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懂了。”马三标解了心中一点疑惑,人变的很轻快,笑道:“其实我也是多问,凡事听大人的吩咐就是了!”
“本来就是。”
丁宏广又行了一个军礼,笑道:“一切顺利。”
“这是自然!”
马三标傲气十足,却也是不容质疑。
傍晚时分,行动组的十五个人全部进了城。
他们原本就是浮山或胶州人,两三人一组,装成晚归的市民或是出城卖货的小货郎,小买卖人,回城的时候自是没有任何人怀疑。
再者说,守城的城守营的官兵向来只盯着有油水的肥羊,要么就是盯着大姑娘猛瞧,哪有功夫去细细盘查?
在城门关闭之前,行动组所有人都是进了城,并且在天黑以后,全部聚集在两个举人所居的巷子附近。
当时的大明城市都是差不离,城市最中心是府前棋盘街,一字铺排开来是各级衙门,然后就是官绅富户们的宅邸,再就是大戏台,土地庙,城隍庙,文庙等□□建筑,再下一等,就是殷实人家的四合院,然后是临街的酒楼,布店,质铺等商业建筑,再下一等就是平民百姓的平房瓦舍,或是贫民的草房陋室了。
徐文迪和林清平中举之后,魏举人在城中鼓楼西边的巷子里头送了他们各一座三进的宅院,地方不大,胜在小巧精致,而且四周都是中产之家的院落,环境清净,十分适合要在明年会试的举人老爷们居住。
“三哥,”一个组员眼神极佳,就算昏暗中视物也能看的很远,此时猫着腰在两个举人家门前看了一会儿,就是小声说道:“上房灯都亮着,偏房和厢房都灭了,只有门房留灯。”
“哼,他们要赶考,准定是挑灯夜读呢。没错了,这两个死鬼都在家里。”
马三标狞笑一声,在腰间抽出一柄磨的雪亮的短斧,对着众人道:“分两队,进屋就杀那两个举人,家里人不出来不管,出来反抗的也一并杀了!”
正文 第501节:第二百零五章 屠夫(1)
第二百零五章屠夫
“是,晓得了。”
“我去徐家。”
“我去丁家,徐家这货我认得,心里会有疙瘩。”
众组员多半就是浮山人,要杀两个浮山出身的举人,如果不是为了解决张守仁的麻烦,这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得手。
马三标倒不是浮山人,他是第三次招亲丁时在方家集加入军营。
在他心中,张守仁的一根汗毛也比这两个浑蛋的性命要重要十倍。浮山和方家集的一切,包括胶东很多地方,多少是仰张守仁的福祉,现在这群混蛋却在找麻烦,岂不是自寻死路?
夜色之中,这个心思简单的前屠夫咧嘴笑了一笑,不过要是有人看清楚这笑容的话,怕是做梦也得吓醒。
无声无息的笑了一下,马三标对着众人做了一个意思坚决的手式,在这最后一刻,所有的犹豫和迟疑都尽扫无余,所有人瞬息间分成两组,分别攀爬进两个院落中去了。
夜色之中,每人都是手操一柄利斧,向着亮灯的上房方向摸过去。
“强盗,有强盗。”
丁家院子里正好有个人出来,是个高壮汉子,一见一群操斧子的过来,下意识的就是骇然大叫。
不过他的叫声没有机会响起第二次,最前头的马三标用最熟练娴熟的动作,一斧劈过去,正中对方喉咙,鲜血沽沽流到斧面上,把寒光刺眼的斧身上留下了一抹刺眼的红。
“闹什么,吵什么,不知道老爷在读书么?”
