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此时有个护国公府的小丫鬟进来禀告:“见过四公子、表小姐、这位少爷。四公子,表小姐的丫鬟在门外候着,说是有话要回报。”
苏尚彤听朱纱来了,就迎了出去。
朱纱只在门外禀告,并不进来:“小姐,她醒了。孙大夫在看着呢。”她如今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重新梳了头发,恭敬有礼,根本看不出刚刚还受过伤、中过毒。
宁文泽也抬起头来赞道:“是个知礼的丫鬟,果然是表妹身边的人!”
“既然她醒了,我去看看吧。”苏尚彤这话是对李洛说的。
李洛见她如今行事还会知会他一声,心中乐呵不已,面上也笑成了一朵花。
苏尚彤离去之后,宁文泽幽幽问道:“三殿下,之前表妹不是还不记得你么…怎么这么快就夫唱妇随起来啦?”
这话一出,将李洛臊了个满脸通红,他轻咳一声:“别乱说,让她听见了,一辈子都不理我了!其实我也觉得奇怪,前几日她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总是怪我欺骗于她,这几日忽然愿和我说几句话了。”
宁文泽挑眉一笑:“三殿下这么怕表妹,日后…”在李洛杀人的目光下,他终于住了口,转而说道,“说来也奇,前几日她忽然说起一件幼年的事情,看样子是想起来了。”
李洛闻言目露惊喜之色,眼中波光流转,笑着对宁文泽说:“你瞧!”只见他伸开手掌,掌心中躺着一枚墨玉玉佩,雕成一条小鱼的形状,很是灵动。
第94章 追香戏叶
护国公府是先帝御赐的,府内构造极为繁复华丽,比起康亲王府也不遑多让。苏尚彤一路走过,随处可见回廊水榭,曲径通幽。她也不用人引路,径自穿过了几重花门,转过了几重回廊,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两扇红漆隔扇门前。
此时门大开着,依稀能看见先前他们从康亲王府带回来的那个丫鬟早已经醒过来了,此时正坐在床沿上,抱着腿,埋头嘤嘤地哭着。旁边的孙大夫也不会劝,只能烦躁的在屋里不停地转着圈的来回走动。他见苏尚彤来了,喜不自胜地奔到门口:“你可算是来了!我早就受不了了,里头那个都哭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苏尚彤笑笑,摸出一个棕色的药瓶:“师叔,没事儿,我这不是来替你了,你只消帮我认认这是什么药就好。”
孙大夫学了虚谷子制毒的本事,后来却被师父勒令着不许乱用。二十几年前,他还跪在师父床头发了个毒誓,日后都不沾毒药的边儿。这才让他处处受制,如若不然,苏尚彤那点小手段,哪里能整得了他?只不过,就跟他替旁人诊断一样,他若是瞧出来是什么药,告诉旁人却不打紧。所以苏尚彤才将那瓶从康亲王那儿摸来的药交由他去看。
孙大夫拔了塞子,吹了吹胡子,从瓶中倒出一颗颗褐色的小药丸,捏了一颗在手,拿到鼻子前闻了一闻,忽地神色一变,丢下一句:“我到屋里去慢慢看。”就一溜烟的就跑了。
苏尚彤笑着对朱纱说:“我还没见师叔跑的这么快过!旁人要见了,还以为我是大老虎,要吃他呢!”口中虽这么说,心下却知道定是那药丸引起了他的兴趣,想来很快就能知道康亲王袖中的药丸是用来干什么的了。她心中舒畅,又指了对角的房间,吩咐朱纱:“你去那里先歇着,养养精神。我一个人进去看看就好。”
朱纱刚欲说什么,就见苏尚彤伸手指了指房间里头,又听她放低了声音道:“人多了,就怕她又要寻死觅活。”这才点头应了。
因为之前孙大夫在这儿,所以门窗俱都开着,外头传来一阵一阵极为清淡桂花香,让人心旷神怡。苏尚彤暗暗赞了一番府里的布置。桂花的香味本是极为清淡、香甜的。桂树离得远了,便闻不着这花香了。可若是离得近了,又或是树多、花多了,那香味 凝在一块儿的味儿却也不是那么好闻的。她一路走来,只要在这府里,无论走到哪儿,都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恰恰是清新淡雅的感觉,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可见这府中的花草布置有多精妙。
苏尚彤走到窗边,见外头那株梅树枯枝上抽出了几根新芽,绿油油得可爱的紧。忽地听到一阵清脆的鸟啼声,就见追香已经扑腾着翅膀飞过来了,胖墩墩的身子正落在苏尚彤跟前,挨着绿油油的叶子,蹦蹦跳跳的。它瞧见苏尚彤,当即欢快地叫了两声,又转过身子,要去咬那嫩绿的新芽。苏尚彤赶紧伸手拦住,不让它咬,口中笑道:“人家才抽出新芽,你就咬了去,是想让这梅树一直枯着么?”
