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允如他所愿,睁开含着泪光的漂亮眼睛,里面盛着的羞恼与憎恶一时之间也暴露无遗。傅熠缓进缓出间看到她的眼睛忽然呼吸一窒,动作也跟着一顿,半晌,才垂首吻了吻榕允的眼:“罢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吧,朕…不再勉强你就是了。”说着,就这样退出,却在下一秒再次疯狂没入。
榕允被撞得整个人都好像快散了,自红唇里发出一声媚人的呜咽,便感到身上的男人更加有力,然后她抬起胳膊环住他的肩,指尖深深陷入他的皮肤里…
通常这样的事情结束后,榕允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到屋内,看她狼狈的样子,这次也是一样。外面候着的宫女太监们都以为是她羞于见人,只在屋内自己收整,遂将沐浴的木桶置好后便赶紧退下,继续在门外守着,不一会儿便听到屋内水声传出,然而实际上,榕允正在写信:
“陛下亲启,端王重伤,移于萧园,傅医之;冯将军,孝子。”
第六十八章
收到榕允送来的密信,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在这半月之内,祁军攻下兆洋,一路南下,如今正驻扎在库四城外,库四城易守难攻,司国冯崚将军做足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无论祁军如何在城外叫嚣,誓死也不开城门,只等着把祁军耗至缺粮少水,士气低下。
冯崚亲眼见证了祁国皇帝御驾亲征,在战场上以一敌十,威风凛凛,带动的祁国士兵热血沸腾,如今他缩在城里装作瓮中鳖,实在是无奈。
纵使无人应战,祁军也没有闲着,自从前几日开始,穆琰便开始在库四城外明目张胆的练起兵来,祁军的操练声日日传进城内,每每都震耳欲聋,活活要将城内听到的司国士兵气的吐血,百万雄师的呐喊可以一声不落的传进库四城内,然而自城墙往下投射的石头或箭羽,却并不能伤及将营地往后退了数公里的祁军,于是这羞辱,冯崚便只能咬牙受着。
时间如流水,冯崚坐在房中与诸位将军商讨应敌策略,“陛下已经派援军前来,五日后到达,到时援军以响炮为信号自北攻击祁军右翼,我们再开城门迎战,以取敌将首级为要,万万不可贪战。”
众人点头附和,退下。
冯崚靠在椅背上,若五天后战败,库四城也要失守。当初在兆洋,两军人数上势均力敌,却没想到战斗力上竟悬殊如此之大,不过祁军明摆着一副速战速决的样子,倒让他心里可算有了点底,只要拖住就可以了,然而这样的自我安慰作用却不甚大。
他原先以为祁国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强大,实际上已经在渐渐衰弱,尤其最近饶浦的严重水灾,给祁国财力人力上的压力无疑是非常大,却没想到这个数百年来的五国之首至今仍是国富兵强。
闭上眼睛后冯崚还能看到当时战场的惨况。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
祁军大帅营帐内,穆琰展开信条,娟秀小字跃然纸上,映入眼帘。
“孝子吗?”含笑的低喃在帐内响起,一时引得众人纷纷转头看过来。
穆琰的脑海中映出身穿银甲手举大剑杀敌不眨眼的一个男人形象,正是冯崚。他勾唇微笑,修长的手指将密信递到火烛上方,燃起后掷到地上,任火焰蹿起又落下。真是没想到那样一个嗜血的粗壮大汉的弱点竟是这个。
“李潜,你带人即刻启程,请冯崚的父母妻儿到此一聚。”微笑参杂了别的,温和的黑眸中中有邪恶的火焰在蠢蠢跳动。
李潜前脚刚走,就又有一人掀开帐帘走进,穆琰一只手放在椅子扶手上,食指轻轻敲打,眼睛看向来人:“何事?”
“启禀陛下,探子来报,北边方向有敌国援军不断靠近,预计五日后便能接触到我军右翼。”
“哦?”食指敲击上好红木的声音未停,穆琰饶有趣味的说:“前后夹击么?有趣。”他说完了,再看一眼那抱着拳头跪在地上的人:“消息很及时,你们做得很好,下去吧。”
“谢陛下!”