上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举人神色威严的踱步出来。
和在浮山堡中时的那副穷酸模样不同,现在的他神色间已经满是刚愎自负的模样,出门时,下意识的就是把手背到了身后。
读书,中秀才,连捷举人,然后进士及第,当官,威风和富贵一起来…这些都是林清平自少时读书时的理想和抱负。
时至今日,一切成功,无数先辈的例子就在眼前,在大明当文官,除非极少数的倒霉鬼,要么求名,要么失陷城池,不然的话,一辈子庸庸碌碌,或是贪污几个银子,皇帝和上头是不会有人来管你的。
这是最辛苦的一条路,一旦登顶,剩下的就只有享乐了。
不过林举人的腾达之路在最关键的转折点被逆转了,中止了。
看到他出来,马三标连一个字也没说,手中短斧抡圆了抛出,斧子在空中甩出漂亮的弧线,然后正中林举人的脖颈。
斧刃上的鲜血还没有流淌干净就是又一次饱尝了鲜血的味道,锋锐的斧刃十分轻松的切开了林举人脖间的皮肤,然后是血肉,切断气管,这个举人老爷眼睛瞪的如牛眼一般,手指也是指着马三标,嘴里咯咯连声,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来。
“上去割了他首级,我们走。”
在马三标吩咐后,有两个组员上前,一个提起马三标丢掉的短斧,另外一人在冒着热血的脖间相度了一下,然后一斧劈下,众人听到咚的一声,一颗人头就被砍了下来。
正文 第502节:第二百零五章 屠夫(2)
“和我们大人过不去,叫你死无全尸。”
马三标的虬髯上溅了不少鲜血上来,他胡乱抹了一把,自己亲手提起人头,便是闪身而出。
在他身后,则是神色各异的组员们,大家鱼贯而出,在浓烈的血腥味道中,感觉一切都是和以前不同了。
他们都是老兵了,几次厮杀,杀的盐丁海盗都不少,行动组的人手头没有人命是不要的。但战场厮杀和这种暗杀就是两回事了,两具尸体躺在地上,还在提醒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对很多人来说,这种异样感要陪伴他们一生了。
另外的院子也是传来叫喊声,然后是几声短促的惨叫,似乎还有妇人的声响。
马三标也是摇了摇头,今晚行动的效果并没有想的那么好,大家之前的很多专业,比如翻墙进院,开锁,最快捷无声的杀人术等等,在训练时的效果很好,但实际运用时,效果却是不尽如人意。
“还要多操练啊。”
不愧是屠夫,在这种时候,血腥气冲的很多人眼都睁不开的时候,行动组的组长老大居然还是这种逆天的想法…
在狗叫声和人声中,十五个组员全部退出,马三标和另外一人手中都是一颗首级,彼此检试一番,便是都点头一笑:“没错,就是这两货。”
“看他们怎么到莱州闹腾了。”
“自己找死,怨不得我们。”
“大人已经够隐忍了,特别交代,尽量不要杀伤他们家人。换了我,杀他们全家都是轻的了。”
一边沿着预先设计好的道路退却,众人一边随意说笑着。
四周到处是一片黑暗,只有极少的人家才点着油灯,露出昏黄的灯光出来。这样一点光源,只够勉强辨识道路,等城中的巡夜营兵和更夫地保衙役们赶来,锣声四处响起来的时候,整个行动组已经在胶州城中消失不见了。
胶州州衙中,准备第二天就起行动身的新任兵备道以拳击桌,原本荣辱不惊,波澜不现的陈兵备此时是一脸的怒气,不仅是面色发青,整个人身子都是抖动起来。
“唉,”陈家三小姐也是一脸的惋惜:“父亲莫气,为这么一个人并不值当。他这般做法,无非是第二个刘泽清,将来到吃人肉的地步,也是并不奇怪。既然他不知上进,自甘堕落,我们也不必多理这种事非。好在父亲并没有介入,此事太过复杂,张守仁又是如此人物,我们置身事外的好。”
“呼…”
知道女儿的话十分在理,陈兵备徐徐吐出胸腹之间的闷气,冷笑着道:“他给我的回书是怎么说来着?”