追香不理她,转眼就飞到了另一边,还要去啄这一枚嫩叶。苏尚彤自然不让。每回被挡住,追香都要抬头用可怜兮兮的模样瞧苏尚彤一眼,复又想法子去啄叶子。苏尚彤蹙眉,慢慢放开了手,就见追香忽的往前一伸嘴,将那叶片整个儿咬了下来,放到苏尚彤手里,“叽叽喳喳”欢快地叫起来,眼睛只盯着苏尚彤手里的那片嫩叶,对梅树上的其他嫩芽视而不见。苏尚彤拿着手上的叶片逗弄着追香,才听那边哭声暂歇,这才悄悄对追香说了一句“乖乖在这儿呆着”,回身将门窗都关了,坐在桌边,半晌都不说话。
那丫鬟抬头看了一眼,黑溜溜的眼珠子缓缓转了几下。她脸上泪痕未干,头发、衣服皆因为方才的挣扎而乱糟糟的,显得很是狼狈。
苏尚彤见她看着自己,笑着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哭的久了,声音有些嘶哑,她低着头只回了两个字:“小翠。”
“小翠,”苏尚彤见屋里有些黑,随手拿了根蜡烛点上,“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寻死呢?”虽然问的这么直白,可那叫小翠的丫鬟却觉得苏尚彤的声音甚是温软好听,让人不自觉地卸下心防。
她的声音还是有些哽咽:“奴婢…本来一直在…世子的院里服侍。谁想,王爷寿宴那天,有位公子,他…他喝醉了,王爷吩咐奴婢去…去将他送去客院换衣裳。谁知道…客房里早已躺了一个人,奴婢只得带着他…去了别的房间。后来,他大醉伶仃说些…说些混话…奴婢端了醒…醒酒汤过去,然后…他就…就扯…奴婢的衣衫…要…要…要…”说到后来小翠不住地喘着气,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她似乎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小翠忽然用力环住自己的双肩,缩着脖颈,还死死拽着衣裳不撒手,浑身簌簌颤抖着往床里头缩。
烛火忽明忽暗,映照的苏尚彤的脸色晦暗不明。她缓缓出声,声音不辨喜怒:“你说的那人,是萧家二公子吧。”
小翠又瑟缩一下,背脊已经贴到墙壁上了,却还想再往里缩一些。
苏尚彤忽然哼笑一声,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嘲讽:“犯错的总是那些男人,可承担后果的总是女子。犯错的又不是你,你要寻死做什么?难道该死的不是那个夺了你清白的男人么?”
那丫鬟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声音细如蚊蚋:“奴婢,不过…不过是个丫鬟…”
“那你为什么又要自尽呢?”
“奴婢,失了清白…”说着头更低了一些,声音又有些哽咽。
苏尚彤轻叹一声,放软了声音:“你是怕世子怪罪么?”
小翠猛地摇头:“不,不是。世子对奴婢很好!奴婢是怕…丢了王府的颜面。奴婢不想世子…自从秋棠姐姐那件事之后,世子再没有对奴婢们发过脾气…”
苏尚彤听她说了许多关于李沐体恤下人的事情,才问:“你当日入王府签的是死契么?”