穆琰看向坐在沙盘桌周围的其余人,含笑问道:“诸位,都说说吧,是时候把库四拿下了。”
其中一人首先发言,此人面容清秀,并未身着战衣,穿着一件极为普通的灰色袍子,若不是坐在这里,只怕人人都会将他认成教书先生罢,只听他不急不缓言道:“陛下,李潜办事极有效率,想必五日后,冯将军的诸位亲属已经来此作客,冯崚勇猛,也有智慧,还是个孝子,若能使他为陛下所用,我祁国便如虎添翼,若不能,那长久下去,此人必为祁国所祸患。司国派来援军为首的将军是邵单炜,此人有勇无谋,不足畏惧,五日后我们只需要以主力对战冯崚,攻下库四城。”
他一口气说完,句句都在点上,也都说到了穆琰的心里。
“很好。”穆琰赞道,“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库四城,南厢,访燕,然后便是司国皇宫了。穆琰微微眯眼,目光似乎望到了极长远的地方。
皇宫内,沈瑾萱正坐在榻上为肚子里的孩子缝制小衣裳,花彩端了一碗冰镇酸梅汤走过来,含笑道:“娘娘,歇息一会儿吧,针线活儿时间久了,伤眼睛的。”
这说话间,屋外叶芬仪与婉容华的交谈声便传进屋内了,沈瑾萱这才放下手中的活儿,想要从踏上下来迎迎两位姐姐,却被瞧见她意图的叶芬仪赶紧出声制止了:“哎,这是要做什么,快别动了。”
叶芬仪疾步走到沈瑾萱的近前,伸手扶住她,将她又给扶回踏上,见她安生坐好了,这才坐到明燕搬进来的圆凳上,嗔道:“你瞧瞧你,总是这样的不老实,我们还用你起身迎吗?礼数还要对我们讲?”
婉容华连连附和:“你现在肚子越发大起来,就要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一丝一毫都不能大意,虽像你所说的,皇后娘娘对你再无杀意,可是你不要忘记了,这宫里还有其他女人,有多少女人想要你和你腹中孩儿的性命。”
“哎呀,两位姐姐,我这不什么也没做吗?瞧你们紧张的,倒像是你们有孕了一样,放心吧,我这茗萱阁可安全着呢,莫要说下个榻,我就是蹦下跳下也无妨的。”沈瑾萱将酸梅汤从精致的壶中另外倒出两碗,明燕替她分别递到叶芬仪与婉容华的手中。
“快喝一口,降降温,外面太阳大,定然热着两位姐姐了。”
婉容华点头,往嘴里送了一口,果真酸酸甜甜,冰凉舒畅,“我们乘轿辇来的,哪里晒得到?不过这酸梅汤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喝,也只有明燕这手艺才能做出这味道了,御书房的厨子做出来的也及不上。”
“谢娘娘抬爱。”明燕福身道谢,笑道:“以后我再做就遣人给您和叶芬仪送过去。”
“行。”她们三个这样熟悉,完全用不着客气。
叶芬仪一口气喝光了一碗酸梅汤,现下细细瞧手中晶莹剔透色泽明润的碗,也生出喜爱之情:“你这琉璃碗真是好看,碗壁上还雕了竹子,青翠欲滴,精致得很呐。”
闻言,沈瑾萱笑:“是呢,这碗是一套,名叫琉璃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叶姐姐你手中的是翠竹,婉姐姐的则是兰花,而我这个,便是梅花。”她知道叶芬仪平日里尤其喜爱这些碗啊盘啊的,遂又说道:“等会姐姐走时,便拿着回去,反正,我是不及你那么喜爱这些玩意儿的。”
叶芬仪分别瞧了沈瑾萱与婉容华手中的琉璃碗,实在是喜欢得紧,便也不推辞:“好,我就收下,等会儿我让人给你送来一支簪子,是先前皇后娘娘赏的,我也不喜欢带那些东西,便总是收着,我记得那是个好东西,放着也怪可惜,配你最好。”
沈瑾萱含笑应下。
三个姐妹继续说了会儿话,眼见外头的太阳越发的毒辣,婉容华与叶芬仪也就起身告辞了。
茗萱阁再次安静下来,沈瑾萱缝了一会儿小衣服,总觉得不能集中注意力到针上,正恍惚出神间,针尖刺进食指指肚,疼得她缩一下脖子,赶紧将手指含进嘴里,血珠融进唾液中,腥甜的味道,不过一会儿便消失了。
“娘娘,您还是别做了。这是怎么了?从刚才起就心不在焉的?”花彩拿过针线筐,递给明燕。
沈瑾萱皱眉摇头:“许是累了,你扶我去床上睡会儿吧。”
这一觉下来,连晚饭都给睡过去了,再睁眼,已经是蟋蟀乱叫的时候,沈瑾萱睡得头昏脑胀的,浑身都举得软绵绵的没有力气,鼻头酸涩,似乎还沉浸在梦境中:“明燕,明燕?”
