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善一开始还很不屑一顾,以为何当归不过是来替真静求情的。但是几句之后,她越听脸色越灰白,最后额上竟冒起几滴冷汗,生生地把高高举起的拂尘收回去。
因为太尘那个婆娘,在道观里的确有几个心腹弟子。那些小奸细,时不时就在她面前伸头缩脑的,万一捉住她“行凶伤人”的把柄一通嚷嚷,难保太尘不会趁机夺走自己的理财大权。而且,太善进一步想到,如今道观里还住着一群非富即贵的重要客人…
想到这茬,太善突然换上了一副慈爱的面孔,笑道:“呦呦,你瞧我…唉,刚才因为太担心你二人的安全,一时就忘了分寸。何小姐,你是不知道,这山里能要人命的东西可多着呢,悬崖啊,石坡啊、滑道啊、毒蛇野兽啊…你才刚刚得了命,若出了什么意外,我如何能心安?”
何当归无声地一笑,垂头道:“师太的这番心意,小女子铭记于心,他日有机会一定厚报。还好这次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否则辜负了师太的盛情,小女子纵然做了鬼也不能往生的。”
太善笑容满面地点头听着,不过笑容渐渐有些僵硬,话虽然都是好话,但听在耳朵里却有些别扭。
可当下也未多想,因为太善这才瞧见,何当归和真静一人背着一个竹筐,里面装着些野菜野草的,心道原来她是在道观里躺得饿极了,就跑出去挖野菜吃了。心中不禁耻笑何当归,果然就是个农庄上养大的野丫头,正经的大家闺秀学的都是采花、插花和绣花,哪有去挖野菜的?真够寒掺的,不过眼下有贵客想见见她,还是先将她哄好…
于是,太善往前大垮了一步,双手握住何当归的右手,用怪罪的语气说:“你这孩子也忒皮了,才好了一日,不在屋里歇着,跑出来挖那些野草作甚!昨天夜里,我就叫人宰了一只最肥的老母鸡,用大黑枣、肉桂和枸杞子熬了锅鸡汤,在火上一直煨到现在,可香着哪。今早我让徒弟端了给你送去,可徒弟却回来禀报,说你不在屋里,当时就把我急坏了!”因为水商观里多数人都是半路出家的,耐不住吃长素的清苦日子,所以观里是不禁止吃鸡蛋的,后院也养着十几只能下蛋的老母鸡。
何当归知道太善说的是彻头彻尾的谎话,自己和真静中午才出门,别说鸡汤,连一根鸡毛都没见过。不过眼下她身体十分虚弱,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可能,显然不适合跟太善翻脸,而且她也不知道太善突然这样拉拢自己的原因。
不着痕迹地抽回右手,何当归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道:“常听人说病都是憋出来的,所以出去透一透气,没想到竟惊动了师太,实在罪过。后来在山里,小女子听真静提起,师太一直有个腰痛的毛病,就和真静一起采了些苍术和独活,想着晾干了给师太做个靠垫,可以缓解风湿的痛楚,也好稍稍报答师太的大恩。”
入秋之后,太善一直因为风湿腰痛而苦恼,吃了不少药也无用。一听有这样的好事,心中甚喜,以为之前是冤枉了真静,当下对她好好地宽解一番。真静听得受宠若惊地低下头。
何当归告了乏,说不敢多耽误师太的工夫。太善见她爬山弄得脏兮兮的,领去见贵客也丢脸。反正真珠回禀说,那边儿已经过去了十几个人伺候,不如隔两日再让何当归过去。于是,太善劝了何当归要善加保养,多多珍重身体,又说前殿事忙,就匆匆离去了。
何当归和真静对望一眼,都没说话,相互搀扶着往东厢走去。
“师父的腰疼之症…”回到屋里,见何当归在床上躺下,真静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会知道呢?”
何当归打个哈欠,冲她一笑:“是不是越来越佩服我了?”
真静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刚刚自己差点就被师父砸破头,而何当归轻轻巧巧的吐出几句话,不但让盛怒中的师父瞬间没了火气,而且还让师父反过头来给自己赔不是…
细想一想,师父什么时候对别人服过软?那种类似于道歉的话从师父嘴里出来,简直就是奇迹!在水商观,凡是师父想要教训的人,从来没有能幸免的,即使最有办法的大师姐真珠也没有本事阻止师父!
