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闻声一顿,缓缓转过了身,秀眉高挑犹似询问。
终是想起尚未说上一声“再会”,偏偏耳畔响彻着鬼哭狼嚎,白九棠微微一顿,收起了所有情愫,硬邦邦的说道:“等我回来。”
视野中有人如松矗立,有人瘫如烂泥,有人眼中藏着不易示人的温情,有人却拜倒在长衫下哀嚎讨饶。这般壮观,苏三实难恭维,失笑的问道:“等你回来干嘛?”
对方的脸色骤然阴郁,转而却恢复了从容,一本正经的说道:“试衣服!”
唇边的笑意闻声绽开,苏三偏着脑袋抬起了小手:“好,再晚我都等着你。”语落翩然迈开了步子。
白氏准夫妇一个大打出手,一个无心过问,且在一阵阵哭腔和一片片惊愕中,旁若无人的演绎了一出情感大戏。
突然间,一声冲天的哀鸣,轰隆隆响起:“要怨就怨我老头子死得早!六亲无靠!!我还真他妈不如碎在刑部牢房算了————反正是没人管我的死活啊————”
“你刚度啊!!哪来的刑部?哪来的牢房!!”伴着啪啪两掌落在后脑勺的声响,白九棠嗔怒的一声大喝。立刻扼住了那寻死觅活的嘶叫。
苏三的背影一怔,继而又转身走了回来,与白九棠隔着一团烂泥两两相望,忽然眼梢一落,径直俯首问道:“你是来求九爷帮忙的?他为什么要打你?”
永仁上前把那滩烂泥扶了起来,低声示意道:“子昂哥,这是我们家嫂嫂。”闻讯吴子昂顿时哼哼了两声,朝苏三瘪了瘪嘴,酝酿起了更多的眼泪。
“罗嗦什么!”白九棠甚为不耐,一语阻断了既要泛滥成灾的哀求:“吴子昂,你那些破事,老子不想管!官邸你也不用去了,免得脏了老子的地方!滚!”
这个名字似曾耳熟,苏三不禁多看了吴子昂几眼,偏头想了想以后,有了结果。此人不正是那亏待兄弟,中饱私囊之人么!怪不得白九棠对他态度这么恶劣。
但不论如何,既是求上门来,必然是信赖和看好“九爷”这块招牌,再则也是同帮兄弟,把人家一顿好打再行轰走,似乎说不过去。
念想至此,苏三旋即开口说道:“既是如此,吴爷还是请回吧!青帮枝繁叶茂,弟子无数。若人人都凭借‘情义’二字,找上门来求助,那白门自己的家事还要不要做了?再说,你要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不是还有杜师傅吗?何必费这些周折呢?”
吴子昂听闻此言,大为绝望的苦起了脸,又是摇头又是嘟囔,不知想要表达些什么。
白九棠却微微一愣,陷入了沉思中。一为:青帮重情义,再不成器也是同帮的兄弟,见死不救确实有些冷酷。二为:吴子昂若真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转求老头子的可能性极大。到时候自己不但依旧要出面解决,还会招来训斥。
如此权衡了一番,只得不清不愿的松了口:“算了,兄弟一场,我也不想做得这么绝。子昂,你明晨早起,我们吃茶再聊。”
吴子昂不可置信的猛然抬起了眼来,当下抹了抹眼泪,满脸堆笑的问道:“九哥!我就知道您不会不管我的!!九点可好?我来接您!”
