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明中期之后,自己拥有土地当然是农民的终极梦想,但这个梦想代价太过沉重,更多的人选择给人当佃农。
象张守仁这样的大军头,势力强大,他家的佃农当然不会被人欺负,什么朝廷赋役也是不必加以理会,地方官稍有点智商都不会找张家的麻烦,当了他家的佃农,等于是有人遮风挡雨,再好不过。
对流民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事更好的?
四六分成,也是最公道不过的分法了,很多地方都是五五分了,而且张守仁还知道流民没有办法,预先说明,可以帮着安家,提供子种耕牛农具。
这样的好事,哪儿找去?
“俺去,俺全家都去!”
“俺家有三个壮丁,俺爹,俺,俺弟,俺一家都去!”
“算俺家一户啊,大人!”
“俺全家给大人跪下了,一定要算俺家一户!”
听到消息,河南流民几乎是疯了,什么叫天上掉馅饼,这就是天上掉馅饼了!换别人,这样的好事,几乎都是叫人不敢相信,也就是张守仁的人品和威望叫人无条件的信任。当他的佃农,大伙儿心安,信任!
正文 第1037节:第四百一十章 租佃(2)
“大人,今晚之前,怕是最少能登记两万户以上了。txt电子书下载
人群之中,张守仁和钟荣几个心腹书记官都是青衣小帽,一副寻常过路客商的打扮,躲在人群中看热闹。在他们身前,排队的人群都是扶老携幼,全家出动,恨不得从自己家前头的人群中飞过去!
这样的大好机会,每户人家都是害怕失去,一旦失去,那种巨大的希望到失望,怕是很多人都无法承受的。
这些流民,寄人篱下已经很久了,在浮山营进来之前,每天都有过百人冻死和饿死,每天都是由城中不停的抬出尸体去,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活到第二天!眼睁睁的看着父母妻儿遭遇不幸,每天都在想着自己家人什么时候遭遇不幸,这种压力,也只有经受过的人才能真正理解。
就算不是生死的威胁,没有家,人如浮萍一般的漂泊,而且到处遭人白眼,这种滋味可也不太好受。
历史上明末时河南遭遇过这样的灾害,在清至民国,也是多次遭遇毁灭性的自然灾害,河南人大量流落到外地,讨饭求活,也使得这个中原大省的人们,遭遇了很多的冷遇和白眼,当然,这是后话了。
“农民苦啊…我们要尽可能的多帮助他们!”
张守仁并没有太得意和高兴的表情,相反,他心思沉重的很,看着眼前的情形,发出了十分沉痛的感慨。
他是一个军人,打了胜仗时也是一样哈哈大笑,也是和大家一起喝酒吃肉,有时候他都不愿意太关注军营以外的事情。
如果现在的大明是盛世,皇帝是明君,给他一定的支持,那他就专管练兵,替这个王朝征服那些一心想打它主意的敌人,沙场厮杀征战,没有什么二话可说。
但现在的情景,却更是深刻的给了张守仁更明显和深刻的教训。这样的乱世,从纸面上去看,没有什么太深的触动,当每户家庭,每个人,每个承受苦难的个体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那种冲击和感受,却是纸面上无法得到的。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责任,该有多重!
“叫人去宣谕通知,就说浮山足够吸纳所有的河南流民,招人也是先尽着他们。山东这里,毕竟本乡本土,如果来应募,先劝他们等等吧。对了,钟荣,你们书记局要和屯田局的人最终确认,登州和莱州的庄园,到底容纳多少人,我们囤积的物资,银两,是否能将这些流民全部安插…这件事,太过要紧了!”
原本是打算也招一些山东这边的贫苦人,毕竟济南城里也有一些山东来的逃难的人们,东昌府过来的,可能家园已经破败,急需赈济和帮助。但现在看来,毕竟东昌府还要面临剿匪等一系列动作后,张守仁才谈的上在东昌一带有计划的构筑自己的大农庄,继续雇佣佃农。
这一次的佃农计划,也是比在浮山的要正规的多。
正文 第1038节:第四百一十章 租佃(3)
浮山本地的佃农,有不少自己是有土地的,也有一些是军户,原本就一直在帮军头种地。
这几个月来,虽然主要精力是在备战时,但张守仁购买庄田的脚步可是一步没停过。浮山的二十万亩地只能是一个开始,他要建立的是一个庞大的军团,仅靠现在的家底是肯定不够的。这段时间以来,在登莱两府和青州,特别是经历战乱残破的登州府,是他购买农庄的主要目标所在。
经历过孔有德的战乱之后,登州府的人口最少锐减了一半以上,黄县一带经历过大战的地方,方圆几十里的地方,人口只有以前的百分之一,大量的田地荒芜,无人耕种,土地价格极为低廉,大量买入,毫不困难。
最关键的,还是缺人手和耕牛,良种,农具。有了这些,就不怕收不上粮食来。
虽然小冰河时期的自然灾害仍在继续,但张守仁和他的部属们已经积累了不少的经验,打井,挖通河道,引渠,积肥,种种手段不一而足,完全可以克服自然灾害的影响。虽然在产量上是肯定不能和两湖江南比,但相比以前的产量,最少都是两三倍左右的增长额度。
这就给了浮山上下十足的信心,去年十一月到如今,这几个月,军队是在准备打仗,文职部门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屯田和兼并设置农庄上了!