想到这里,真静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盯着何当归,说:“你又会医术又处事冷静,又有‘一语退敌’的本事,简直就像戏文里的‘女状元’!啊啊,不对,你应该是像那个机变无双的女侠‘寂无双’,西风为我吹拍天,要架云帆恣吾往…”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却听不见何当归搭话,真静就过去推她一下,“喂,你说自己像不像寂无双?”
这一推,才发现何当归的面色潮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再探手一摸她的脸,烫得惊人。真静顿时慌了神,一定是被山风吹得染上了风寒!
原本她昨天才苏醒过来,今日应该卧床休养才对,都怪自己不止不劝阻她,还兴致勃勃地跟她一起去爬山…不过,今天意外救了一条性命,算得上一大件功德,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她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在屋里焦急地转了两圈,真静皱眉思量道,现在去找太尘师叔要药,她一定又推三阻四的不给。之后,何当归发高烧的事,也会立刻被众人知道。她们那帮人本就巴望着何当归只是一时的回光返照,又死死盯着作超度道场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何当归一病不起,不是如了她们的愿吗?到时她们落井下石,自己哪是那帮黑心鬼的对手?
对了,再去灵堂找些糕点酥糖回来。自己从前生病的时候,只要吃了好吃的韭菜贴饼子和辣炒脆面筋,立刻就好了!想到这里,真静飞奔而去。
何当归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一个长长的甬道,左右两边是高得望不见顶的红墙,前后是远得望不到尽头的路。
走着走着,迎面过来一个女人,穿着大红的衣裙,带着满头的珠翠。女人突然扑到自己身上,说:“好妹妹,现在你发达了,也提携提携姐姐吧!只因姐姐生不出儿子,夫君他就看不上我了,夜夜都去柳姨娘屋里…现在正有一个正四品的通政使司空缺,如果能帮他谋到手,夫君他必定高看我一眼。好妹妹,求你拉姐姐一把…”
自己看那女人的脸,原来是表姐罗白琼,于是拉着她说:“一起走吧,先出去这里再说。”方自走了几步,觉得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小腹上插着一把短剑,而剑柄…就握在她表姐的手上!
“你…”刚想张口说话,又觉得背上被重物击中,脏腑受创。
吃力地转过头,见朱权和周菁兰站在不远处,一人拿着一把流星锤,挥舞着大笑道:“咱们来个比赛——打中四肢,得三分;打中胸和背,得五分;打中头和脸,得八分!”
身旁,表姐罗白琼拔出了短剑,嘴里尖声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说!你施展了什么狐媚手段,引得梁弈州对你念念不忘,成日里跑来打听你的事?你去死,去死吧。”说着又连续刺了数下,“去死!去死!去死!你这个勾引姐夫的狐媚子,我要把你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能超生!”
自己大口吐着鲜血,重重倒在地上,闭眼之前,看见周菁兰的流星锤向自己的脸飞来,欢呼道:“哈哈,我得了八分!这回没了漂亮脸蛋,看谁还肯多瞧你一眼!”
全身剧痛,眼前一片昏黑,却仍感觉到有人正压在自己身上…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耳边轰鸣不止,隐隐传来那些人的说话声:
“…好孩子,大舅舅才是你的亲舅舅哇!罗川谷和罗川朴虽然也是你娘的哥哥,但终归和我们兄妹不是一个娘生的,情分上疏远多了。因此,中书省知事的肥缺,怎么也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别听他胡说,逸逸,你摸摸良心说,我这二舅可曾亏待过你?你和你娘两次被撵回罗家,你二舅母可曾把你们拒之门外?做人得有良心啊…”
“…清逸啊,你三舅空有一腔热血、满腹才华,却不能为国效力,心里苦啊!还好有你这么个争气的外甥女,嫁给了宁王,又得了工部尚书大人的赏识。你随口说上一句话,比我们这些人削尖了脑袋钻一辈子还强,还请你看在你娘的份上…”
“…喂,别睡,别睡!逸姐儿,大舅母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商量。常将军的二公子,就是那位故国柱常遇春的嫡孙,他文武双全、年少有为、潇洒挺拔,你表侄女看了一眼就相中了,弄得茶饭不思的,啧啧,人都瘦了一圈儿,心疼得我坐立不安。烦你在中间给拉拉红线,假如这事儿成了,你表侄女就是将军夫人,你脸上也有光…”
“…逸姐儿,老身知道你心里怨罗家对你不好,可你这不也平平安安地长到了十四岁?说到罪魁祸首,还是那个杀千刀的何敬先!无情无义的狗东西,让个窑姐弄得五迷三道的,还娶回家做了正妻,这些年从没有来找过你们娘俩儿一回。那个何阜更不是个东西,你娘好好的一份儿嫁妆,田产宅子,金银细软,全倒贴了这个白眼狼…唉,老身也知道你是个苦命孩子,可怜见的,也不忍多要求你什么。可罗家里住的人都是你的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须得谨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罗家荣耀了,你在王府里也有底气,对不对?你怎知将来靠不上罗家?”