“九点?”白九棠扭过脖子,怒目相视:“老子七点就起床了,你九点来接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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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租界的南京路,有伦敦牛津大街的华,纽约曼哈顿的艳,巴黎香榭丽舍的雅,可谓集世界名城名街的特色于一身,香艳而繁华。
南京路曾以休闲出名。原称公园弄,又称派克路。国人亦称之为“大马路”。英国人溜在这条路上的,不是征战之马,而是休闲之马。英租界起先造的3个跑马场,都在这条路边。马路之名由此而来。
然而这里不止摩登休闲,也是凸显权力的场所。英租界每有庆典,如英国女王诞辰,接待外国元首,其游行队伍必经南京路,阅兵式必在跑马场。
那时,南京路是殖民主义统治权力的象征物,若没有南京路,“租界”二字,就如断电的霓虹,无法绚烂多彩。
杜月笙有心进军英租界,正因为这里不止是一块肥肉,更是身份的象征,是通往整个大上海黄金彼岸的必要通道。
如果可以走进这里的流氓团体,由暗无天日的地下开始,向外渗透势力,打开英租界的大门便是指日可待的事。
历数逝去的风云岁月,杜月笙自从拜倒在黄门之下,当差跑腿。到今日拔地而起,自立门户。不过是短短十几年之间的事。要说黄金荣心无芥蒂全心全意信赖和栽培,那简直是神话。
于手下的兵来说,将有大志,是全军之福。但于上面的师来说,麾下大将逐渐显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之态,酿的绝对是一桩灭顶的大祸。所以杜氏有任何大动作,都势必会引起黄氏的侧重关注。
其实杜月笙并不想水涨船高、过河撤桥。只是志向所趋,不甘枯坐井地,无奈黄金荣疑心太重,只得曲线展志,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疑虑和打击。
斟酌再三之后,他便把这根骨头多肉少的差事给了白九棠。希望能借门徒之手拓开局面。
然则那诸多的忌讳,逼得为人师者,只能将此当做一场赌局,把筹码丢出去听天由命,在明在暗都不敢过多支援,且也未曾向徒弟交过底。
黄金荣自从听说此事之后,暗中派人打探了一番,发现杜门毫无动静,既不出手打点,也不出门走动,窝在法租界过清闲日子,不像是“垂帘听政”的样子。便甚感这是一场闹剧,非但不觉有异,更大感荒唐,连问都不再过问,就此了了,不提了。
南京路作为十里洋场早已名闻遐迩,声名远扬的“爵门俱乐部”就堂而皇之的矗立在此,表里的风光之下,可想而知营运中需要打点的项目,是何等的高端和繁杂。
全权负责俱乐部营业的华商薛浦龄,与英租界大流氓季云卿相交甚密,至开业起即交付了整个爵门的安保事宜,至今已三年有余。
另还在举荐之下,聘用了季云卿的干女儿,上海滩有名的交际花——卢文英,作为大舞台的大班,操着一票舞女,将大舞台的生意搞得风生水起。
季云卿在这个时候有心回归青帮,与老头子及同门重修旧好,实在是给了杜月笙一个极好的切入点。
季氏想要重新傍上青帮这颗大树,必然会抽出心力回法租界投资置业,与从前的故人做一个经济和利益的捆绑,驱动复合一事有名有实,尽快达成。
他既是请杜月笙和张啸林当自己的说客,便请二人给自己推荐一位得力门生,分担俱乐部的安保工作。
作为季云卿来说,本意是希望挚友张啸林能推举一两个得意门生给他,帮衬将要留守在英租界的季十一,料理季门的诸多生意。
谁知张啸林是一届武夫,当下便嚷嚷英租界的活儿,法租界的流氓接不下来,无人可举荐。几日之后,焦头烂额的季云卿接到杜月笙的电话,已顾不上昔日的恩怨,憋闷不已的接纳了杜氏的提议。至此,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踩在霓虹映照的地面上,白九棠微微抬首,将视线定格在那万丈光芒的门头——爵门俱乐部之上。心房像赘着一块息肉,亦澎湃亦沉重,抵触得心律不齐。白氏即要以一个法租界小流氓的步伐,迈进高不可攀的十里洋场。
极道生涯的成败,已过早的被推到了眼前,一旦“栽水”,三五之内很难再翻身。这一步迈出去,只能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誓死勇进。
永仁合上车门示意老何泊车后跟随。这个时候多一个年纪较长的人在年轻的堂主身边,不管他是司机还是师爷,都会有所帮助。
更何况白门的两个司机,都是老头子钦点的“人才”,或沉稳可靠、或行事果决,各有所长,有功有劳。且受到师徒二人极高的信任,均心怀感激,不遗余力!
这里面含有杜氏的远见:好马配好鞍,驰骋入长安!也有白氏的宽广,对上对下从不无故置疑。
大门左右恭立着引宾入内的侍者,马甲领结、油头粉面。白九棠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永仁顾盼了一番,顾不上等老何,紧跟其后迈开了步子。
侍者面对络绎不绝的人流,有些应接不暇,但对于常客只是颔首而笑,只对于生客异常上心,倒也勉强应付得下来。
待白九棠走近身前,便遵照惯例一举将其拦下,有礼有节的询问了半饷,最后终是惹恼了他。
“你到底有完没完?老子既不跳舞,也不‘开房间’!老子要找季云卿!!”此言未经大脑,白九棠语落微悸,懊恼之情油然而生。
侍者被吓得一震,急转眼珠迟疑了片刻,猛然间抬起眼皮,浮起了讨好的笑意:“既是来找季爷的,肯定是要开‘大房间’!!老板贵姓,待小人通报一声,先准备一下!!”