“他这样说的:感大人厚爱,然而雅不愿复投他人之门下,唯有顿首谢过。”
“嘿嘿,你瞧,一个武夫,傲气这么大。现在又有如何杀性,将来如何得了?我们在密度时,瞧他派兵剿贼,当他是一个人物,你说见他时,感觉是一个温和有礼的人,不大象纯粹的武夫,现在看来,你是看错了。”
正文 第503节:第二百零五章 屠夫(3)
“嗯,父亲责备的是。”
陈三小姐俏丽的脸庞上也满是无奈之色,张守仁拒绝了父亲施以援手,只是叫他拜到东林门下的暗示,这已经够叫她吃惊了。
一个武夫居然有这么强的傲气,这实在叫她觉得奇怪。
其实张守仁的考虑也是十分简单,东林党的所为他知道一些,所以不愿和这些人交往,除非是真有大本事的人。
对他这样纯粹的武官来说,搞政治实在是太外行了。和东林党人混在一起,他担心自己被吃的渣也不剩下。
相形比较而言,刘景曜就单纯的多,也容易打交道的多了。
而且也是有这样的考量,他是刘景曜的门下,再投东林,首鼠两端,传扬开来名声不好听。刘景曜已经是登莱巡抚,再结交一个兵备道意义不大,反而容易产生微妙的矛盾。
这里就是张守仁考虑不周,东林党的兵备道和刘景曜当初的兵备道完全是两回事,政治能量是不能等同而语的。
不过他一个穿越来的武官,除了知道一些历史大势外,又如何能弄的清楚这些明朝政治生态中的微妙之处呢?
“瞧着吧。”
在最后的时刻,陈兵备眼神如刀,神色冷峻的道:“魏某人可不会这么善罢干休,莱州那边也不会这么就放过这姓张的,虽然失了两个得力的举人,不过京师之中,一定会为此事而大起风波。这姓张的,头疼的日子还在后头。”
大明文官对本体系的人向来是照顾有加,另眼相看的。
陈兵备的愤怒与其说是对张守仁失望,还不如是对他冒犯文官集团尊严的愤恨。举人虽不官,但已经是官员后备,这样的身份一个武夫都敢擅杀,将来还如何制之?
光是冲这一条,张守仁就是死不足惜。
“我们早早离开胶州,未来这段时间,此地将是漩涡所在,事非中心。”
陈兵备冷笑着道:“我倒是很想知道,刘军门知道他这个门生如此行事之后,将会做如何是想呢?”
北京。
文华殿中。
这里是皇太子名义上的正殿,却是实际上的皇帝便殿,平时召对大臣,或是左顺门,或是皇极殿平台,要么就是文华殿。
一般来说,召见阁臣,科臣,翰林侍讲大臣,举行日讲等活动时,都是在文华殿中。
这里距离内阁很近,皇帝与阁臣是要经常见面的,国之大政,经常是以与阁臣独对商讨的形式来确定下来。
所谓真正的逢三六九的早朝,不过是虚应故事,是各部把预先请示过内阁,已经得到票拟批红或是默许的部务拿出来走一下过场,真正商讨难决的国之大政时,一定就是在这文华殿中了。
“先生的建言,朕颇为意动。”御座之上,崇祯满脸的疲惫,不过也是有隐约的兴奋之色。
相比前几年时,特别是高迎祥烧凤阳,掘祖陵,近在肘腋的山东也起叛乱,孔有德等人要是大胆的话,甚至能直接北上攻打京师…那个时候,远虑近忧,日子不是人过的。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他隐约觉得皇朝有中兴之象,不再是那副岌岌可危的样子了。
正文 第504节:第二百零六章 挖坑(1)
第二百零六章挖坑
看着俯身顿首的薛国观,崇祯一脸的刚愎自信,徐徐又道:“不过此是大事,一国兵谷钱粮大事,用借助之法,岂可为常态,况且,自古未闻。”
“皇上容禀。”
“你讲。”
“迩来数年,河南、山西、陕西诸地皆大旱,民有饥困之忧。”
“朝廷已经数免钱粮,并且赈济。”
薛国观知道,崇祯所说的数免钱粮,只是把一些名义上的积欠给免除了,但每个州府每年应交的税赋份额,仍然是必须要上交,所以地方官员仍然需要催逼税赋,否则就会被就地免除职务,摘除乌纱。
因为这种政策,民间被逼反的贫民百姓不少,就是不少殷实之家,中产阶层,对皇帝和整个朝堂都是啧有怨言。
当时的士大夫可以不在乎平民怎么说,但富民中产却是帝国稳固的根基,如果连这个阶层都弃大明而去,那一切就都是危险了。
但这种事,薛国观不敢说,更加不敢说崇祯给民间的赈济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实在只能算是笑话。
一国之主,天下万民都是他的赤子,而君上如此刻忌寡恩,对小民百姓的死活不放在心上,实际来说,眼前这个皇帝虽然宵衣旰食,十分勤政,但天下事反而是坏在他手上的多。
这一点来说,比起乃祖朱元璋是没得比了,这也是长在深宫帝王的悲哀,普通的世间民情,他根本就不懂,崇祯自生在皇宫,后居王府,再入宫为帝,一生没有见过百姓是什么样,很多事只能是想象和靠奏章和太监及锦衣卫的奏报,不尽不实之处太多了!
