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确实是明白了!”杜月笙扫了她一眼,神色有些怪异,低声自语:“且领会得透透彻彻!”
周遭的空气忽然朝这边聚拢,苏三再一次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她左右闪了一眼,迫不急待的抬手握着门把,打算开溜:“那就这么说了,我这就去黄公馆!”
那门把好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怎么拧也拧不动,杜月笙从一个遥远的空间被拉回了现实,抬起手掌直逼柔荑。临了,悬在半空,冷冷说:“放手。”
苏三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常,窘迫的缩回了手去,但见那只大掌覆上金属门把,朝左边转动了半圈,弹簧片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门锁开了。
“你拧反了…”杜月笙漠然的打开了书房的门:“白宅是英国佬留下的宅子,你连洋锁都拧不开?”
“啊?这…”苏三面罩红晕,讪笑着退出了房去:“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杜月笙错愕的抬眉。
苏三极糗的翩然转身。将那质疑抛诸脑后,逃也似的走向了过道。身后的人迟疑了几秒,步出书房,紧步而至:“这个时间段‘他’在聚宝茶楼吃茶,你和季公子兵分两路,一个去茶楼,一个去黄公馆,你的任务是向林桂生求助,记得,是林桂生!”
苏三不解其意,带着两片红云,顿步回头:“为什么?”
“因为我选择相信你!”杜月笙面无表情:“既然你不知道和‘他’是什么关系,不如找林桂生帮忙来得直接有效!”
季十一在戚青云的陪同下,前往聚宝茶楼求助黄金荣。苏三将昆、祥二位兄弟留下,独自前往黄公馆拜访林桂生。
苏三的来访使林桂生分外高兴,黄公馆阴沉的大厅因女主人的笑容显得有了一些生气。
人在各个年龄段的心态是不尽相同的,一件早年间抵触的事情,说不定到了中年就会接纳,到了老年兴许还会生出渴望。
近两年间黄金荣的风流韵事铺天盖地降临,林桂生发现自己真的老了,老得在江湖上游刃有余、老得在生活上力不从心。她是上海滩第一白相人嫂嫂,也是上海滩第一悲情的女人。
青春没有燃烧过便只剩下了一把灰烬。江湖地位能带给女人什么?填补空虚的心灵?还是填充空洞的卧房?
她渴望有一件“小棉袄”抵御寒气森然的绝望,只道命运不济,可望不可即…
苏三略施粉黛,旗袍绒衫,既没带保镖也没坐轿车,面容上带着恬静的微笑,眉间系着一丝难掩的苦楚,乍一看去,平常得像是任何一个家庭中的闺女,在遭遇了婚姻的不顺遂后,跑回娘家来告状。
林桂生乐于被这样的家庭琐事突袭,这让她感到冰冷的空间里腾升起了一股人间热气。
苏三在沙发上落座,环顾四周,冷冰冰的大厅尽是神色凛冽的打手,黄公馆是个让人迷茫的地方,遍布各个角落的徒众,到底哪些是效忠黄金荣的、哪些是听命于桂生姐的呢?
她无法确定这一点,也无法确定谈话内容是否存在禁忌,只得话锋一转,收起泛泛的寒暄,递上话头试探道:“桂生姐,我和九棠的家快散了…我…”
林桂生循声抬头,侧目端详,认定是小两口闹了什么别扭,当即起身埋怨道:“上楼去说吧,这里有这么多男人,真不知道你怎么开得了口!!”
番外 『第114话』 九爷和十一爷
『第114话』 九爷和十一爷
林桂生抱着处理家务事的心态,获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那一脸的惊愕,几乎让人怀疑是在做戏。
其实她早已在近年间失去了对江湖的兴趣,手握三鑫公司的股份坐享红利,甚少过问黄金荣的公事。
苏三在避重就轻的诉说中,不断的揣测、摸索,发现林桂生心如荒漠无心问世,不但打消了疑虑,还大胆假设黄林关系濒临破灭,调整既有方案,向林桂生和盘托出、统统交了底。
林桂生一没想到苏三会选择向自己开口,二没想到她会开诚布公毫无忌讳,在意外之余不禁顿生感慨。
一生无悔的女人,悄然浮起了悔意。
春夏秋冬一载一载,她将拥有一个女儿的机会,一次次拒之门外。以至于到了纸包不住火的时候,依然冷颜对待。否则,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养在身边十六年,善加对待,怎么也该宛如亲生的了。
唯一可庆幸的是,当初痛下狠手的对象并非苏三的母亲。而是一个打算捧着这个秘密到黄公馆来发财的恶棍,不过,从名义上来说,那恶棍也是苏三的养父,当她知晓内情的时候,能原谅吗?
