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可好,生生把白九棠给僵住了,但见那阉人意犹未尽,似乎非得将那一段秘史曝光才甘心,不禁猝然出口抢白道:“姓刘的,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面,大呼小叫的呼喝什么”
那边厢怎会听不出这话里面的奥妙,当即振奋得嗓音发抖,颤颤巍巍的说道:“白老板,洒家绝非为了苟延活命,若是您不怕耽误这点时辰,那就先请内堂上座,咱们有话说话,说完了该干啥干啥,洒家只求您高抬贵手放了这一班混生活的嫩伢子,都是爹娘生的,糊个口也不容易”
前前后后见了刘琨煜这么多回,就属这一席话还像人说的,白某人敬重这份仗义,多少减灭了一些鄙夷,“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一定成全你带路”
白季刘三方人马面面相觑,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感到诧异。不是白季两门奔清算而来么?怎么变成白刘二人“单打独斗”了?
唯有季十一心里咯噔了一下——似乎刘琨煜曾问过他同样一个问题?他为何对他们兄弟俩的“令堂”如此上心?
念想间,白九棠走上前来,朝他低声嘱咐道,“人不乱你不乱,看好这盘儿棋,我去去就来。”
“好”季十一抛开所有疑虑,肃穆的颔首领命,稍事掏出枪来,“啪”的一声丢在茶几上,煞有介事的威吓道:“都他**别乱动,该死的不该活、该活的死不了,妄动的是傻屌”
白九棠本已随刘琨煜走到了侧门的门口,不禁扭回头来瞅了一瞅。——想不到这傻兄弟还挺会言语的。
季十一瞥到兄长在看他,立即扬了扬眉毛,似乎在问:怎么,还行吧?
白九棠瘪着嘴点点头,似乎在说:你他**赢了

出了那一道侧门,便见得一个独特的景致。
原来在旭街的临街牌头之后,均另有一番天地,一个个天井式的小院,一间间单独的铺面,一条条四通八达的小径,一丛丛月夜下往来的人影。
怪不得芙蓉馆内不见烟民,也怪不得刘琨煜能来去自如,想不到真正的“燕子窝”就在隔壁。
穿过弥漫着鸦片浓香的堂间,白九棠随刘琨煜进了一间黑布隆冬的房间。
那边厢横竖是有灯无灯一个样,干脆省免了开灯的步骤,跨进房门便凝重的问道:“白老板,令堂可是正红旗布色赫的后裔齐佳氏?”
白九棠在黑暗中倒抽了一口凉气,压下心间的惊愕和疑虑,漠漠然回应:“刘老板,我尚是一个健全之人,可否借点光亮再说话…”
刘琨煜闻言大为窘迫,一边连声致歉,一边摸索着开灯,“对不住对不住洒家这脑筋不管用了,让您见笑了”
屋子里亮堂起来,白九棠抬眼扫视了一番,是账房。悉心想了一想,别无旁人,不妨把话说亮。
“刘老板,听你的口气,似乎是我娘的旧识?”
刘琨煜惊愕的痴立了半饷,巴巴的瞪起了无焦的眼睛,“如此说来,令堂当真是齐佳氏?”
他那丑陋的脸上神色百出,似乎涵盖了波澜壮阔的海上风暴,又宛如在探索人类表情的极限程度,总之是无声的渲染着磅礴的情绪。
随后却神色一正,扑通跪倒在地,“啪”的抽响了自己的嘴巴,“奴才妄自尊大,该死该死”
这阉人把自己称作“奴才”可委实吓了白九棠一跳,不禁胆寒的说道:“什么主子奴才的,你痴人说梦啊?”