但这话是不能说的,薛国观只能先答一声是,然后又一次叩首,奏道:“虽然赈济,然地方元气大伤,流民甚多,的是实情。今维持旧赋,尚且为难,再行加练饷,臣恐地方无宁日矣。”
薛国观拼死攻讦杨嗣昌的加练饷一法,一大半是公心,是确实见到了加练饷的危害,一小半则是私意,彼此是政敌,杨嗣昌风头太劲,而且和不少内监交好,这一方面比自己强的多了。要是哪一天此人上位,自己的下场可是不太妙。
“诚然如卿所说…”
下头的情形,崇祯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向来想当然,薛国观当面如此郑重其事的劝告,他心中自然也有所触动。
但杨嗣昌所议加练饷,一年可以增加五六百万银子的收入,有这笔银子,杨嗣昌保证可以练数十万精兵,有钱有兵,天下不难底定,就是已经闹了几十年的东虏,未尝不可以一鼓荡平。到时候,上慰万历皇爷爷和天启阿哥,下也可安抚黎庶,自己中兴大明,青史之上的形象自也是不必说了。
但薛国观的奏议,似乎更省事一些。
加练饷要天下骚然,还不知道多少文官会反对,这个是崇祯和杨嗣昌预料得到的。如果依薛国观所奏,从勋戚和大臣还有民间士绅中捐助,省时省力,而且借助军饷又不是皇家挥霍,名义上冠冕堂皇,这些官绅平时总是叫的嘴响,一个个忠君爱国的样子,勋戚们是世受国恩,不知道利用国家捞了多少好处。
正文 第505节:第二百零六章 挖坑(2)
大明皇家好过时,勋戚们都从皇室捞好处,那李国泰家,不知道从后宫捞了几十万出去…现在国用如些艰难,难道他们拿些出来帮一下手,岂不是应该?
“先生所说确实有理。”
崇祯终下决心,对着薛国观笑道:“不过不知道能借助多少银子出来?若是太少,闹这么大动静,似乎是得不偿失。”
薛国观放下心来,崇祯动心了,此事可成一半。
他对此事也是有过研判,现在官绅之中,对国事忧心忡忡的很不在少数,大家对皇亲国戚仍然无法无天的闹腾也是极为不满。
现在只要朝旨一下,薛国观觉得这些勋戚也不会真的敢抗旨不遵,只要几个皇亲一带头,勋戚和士绅凑几百万出来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
只要超过一定数额,皇帝就会觉得他出了个好主意,能把加练饷的事拖上一拖,于国于民,对他薛国观自己,都是一件大好事。
这一次,为了能占杨嗣昌的先手,他也是豁出去了。
□□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有时候就是要博一下的。
“请皇上放心,以臣估计,只要有人带头,旬月之内,百万金可得。”
没有百万以上,崇祯也不会同意,这个时候,薛国观也只能硬着头皮发这种罗天大愿了。
崇祯轻轻击案,起身呵呵一笑,在殿中转了一圈,才又对着薛国观笑道:“一切就委卿经营,许便宜行事,凡有借助的规章条陈,朕无有不允…嗯,就是这样了!”
“是,臣一定竭尽全力,办成此事!”