总结此前不足,白九棠吞下了发作的念头,郁结的吐出两个字来:“姓白!!”
“··这个··非常抱歉!怪小人没说清楚···请问老板··白什么?”
一个看门的娘娘腔竟把当家的拦在外边翻来覆去的折腾,永仁怒从中来,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妈X——”
“永仁!!”
白九棠当下将其打断,黑着脸朝侍者说道:“告诉姓季的,白门;九棠,如约求见!”
“噢?”看样子来客并不是豪赌的赌徒,那娘娘腔怔了一怔,随即身子一欠,若有所思的快步离去了。
稍事之后,侍者在前,缀着一票人在后,重新站到了大门口。那十来号人,从领头的到押后的,白九棠和永仁皆眼熟。正是那季十一和险些被潮水淹死的季门子弟。
【卷六】 『第52话』 流氓接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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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情形,白九棠的心,凉了大半截,永仁的心,全凉了。老何泊好车后,快步走了过来,哑然的队伍,成了三人编制。
季十一剑拔弩张之势扬于浅表,令白门三人暗暗伤神,既是不肯赏脸和谈,此情此景可想而知,但季氏在英租界的买卖不止一桩两桩,偏偏冤家就留守在爵门压阵,这未免也太倒霉了一点!
回头再深究季云卿的那张便条,更是经不起推敲,引人郁结透顶。想必外人看来,不觉有异,且甚感“季老”给尽了颜面、冠冕和字面上的所有面子。
但此事非同小可,须谨慎待之。季云卿连一次私下会晤的机会都不给,便以“爵门”作为约见地点,发出了一个极为正式的邀请。摆明了是要让后生措手不及。
这般行径,大有罗马帝王将奴隶扔进斗兽场,观看恐怖血腥表演的架势。对于一个越界的小流氓来说,一不了解英租界当局的潜规则,二不了解赌场的运作模式,顶头上司如此作为,以后怎么做事?
沉寂了片刻之后,白九棠缓缓抬高了眼帘,逐一点视对方人头,脑海中轴承飞速运转,苦苦寻觅着突破口。
忽然间,余光扫到有异,定睛掠向角落,竟看到大胡子正在悄然暗示自己,能摆平领头这个“大的”则万事大吉。“感慨”一词,对白九棠来说,就好似魔鬼望弥撒一般,几乎不存在。此时便如潺潺小溪,流入了心田。
当日浅滩上手下留情,苏三是功臣。否则白季两门的死结永远都无法再打开,更别说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聚宝楼里,好颜相待,是后续效应。因着不想做一个“暴君”,渐渐学会了妥协和退让。有效达成了“系出同门,本是兄弟”的共识。
如此说来,“娶个好媳妇,三代同喜。”确然有其道理。白九棠浅浅的抿唇,骤然失神,极不敬业的想起了还未过门的“娇妻”。
情势刻不容缓,仅容瞬间的迷失,稍事之后,他抽回了心智,陡然灵光一现,身姿挺拔的双手一抬,朝季十一拢了拢手道:“请问兄弟,你贵姓?”
季十一本想耍耍威风,刁难一番,岂料对方操起了盘道,踌躇了几秒后,不得不抬手回礼,沉着脸说道:“在家姓潘,出门姓史————姓季!!敢问兄弟,你贵姓?”
季氏少公子显然尚未习惯自己的新身份,却是被既是爹又是老头子的季云卿调教得不错。盘道条口朗朗而出,一点不含糊。
“我亦是在家姓潘,出门便姓白!”白九棠感到有戏,铿锵回应。
这个人高马大的小子,并未对此不予理会,那便是说,他并不是一个下三滥的角色,传统道义对他充满了约束力。
尚想接着对下去,看看情形再说。季十一粗声粗气的摆了摆手:“好了好了!都他娘的知根知底,对啥盘道条口啊!”