林桂生面无人色,令人害怕,苏三的心跳漏掉了一拍:“桂生姐…”
交底是孤注一掷的赌博,若是弄巧成拙激怒了“夫妻同心”的黄夫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啊??”林桂生惊悚的一抖,回过了神来:“说到哪儿了?找叛徒是吧??”
苏三被她吓得不轻,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是啊…您这是怎么了?”
林桂生呆滞了一会儿,渐渐恢复常态,恳切的说道:“苏三,即便你荣老爷子有份参与这件事,如今他本领再大也插不上手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也就是说,他没有能力再左右这件事了,事态顶多保持现状,不会再恶化下去,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桂生姐…谢谢您…”苏三动容的眨了眨眼,高悬的心重重的落回了原位。
“谢什么?我什么都还没做!!”林桂生勾起唇角,在苏三懵懂的目光中,拂了拂袍面站起身来,笑笑说:“黄公馆的生意我丢手很久了,不过麾下的门徒不见得就和我多生疏,你想要找一个人何其简单!只要他敢藏在法租界,我就帮你掘地三尺找出他来!!”
苏三怔怔的起身。感激得无法言语,一双透亮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林桂生。
“想谢我?”林桂生偏头微笑,那张并不漂亮的脸庞上散发出了一种光辉。见得苏三只会频频点头,她扩开了笑意,幽幽的说:“这份谢意存在你那里,等有朝一**想恨我的时候,记得拿出来帮我抵消几分吧!”语落,那光辉黯然谢幕,消失在了眉间。
苏三不明白她的意思,被揽着香肩,稀里糊涂的出了房间。
雷厉风行的林桂生在最短的时间中把江湖令散布了出去,当黄金荣为季家公子大开绿灯,安排诸人进入巡捕房认尸后,风声已从法租界的地下渠道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是一种极度尴尬的境地,黄金荣感到即将要被最亲近的人绑上戏台,剥光了衣裤大唱丑角,他召唤忠徒,颁布了一条秘密指令“人可以找,找到了即杀!”
******
法租界巡捕房办案是一场场的秀,有长官检阅时声势浩大的登台;有油水可捞时锣鼓喧天的鼓噪。至于其他可能性…几乎没有。
季十一叫来了两名人员认尸,一位是爵门的侍者,事发的时候他正好从环形通道走过,另一位是卫生局的运尸工。
这俩人一前一后进入停尸间,仔细辨认那具泡得发白变形的尸体,最终给出了同样的结论——此人正是当夜那名老千。
季十一将白九棠那一套学以致用,安排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分别进行辨认,且单独面见听取结论。就此肯定那具尸体正是老千无疑,巡捕房的检尸官未获得上级指令,暂未尸检,只是大致把死亡时间和致命伤陈述了一下。
尸体经过了浸泡已很难给出准确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九十六小时以上甚至于更长,致命伤是从后方射入心脏的子弹造成的。
从角度上来看,打这一枪的人,身高至少比死者高出十公分。死者的手臂和脖子处有极深的勒痕,疑似死后遭到捆绑,缚上重物沉江。绳索曾深深嵌入皮肉中,留下了不少纤维。
至于他是如何浮上江面的,从现有的情况来猜测,可能是绳索绑得过紧,吃进了肉体,至使江河中的鱼虾啄食,引发了绳索断裂。
老千果然是被房内的人射杀的,白九棠的估计相当准确,季十一在钦佩之余陷入了迷茫,下一步该怎么办?揭露?惩戒?事情就这么简单?该不该深挖下去?
这位大男生犯了难,很自然的就想到了牢笼中的“专家”,迫不急待的驱车前往西郊监狱。
在这个阴蒙蒙的午后,白九棠正仰视着头顶那一扇小的可怜的窗。遐思窗外的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牢门外忽然有了动静,接着沉重的大门开启,接着…季十一年轻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九…九…”季十一一头扎进牢房,却为了一声称呼,卡壳了。
“救什么?救命呐?你是被鬼追到牢房来的?”白九棠瘫坐在地,啼笑皆非的扭眉。
季十一万分窘迫,一张脸涨得通红,挣扎了片刻,气不打一处来的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九爷!”