自文华殿出来后,薛国观就回到内阁自己的房舍之中,一群中书舍人围拢上来,都是他的心腹,见到薛国观点了点头,各人都是喜动颜色。
这边欢声雷动,隔着不远的首辅房舍中杨嗣昌却是连声冷笑,他看向刘宇亮,轻声道:“薛韩城利令智昏了,他这一昏招,多少人切齿痛恨。”
刘宇亮呵呵一笑,抚须笑道:“想来他有几分把握。圣上那里,只要弄到钱,肯定就支持韩城,别人再恨,只要圣心不变,那是不妨的。”
“也得弄到银子再说。”
杨嗣昌神秘一笑,底下的话就不肯再说了。
他和一些人挖了这个天坑叫薛国观跳下去,就是事前有几家勋戚和官绅答应捐助,薛国观才敢在皇帝面前大包大揽。
现在这事已经妥了,底下把火一抽,叫老薛坐腊去吧。
一想到薛国观的脸色,杨嗣昌笑的格外灿烂。
这里头的鬼蜮伎俩,刘宇亮没有直接参与,不过这条狐狸是老的尾巴尖都白了,这会子笑着吹着茶气,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
薛国观到底是下头上来,京官当的时间不长,政治上,太嫩,太嫩了啊。
京师里大佬们斗法,地方上,胶东登莱一带,也是乱的没王蜂一般了。
这几天功夫,莱州府,胶州,即墨县,胶州城守营,即墨海防营,浮山海防营,登州府的兵备道衙门和巡抚衙门,都司衙门,总镇衙门,各级之间的笔墨官司多的就不必提了,到处都是在声讨张守仁,到处都是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
暗杀两个举人,事情做的这么明显,这就是往文官大佬们的脸上抽了一耳光,反手又继续抽了一耳光!
啪,啪,啪啪啪!
所有文官都是感觉脸上无光,莱州府的知府气的连摔了十几个杯子,连最珍爱的南宋汝窑的雨过天青都不曾幸免,被摔在地上给砸了个粉碎。
两个举人的家属也是哭闹不休,当然了,浮山地界他们是不敢去了,本来就是破门出来,搬家的时候全堡上下没有一个帮手的,就算亲戚间也是如此,还是两个死鬼举人从胶州城雇的脚夫来搬家,整个浮山所地界,就没有人搭理他们。
现在人死了,苦主们天天到胶州州衙去闹,陈兵备已经举家往登州去,秦知州讨主意的人也是没有了,气的也是无可奈何,只是他和张守仁关系太深,利益牵扯大,所以还只好在其中拉圆场,说和好话,自己赔累了几十两银子请和尚道士来做法事,买棺材,闹的沸反盈天,好不容易才叫这两家不要在自己的地方闹腾下去。
私下里,他也是和林师爷抱怨,当初怎么看不出来,张守仁是这么一个狠辣的人物。
倒是林师爷仍然十分冷静,在他看来,这也是迟早的事。
张守仁是游击实职,挂胶州守备,一般来说,明朝的守备和文官一样都是流动的武官来当,本地世袭的武职官是不能做守备的。
世袭武职官,有家世有私兵,再有财力,给一顶守备官帽,知州也得被武职官压制,地方上的事就当不得家了。张守仁若是强势的话,胶州一带,早就说一不二了。结果此人一直对大家客气,这导致魏举人一伙以为张守仁懦弱可欺,这样欺上门去,人家只杀两人不祸及满门,已经算是张守仁为人温和的鲜明例证了。
这么一说,秦知州才惶然大悟,自己这一向来,似乎也是太不把张守仁看在眼里了?人家可是有人有兵有财力,游击将军兼胶州守备,这个招牌,可是比自己一个光杆知州响亮的多,手中的实力,也是强悍的多了。
一想通后,便是道:“以后对张国华,要加倍的客气了。”
“东翁也不必太紧张,”林师爷笑道:“国华这人是有分寸的,做事向来给人留一线,何况东翁对他也算有赏识之恩,他再怎么,也不会对东翁无礼。只是胶州城事,我们慢慢叫他也参与进来…自己主动,总比被人强行进来要好的多。”
“唔,有理,有理!”
秦知州长叹口气,摇头道:“老夫还有两年任期,满期之后,这胶州是待不住了…”
正文 第506节:第二百零七章 立营(1)
第二百零七章立营
州衙里商议事情,还算从容,隔着不远的魏举人府邸之中,就是另外一番景像。
魏家的亲朋好友,门生故旧在胶州就很不少,听闻消息,都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两个死者的同窗好友,举人同年,还有几个拿的上台面的家属也是都在这魏府之中。
人太多,别的地方安排不下,只能是把平时不用的大堂正室给打了开来,搬了几十张椅子进来,大家或坐或站,都是一脸的阴郁之色。
“姓张的欺人太甚了。”
“有兵就敢如此目无王法?”