一直在屋外候着的明燕听到动静赶紧进屋:“郡主,我在呢。”她回应着沈瑾萱,一边燃起蜡烛,暖黄色的光线亮起,明燕一眼就看到床上的沈瑾萱面色苍白,眼圈泛红。
“怎么了郡主?您是不是做恶梦了?”
沈瑾萱点点头,回忆起梦境。
那是硝烟四起的战场,她简直就像是身临其境,连浓浓的血腥味都闻见了,真实的可怕。
她看到有一个人伏在城墙上,手里握着一把弓,他正在将箭支支撑到弓上,她顺着箭头的方向看去,却发现他的目标正是她这两个月以来午夜梦回心心念念的男人。
箭离弦——
沈瑾萱想要张口喊,让穆琰躲开,她瞪大眼睛看着那支飞速穿插过数人的箭支,却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
这个梦一点也不好。
沈瑾萱心情非常沉重,纵然她后来醒了,没有看到那支箭到底有没有射中穆琰,但这也是个不好的梦,这绝对是个不好的梦。
穆琰有危险了?
沈瑾萱不由自主的这样想,越想,心情就越加沉重。
“明燕,明燕,我梦到陛下有危险。”
她伸手扶在明燕为她擦汗的胳膊上,喃喃说道。
明燕闻言,心没由来的一沉,却故作轻松安慰沈瑾萱:“郡主,您可别瞎想,梦都相反的,这恰恰说明陛下是安全的,您也知道啊,兆洋一战,陛下大捷,您呀,就放心等陛下归来吧。”
第六十九章
五日后的库四城,静谧得不像话,自从三天前开始,祁军就不再操练军队,没有了那嚣张的呐喊声,尤其是今日的库四城,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冯崚派人在城楼上紧密监视祁军的一举一动,他能感觉到空气中有两股相抵的气,若触碰到一起,那将是电闪雷鸣,战鼓声声。
太紧张了。
冯崚在屋中踱步,身上的铠甲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正在焦急的等待着援军的消息。
“将军!援军已过参河。”
冯崚闻言,知道决定胜负的一战将要打响,他的手放在腰间的大剑上,迈大步走了出去。
祁军这边,消息也不会迟。
穆琰同样整装待发,他的盔甲以黑色为主,金红为辅,威风凛凛,他坐于马上,昂首挺胸,黑耀长啸一声,引得战士们纷纷瞩目过来。长腿轻触黑耀的肚子,黑耀会意停下。
“将士们,今日,我们势要拿下库四城!”被拔出剑鞘的长剑一指青天,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言简意赅,野心勃勃,这就是他们效忠的君王,是他们为之丧命也在所不惜的将军!
“拿下库四城!!拿下库四城!!”
海啸一般的声浪此起彼伏,穆琰满意,狂笑数声后下令:“攻!城!”
于是,风沙被马蹄卷起,战鼓顷刻间远胜雷鸣,库四城城门大开,水涌一般的骑兵宛若破茧而出,为首者冯崚是也。
两军相交,穆琰瞄准冯崚直接一剑劈下,冯崚自然横剑接住,两个人视线相触的刹那,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杀意。
这杀意太令人着迷了,征服对方的*在脑中蹭蹭疯长,难以抑制。
穆琰随手斩下一个朝他伸过来握着长剑的胳膊,再拧手腕接下冯崚一招,突然开始激烈如风的攻势,他的招式平淡无奇,速度却令人根本无法看清那些平淡无奇的招式,幻影一样。
冯崚眯起眼睛,最开始的时候还可以一一接下,渐渐,明显地开始力不从心,他濒临死亡却一点没有流露出畏怯,眼睛里的精光使穆琰放缓了一些速度,这是为什么呢?没有人可以做到在死亡面前从容不迫,眼睛是窥探人心的最佳地点。
冯崚是在送死。
他是在送死,他为什么要送死?