那边厢愣了半天,朗朗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十一爷称我为九爷!!哈哈哈!”
“你都快见阎王爷了,还笑得这么张**嘛?!”季十一轮圆了眼,不悦的喝道,说罢闷闷的走近身来。
“阎王可怕么?死活得见上一面,今朝不见他朝见,怕有个屁用!十一爷驾临有何贵干?”白九棠抬手摸了摸脑袋,朝他瘪了瘪嘴:“坐!有床、有凳子,随你坐哪儿。”
季十一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一眼,赌气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老子席地!!”
白九棠瞥了瞥他,挑高眉梢问道:“是案子有进展了?”
正题被主动引入,季十一心下大喜,好整以暇的打了个盘腿,掏出纸烟来。延续上次的习惯,塞了一支给白九棠,也塞了一支给自己,叼着烟含糊不清的说道:“恩!尸体找到了,枪是从后面放的,现在该怎么办?”说着划亮洋火递了过去。
白九棠正凑近身姿点烟,循声抬目,将他上下打量:“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呐!!你刚度啊?”
季十一被那双下三白眼轮得无地自容,半天答不出话来,竟然孩子气的一把夺下他嘴里的纸烟,愤愤然的说道:“老子让你抽!!”
白九棠错愕的一顿。随之火冒三丈的吼道:“姓季的,你敢欺负我行动不便!不想活了是不是!”
季十一弹起身来,退开了好几尺,得意的扬了扬手里的纸烟:“为了一支烟你就要灭我?是想肉搏还是想枪战?”
“你以为老子是刚度啊,跟你肉搏那不亏大了!”白九棠匍匐大骂,移动了些许后,腿痛得厉害,不得不就此放弃,剜了他一眼作罢。
牢房安静了下来,白九棠背靠着墙壁,微微吁气。季十一忽然有些尴尬,为自己反常的举动,为心底那莫名的感觉,也为了有些卑鄙的玩笑。
“喏!还给你!”他回到白九棠身边,席地坐下,抬手送上了纸烟。
“滚!”白九棠拧着眉心摆开了面颊。
递烟的姿态保持了四十秒,火星飞快的吞噬着粗短的烟身,季十一手臂酸软,终于嚷嚷起来:“他娘的!真小气!是你先骂我的!每次都骂我‘刚度’,我是个男人,是要面子的!”
“你?”白九棠甩回头来,送了他一记瞪视:“男人?!”伴着冷哼,他嗤之以鼻的翻了翻眼帘:“小拧一个!”说罢想起初初对峙时的场景,禁不住扩开笑意,低声回顾道:“侬个刚度小拧…”语毕一扫阴霾,笑抽了。
“白——九——棠!!”季十一满面怒容,腾的站起身来,狠狠丢掉手里的纸烟,抬脚踩了一踩。
“撒!你要执行枪决了??”白九棠反应极快,笑容腾腾挥发,凶神恶煞的抬首嘲讽,且神经质的指着自己的脑袋:“来!朝这儿来!来呀!”
俩人一高一低,一仰一俯,凛凛僵持了半饷,季十一甘拜下风再度落坐,掏出兜里的纸烟递上了一支新的,嘀咕道:“算你狠!”
白九棠收起生狞的表情。斜了他一眼,迎着火种点燃了烟:“说正事吧!有了眉目的事情,为何无从下手?”
季十一撇着两道眉毛生闷气,嗓子里好像堵着一枚核桃,瓮声瓮气的:“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甚而还涉及到英租界的巡捕房,我不知道拿到结果后该怎么办?兴起江湖风暴似乎没必要,不了了之又难平众怒,那到底该如何是好?”
白九棠露出茫然的神色:“什么乱七八糟的?上次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怎么会扯上英租界巡捕房的?尸体是从哪里找到的,把这两日的事都讲来听听!”
季十一把这几天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包括卫生局接到的电话以及他和苏三对此的看法。说完之后,牢房寂静无声,仿若听众睡着了一般。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季十一连连看了白九棠好几眼,惴惴不安的追问道:“怎么?很棘手?”