“我大明向来以文制武,他怎么敢!”
“告他!”
“莱州府管不了,兵备道呢?巡抚衙门?登莱巡抚不管,我们去济南找山东巡抚。”
“巡持怕是不行,刘军门已经说了,此事没有明证,岂能擅疑国家节将?山东巡抚一定推托,这种事,谁会揽上身?”
“只能是到兵部打这个官司,咱们在兵部不是有人?职方司的方主事,原本就答应对付这姓张的,有这么一件恶事,一定先罢他的官。”
“对了,叫锦衣卫下来拿人!”
大厅之中,吵的如集市一般,魏举人的脸,也是阴晴不定,阴色阴沉的能挤下水来。
等众人吵吵的差不多了,他才站起身来,用力以掌击桌,愤然道:“这一次的事,我们要装傻充楞的装过去,以后大家脸面何在?我等都是胶州的大世家,以前是没把这小子瞧在眼里,现在把他当个人,他却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不配为人。我看,大家分头行动,先在胶州和莱州把风声吹来,我等誓和这张某人周旋到底!”
“叫莱州府再下传单。”
“济南那边也要活动一下。”
“丘总镇和此人不对付,我看也能去想想办法。”
“秦游击要多派人手到胶州来,此时我等的安危要紧。”
魏举人也是众人的主心骨,胶州世家,他家有粮行米铺布行丝行,还有过万亩良田,门生故吏满胶东,京师和各地都有关系,如果他家出全力和张守仁周旋,大家还是看好魏家的多。
别的不说,一旦发动起来,整个山东和登莱官场,十成有七成都会和张守仁过不去。
张守仁银子多,魏家也不是没钱,几代的交情加上银子,张守仁的钱人家就不会要了。
为一个要被斗跨的武夫得罪魏家,不值。
魏举人此时也是当众放话,恶狠狠的道:“替我放出话去,胶州地界,有我魏家就没姓张的这小子,谁帮他,就是与我魏家过不去!”
“军门大人怎么说?”
张守仁的节堂之中,此时也是济济一堂。
所有人都是自发赶了过来,所有当初的小旗官们,最早的一批老队员们,现在不是队官就是贴队,哨官,最不济也是个副哨官,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眼巴巴的看着张守仁。
事情一出,风波大恶,整个浮山营都是感觉受到了影响。
正文 第507节:第二百零七章 立营(2)
以前大家出营时,虽然在物价和很多事上与百姓争利,地方上有些怨言,但浮山营不扰民,杀响马杀海盗,走在哪里,百姓还是交口称赞的多。
这件事一出,有怨气的人似乎是找到了发泄渠道,不少人都是对浮山营指指点点的,将士们出外,经常会遭遇白眼。
这些都是小事,大多数百姓是事不关已,得了浮山好处的,一样是站在浮山营这边。
现在大家关注的,只是“上头”,也就是刘景曜到底是什么态度。
“说是叫我小心,他有空到浮山来,亲自监刑打我军棍。”
张守仁神态轻松,抖了抖刘景曜的信纸,对众人笑道:“军门大人好歹是收了我当门生,这一点小事他不担着,又能如何?”
此事是在事前没有和刘景曜沟通过,刘景曜当然是破口痛骂,把张守仁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然,担是担住了,但刘景曜严重警告不能有下次,同时,也是提醒张守仁,他的基业就是胶州一带,现在弄的声名狼藉,士绅们全部和他过不去,这个麻烦不解决,对他的事业上升,会有很大的麻烦。
对此张守仁当然是有预案,事情发展的轨迹和自己预想的差不多,剩下来的,就是具体的操作了。
他看向众人,神态轻松的道:“早点回去歇息,明天咱们正式竖旗立营!”