因为…他的死可以获益。
什么样的收益可以让他这个敌军守将率先送死?
穆琰忽然勾起唇角笑了,想通一切的他再次招式凌厉迅速起来,哐——冯崚手中的剑被打掉,穆琰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想用你的命换我的命?让我猜猜,是谁在暗处一直瞄准着我呢?”
自他们两个打起来开始,冯崚一直都把战场控制在这一片范围内,无论移动到什么地方,都会被他牵制着有意无意的回归到此处,那么瞄准这里的最佳方向,是哪里?
城墙最隐蔽的一角,一个人半跪在地,手里捏着搭好的精致的弓,箭支被缓慢地送到弦上,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那个薄唇微动的黑盔战甲的男人。
时机正好。
咻——
带着强烈杀意的破风声传进穆琰的耳朵里,他眯起眼睛扭一下脖子精准地看向那支箭飞来的方向。
轻轻松松斩断飞到眼前的箭支,然而另穆琰诧异的是被斩断的箭的后方,竟然紧紧跟着另一支箭,这只箭一直隐匿在被斩断的那支箭的后面,杀意如此强烈的原因原来在于此。
发现第二根箭太晚,拿剑斩断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纵使他的速度再快。
徒手握住箭身,箭尖却依然以不可挡的势气入肉三分。
闷哼一声,穆琰咬牙立即拔掉箭,血扑簌簌往外涌,手指在身上点了几下封住穴道,穆琰目光阴狠的扫过那城墙一角。如果抹了毒,箭就不能再肉里待太长时间。
被捉下马的冯崚看到目的达到,心中一松。
以库四城换祁国皇帝的命,简直赚翻了。
箭上抹得剧毒,华佗在世也难救。
库四城被穆琰如愿攻下,骚扰祁军右翼的司国援军也被祁军所败,自从战争开始至今,对于司国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恐怕就是库四城一战穆琰被毒箭射中,虽然现如今具体情况因祁军过分保密而无从得知,但傅熠对抹在箭上的毒的狠辣程度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他笃定穆琰现在肯定连床都下不了。
虽说现在趁着祁军群龙无首反攻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库四城着实易守难攻,再加上与祁军的两次大战结果惨败,将士伤亡无数,冯崚亦被活捉,军心已有溃散之迹,所以总的来说,这并不是司国主动发起攻击的好时候。
正如傅熠所笃定的,穆琰确实连床都下不了,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之中,军医们日日夜夜研究穆琰所中之毒的配毒的方子,没有配毒的方子就不能调出解毒方子,但这是个极其困难并且复杂的过程。
现在穆琰还能有气,完全是他点穴点的及时,可现在纵然用药缓解了毒素蔓延的时间,到底也拖不了太长时间啊,更何况还是毒性这么霸道的毒药。
这可怎么办?
一个屋子的人,每个人的脑门子上全是汗,各个眼下都伏着沉沉的乌青。
耳力好的人可以听到屋外传进来的急速的脚步声,由远渐近,然后房门就被推开了,李潜大跨步走了进来,直奔床上躺着的穆琰而去,面色阴沉的可怕。
先前发言过的那个长相极为清秀普通,一身教书先生打扮的男子见来人是他,想了想后忽然走出房间,有人瞧见了不由张口问他:“仁晟,你干嘛去?”
薛仁晟只当没听见,长衫罩着的两条长腿快速交替,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另一个房间前,他平稳了一下呼吸,才用眼神示意守门卫兵可以将房门打开了。
这间房中的血腥味不比穆琰房中的轻,薛仁晟无视了众人径直走到绑在十字桩上伤痕累累的冯崚。其实他们本来不打算伤害冯崚,甚至还想要为他摆桌设宴,毕竟穆琰的是本意是想将冯崚据为己用,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穆琰中毒,对冯崚施以酷刑那是肯定的,杀了他都不足以解气。
“冯崚,我知道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命,可是你听听,这是谁的哭声呢?”