“爷可知奴才是何人?”刘琨煜头颅深埋、语调凄凉,“奴才曾是您额娘跨院里的公公,自打您额娘五岁起,就伺候在她身边儿了”稍事竟哭号起来,“那季云卿真真不是个东西,好好一个姑娘,全毁在他手里了还连带让奴才失了一双罩子…唉,这都不说了,是奴才失职,当罚、真真当罚
说罢,也不等白九棠搭话,便抹了一把泪,自顾自叙起旧事来,“奴才十六岁净身入府,那时候家里太穷,本是为讨一口饭吃、求一条活路走,根本连后路都没给自己留。哪想说好的事情,却突生变数,管事太监嫌奴才貌丑,死活不肯收人,想来一是因为奴才的确貌丑,害怕招进府来老爷会怪罪,二是有心敲一笔竹杠,让奴才孝敬孝敬他。就前一点来说,奴才没办法改变;就后一点来说,奴才仍是无法迎合,那时身也净了、最后一点家当也搭进净身房了,奴才真是死的心都有了,亏得您额娘在院儿里踢毽子,若不是她一句话,奴才真得在齐佳府门前上吊”
白九棠被这故事吸引,渐渐沉静了下来,拾了张椅子,坐在刘琨煜面前,默默聆听。
“那时候齐佳府已经开始衰落了,等到您额娘长大成人时,几乎已入不敷出了。为了补贴家用,她便凑着几位爷的份子,瞒着老爷在京里开了个铺面,一边接绣工、一边经营成衣店…”
说到这里,刘琨煜老泪纵横,悔不当初的握拳锤地,“都怪奴才一时糊涂,耐不住主子的恳求,一直帮她瞒着老爷夫人,否则季云卿这个混账哪有机会近她的身”
白九棠被带入了悲凉的意境,刘琨煜讲述的故事,是一个他不愿触碰的禁区,亦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女人经历过的不堪往事,即便不想再想起,却永远也无法忘记。
他感到云层糊住了口鼻、雨水充盈在眼里,为了掩饰这不能自已的情绪,他不得不重重呼了一口气,“刘琨煜,你起来说话。”
“奴才不敢…”刘琨煜紧紧伏在地上。
“…我得提醒你。”白九棠伤神的闭了闭眼睛,抬手抚额,“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局?今后不许自称奴才,也不许给我叩头下跪。”
“奴…奴才还有今后么?”刘琨煜怔了一怔,固执的摇了摇头,“知道主子尚有后人在世,奴才已了却了尘愿,死也足矣,不求以后了。”
说罢,急忙再道:“主子是什么时候过世的?爷可有兄弟姊妹?”
“光绪二十八年去的。”白九棠皱了皱眉,抬手搓脸、语调低迷,“我是独子,养父行不了人事,没有子嗣,跟我娘同年病逝。”
“既是如此,那爷现在认祖归宗了么?”伏地之人,口吻悲戚。
“没有。”白九棠抬起脸来,靠向椅背呼出了一口气,“你调查到的情况,都是我安排的。我既不曾认祖归宗,也不曾遭到太太唾弃,别这么入戏”
“哦…”刘琨煜显得意外,亦显得欣慰,喃喃自语的说道:“爷真是天资聪慧,奴才输得心服口服。”
这心存崇敬的夸耀、这前朝旧梦的关系,这纷飞不已的历历往事,这关于母亲的一切回忆,渐渐令白九棠感到混乱而晕眩,仿佛堕入一潭泥沼不可自拔。
转瞬之间,他已然忍无可忍的站起了身来,略显潦草的开口说道:“刘琨煜,我们今朝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你的命,我且留下,我的身世,你且保密。不出意外,我在回上海之前还会再来一次,具体详情到时再议。先这样,再会”
刘琨煜循声抬头,尚不及出口挽留,虎虎生风的后生已大步流星的走远了。

虽然没有一一求证,但事情的始末已如白纸黑字一般清晰。
刘琨煜恨季云卿。
不管是作为一个忠奴也好、或是作为一个封建酷刑下的牺牲者也罢,总之,他恨季云卿。
刘元晟是否其侄已无关紧要,他显然只是刘琨煜的一步棋,一步安插在季云卿周遭伺机报复的棋。
或许,刘琨煜的计划根本就是要引季云卿派亲近的人现身津门,以便他完成复仇的心愿,更或许,他想要的便是让季云卿尝尝生命不能承受之痛,譬如——丧子。
然而这个“子”却一定不能是齐佳氏的骨肉,于是才会如此关注这一问题,一来免生铸成大错、二来可促成主仆团圆。
白九棠折返回来之后,冷冷撤走了白季两门的人,又于鬼王师叔的货船甲板,怔怔的吹了一夜凉风,不堪的回忆被残酷唤醒,令他感到疼痛,感到矛盾和纠结,他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方式来释放这种痛苦,他害怕听到内心那些的鬼祟的声音,一声强过一声的催促着他——祭奠亡母阴灵,应超度其父