所有人暴喊起来,胸腔里的气息都似乎一起叫了出来,每个人都是竭尽全力,恨不得把屋顶掀翻才能痛快。
这段日子,正事没做多少,全陷在和胶州士绅和胶莱一带官吏的斗争中了。
这是一个团体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经之路,众人都是明白,他们是百来人的私盐贩子时,不会有人注意,现在这样,只是树大招风了。
但无论如何,大伙儿是够憋气的了。
在众人离开之后,房间的灯烛多办被内卫队的内勤人员熄灭了,只留下一盏孤灯,张守仁坐在灯下,眼看着众人纷纷离开,却是不为人知的喟然一叹。
无论如何,用暗杀这种手段,并不是他军人性格所欣赏和能认同的…但身为一个团体的主心骨,一切决断,并不能完全从自己的想法出发,而是要屈从于现实。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的呢。
不知不觉间,似乎是自己也有了转变,但这种转变他希望是缓慢的,渐进的,不要太肮脏太功利了,人,还是要有一点理想的火苗在心间的。
黎明时分,在悠长的军号声中,整个浮山营醒过来了。
天还黑着,已经是八月中下旬了,早晚之间已经大有凉意,天也比盛夏时要亮的稍晚一些,不过放眼看去,到处都是活动着的军人们。
今天没有穿作训服,而是统一下发了新的军常服。
军常服的式样和作训服一样,不过用的布料更考究,剪裁更用心,印染的颜色也是偏深灰色,比作训服的颜色要深不少,一样的对襟服饰,铜纽扣亮闪闪的,士兵两个口袋,军官四个口袋,袖口处都是两排装饰的纽扣,有勋章的军官和士兵都是把勋章擦的发亮,仔仔细细的挂在胸口前头,每个人都是把自己的高到膝前的军靴擦的乌黑发亮,可以倒映出人影来,每个人都是把自己的武器擦了又擦,直到长枪的枪尖被擦的雪亮,火铳的铜活零件光可鉴人时为止。
朱王礼和姜敏一个是来自高密,一个是平度州,朱王礼是生的矮壮,犹如一块石头,力气大的实在惊人,马三标听说营中有这么一个新人后都来较量过,可惜都不是对的手。
有一次营中耍乐,此人就是把一副百五十斤的石锁当成大刀来耍,上下挥舞,犹如使着一根几斤重的扁担一般,一通招式耍下来,汗都没出几滴,这般神力,自是军中瞩目,一时就成为名人。
姜敏则是高高瘦瘦,念过私塾,识不少字,还曾看过几本国朝特别流行的兵书…姜家也是平度州世袭的军户世家,家里有几本都快霉烂了的兵书,平时都是剪了当鞋样子,姜敏在识字后抢救了下来,没事就翻看研读,等他来报名当营兵时,已经是把几本兵书给翻烂了。
按大明别的军队的现实情况,应该是朱王礼能当上军官,姜敏这样的运气不好的话只能当当辅兵,搬抬一下粮草什么的,连当战兵的资格也不一定有。
但在浮山营中,训练满一个月后给新兵定级授官时,姜敏当上了什长,腰间佩上了红色的腰牌,军服上身左胸处也是缝上了显眼的什长标识,朱王礼却还是大头兵一个,他要想升职,只能是在战场上找机会获战功了。
“老朱,纽扣扭错了!”
晨曦之中,所有的士兵都是从自己的宿舍中跑出来,每间宿舍都是宽敞舒适,十一人一屋,什长睡在最外头的□□,负责监督内务。
每天都是操练,操练,再加上夜训,还有间隔一阵子就会有的接练。
每个人都是变的十分精干,再厉害的曾经混过江湖的汉子,自以为自己身子强韧的,在浮山营呆了一个月往上,个个都是把身上的赘肉都练成了精肉,一个个都是衣饰整洁,打扮十分精干。
只有眼前这家伙是个例外。
这朱王礼穿着的军服虽然是定做的,仍然是被他撑的满满的,军服之下,好象塞了不少东西在里头,把整个军服都撑的一点儿空隙都是没有。
铜纽扣系歪了一个,朱王礼被提醒之后,只能是解开重扣。
他打着呵欠,咧嘴道:“浮山营训练俺顶的住,就是这内务实在是太难了。平时涮牙的缸子都要摆放的一寸不能差,毛巾要挂好,被子要叠的见棱见角…老天,俺前十天每天都不敢解开被子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