到现在这会子,也是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大人,”钟荣投效张守仁很晚,也就是比张德齐和李鑫早那么一两个月,在莱州府任吏员时,受上头的命令可是没少刁难张守仁和浮山,但加入浮山之后,备受信任,也是因为能力很强的原故了。张守仁的话,他没有半点犹豫,很痛快的答道:“大人,我们光是在登州就购了六十一个庄子,十四万亩田,预计可安插三万户丁,城中流民,最少有八成可以在第一批往登州去。剩下的,莱州有十七个庄子,足够安插。住的地方,咱们冬闲时砍了一个月的木头,备的不少柴火,房梁什么的都够了,流民一至,先住一阵草舍吧,自己出力烧窑制砖盖房子,工料钱是咱们出。至于头三个月的口粮,此前已经备好,到夏收时,浮山的粮食就能跟上来。不过,扩军之后,军粮所需也极多,大人要负责发放口粮的人实在太多,到时粮食压力极大,今年的粮食缺口,仍然十分巨大。安置的银子是备了三十万,应该能顶一阵子,耕牛,备的实在不多,没办法,咱们山东全省也寻不出这么多牛来,向河北、河南去买,更加稀少。农具,如果莱芜那边的铁矿开采跟不上来…也是悬!”
钟荣的汇报,其实是很有技巧了,先说准备好的,最要紧的田庄土地是备好了,银子口粮也是够了,但房舍和耕牛,铁具,这些要紧的东西,仍然有巨大的缺口,形势自然是十分严峻。
张守仁也是长叹口气,对着左右亲信们道:“咱们是要养兵打鞑子去,粮食不够才屯田,按说这都是朝廷的事,该是朝廷拨给我军户种地养兵,现在只能自己来,有什么法子呢?看样子,还得再苦一年!”
正文 第1039节:第四百一十一章 预备(1)
张守仁这一番话说的众人都笑,此次出营,跟出来的人不少,眼看这些百姓对浮山营和张守仁的信任,众人都是十分的开心,对军心士气,也是有极佳的影响。
看了一气,张守仁也是带着一点恋恋不舍的感觉,终是带着众人折返回军营中去了。
能帮助别人,壮大自己,这种感觉,也是叫张守仁十分欣悦。
在济南,他的威望到了一个顶点,而在登莱各处,他的势力星罗盘踞,因为崇祯六年到七年的孔有德之乱,还有自己的苦心经营,登州莱州有了他的大量庄园,随着屯田的开展,各地的民政,治安,地方组织,毫无疑问会全盘被张守仁掌握,整个登莱两府,也就真真正正的是在张守仁的掌握之中!
“准备赴京吧!”
回到营中,张守仁也是召集诸将,淡淡宣谕。
他接到圣旨也有十来天了,麦少监在济南城里已经是捞的盆满钵满,十分满意。京中也来了几次信息,道路已经恢复畅通,再耽搁下去,就有点蔑视圣旨的嫌疑了。
如果是在战乱时,圣旨倒真的不妨蔑视一下,如果是不好的命令,蔑视一下也不妨。
不过献俘祝捷太庙这样武将的顶点最辉煌的事,这种旨意,还是老老实实的遵命听从的好。
人是要走,不过也是要做一些应有的布置。
“李勇新率马队,赴东昌去剿匪,有响马,山匪,村匪,替我杀!”
命令之时,张守仁也是手臂下挥,十分的果决。
东昌是山东遭遇兵灾最严重的地方,马队行动快,剿杀匪徒最为得力,比步队要方便的多。经过这一阵子的恢复的补充,马队人数恢复到了二百二十人的两个哨的规模,距离四百多人的全盛时期还是差的老远,不过马队上下,对马队重新恢复荣光,倒是有十足的信心。
“就给你一百多人,遇到硬茬子就不要硬上,马队剩下来的,可全部是精华,将来回浮山,统统进教导队,知道没有?”
“请大人放心!”