番外 『第164话』 返沪 黑帮阿嫂聚会
『第164话』 返沪 黑帮阿嫂聚会
在津门的最后几日,白九棠几乎没有下过船,整日在彻骨的冬风中痴痴发呆。他既达不到弑父的程度,也达不到忘却的深度,只能在矛盾中游走,在无尽的挣扎中沉浮。
水天之间,寒气渗骨,他体味着伤口的疼痛,迎接着风寒的搓揉,伤痛舒缓了心痛、病患封杀了大脑的转轴,于他而言,这不是自虐而是自救。
其实他不想这样,他想逃回上海、逃回霞飞路、逃回春意盎然的乐土。他不敢再见刘琨煜,不敢再碰那段过去,也不想再想起。然而作为此次行动的舵手,却不能下这样的烂尾决定。
于是,这样一个热衷于拯救的人,却只得在彷徨中求一个冲动派来将自己拯救。
所幸,还是让他给等到了。
这几日以来,陪着他一起吹风一起生病的人,是季十一。
在某一天,将他强行绑回船舱的人,是季十一。
最后,为了他的伤势和病情,决定立即撤出津门返回上海的人,还是季十一。
纵然两兄弟依旧不说话,但白九棠明白这份情义,亦庆幸有这样一个爽直的兄弟,而更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兄弟渐渐成长了。

正月初三,白季两门平安返回上海。
虽然兄弟二人不曾发出任何通知,但季老爷子却赫赫然出现在站台上。
那孤傲的身影显得老朽憔悴,那欣慰的表情却展露了虎父无犬子的得意。
上海商业协会秘书长、师爷龚、吴四宝、以及诸多徒众,簇拥着这位精神抖擞的大亨,均显得喜气洋洋。
白九棠凑近车窗看了一眼,不耐的表情迅速侵占了脸庞,当即调回头来瞄着季十一不放。
那眼神别人不懂则罢,季十一岂会不知。这分明是在教训他愚蠢无能,被下面的人泄露了消息还不知道。
二人尚在为结亲的事情冷战,只那么对瞪了十多秒便各自调开了视线。领着自己那一票人马,随着人流下了车。
季云卿翘首张望了半天,好容易等到两个儿子出现,却看到白季两门各走各的,甚而那小儿子还带着被八国联军烧了后院的悲催表情。
不等他多做他想,两班人马已走到了近前。
他那不肯认祖归宗的大儿子带着收捐银的架势,桀骜的丢出了一句话,“这一行可把我给折腾得不行,我要求休假爵门的事,您老给安排安排吧”完了,抬腿走人了…
他那一向听话的小儿子带着青春期的叛逆,别着脖子拒不看他,“听说那门儿亲事,您是知道的,且并未反对既然如此,我要筹备婚事,我也要休假”说完,神情别扭的杵在一旁,不再理人了。
季云卿的笑容一点一点消散,脸庞一点一点僵硬,怒容一点一点登场,那吼声却一步到位冲破了嘈杂。
“谁说要你们立即上工了?一起吃了屎不是?开口都那么臭老子在这里巴巴的等了两个多小时,就等来两通休假的申请?过来给老子站好老子要训话”
白九棠已经走出了数丈,被身旁的老何抬手一拉,再被一众兄弟你推我挤的送了回来。
季十一只是翻了翻白眼,便乖乖站到了老头子面前。
“好你两个小赤佬要造反了”季云卿在闸北火车的站台,万众瞩目的怒斥道:“白相人休什么假?白相人睡觉尚且带着三分醒,一句休假就能落得清闲么?死在坟坑里才算清闲呢接风的酒席已订,今晚你二人必须出席老子的话说完了,统统滚回家换衣裳去”
白季返沪的消息多是从季门子弟那里走漏的风声,像季老头子这样一个传统而封建的人,自是不会把这个消息带给长儿媳,免得她又毫无顾忌的迈出家门抛头露面,变相的丢他季门的面子。
如果这位大亨得知长儿媳那长篇大幅的日程计划,恐怕会气得撒手人寰,如果他今朝与长子一道回霞飞路,兴许现已与世长辞了…
白九棠对“回家”这两个字是满怀憧憬和希翼的,他带着冬季的冻伤而归,急需春风作为抚慰。
料想中花园是安静的,宅子也应该是安静的,楼上多半是空的,楼下多半是有条不紊的。
那一幅温厚而祥和的画面在脑海里展开卷轴;庭院中的炮竹花绚烂、客厅里的留声机在低声喃喃;仆役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做事,二位兄弟在茶室抽烟打牌,苏三在沙发上打盹儿或是在饭厅加餐…