“有意思,兴许是那个老千心中有怨,故意选在法租界浮出水面…我们的运气还不错…”白九棠定眼望着不知名的地方,怔怔的呢喃:“既然有可能牵涉到英租界巡捕房,不如将此事正式移交给法租界官方,官对官一般大小,可以相互制约,好过我们自己出面…”
“…啊?你大声点…”季十一凑近脸颊,竖起耳朵倾听。
白九棠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掌拍在那脑门上:“什么大声点?弄得跟临终留遗言似的!”
“交人给官方?那怎么行?!人家会笑话青帮的!”季十一模模糊糊听到了关键,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不可苟同的瞪起了四方眼。
“你以为苏三让你去找黄金荣仅仅是为了看一看尸体?”白九棠一不小心又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季十一粗声抗议:“直说好不好!”
白九棠无奈的闭了闭眼:“黄金荣是青帮的舵爷,是合字上的人物,把人交给他怎么能算是交给了官方!?该用的资源就要用!!”
“不管怎么说黄金荣都是法租界的人,我家老头子在江湖上的场面这么大,把地头上的事丢给别人来管,岂不是太丢面儿了?”季十一顾虑颇多。
“话是这么说,但情况非常,你不是因为涉及到官方而头痛么!官对官好过匪对官,这道理不会不懂吧?”白九棠放平了口气。
接着他偏头沉吟道:“我记得你老头子在我家里说过一席话,他说在英租界生存要‘以不变应万变、以小人胜君子’你当时也在场的!还记得吗?”
“记得…”季十一悻悻道。
“那不就结了!我们要的是完满的结果,不必太在意过程是否光辉!能将英租界的事交给法租界督察长来办,那是你的本事大!当然,事实上都是仰仗的季师叔的面子!总而言之,这是一件有面子的事,与你说的正好相反!”白九棠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别糊弄我…”季十一瞄了他一眼,内心动摇起来。
那边厢神色驾定的拍了他一掌:“我怎么可能拿自己营生的买卖来开玩笑!?你当真以为我快死了,想把爵门当做陪葬品是吧??想要处理好这件事,你就得听我的。先备一份厚礼递到黄金荣手里,然后跟他磋商详情,目标是把这次爵门事件深挖到底!”说到这里,意气风发的笑道:“军阀会整顿纲纪,我们白相人就不会么!”
季十一侧目望去,松开眉心浅浅抿唇,那笑容中有认同、还有信赖。
那笑容,是属于兄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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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115话』 惊现柳暗花明
『第115话』 惊现柳暗花明
白九棠入狱的第十天。
法租界巡捕房正式介入“黄浦江浮尸案件”。白门主妇在季家公子的陪同下,将六名嫌疑人移交官方。
督察长黄金荣的座右铭是“天大的官司,磨盘大的银子。”辖属衙门已非司法机构,而是盈利单位。小事上百、大事上千,或为少受罪、或为保条命,横竖是要花钱。倘若人犯既无特殊关系又无殷实的家底,多半会死得很难看。
法租界巡捕房是个吞噬钱币的大坟场,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极度缺乏睡眠的嫌疑人本已精神涣散,在惶惶的硬抗了七小时后,心防瓦解统统交代了。
爵门俱乐部的赌房,常规配置五名本地流氓,另加一名青帮的监督,这六人长期勾结老千在赌局上做手脚,以此谋取私利。
事发当晚,因赃款分配问题骤起积压已久的纷争,老千寡不敌众正欲撤离,被人高马大的常丰开枪射杀。
此案轮廓毕现,但离水落石出还相差很远。黄金荣感到自己已给足了情面,也赚足了银钿,无心深挖下去,有心就此结案。
黄公馆的师爷将老板的意图分别转达给苏三和季十一后,放下了电话。这是当天夜里十点的事。
距离白九棠的死期越来越近,苏三在黑洞洞的客厅怔怔放下听筒,已没有了思考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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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九棠入狱的第十一天。
上海商业集团秘书长刘云忠,代表诸多得力的季门弟子面见了老头子季云卿,在坦陈不佳的战况时,亦恳切的劝慰,大致意为:镇守使何丰林誓不放人,营救的希望渺茫,望恩师切勿为一个无名青年与当局反目,接纳现实就此放手。
当天下午,停靠在陆家嘴的一艘小船,横过江面朝十六铺破浪而来。在来来往往的大洋轮比衬之下,犹似沧海一粟,天地一丘。
奉军第六混成旅参谋长毕庶澄,私下为老头子运至上海的六十多杆步枪,已藏在这艘船上两日两夜,今朝有望在威海卫路季宅亮相。加上军火走私舵手“水鬼”出售的二十杆长枪,季云卿现在拥有八十杆威力巨大的枪支。
他到了山穷水没的地步,再也等不下去了。
黄昏的时分,秋风瑟瑟的吹,霞飞路17号的车库顶棚上,炮竹花依然那么艳丽,就如女人涂抹了口红的芳唇。
裹着雪白披肩的苏三痴痴的凝视那些花朵,嫉恨它们那瑰丽的色度和旺盛的生命力,她在等待相约探监的人驾车到来。
花园铁门的电铃乍然响起,呆立的女人被吓得一震,以为是等待的人到了,转离那绚烂的景致朝大门走去。
光秃秃的枝干斜斜的探出铁艺大门,蜿蜒的车道上洒满了落叶。门外站立着一个并不认识的人,面部有些扭曲,额边带着伤痕,他是谁?