“不…是,是活契。奴婢还想…还想奉养爹娘终老…”说到后来,自己已经先愣住了。
“既是想奉养爹娘终老,又为何要寻死呢?至于康亲王府那边,你放心,我会替你交银子赎身的。日后,你只需待在爹娘身边尽孝,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至于那个恶人,自然会有人替你收拾他…”苏尚彤轻声劝了一会儿。小翠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应了几声,声音越来越低。她哭了一天不由觉得有些累,说话间已经侧着身子睡下了。
苏尚彤又往烛火上撒了一些静气凝神的药粉,寻了个灯罩将烛火罩上,出门前仔细打量了那丫鬟一眼,不禁有些奇怪。那个叫小翠的丫鬟生的脸圆圆的,五官平平,就是上了妆,也并不是很吸引人的样子。而萧天辰极其重视女子的外貌,没有动人容貌的女子他是断断看不上的,别说去强迫别人了,便是容貌平平的女子主动贴上来,他都是要斥责一番将人赶走的,以显示自己的“傲骨”和所谓的洁身自好。何况,她记得萧天辰酒量并不差,说是千杯不倒也不为过。他又极重视自己在人前的形象,更是懂得趋利避害,又怎么会故意借着酒劲强了康亲王府一个长相平平的丫鬟?而且,那丫鬟还是服侍李沐的,康亲王府要是追究起来,萧天辰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这么做,既不符合他一贯的性格,也于他并无好处。
难道,萧天辰也是被人算计的?可他既无功名,又无实职,不过是仗着镇国将军的庇佑在京城能有一席之地罢了。设计一个康亲王府的丫鬟,去坏了他的名声并没有多大的作用,只不过是让世人知道镇国将军府的二少爷品行不端罢了。可他早先在京中的作为,又有哪一样能入得了旁人的眼了?便是有人设计镇国将军因此与康亲王府交恶,可那也是萧天辰个人品行问题,牵扯其中的小翠,并没有被李沐收房,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鬟,康亲王府也犯不着为了这个与镇国将军生了嫌隙。
苏尚彤思索间随意走动,无意中走到了后花园里。此时已经入秋,护国公府的花园里却还是生机盎然。奇花异草,应有尽有。她在医书上看到的那些珍世奇花,就连她的虚无之地和师父的山谷里头没有的稀世名草,这后园里都有那么一两株。其中更是有她日日念着的七叶冰玉露。
七叶冰玉露,顾名思义,只生有七片叶子,叶片中央拖着的玉露晶莹透亮,如冰灯一般。七叶冰玉露本身并无药性,可据书上记载,若是将玉露与天山雪莲的花瓣、睡火莲的莲心和水晶兰的根茎同时入药,制成龙眼大小的丸子,只需服用一丸,非但能解百毒,更能让人百毒不侵。其他的材料她早已得了,就是遍寻这七叶冰玉露不得,没想到今日竟在护国公府的花园里头找着了。
她大喜过望,连忙取了几块玉露,心中默念“虚无之地”,开始炼药。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复又睁开眼睛时,手里已经多了一瓶粗颈青花瓷瓶,瓷瓶里头有一枚通体雪白、散发着异香的药丸,香气极好闻,让人忍不住想去尝一尝那药丸的味道。苏尚彤拿瓶塞将药丸封好,又将药瓶送回了虚无之地里。
做完这些,见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便赶紧在园中寻一些稀奇的花草种子种到自己的虚无之地里。虚无之地的土与别处不同,只要有了种子,任是什么娇贵的花草都能存活的。先前那些千金难求一两的药材,如今对苏尚彤而言,已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苏尚彤见这园里的那株天山雪莲长势甚好,便走上前去看了两眼。
未到近前,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叽喳”叫声,她抬眼一看,追香正立在先前的那株梅树枯枝上定睛望着她。它还是立在先前被它咬下嫩芽地方,唤了几声之后,又低头顺着羽毛。
苏尚彤叹道:“原来后园竟在这屋子后头!”而先前她瞧见的天山雪莲就生在这梅树根旁,洁白似雪,傲然迎风而立。秋风过处,花瓣轻轻抖动,靠左边的一处花瓣已经现出枯黄的状态,苏尚彤仔细一瞧,见那篇花瓣上有一道深深的折痕,好像被人折过。雪莲旁边的土也似乎才被翻过,好似有什么东西被人连根挖走了。
第95章 侍花娘子
“表小姐?”
苏尚彤正盯着天山雪莲旁边的土地,冷不防被人从身后唤了一声,着实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一名作妇人打扮的女子,看上去年纪大约在三十开外。她身上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面容温婉,头发盘起,上头簪了一根精巧的银簪子,手中还扶着一把花锄,应是这府上的侍花娘子。
瑶国自开国皇帝瑶光帝起,举国上下都极爱花。当年瑶光帝唯恐举国的奇花异草无人养护,便令各地官府开设了“草木堂”,专门传授一些苦于生计的已婚妇人伺花弄草的诸般技艺。草木堂不设门槛,只要自己愿意,便有师傅传授技艺。可千人之中,最终学成的也不过只一二之数。这些出师的妇人,就会正式进入“藂茂司”,领官家俸禄。而上至皇宫,下至一方员外,家中若是有花园花圃的,都会到藂茂司去请人回来帮着伺花弄草。这些妇人被人称为“侍花娘子”,身份并不比那些小户人家的小姐低。
苏尚彤因之前见了满园的奇花异草,不由对面前的侍花娘子生出了几分敬意,起身行了礼,笑道:“娘子唤我何事?”