“…你就听三舅母一句劝吧,逸姐儿,无论如何,你还有个亲娘住在罗家呢。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做任何事之前,你都应先想想你娘…她一辈子心里都苦,除了你这个女儿,她还能指望谁?扶持咱们罗家,就是孝顺你娘…”
“…逸姐儿,当年,你娘抱着两岁的你披头散发、哭哭啼啼地回罗家来,罗家和何家从此彻底决裂。别怨二舅母说话难听,你身上流着何家的血,咱们又没义务替何敬先养便宜女儿,大可把你直接扔出门去,可咱们没人这样做。你外祖母虽把你送到农庄上,可也是每年五十两银子巴巴地送去,给你请奶妈买丫鬟的。逢年过节哪一回裁衣服,也忘不了给你留块好料子,说等你长大了添嫁妆,让我们这些当儿媳的瞧着都眼热…没有咱们罗家养你十几年,你早就饿死在大街上了!咱们全都是你的大恩人!”
“小逸,小逸!醒醒,小逸!快醒醒!”
何当归听见形形色色的人跑来,跟濒死的自己说话,前赴后继地压在自己的胸口上,直欲压走自己的最后一口气。此时,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斜插过来,一下子就盖过那些嘈杂的说话声,把自己从梦魇中拉出来。
何当归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真静圆圆的脸庞,挤出一个笑,道:“呵呵,原来是梦。”
第009章 七情六欲不断
真静哭着说:“你一边睡觉一边流泪,我瞧着不对就喊醒你了。小逸,对不起,我只找到这个,你将就着吃一口吧,吃了病就好了。”说罢,举起一个土黄色的窝窝头。
想起刚刚的事,真静就气苦不已。
平日里,她虽然也常被师姐们欺负,但都不放在心上,觉得年长道姑“管教”一下年幼道姑是应当应分的。可今天她才发现,那些她平时很尊敬的师姐,一个个都是那么尖酸刻薄、阴险恶毒,毫无出家人的慈悲心肠。
刚才真静跑到灵堂,却发现真韦、真评、真恭、真明几人正在端走灵堂的瓜果点心,丁点儿都没剩下。她连忙过去拦下,说那是何小姐家里送来的祭品,应留给何小姐吃。真韦几人没听完便冷笑,祭品是给死人吃的,何小姐想吃也容易,再躺回棺材里,祭品立马还给她!真静又分辩了几句,真韦她们立刻就怒骂,好个没脸的,才给姓何的披麻戴孝烧了两天纸钱,现在又扮起孝子贤孙来了!在道观里论资排辈,你算个老几,也敢跑到师姐面前活现世?
真静想到了大师姐真珠,就跑去她房里求助。但真珠不在房里,她院里的粗使老婆婆说,真珠被师父派下山,给新来的贵客们买鱼买肉去了,要明天中午才能回来。
后来,真静又偷偷跑去厨房找吃的,可晚饭时辰早过去了,揭开所有的锅盖一通翻找,就只在笼屉里找到了一个冷冰冰的窝窝头。于是,真静就抓着窝窝头,边哭边跑回东厢,一进门就看见何当归抱着被子,皱着眉闭着眼,泪流不止,觉得不对劲就连忙叫醒她。
何当归挣扎着半坐起身,接过窝窝头,一分为二,道:“来,一起吃吧。”看到真静往后缩,何当归抬手扯住她,坚持把半个窝窝头放在她手里,轻轻道:“以后,有我的就有你的,快些吃。”
两人默默咽下了干硬的窝窝头,真静又试了试何当归的额头,焦急地道:“烧一点儿没退下去,还是很烫手!”