语毕翻了翻眼帘,抬手道:“老头子不在,留了话下来,让我好好招待你,等他回来再说!先跟我来吧!”说罢扭头步入了大门。
白门三人终于得以鱼贯入内,踏进了“爵门俱乐部”的大门。
内里小号嘹亮,萨克斯轻快,五光十色的筒灯,分组闪耀。人声沸顶的喧嚣,比肩接踵的热闹,用色欲金钱调色,绘制了一幅光怪陆离的画面。
白九棠目不斜视跟在季十一身后,在环形过道上傲然迈步。那俨然是一个当家做主的“舵把子”,而非撑船码货的小人物。
杜月笙的高杆之处,不在于树立严厉的门规,约束和控制弟子,而在于树立起了一个个顶着杜门招牌,在外独当一面的门徒。
这是季云卿的门徒无数,却无人可委任,而杜月笙却举荐得毫不费力的主要原因。
但自古以来,强龙不压地头蛇,杜氏的门生,能否在这里站住脚,得打上一个很大的问号。
俱乐部的内部呈两圆相套的大格局。中央硕大无朋的圆形舞台是闪耀的亮点。
周遭星罗棋布的布满了环形卡座。桌上点着水晶流苏的台灯,众星拱月的气氛氤氲而生。
外围的环形过道,从门厅处左右分路,绕场一圈,宽阔幽暗,仅与卡座区一栏相隔。视野开阔纵观全场。
靠墙一面垂着厚厚的丝绒布帘,结结实实绕场一圈,如金丝万缕,滚滚而下。点了金碧辉煌的设计主题,影射了纸醉金迷的奢靡。
早在进门时白九棠便发现,门厅左侧有道旋转楼梯,无人使用幽静私密,像是通往办公室之类的地方。
然而季十一却领着他们直奔右侧,踏上环形大道,径直前行,不知是何用意,所去何地?
绕至舞台背后,与正门遥遥相望,季十一忽然顿步,携着众保镖转回身来,凛冽的瞪了白九棠一眼,突兀出手撩开了贴墙的丝绒布帘,白九棠淡然一瞥,双扇橡木大门!内有乾坤!
永仁与老何互掠了一眼,暗暗咂舌。在法租界,何时见过这般隐晦和神秘的赌场!
季十一抬手拧开了门把,推门而入。白九棠摘下礼帽,阔步尾随。谁知季门之人却拦下了永仁和老何,两边争执顿起。
“谁他娘的在嚷嚷??”本已入内的季十一,闻声恼怒,快步冲了出来。
白九棠转回身形,亦满面的不悦,沉声责骂:“吵什么吵!这地界将来归我们白季两门合管!我们是来维持次序的,不是来扰乱次序的!!”
一语既出,两边皆默不作声,悻悻然的闭上了嘴。
季十一正要关门,白九棠尤见兄弟憋屈,忽然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丝坏笑,扬声朝外说道:“永仁,这地界是青帮的,不用太拘谨!既是来了,便去乐呵乐呵吧!”
“啊?”永仁愕然的抬起眼皮。怕老婆的老何,更是讪然眨了眨眼睛:“大哥??这是命令?”
“对!是命令!”白九棠一本正经的扬了扬眉,语落转过了身去。
大门随即合拢,将白门子弟那错愕不已的表情,关在了外头。
【卷六】 『第53话』 矛盾升级!!
[补齐字数,再更一章!!叩谢诸位亲的宽厚,龟毛磨叽之人泪奔而去,不敢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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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的陈设考究,灯火辉煌,一张长方形的赌台,如庞大机构一般凸显在眼前。
季十一从容不迫的走向赌台,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将自己丢了进去,继之又啪的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包纸烟丢在桌上,径直抽出一支,叼在唇边点燃。
白九棠带着考量之情,也拉开一张椅子谨慎落座,将礼帽平放在了赌台上。默然了十几秒后,朝季十一偏头问道:“偌大的生意,入夜会很忙!你好像没事做?”
季十一不悦的调过了视线,沉不住气的扯起了喉咙:“你他娘的废话少说!老头子说了,老子今儿的任务就是和你赌!!”
“赌?是你坐庄还是我坐庄?”白九棠大为失笑,随即脸色僵硬的冷言道:“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小打小闹无所谓,动静大了是要翻船的!!”
