,就曾在我们眼前的武英殿当差,曾经,他身为武英殿大学士。而纳兰容若,则是圣祖仁皇帝的殿前侍卫,频繁出入于内宫。
当海战大势已去时,我掩上养心殿的大门,重新打开《通志堂经解》。翁师傅说它一经问世,就引起世人重视。从内阁武英殿到厂肆书籍铺,一版再版。经师、通儒都以拥有此书为幸。之后,连曾经命人查核作者的高宗纯皇帝,都认为此套书,“荟萃诸家,典瞻赅博,实足以表彰六经。”因此,高宗纯皇帝借编修《四库全书》之际,命馆臣将《通志堂经解》“版片漫漶断阙者,补刊齐全,订正讹谬,以臻完善。”并作为《四库》底本刊布流传,为“嘉惠儒林”之用。
我以这套书在坊间流传的版本与宫中所存殿本相较,从刊刻到用纸,以及所用的宫格体,几乎与殿本书不相上下。不难设想,纳兰容若曾动用武英殿的刻字匠人刊刻这套书。借助他的父亲,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此外,《红楼梦》,一直都在世间流传,经久不衰。此书曾为禁书,可不知何故,后来解禁了。也许它的读者无法禁止,也许它的内容被细心审核后,无伤大雅。也许,它失散的文本被人修改妥帖后才得以在世上流传。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后果是,此书的解禁使它更快地在人群中流传。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稍知纳兰家世之人,都对《红楼梦》与纳兰容若的关系,略有所知。就连高宗纯皇帝都说,书中所讲,为纳兰家事。书中那位粉面公子,就是纳兰容若文字里的形象。
这本书,甚而一直是太后手边的读物。时至今日,每日午后,都会有宫眷为太后读这本书。这本书,太后看了、读了、听了三十年。值得一提的是,纳兰容若曾与此书作者的祖父,同为圣祖仁皇帝信赖的侍卫。他们关系密切,对彼此的家事十分了解。
这一切,都令纳兰容若成为不可忽视的人物,他的名字不会随着朝代的更迭淡忘,或是湮灭,相反,他的声誉甚至比生前还要隆盛。
为什么?
我对纳兰容若充满疑惑。
他身上流着与我一样矛盾的血。
他的身体里也有两个地方,一个叫叶赫,一个叫觉罗。
《太祖高皇帝实录》记有太祖讨伐明朝前征服叶赫部族的往事。
也是在康熙年,这个一度兴隆的叶赫家族忽然没落了。纳兰容若暴亡,纳兰明珠被革职查办,纳兰容若的弟弟,因参与太子的废立成了雍正皇帝的死敌。这个故事,因为《红楼梦》从未停息在人群中流传,纳兰容若的死和这个家族的灭亡,也从未被遗忘过。
我不得不这样想,在纳兰容若的血液里,觉罗打败了叶赫。
纳兰容若为家族献身,正如,我为海战付出生命。
珍,我的雄心壮志已死!
太祖实录里记下了太祖高皇帝征服叶赫部落,最终一统漠北的伟绩。这是太祖向明朝宣战的第一步。而叶赫,无疑,是座城池。太祖实录里说过,太祖攻下的,是一座城池。而在康熙一朝,历史又一次重演,觉罗之地,再次打败了叶赫城。除此之外,我对这个名字,叶赫城,一无所知。因而,当翰林院侍读学士兼日讲起居注,你曾经的师傅,文廷式,因为疏请罢太后生日庆典而被革职,逐出朝廷时,我任命他为我的秘密钦差,去漠北寻找这个地方,叶赫城。这个地方很远,或许早已销声匿迹。对文廷式而言,只有去这样的地方才是安全的。
此外,我还想知道摩罗花的来由。
我的秘密钦差带来消息,说确有此地。二百多年前,它被称为叶赫城。甚至,它曾经是一座威严壮丽的城市。而现在,它几乎难寻踪迹。
老实说,我对这个说法,并不吃惊。
珍,你在梦里反复说到摩罗花,而我比你更早听到过摩罗花的名字。