何当归蹙着眉头想了想,问:“你有绣花针吗?要细的。”
真静愣愣地点头:“这黑灯瞎火的,你还要绣花吗?一定是脑子烧糊涂了吧。不如我再去找找师父,求她给请个郎中…”
何当归打断她,继续说:“听好了,给我拿来最细的绣花针。再去后院的北墙角下,从左数第四块砖头,用力推开后你会看见一个酒壶,把它拿来给我。好了,傻妞,别发呆了,听清楚了吗?北墙角下左数第四块砖,要悄悄地去,别让人看见了。”
然后,何当归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狂放而张扬,一双眸子如同月光下的井水,幽艳得令人窒息,“我的恩人那么多,如今一个还没见着,我怎么舍得死呢。”
真静揣着满腹疑惑出去了,临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心中十分怀疑何当归是否还神智清醒。自己是听她吩咐,去找什么绣花针跟酒壶,还是去求师父给请个郎中来?
犹豫之间,脑中闪过了在师父要打自己的时候,何当归上前一步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动作…
“以后,有我的就有你的,快些吃。”
“如果有人问你鞋上的血是哪儿来的,你就说是我手的受伤,才把血滴在了你鞋上。”
“虽然我很感激你为我奔波,不过你切记,以后不要再这样在冷风冷雨里奔跑了。”何当归说过的这些话在耳边回荡。
虽然和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女孩儿相处的时间短暂,但是彼此之间莫名的熟稔让人格外踏实,仿佛何当归的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她们二人上辈子就认识了。想到这里,真静再也没有丝毫的疑虑,径直就向后院那个“据说”藏酒的地方跑去。
何当归一边闭目养神,一边考虑着如何才能脱离眼下的困境。
前世的她,也是死而复生之后被弃置在东厢,饥寒交迫,贫病交加,由着一群道姑来折辱自己,像搓面团一样要圆就圆,要扁就扁。那时候年幼的她很不理解,为何那些出家了的女子,总是对自己有种天然的刻骨仇恨,好像通过折磨自己就能获得心理上的快感。
可笑那时节的自己,无知无畏到了何等地步,还傻兮兮地想和她们成为朋友。一个眼神一句话,稍稍能琢磨出一丝善意的,她全当成对方抛来的救命稻草,以为她们早晚会被自己的逆来顺受感动。
记得那场病拖了半个多月,直到罗家传来信儿要她在道观里修身养性,又给了五十两银子的学费。太善与太尘一合计,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德行有亏”的“犯人”。不过总归交了“汤药费”,于是何当归吃上了药。不过那些药用得不对,又来得太迟,让她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此后她体质虚寒,不宜有孕,好容易二十八岁得了个女儿,也为自己所连累,从胎里就带着不足之症…
如今,何当归再次面临当初的困境,凭着一手“金针打穴”的技法,完全治愈自己的寒症已不成问题了。
只是,早在跟朱权之师、道圣柏炀柏对弈的时候,她就知道,人生这盘棋如果走一步想一步,只能是个庸庸碌碌的三流角色;如果走一步想十步,或许可以在仕途商途上拼闯上一圈;如果想到八十步之后,进时可以身居高位,退时可以全身而出;如果想到两百步之后,便可以随心所欲,信手拈来,把其他下棋的人当成自己的棋子。
现在的她,为以后打算,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正视摆在面前的难题——如何能回到罗家。
罗家,那里住着她连想起都深深厌恶的人,那群牛鬼蛇神是她一世的灵魂烙疤,如附骨之疽,纠缠她至死。罗川谷、孙湄娘、赵芪、罗白琼…一个个打着亲情的名义,榨取自己的一分一毫的利用价值,用完之后狠狠地一脚踢开,又暗地里与周菁兰达成肮脏的交易,把自己出卖得彻彻底底,就连自己那个软弱可欺的母亲也不放过。
为了那一点点虚幻的温情,那时何当归蒙着自己的眼睛,不去听不去看,哪怕她早就在心中清楚了他们的真实嘴脸。
没错,朱权的冷酷决绝,是一把刺进她胸口的钢刀,让她痛彻心扉。而罗家人的背叛和出卖,却是一把烧穿了魂魄的烈火,让她体无完肤。与其说是爱情伤了她,不如说是亲情伤了她。
现在,一想到那些老熟人,正在扬州城里锦衣玉食,宝马雕车的逍遥度日,她恨得几欲现在就扑过去,拖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何当归的眼中激起滔天的冥焰,既然老天给了自己这第二次的机会,她绝不会再自欺欺人,以仇为亲!那些人欠她和母亲的,她会一点一滴全数讨回。在这场你死我活的人生棋局里,没有一个人能逃得掉。
想起她十岁时的那一段空白记忆,想起罗家人对自己复生的反常态度,何当归可以肯定,在她的棺材被抬到水商观之前,一定在罗家里遭遇了什么变故。或者可以说,那个在她十岁曾害死过她一次的人,现在就住在罗家里。
而且现在,那个害过她的人因为心虚,听到了自己复生一事,一定会千方百计的阻挠自己回罗家。即使她告诉别人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即使她是真的失忆,那个害她的人也会担心,她回去后有可能想起凶手的脸,决计会把她挡在罗家大门外。
所以,现在为了重回罗家,她需要跟那个不知名的对手遥遥对弈一局。不过,她早非当年那个惊弓之鸟一样的小女孩,鹿死谁手,且看来日!