薛仁晟的话音刚落,一阵婴儿的哭泣便响起,完全就是为了响应他。
听闻此声,原本在薛仁晟进屋后连眼皮都没抖一下的冯崚,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起了浑身的软毛。
他出征前,妻子孕,太医推算的临盆日期将近。
“你!”
“你想不想知道,我还请了谁到这里做客?”薛仁晟面无表情,说话轻飘飘的也没有什么语调,轻描淡写的样子就好像他真的只是请冯崚的家人到他家里做客一样。
哭声尚未中断,细细稚嫩的嗓音这样嚎哭,用不了太长时间就开始变得尖锐又刺耳。隐约,冯崚还能听到妻子的啜泣、求绕的话语,心痛到无以复加。
可是家和国,孰重孰轻,冯崚心里分的跟明镜儿一样。
薛仁晟太会看人了,他只是盯着冯崚的眼睛就能看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来人呐,请冯夫人她们进来与冯将军团聚。”
哭声更近了,一直近到冯崚的视线里。
冯夫人与冯老夫人一前一后率先进屋,两个女人看到冯崚后脸上的泪水流得更多,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紧跟着抱着孩子的男人走进来,冯夫人又把视线落回啼哭不断的婴儿身上。
哦,小家伙的脸蛋红扑扑的,小嘴大张着,没有张牙齿,红润的小舌头坚挺在小小的口腔里,他只要稍稍扬起脖子,就能看到嗓子深处。
冯崚周围的气场完全变了。
薛仁晟的目的已然达到,让冯崚听到他对小家伙的折磨,远不如让他亲眼看着来得有效。
“冯将军,配毒的方子,您到底要不要给呢?”
冯崚恶狠狠的看向薛仁晟,他剧烈的挣扎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现在他一副只要能解脱束缚着他自由的那些铁锁,那么他就会扑到薛仁晟身上将他剥皮拆骨的样子,可怖又可怜。
“我根本就不知道!”冯崚张嘴咆哮,薛仁晟却像没听见一样,只是看向抱着小孩儿的男人,淡淡开口道:“杀了他。”
男人颔首领命,没有抱孩子的那只手放到了脸色已经哭成淡紫色的小家伙软腻的脖子上,手指渐拢——
“不!!!”冯夫人与冯老夫人齐齐疯了一样扑过去,却在手即将能够碰触到小家伙儿的前一秒被人分别拦下,两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霎时间充满整个房间。
小孩儿的哭声渐弱,妇人的呐喊越甚,薛仁晟只感觉这间屋子里既安静、又热闹。
“别,求你了,我真的不知道!!”冯崚眼眶微红,嚷完这句话后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开始往下落,他的眼睛从未离开那个小小的一团似的小人儿,小人儿在他的视线里渐渐安静…然后缓缓合眼,还很稀疏但却弯翘的眼睫在空中划出一个极其轻微的弧,冯崚觉得有把无形的刀子割在他的眼珠上,割伤与眼睫划出的弧线一样,只是那么一点点的伤口,却疼得让人绝望。
“我说、我说、我说!!救他,快救他,求你救他!!!”