我记得堂兄的魂魄最后一次现身,是在我大婚前。堂兄说,皇帝,你将重演这一出戏,你怀抱激情与希望,但愿你的激情不会枯竭,你的希望不要落空。可你要知道,做皇帝,这件事很无趣,不仅无趣,而且像杀人一样无聊。堂兄许是看惯了宫里的杀戮,才会觉得一点儿新鲜感都没有。堂兄又说,你从未见过我衣服下面藏着什么,我倒愿让你看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人人知道我死于天花,然而鲜有人知,天花到底是一种什么花。瞧,在我的龙袍下,其实是一具污秽不堪的身体。好在脓血已经流干,唯有摩罗花还纠缠着我,它们开遍了我的每一寸皮肤。你知道天花原本的名字叫什么吗?这世上知道的人倒也不多,你要记得这种花,也要记住这个名字,摩罗花。倘若有一天你听到有人念叨摩罗花,那意味着你离解开秘密的时日不远了。堂兄,我死于摩罗花盛开的夜晚,我和皇后同时被咒语击中,在一片白茫茫的月色中散去形骸。人们总说我不是当皇帝的料,可没有人知道摩罗花开的时候,也就是我枯竭的时刻。如果,有一天你睁开眼看,你会看到那些往日里被蒙蔽的景象。预言说,咒语将在光中解除,我但愿你是预言中的人。
我在等来自叶赫城更多的消息,也在等文廷式对摩罗花的解释。已经过去了一年,该是文廷式回宫密奏的时候了。珍,如果见到文廷式,请你镇定。你该知道,许多看不见的眼睛正盯着我们呢。
密奏
我并未见到文师傅,而是听到了文师傅的声音。来自阿姆斯特丹的乐师,将文师傅说过的话转述皇帝。闭眼细听乐师的声音,仿佛文师傅就在近旁。
皇上,您的隐身侍卫传来您的旨意,催促臣将已经探明的消息呈献于您。臣也已做好复命的准备。臣无法亲临武英殿,将臣看到和找到的叶赫城的消息面呈皇帝。臣命门生广庭前往殿前复命。
皇上眼前的乐师,并非来自阿姆斯特丹的荷兰人,而是一个地道的清国人。他身上有洋人的血统,看上去,很像洋人。广庭是位模仿大师,能模仿各种声音,记住所有听到的声音。很多年来,广庭是臣的信使。广庭会将臣的声音带给皇上,就像臣站在皇上面前一样。这不仅因为紫禁城是臣的禁地,还因为,文字是危险的,任何留下的文字、残章,都可能为皇帝带来危险的把柄。这也是臣寻找叶赫城的文字记载,之所以艰难的原因。而声音,皇帝,随风逝去,不留痕迹。请皇帝放心,广庭是臣的忠诚门生,也是皇帝忠诚的臣子,他的舌头足可信任。臣不能前往,还有另一个原因,当您听完臣的复命后,就会明白臣的理由。
皇上,广庭为您呈上了一块砖和一把土。
请您仔细端详这块砖,砖上刻着的花纹,是这已逝之城常用的图式。这种蛾形图式如今已经失传。臣遍查图谱,确认这个图形,是叶赫城曾经的图腾。自从叶赫部被天启皇帝征服后,叶赫部降服的一支后人便不再使用这一图式。而这块砖,是从叶赫城所在之地寻来的。
皇上,这块砖证明,叶赫并非仅仅是一个部族的名称,它还是一个地名。它也并非一个传说中的地方,而是确凿无疑地存在过。天启皇帝正是在征服了漠北这道最后的障碍后,才发出向明朝宣战的诏书。然而,史书中却没有这座城的记载。在漠北如今也难觅其踪。臣刚到漠北时,便听说,这座城如海市蜃楼般时隐时现。没有人敢靠近这座在烈日中无迹可寻的古城。而海市蜃楼的传言,出自偶然得以见到此城的猎人之口。猎人总不免说些神奇的鬼怪故事,以增添狩猎的神秘,这是为了吓唬不听话的孩子,或是为了挑起年轻猎人的勇气。这是臣最初听到的说法。
臣后来得知,毕竟有极少数猎人,看见过这座海市蜃楼。这极少数猎人中的多数,则由于迷途和在慌不择路中的恐惧,陷入了可怕的幻境,往往在惊惧与绝望中死去。幸存者中,还能记得此番经历的人,他们的说法,令这个荒凉之地,一直笼罩着骇人的氛围。然而,幸存者到头来却难以肯定所看到的,是海市蜃楼,还是一处偶或显现的古城的魅影。所以,臣向皇帝呈上这块砖和这把土,是为了说明这座城的真实,也为了让皇帝相信,臣搜寻到的消息,绝非杜撰。
皇上,请仔细查看,这把土呈罕见的深褐色。这是大火焚烧的痕迹。也就是说,这座城曾被绵延不绝的烈焰烤炙。除非火焰十分酷烈,又掺杂人的骨血,经两三百年雨雪的洗刷,才能令灰烬成为不灭的证物。
从这座城带出这两件东西,险些令臣丧命。臣说服侥幸存活的猎手做臣的向导,委以重金,带臣进入这片邪恶之地。皇帝,臣不能耽误太多时间来描述臣的见闻,简言之,臣进入了一座鬼城,或可称为迷宫。它既真实又像幻觉,若非亲眼目睹,没有人会相信它的存在。皇帝,臣看到的景象,也不能用语言详尽描述,描述它,不仅会让皇帝如坠迷雾,还会将皇帝引入歧途,而臣,则会沉陷入无尽的讲述。