苏三愣了一愣,加快步子小跑了几步,仔细聚焦辨认。苍白的皮肤,腼腆的表情,感恩的眼神,那到底是谁?
距离铁门三五米的地方,她停住了步伐,想起了杜月笙的嘱咐:别独自出门,一人在家要小心谨慎。
那边厢见得她的身影,顿时露出了笑容,在她提防的眼神中,小心翼翼的喊道:“白太太,是我,赵阿水!”
“赵阿水?”苏三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个名字,抖着睫毛又朝铁门走了几步,怔视中灵光一现。原来是他,那个被冤枉的小流氓。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她狐疑的走到了铁门处,打开门锁拉开了半扇铁门:“我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半个月吗?”
赵阿水伤势还未复原,行动有些迟缓,展开了感恩的笑意,举着手里的网兜说:“我回松江住了几日,这是我娘让我捎来的鸡蛋!这东西太娇气经不起久存,我害怕它坏掉,到处打听您的住址呢!”
苏三的眼前晃悠着一大兜沾着鸡屎的鸡蛋,不由得啼笑皆非的蹙了蹙眉:“不必这么客气,我做的那些事,都是分内事!”
“白太太,拿着吧!!”赵阿水唯恐她要推脱,将那兜鸡蛋突兀推向前来,差一点碰到了她的鼻尖。
但见硕大的蛋兜袭来,苏三急忙退开身姿,在对方那迫切的注视下,不得不勾起浅浅的笑意,接过了手来:“真沉!你伤得不轻,这么快就能提重物了?”
“乡下人,命贱,好得快!”赵阿水憨然挠了挠头。
苏三闻言变了脸色,情绪不稳的扬声说道:“谁说的!乡下人怎么了?我先生就是川沙乡下的!不管是什么人的性命都是矜贵的!”
此时此刻的她,无疑是敏感的,脆弱的,也是神经质的,“纯朴的农村青年”就要如星陨落,无尽的哀思降临,拉低了那秀眉的尾梢。
这番言论鼓舞了赵阿水,他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笑了笑,喋喋不休的打开了话匣子:“是是是!您不但心好,连话也说得好!我这次是死里逃生,福有双至,在城里有幸受您的恩惠,回乡又喜逢奇人相助。我家在乡下有间破破烂烂的旅店,平日也没个人来光顾,生意清淡得堂前落灰,如今可好,来了个懂医术的房客,我的伤好得这么快都是拜他所赐。”
“喔…”苏三拎着网兜,手上有些吃力,心不在焉的瞥了房子一眼,想要进屋去。
那边厢如愿送上了礼,看来有几分兴奋,丝毫没察觉到她的心意,自顾自闷头说道:“都说人不可貌相,我这还是头一次亲身感受到,谁知一来就来了一双!!”说罢高兴的朝苏三伸出两个指头比划着。
“什么一双?”苏三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在心间暗暗叹息。
此人心无城府、天真如少年,难怪洪门山主不肯收他。一个在城里混得这么不济的人,拿什么赡养乡下的老娘呢?那间门可罗雀的旅店,怕是老妇人为了减轻儿子的心理负担,苦苦撑着的一个空壳吧?如此想来,她却上眉头,为芸芸人世心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