那侍花娘子与她还礼,亦是满眼的笑意:“我见表小姐的背影像极了当日的飞羽小姐,所以试着唤一声,果然是了!”
苏尚彤一愣,心道:“若不是上次那匹锦缎的事,我一直都不知娘亲闺名,她竟然都知道!但看她年纪也不大,草木堂又是已婚妇人才能去的。若要通过层层选拔进入藂茂司,少说也得三四年。她到府上的时候,娘亲应当早已出嫁了才是。她又是如何见过娘亲,知道她闺名的呢?”
侍花娘子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何事,笑道:“我比飞羽小姐长了八岁,是二十岁那年进了护国公府的。算起来,到今天我已在这府里待了整整二十六年了。”
苏尚彤有些不敢相信:“可是,娘子你…看上去与我娘差不多年岁…”宁飞羽今天三十有八,但保养得宜,又吃了苏尚彤给的希露丸,所以看上去不过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苏尚彤先前见这侍花娘子与如今的宁飞羽看上去一般年岁,所以才觉得她应当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有些人年岁不大,看上去却老态龙钟。有些人年事已高,看起来却如年轻人一般,表小姐的父亲——苏丞相不正是如此么?”那侍花娘子说话间总是笑得极为温婉,声音又柔和动听,让与她聊天的人极为舒适。苏尚彤更是把自己对苏向宇的隔阂都忘了,连连点头称是。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侍花娘子便步进了花圃检视花草。
苏尚彤见侍花娘子对园里的花草极为疼爱,对那些花草就如对待自己亲子一般,眼角不自觉地扫到了那株被她摘过几块玉露的七叶冰玉露,一时有些羞赧,指着那株冰玉露说道:“娘子勿怪,我先前一人在园里赏花,见这玉露长得可爱的很,就摘了几颗去玩。”
侍花娘子闻言也看了一眼那株七叶冰玉露,七片翠绿的叶子摇摇曳曳,中间托着的几颗玉露晶莹剔透的,如上好的翡翠宝石堆叠在一起一般,像是一朵小小的莲花。那些玉露里头好似流淌着一汪清泉,甚是好看。只是中间的那几块玉露已被摘了去,使得整株花看起来有些残破。她见苏尚彤低着头羞赧的样子,不由启唇一笑:“表小姐无需自责。这玉露便是你不摘,今日我也要摘去几颗的。”
苏尚彤抬起头来,有些惊愕:“为什么?”
“这可不是搪塞表小姐的话。”侍花娘子走进那株七叶冰玉露笑道,“表小姐你瞧,那玉露下头只有七片叶子,根茎又生的不粗壮,若是叶片上的玉露多了,总有一日要压垮了叶子、根茎,整株玉露都存活不了了。所以,待玉露长出一些,别需要除去几颗,这才能保证这颗玉露长长久久的活着。”说到这儿幽幽叹了口气,“其实人活着又何尝不是这样的道理?背负的多了,总会将背脊压弯的。若总是固执的不愿放手,总有一日会被压垮的…”
苏尚彤闻言一震,不知她是不是知晓了什么,要拿话来提点自己,正不知如何接话,却看见了天山雪莲旁边新土,又看见了侍花娘子手上的花锄,笑道:“娘子说的在理。这方寸之间,便是花草,也总有重要的与不重要的。重要的便要用心守护,不重要的便可连根拔去。我方才还道是外人将这株雪莲旁边的花草挖走了呢。想是娘子怕那杂花杂草碍着雪莲生长,才将那杂草挖了去的。”
“咦?”侍花娘子看了眼她指的地方,忽然往前走了两步,惊道,“我记得这地方原先是有两株天山雪莲的!”她伸手捏了捏那新土,沉声道,“这分明是昨日下午才被人挖走了一株!”
苏尚彤见她只是摸了摸土质就能断言雪莲是何时被人挖走的,心下佩服不已。她们说话的当口,追香已经从梅树枯枝上飞下,落到那新土附近,想要去啄那株天山雪莲。
“追香别闹!”苏尚彤见那侍花娘子如临大敌的样子,赶紧喝了一声,拦住追香。
侍花娘子却在这一闹之间看清了那株雪莲上被折过的痕迹,面色一白:“这株雪莲也被人折过。看来那人本来只是想折一片叶子,后来发现雪莲的叶子折不下,来这才将另一株连根拔走了。”
苏尚彤想了想问道,“娘子昨日没有过来么?”分神间,那片已经发黄的雪莲花瓣已经被追香啄了下来。追香将花瓣扔在地上,胖墩墩的身子跳上去,欢欣雀跃地又叫了起来。
侍花娘子护在雪莲前面,见苏尚彤将追香引出了花圃,这才舒了一口气:“昨日,四少爷在这边客房宴客。我不愿见外人,又想着少爷谈话,我本就不便打扰,就没过来。”语气中颇为自责。
苏尚彤笑道:“娘子方才才劝我的话,怎么自己倒先忘了?雪莲不是还有一朵么?有娘子在,何愁日后不再有第二朵、第三朵?”