简单地说,叶赫城,它既存在,又不存在。
关于叶赫城的来历,一则流传甚广的传说是,很多年前,在更加遥远的北方,有一支蒙古人的后裔为了寻找水源,跋涉到叶赫城所在的地方。那时,叶赫城尚是荒草丛生的无人区。这支蒙古人的后裔,人称土狐族的族人,在看到一条环绕的河流时,停下脚步。部族中的萨满观察星宿,揣度风水,认出这是尚好之地,可以在此建城,繁衍人口。他们确信,为子孙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这里的确是一块肥沃之地,不仅有清澈的河流,还有肥嫩的牧草。土狐族的这支人马便择水而居,建起一座水边之城。他们的王称这条环绕的河水为叶赫河,并将自己的姓氏改做叶赫那拉。叶赫那拉是“太阳之地”的意思。姓叶赫那拉的人都相信,这是一块天赐之地…
皇上,您留给臣的另一个问题,是摩罗花。臣在寻找叶赫城的同时,也命臣的门生四下打听摩罗花。摩罗花与叶赫城纠结在一起,即便皇上不问,臣也要讲一讲摩罗花。
皇上,臣托广庭带给您一本前明刊刻的《本草纲目》。《本草纲目》成书五十二卷,臣只取其中之一卷呈献皇上。《本草纲目》宫中虽有藏书,但您看到的这本,却是世间孤本。为了找到这本书,臣花费了很大力气,用去了很多银两,并在关键时刻出具皇帝赐予的金牌,才从收藏人手中得来。这本书之所以珍贵,是因为,书中记载了一种特殊的植物。仅仅由于对这种危险植物的记载,《本草纲目》就可能成为被彻底销毁的禁书。即便是在明朝。显然,书的作者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因而只留此孤本,并委托信任之人在身后予以保管。
《本草纲目》虽为大明遗书,此书并未在康熙和乾隆朝大规模的禁书焚书中遭到查禁,只因其内容在于阐述治病救人的药案。此书作者在著书的同时,遍走江流河川,见识了所能见识的植物,并对其药性做了详尽的研究。它是一本享有盛誉的著作,唯独孤本中提到一种叫摩罗花的植物。书中对摩罗花的记载,读来有些不着边际,倒像未经实证,来自道听途说。
不过,若是没有亲自见识或印证过这种植物,作者怎会有勇气留下这道听途说的传言?虽然,作者在行文中屡次提到它的不真实,但作者还是无法拒绝,这传说中的植物的诱惑。作者说,此花的汁液会将人带入幻境。而它对作者的吸引,正是来自这项功效。它能在迷幻中解除手术之痛。作者毕生都在寻找麻醉药剂,因而对此花的传言格外在意。作者也曾费尽心机,寻找这传说中的花,据说历经艰险无果而终。作者记下这种植物,是为后来者留下一丝治病救人的线索。这只是作者的说法。据臣推测,此书作者很有可能见识过这传说中的花。对于在书中是否将这神秘的花公之于众,一直令作者踌躇不定。因为摩罗花虽然可以作为医师的麻醉药剂,可它却是植物中的妖孽。作者很可能读过梵文佛经中对于此花的记录,然而对麻醉药剂探寻的执着,足令作者冒险一探究竟。这宗冒险之举,最终使作者印证了梵文经书里的记载。
此花被称为地狱之花,它的种子,与邪恶的咒语结合时,会引发难以预计的祸端。
出于对未来的顾虑,作者一方面希望他的发现利于世人,同时,又不愿这种植物被邪恶的念头所利用,这就是世上只传此孤本的原因。皇帝,臣从收藏者手中得到它时,曾许下重诺,不用它的秘密作为复仇的法子。
据这唯一一本《本草纲目》记载,摩罗花,闻过它香气的人,如置身于令人乐不思蜀的幻境,以至于完全体验不到肉体的病痛。摩罗花香可用于外科手术的麻醉剂,却令人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幻。而它的汁液比花香的药力强数十倍。从这汁液中得到过快感的人,却会因无法忍受醒来后所见之物的丑陋,而自行了断。因而,关于此花的研究又回到了起点。作者转而希望找到抑制摩罗花致害的法子,终至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