男人的手立刻从小孩儿脖子上拿下,薛仁晟露出满意的微笑。
第七十章
有了配毒的方子,那么解药就简单了。
因为李潜回来的太是时候,所以薛仁晟决定在城里设宴一天,犒劳将士们,为李潜接风洗尘。就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理由,宴会却还是按照薛仁晟的想法如期摆起来。
如果说在薛仁晟威胁冯崚之前,还有机会将冯崚说服投奔祁国,那么现如今薛仁晟可是拿人家儿子性命威胁过人了,招纳冯崚,这下再无可能。
至于怎么处置冯崚,薛仁晟还没想好,他暂时放到一边没去细想,心说过两天陛下醒过来后自会处理,他不愿再费这个心,便也就将冯崚一家好生安排在他所占住的一户人家的后院里。
毒解以后,箭伤就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伤,穆琰没两天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健健康康的大活人一个。
主帅已经痊愈,大家伙迅速集拢在一起,商量后面的仗如何打。
其实拿下这个易守难攻的库四,司国皇宫就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了,此时若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
于是,十天后,由薛仁晟为首,穆琰带领十多个亲信将领军师等,出发了。
同年十月,祁军一路逼退司军至访燕城,此城的中央,屹立着司国金碧辉煌的皇宫,祁军跃跃欲试。
十月七日,司国群臣劝降,司国皇帝傅熠一意孤行擒大病初愈的端王现于城墙,高声威胁穆琰,若不撤兵,便杀端王晾尸三日,穆琰心念沈谨萱,与傅熠四目相视时傲然一笑,下令退兵,扎营。
此时的皇宫,已经算不上是皇宫了,看不出昔日的庄严尊贵,到处都是人心惶惶的恐惧与小心翼翼。
榕允绝对是其中难得一见依旧淡然的人,之前,被软禁的端王倒也算是淡然,自从他被带至城墙威胁过穆琰后,便开始了一日三次都不止地尝试自杀,要么,就是试图溜走,可他怎么能从严密看守的二十五人五十只眼睛下逃脱呢。
榕允曾劝过他,莫要浪费体力心思,好生休息便是。
她最后在心里那句念叨的话倒是没说出来,所以端王只当做没听见,视她若如空气。榕允在心里说的那句话是:反正自会有人会接你出去。
端王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的命,竟会被祁国的皇帝所珍视,哦不,穆琰珍视的,并非是他的命,而是他的女儿。
想起沈谨宣,端王的心头就软了软,如今十月寒气越发严重,想必他已经当了外公。
于是,心就更软了。
求生的*也默默的愈演愈烈。
访燕是司国的最后一道防线,端王,是使祁国退兵的一道极其微弱的希望之光。其实说白了,这两者都是聊胜于无,若哪一日穆琰咬了咬牙,将对爱人的承诺甩之脑后,或是被那些摩拳擦掌了好些日子的将领们给劝服了,点点头,那祁军百万大军踏平访燕,还不是动动脚的功夫?
所以,访燕城里司国百姓没有一个是好过的,一点也不觉得事到如今还以死相抵是值得坚持与骄傲的。百姓们比起皇宫里头的那些人更是慌乱辛苦,因为毕竟兴,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这还没到粮绝的地步呢,守城的兵就开始未雨绸缪地挨家挨户强抢粮食,真可谓无不堪言,都有人心里盼望着祁军赶快攻打进来吧,早早地做个了结罢。
十一月中旬,穆琰命令潜伏在城内的手下们救端王七次均失败后,终于动了要强攻的心思了,经商榷,众人一致同意明日攻城。
然而出乎人意料的是,直接导致司国至今还没被灭的人,竟出现在穆琰的面前。
她的小腹已经平坦,多日的舟车劳顿使她的面色有些不佳,却掩不住那一丝初为人母的成熟。
是的,沈谨宣来了。
穆琰又惊又喜,还有些恼,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敲定了要攻城的时候来呢。不过这都不甚重要,首要的是亲亲她,抱抱她。
数月不见,更加健硕的男人铁臂铮铮,拥她入怀时却小心翼翼,柔软而又夹杂着克制不住的强硬。
沈谨宣忍也不忍,眼泪扑簌簌就往下掉。
多少个日夜,入骨相思的痛折磨着她,使她自他离开后,就从未有过安宁。
虽然舍不得刚出生便托付于叶芬仪婉容华的儿子,但终究抵不过对他的思念,所以,她来了,历经一个月零二十天,来到他的身边,见到他晒黑了消瘦了的容颜。
两个人显而易见都十分激动,久久相拥后四目相对,都恨不得把对方融进自己的血肉里。他抱她那么紧,她感受到了,便毫不迟疑地更用力地环住他的腰,什么样的语言都不已以形容出他们现在的心境,与看见彼此后难以言表的喜悦。