“小逸,你是神算子吧?我真的找到你说的酒壶!”真静从门外弹进来,口中惊叫连连,“快看,里面装的是酒!给,还有你要的针!你是打算作什么法吗,逸大仙?”
何当归接过酒壶和绣花针,笑一笑。神仙自己是做不成的,七情六欲,时至今日尚不能割断。不过,有这一手起死回生的针法,唤自己一声“医仙”,大约也能当得起了。虽然这三枚绣花针粗陋些,但一成火候的临时“金针打穴”也能顶一顶用…
“真静。”何当归在床头盘膝而坐,道,“去院门口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
刚过午后,太阳就收起了它的光,好像也怕冷似的,躲进了像棉芯一样厚实的云层里。
一个长发垂地的道姑,低眉顺眼地站在角落里。
“四热盘:清炖狮子头、拆烩鲢鱼头、椰汁蟹柳卷、松鼠鲈鱼;八冷盘:香麻海蜇头、醉青鱼、水晶肴肉…”太善眯着眼睛,慢慢地研读着醉仙楼给开出的菜单,指正道,“四点心里面,不要八宝糯米和南瓜虾仁饼,再加个蟹黄包子和苏帮点心,那些老爷公子哥儿的,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来扬州不就图个地道的扬州吃食…”
“是。”真珠应。
“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大官…啧啧,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幸亏真奚收拾行李时看到他们的官碟,否则只做一些普通菜色,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怪罪…”太善皱眉,“山菌汤?你亲去厨房交代,山菌可洗仔细着,半粒沙子都不能有,这样吧,再给厨房加五个人手,一点子纰漏也不许出…”
“是。”真珠一一记下。
太善满意地点点头:“好,十个菜单就敲定了,跟聘来的这个刘老九说,轮换着做,十天内别重了样。从今日起,午饭一律按三两银子的大席面摆上,早饭晚饭统共出一两银子。记着,不管他们打算住多长时日,供饭都不能低于这个档次,不够的钱咱们自己贴。”
“是,我这就去吩咐。”真珠抬头,“还有一件事,听怀问说,昨日那位姓段的相公又打听了一回何小姐的事,被她们几个搪塞过了。”
太善露出一个嫌恶的神情,冷哼:“死了活了都不让人安生,真是个祸害,难怪罗家把她踢出来。”她仿佛已经彻底忘记了,昨天正是她本人把那个“诈尸”的趣事讲给来客听,才引来了段晓楼的关注,此事原本也怪不到何当归的头上。
真珠顿了顿,又开口道:“早晨我回来时,正好碰到真静,便询问了何小姐的状况。真静说如今何小姐虽有些虚弱,但没病没痛的,已经与常人无异。原本的您意思是先压一压这事,看看她是否真的天赋异禀,再做计较。如今看来这孩子真是个有福的,再瞒着不知会罗家,是否不甚妥当…”
太善拉长着脸,不说话。
真珠看了她一眼,期期艾艾地继续道:“虽则道场的钱赚不到了,但之前罗家给添了三十两的香油钱,咱们也不亏本,观里一整年的吃用也够了。况且,跟罗家报了喜讯,他们念在道观照顾了何小姐几天的份上,未必不会再添些香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