这种温馨的构想,令他心间爬满了暖意,那车夫似乎知道他的心意,越跑越快几近腾云,不多时之后,便稳稳停在了霞飞路十七号的花园大门前。
归心似箭的人匆匆下得车来,轻抬下颚,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一抹熟悉的味道,好一片意料中的寂静。
花园是离开时所见的花园、小径是离开时所见的小径,车库顶棚上的炮竹花绚烂如旧,想必那房舍内的留声机也靡靡如惜。
“哒——”的一声脆响,白某人满怀温情的拧开了宅邸大门,岂料一股声量猛然扑来,险些将他撂翻在地
那采光良好的客厅里摆了三桌麻将、三桌番摊(旧时赌博),麻将桌上全是女人,番摊那边全是男子,打牌的打牌、下注的下注、甚有外围博彩的在一旁助威。
留声机里大肆播放着欢快的爵士乐,一张收折式户外圆桌摆在壁炉前面,上面放满了酒水、雪茄、点心、香茗…
有人在跳舞、有人在品酒、还有人在举杯聊天、亦有人在朗朗大笑…
三个仆役被吴侬软语呼来喊去,满头大汗的跑上跑下,不是斟茶、便是递烟、不是倒痰盂、便是送水果、不是递毛巾、便是换唱片……
白九棠的惶惶的瞪着双眼,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然而那背对着大门的妙曼之躯,头梳蝶翅发髻、身穿绣花氅衣、摸牌的时候尚在谈天说地,看那形、听那声,不是白苏氏是何人
再一见那番摊前呼喝下注之人,棉短打、缎长衫、花领带、白皮鞋、那不正是黄公馆的打手和他那不争气的吴师弟及其同参么再仔细一瞧,还有光头缺襟袍那不是闸北关允超的兄弟么
白门子弟挤在当家的身后,眼球暴突、下巴跌落,乍一看去,就好似白九棠长着无数颗诡异的头。
突然之间,一把妩媚的声音高扬在室内,“哟幺兄弟,你回来啦”说罢,叩倒自己的牌,抬手拍了拍对坐的俏媳妇, “还打呢,你男人回来啦”
身着绣花氅衣的女人猛然回头,那眼眸里盛满了不可置信的惊喜,那嘴角边渐渐扩开了幸福的笑意,恍然三秒,呼哧弹起身来,一举奔向夫君,大力圈住颈脖,又蹦又跳的喊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我不是做梦吧”
白某人胸前挂着太太,身后伏着兄弟,看似一生得意,情义爱意满溢,只道乌鸦飞过,一串黑点拖在尾翼…
这一屋子的女人,有关氏的情妇阎允娘;有黄金荣的老婆林桂生;有他老子力保的姑娘雅岑;有跟着吴子昂吃饭的几位大牌舞女,还有角落上那一位令人不敢忽视的重磅人物——师娘沈月英。
而那一众男子,除吴门之外,则全是这几位“姑奶奶”带来的保镖,如此格局,即便白某人窝火不已,也不能随便发脾气……
悲剧、悲剧、悲剧…
在这万难的时刻,他只能朝这活蹦乱跳的太太,咬牙切齿的低吼道:“别跳想把儿子给跳出来还是怎么地”

苏三叛逆,但明事理,兄弟们能支持她的日程安排,是一种纵容和关怀。对于关爱自己的家人,是不可一意孤行的。
她想要建立社交群体,不一定要非要往外面跑。白宅的客厅宽敞周正,正适合开茶会、设牌局;大摞大摞的唱片和各色各样的洋酒又足以开一个舞会。再则人际网络也是现成的,发几张请柬便成。
如此一来,将白宅变成高朋满座的杜宅,只是女主人一念之间的决定,没什么难的。
万难的只有男主人白九棠而已…
林桂生早在苏三刊登离婚启示的当日,便登过一次门了,阎允娘不喜欢报纸这种没有荷尔蒙的玩意儿,知道得稍迟一些,但也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喋喋不休的猛挖内情。
雅岑、子昂都曾致电关心过此事,所以苏三这次请客,并不显得唐突,反而包含着答谢之意。
倒是邀请沈月英让她颇费心思,先是再三权衡,再是同昆祥二人商议,最后还是为着那句老话——人际关系是需要经营的,这才下定决心,给师娘送了请柬去。
不过,这一次泄露小道消息的人却不是宁祥,而是小佬昆。考虑到嫂嫂已经准备递请柬了,实在是没道理不做提醒。
得知了师娘那点小情绪,苏三自是加倍小心。好在沈月英来了之后一直沉静安详,在茶室抽了两筒烟后睡了一会儿,起来了就一直在坐在角落里看大家玩乐,虽不见得尽兴,也算平平稳稳的、和和气气。