这一刻,仿佛日月交替,春去冬来,一瞬仿若万年。
亲密过后,得知傅熠垂死挣扎的卑鄙手段,沈谨宣心急又苦恼,心急的是她父亲的安慰,苦恼的是如何将端王救出。
看她眉头轻蹙不言语,穆琰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吻一下她微有凉意的额头,又掖了掖被角,紧了紧手臂,劝道:“别想了,天色已晚,你快睡。”
蹭蹭穆琰的胸膛,沈谨宣点点头,闭上眼睛,睡意袭来,却又不至于能使她入睡。明天会怎么样呢?她已经知道了穆琰本意是要明天强行攻城的,就是说即便傅熠旧技重施,拖着端王到城墙,也起不到威胁穆琰的地步了。
他身为一国之君,可以失信于她,却不能失信于他的天下,他的将领。
她也不愿他陷入两难之地,更不愿意的看到是她父亲丧命于此。
沈谨宣苦恼着,却也终于是睡着了,平稳冗长的呼吸轻轻打在穆琰的皮肤上,让他感到微痒而甜蜜。
她生了个儿子,说是眼睛随了她,真想看一看究竟有多像。
必须,要做个了断了。
翌日,天刚亮不久,攻城的号角便被吹响,震耳欲聋,城里人听了心想是时候了,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城外的人听了,想要杀戮的*疯长起来,嗷嗷叫着就冲了出去,撞城门,爬城墙,只是气势,都要烧伤司国守城的将士了,可怕又莫名的令人兴奋。
穆琰坐在马上,银盔亮甲,神采奕奕,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渗出冰冷的笑意。
城门摇摇欲坠,果不其然的,端王又被绑来了。
其实,瞧着傅熠垂死挣扎的样子,倒也真是有趣呢。
穆琰恶意满满地想着,眼睛自始至终都没看跟在傅熠与端王身后的榕允一眼。
他做了个手势,访燕的城门总算是在最后一秒之前保住了,他看着傅熠的眼睛,扬了扬声音说:“但凡主动投降者,可免一死,或归顺于祁,或另寻他所,均自主决定!”话至此,穆琰眼中的笑意加深许多。
没人愿意死,尤其是在他无比接近死亡时,那就更不愿意了。
沈谨萱不知何时从帐中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城墙上的傅熠,距离那么远,跨越了层层人海,她都看出了他的焦虑不甘与遮掩不住的狼狈。
她还看到他的背后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的眼睛像极了她的,她的面容,那么熟悉。
是上一世,将病重的她生生气死的女人。
奇怪的是,沈谨萱此时没有涌起一丝一毫的恨与怒。
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失望砸向他,城墙上以她父亲做要挟的男人,那是她曾经唯一深爱甘愿为之死亡的男人。
她一错不错的盯着傅熠,像是感应到了一样,傅熠竟看向了她。
浑身的戒备于对上沈谨萱视线的那一刻松懈下来,于是背后一直准备着的匕首便无比精准地由背后直抵他的心脏。
如果傅熠愿意,端王也会同时死去,然而,她落泪了,于是,他收手了。
傅熠倒下,顺势落入仍然站于他背后的那人怀里,熟悉的女人香,依旧那么醉人,榕允的桃花眼,依然那么美丽。
“…萱儿…榕儿…”
他死不瞑目,榕允抬手将他的眼睛温柔合上,并不明白最后他轻唤的人,究竟是谁。
这一场争执许久的拉锯战,就这样以人意料不到的结果,匆匆收尾。(匆匆收尾啊,完全可以形容这篇小说嘛==)
最终,端王平安无事。
沈谨宣也明白了一些以前从未明白过的事情。
原来上一世,间接导致她死的人,其实是穆琰呢。榕允上一世就是祁国安插在司国皇宫里的小宫女,能让一个女人为之心甘情愿犯险的,除了忠诚,更多的应该是爱情吧。
所以,让害死穆琰的沈谨萱爱而不得,是对她的报复啊,是为了穆琰呢。
沈谨萱不知道上一世榕允的结果是什么,但是这一世,榕允在混战之后再没露面,从此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她并没有面见穆琰,尽管沈谨萱确定,她在这一世仍是深爱着穆琰的。
而穆琰呢,连轻松进城后的事物都不愿意再一一亲自料理,匆匆做几件必须他做的事情后,便带着沈谨萱和几个护卫赶紧回祁国了,他和她,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与他们的儿子团圆,若是快马加鞭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过年呢?
于是,黄昏下,一匹大马,一对璧人,一路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