季十一年少气盛,早憋着一肚子气,怎会甘当忍气吞声的脓包,当下拍案而起,喝斥道:“你少拿这套说辞来压人!老头子说了,这儿是英租界的赌场,不是会乐里的长三堂子,想吃这碗饭,没这么容易!”
听罢此言,白九棠拧紧了眉头。这姓季的父子俩,摆明是在刁难自己。想到诸多的退让,以及力求化解恩怨所费的周折,还有那碰了一鼻子灰的结局,他不禁满面愤然的问道:“管赌场就要会赌钱?”
“那当然!!”季十一挑衅的点了点头。语毕悠然落座,昂起了头颅。
几欲爆发的情绪在沉默中被逐一扑灭。良久之后,白九棠眼帘一合,将最后两簇火苗,压熄了。
“那好,你说,赌什么?”
“牌九!”季十一闻言扭过了脖子来。
“撒!”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的人,脸色一变,弹起身来,凛然的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老头子的意思?”
“是我老头子!”季十一饶有兴致的抬起眼皮,携着戏弄之势,将白九棠定睛打量。
“江湖上都知道我白九棠不沾‘牌九’!”双眸寒光的掠起眼梢,白某人的软肋被触痛。
“江湖?你所说的江湖,是哪一片江,哪一片湖?我怎么没听说过?”季十一意气风发的弹了弹烟灰,灰烬顿时洒落了一地,亦飘散了些许在赌台上。
沉浸在震怒之中,尚不忘扫了那尘埃一眼,白九棠神经质的闭了闭眼,咬牙切齿咒骂道:“妈那个X,老子要是将来在你手底下做事,势必要死不瞑目!!”
“什么!”季十一猛然怒起,尔后一顿,神色不善的抛出了难题:“废话就甭说了!一句话,你赌还是不赌!?要赌,咱们就开始,不赌,就滚回法租界去,跟那些开伎院的老娘们打交道!”
“季十一,我告诉你,‘牌九’这玩意儿,我是今生今世不会再沾!”白九棠积压了满腔的怒气,携着一举爆发之势,劈头盖脸喝斥道:“你老头子若有异议,就他妈亲自来跟我说,要走要留,轮不到你开口!”
房内应声传来咔的一声门响,角落上的壁炉后开出了一扇门,季云卿慢条斯理的从内走了出来。在白九棠颇为讶异的怔视中,落座在赌台一旁的长沙发上。
“九棠,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大亨神态自若。一点也不显得局促,似乎此前自称不在,只是一句戏言,不解释也罢。
白九棠聚集视线朝“乾坤之类的乾坤”远望了几眼,收起了些许的迷惑之情,亦收起了被耍弄的窝火,调整了一番,沉稳回应:“非但无恙,还有喜事一桩!这不高攀了季师叔,得了份好差事吗!”
“噢?哈哈哈,是吗?”季云卿凌威正坐,侧目一望,皮笑肉不笑的抖了两抖。
这位英租界的大亨,身着缎地福寿暗纹长袍,外罩紫云薄绸马褂,两鬓斑白发顶却浓黑,脸庞瘦削、双眸细长,鼻准朝下、略带鹰钩,薄唇紧抿、犹似冷笑。
如此相貌,令人乍一相见,便能想到“冷酷”二字。
再观他身旁这位毕恭毕敬矗立着的儿子——季十一。除了肩宽背厚的体态相仿,便只有那面部轮廓,略有相似,五官神韵竟都大相径庭,相去甚远。
从未以遗传基因这个出发点,去仔细观摩过季氏相貌的白九棠,此时莫名咯噔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竭力眨了眨眼,迫使自己走出了奇思异想。
“让十一和你赌一局牌九,是我的意思!”季云卿话锋一转,收起了笑意,生硬的问道:“你既是知道这个差事还不错,为何要执拗?”
语毕一顿,好整以暇的翘起了二郎腿:“你要知道,这是一件没有退路的事,我一旦要求换人,你想全身而退,再回法租界去发展,是绝无可能了,到时候万人唾弃,你的招牌,就是一滩泥!你的老头子,就会因你而颜面扫地!”
白九棠落下眼帘,憋闷的念想了片刻,怔怔接下了话头:“九棠不明白为什么季师叔执意要后生破自己立下的重誓?素日的恩怨,那是家事!如今同乘一条船,这是公事!季师叔不会混淆不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