这一个聚会既有上海滩大阿姐林桂生、又有杜月笙的原配夫人沈月英、还有袍哥会会长的亲密爱人,说它场面不大也不大,说它场面不小也不小。总之是一群黑帮大阿嫂碰头了。
白门子弟一回家就遇上了“大场面”,该问安问安,该尽孝尽孝,该凑趣凑趣,个个都不含糊,倒是颇给白某人省心。
临了,林桂生看出他面色不好,便赶紧让苏三扶着他上楼去了。
番外 『第165话』 愚钝的“下堂妇”
『第165话』 愚钝的“下堂妇”
那一对小夫妻看似好不温存的相携上楼了,在他们身后拖着数条观望的视线,直到两人的身影隐没在楼梯拐角处,才相继收了起来。
“这臭小子总算是回来了,不明不白的整出个离婚启示来,吓死人了。”林桂生带着几分欣然,重新审起了自己的牌,继而打出了一张来,“西风。”
“碰”阎允娘妩媚的一笑,挑起柳眉说道:“可不是么,亏他想得出来”说罢,冲林桂生眨了眨眼,“桂生姐,我这幺兄弟可归您管,他若是将来真要和苏三离婚,您可不能坐视不理”
“不会啦阿九哪里是随随便便离婚的人”林桂生满面春风的抿开嘴唇笑了,转即怔了一怔,朝允娘递了个眼色,低声示意道:“我哪管得了你那‘幺兄弟’,人家是杜老五的门生,要管也得月英来管”
阎允娘立即会了意,抬起手儿扇了一扇,说笑道“唷瞧我这张破嘴尽乱说”说罢,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这夸张的模样愣是让嗔怪她的林桂生也加重了笑纹。
牌桌上一派春风和煦,凑角儿的永仁也忍不住发言了,“大哥的命可真好,没结婚的时候有人操心他的婚事,结了婚之后,又有人操心他的家事,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呐”
阎允娘当即含笑抬了抬眉,抑扬顿挫的挤兑道:“就你这副贫嘴还怕找不到媳妇么实在找不到跟你那吴姓兄弟说说呗,他现在可是‘一条西装裤、万千石榴裙’给你们一人解决一个都不成问题”
话一落音,一桌人都笑了。吴子昂在番摊前奋战,半个字都没听到,更不晓得人家在说他,倒是沈月英见得这边的气氛很是欢欣,便从角落里走了过来,拾了张凳子,坐在永仁身旁,笑着问道:“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哟,师娘”永仁扭头一看沈月英来了,立马站起了身来,“您来搓两把,我给您倒茶去。”
“不了不了,你自己打”沈月英急忙退却,连连摆手。
然而那边厢却不肯再坐下,一个劲儿的鼓动道:“您难得出趟门儿,既然来了就好好玩玩吧来来来赢了是您的,输了是我的完了我再给您烧两筒烟,让您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永仁伶牙俐齿很会卖乖,沈月英却一副心领的样子,只是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继续,俩人就这么僵持起来。
这一桌麻将本是林桂生、阎允娘、苏三,和雅岑在打。苏三走后,雅岑也没了兴致,林桂生便随便叫了两个人来凑角儿,一个是自告奋勇的永仁,另一个是吴子昂带来的舞女思绮。
如今永仁和沈月英你推我推的僵持起来,旁人既不好催促,又不好替他们定夺,牌局便了凉在这儿了。
按说在外面混生活的舞小姐都是挺有眼色的,比如杜月笙的姨太太就是凭借这一点入的法眼。可眼前这位思绮姑娘,愣是跟瞎了眼似的,不但不以让座来拆开僵局,反而还显得有些不耐烦。
林桂生多看了她几眼,一下子就黑起了脸,扣倒门前的麻将牌,扬声喊道:“子昂你给我过来”
吴子昂在那边连输了几把,正面红耳赤的呼喊着“开双开双开双”,照常理来说,赌徒在这个时候是听不到庄家以外的任何人声的,可他却偏偏听到了林桂生那愠怒的召唤。
话说林桂生发了脾气,那就是黄金荣也得畏惧,何况是一班耳提面命的徒子徒孙。跟她在一块打堆的时候,就得生出八只耳朵、八条腿儿来。
“诶”番摊那边冒出一声叫唤,转眼便奔到了跟前,“桂生姐,您叫我?”
“子昂,你说说我们这边这个牌局应该怎么进行下去。”林桂生抬起眼帘瞄了吴子昂一眼,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