侍花娘子苦笑一声:“表小姐有所不知,这天山雪莲一向只生长在雪山之上,再不济也得生在山涧中,往常在后院花圃中是存活不了的。古往今来,从没有人能种植成功过。可我多方探访,花了六七年才琢磨出来着其中的门道。你可知那天上雪莲每每看着是孤高一朵,实则却是成双成对的。每当一朵休眠之时,便能提供养料让另一朵开花,如此反复。我费尽心力,才养活了这两朵雪莲。它们相互扶持、互为助力,又借着后头这株梅树相助,才能长成。如今那一朵没了,这一朵这几日便活不成了。本想着雪莲已经长成,护国公回府之时便可以为他所用。没想到,花了近十年的心思,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苏尚彤越听越奇,问道:“外祖要雪莲做什么?”
侍花娘子叹了一声:“表小姐可知护国公府的花园中为何会有这么多奇珍异草么?”
苏尚彤摇头,答说不知。
只听那侍花娘子娓娓道来:“原先府上的后园并不是这样的,这里种着的全都是飞羽小姐喜欢的花儿,各色各样的鲜艳的花儿。那些花都是些寻常的品种,可全种在一起却是极好看的。飞羽小姐读书、写字累了,最喜欢躲在后园看花、赏景,没事也与我说说话。那一年,飞羽小姐十五岁。花灯节那天,飞羽小姐为了看花灯,悄悄跑了出去,回来之后每日都很开心,神采飞扬的。可过了一个月,她便整日间闷闷不乐的,连园里的花也不看了。后来,听说有一位玉面公子找上了门来,说是拾到了小姐的珠钗。小姐收了珠钗,终于又笑了,却整日的盯着珠钗出神。飞羽小姐办了及笄礼之后,那位玉面公子就着人上门提亲。他是新科榜眼,年纪轻轻已是礼部郎中,确是个才俊,可到底比我们护国公府还要差了许多。护国公怕他打的是攀权附贵心思,便不想同意。谁知,飞羽小姐吵着闹着一定要嫁过去,护国公这才允了这桩婚事。”
“那玉面公子便是我父亲?”
侍花娘子点头:“他便是当年的苏丞相,那时他还是苏郎中。我本以为,飞羽小姐是与苏郎中两情相悦才一定要嫁予他的。可飞羽小姐回门当日,我也去见了。她并不开心,说话也木木的。哪知道,世事就是那么凑巧!回门日当天,道贺的客人里头有人托门童送了一封贺信进来,上头只写了一句话——‘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飞羽小姐一看到信上的字就开始哭,哭了整整一日,眼睛都哭肿了。之后从飞羽小姐的只言片语中,我才知晓,原来她当日竟是认错了人!”
第96章 梼杌面具
那侍花娘子似乎也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不错,因为太太去的早,护国公府好些年都没个女主人,人情往来方面到底有些不便。护国公毕竟是男子,于嫁娶一事知晓的并不多。府上少爷们的婚事都是自己瞧上了哪家的小姐,便回来禀告给护国公,护国公再三媒六聘的去那家求取。可飞羽小姐毕竟是姑娘家,与少爷们的情况都不同一些。因为家中没个女主人在,护国公又不常在家中,既是在家中也不怎么待客。飞羽小姐的婚事便渐渐耽搁了。好在飞羽小姐是公府千金,受尽宠爱,想法也跟平常人家的姑娘们有些不同,也并未因此所恼。恰好,当日她在花灯会上,遇到了一位情投意合的公子…”
侍花娘子说着,抬眸瞧了苏尚彤一眼,见她面上并无不赞同的神色,不由点点头,继续说道:“既然情投意合,那位公子也意在求娶,飞羽小姐便将自己头上戴的珠钗赠予了他,嘱咐他三日之后以拾到珠钗为由,求见护国公,借此谈及婚事,也好让护国公相看那位公子,免得他贸然提亲,被拒绝了,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