李勇新沉着稳重,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好手,马队一哨去剿匪,另外一哨,当然就是随同大队一起到北京献俘祝捷了。
下来之后,李勇新也是捅了捅朱王礼,笑道:“黑厮,好差次叫你得了去。”
“呸,你是不知道老子的脾气么,宁愿去剿匪杀人,那才痛快。”
“嘿嘿,说笑,说笑。”
“世禄,你率车队,全员返回浮山,辅兵大队也全员返回,伤兵,战死将士的遗骸…还有,咱们的战利器,也全部由车队带回!”
“是,车队已经在先期准备,起运了不少了,从济南回浮山,沿途还留有我们的一些兵站,也没有大股响马,请大人放心就是。”
这个任务,是十分的沉重,也就是张世禄这样厚实如山的将领,可以很沉稳的答应下来。
听着张世禄的回答,张守仁也是十分满意,与正红旗的一战,所获粮食和布匹,银两极多,此次征兵所用,征募流民的起动费用,东虏正红旗也是出力不小。
正文 第1040节:第四百一十一章 预备(2)
“甲队留驻济南,策应东昌府方向,确保省城平安无事,也是保咱浮山后路…曲瑞,你这次受委屈了。黑道小说
献捷北京,这是多大的荣耀,甲队和曲瑞这个队官也是立功极大的主力步队,但张守仁的话来说,济南也是十分要紧,曲瑞连忙站起,答道:“甲队上下,唯知军令,绝不敢言说什么委屈。”
“嗯,那就是这样吧!”
张守仁站起身来,舒展身体,向着众人眉目舒郎的道:“皇帝要作面子,咱们就带着两千虎贲,好好的替他争一个脸面回来。”
“遵命,大人!”
所有将领,一起起立,均是大声答应下来。
浮山营预备开拔进京的消息,也是第一时间在城中流传开来。现在是崇祯十二年的二月十七,山东全省和北直大部份地方已经没有鞑子的踪迹,各地的官府已经恢复职能,收拾死难百姓的尸体,恢复道路桥梁,恢复被毁弃的朝廷驿站,使得政令畅通。
总体来说,整个南中国已经在一片平静之中。
张献忠在谷城驻扎,接受了副将的委扎,曹操买通了天寿山镇守太监,以很小的代价接受了招安,听调不听宣,驻在房、竹一带。
革左五营,则是在大别山脉的湖北一带立营,李自成这个闯将则是毫无消息,在陕西失败后,李闯将潜藏山中,已经几个月没有闹出动静来了。
当初的十几家有名的流贼首领,闯王高迎祥被诛,闯塌天刘国能招安,八大王张献忠招安,曹操招安,闯将潜伏,整个明朝的农民起义已经进入了寒冬低谷,北中国鞑虏开始退兵,明朝又一次转危为安,从整体来说,虽然民间如鼎沸一般,有心人都看的出来大明已经在溜檐儿走下坡,但光是从明面上来说,崇祯十二年二月到三月这段时间,大体上还算是安静太平了。
鞑子就算没全撤走,也是几乎走光,勤王兵马几十万聚集在京畿四周,安全已经无虞,这个时候,也确实是上京祝捷的时机到了。
再耽搁,就不成话了!
浮山营要走,这在济南官场和民间都是震撼人心的大消息。
在官场来说,张守仁不仅是掌握军队,在政务和财赋之事上也是一把抓,商会等于是把济南城的活钱都控制住了,反正是张守仁说了算,抚恤流民,设赈济粥厂,巡防治安,这些城中民政上的事,也是浮山控制下来。
张守仁一走,新总兵没有进城,济南城等于又是空了。
官场上的空,还代表权力形成了真空!
有心人自是在各处聚集,暗流涌动,也是在彼此打探消息,暗中议论,看看未来的济南和山东,到底将去向何方。
“不要急,不要动,张国华的为人,难道现在大家还不了解吗?”
消息一传出来,到了晚上,张秉文的书房之内,就立刻是宾客如云。
倪宠后发先上,把一顶巡抚帽子提前抢在手中,张秉文虽然镇守济南有大功,张守仁这个武将都成了征虏将军太子少保,他这个布政使却是并没有升官,他的这些政治盟友们,还有门下奔走的幕僚属吏,自是都心中不愤,此时聚集一堂,也是有商量在张守仁走后,如何着手布局,如何抓住良机,抢夺浮山离开后遗留下来的巨大权力真空。
大家当官,当然就是为了权与钱,大丈夫不可无权,小丈夫不可无钱,浮山营在济南的做法,不少人看在眼里,都是心中有所触动。
以前的官场,都是大而化之,远远没有浮山营做的精细,权柄也是分散开来了。在浮山营手中,济南城已经被精细化管理了,人员物资和金钱都是被集中起来了,这种办法其中的学问未必有人想搞明白,但巨大的好处,却是人人都想要的。
在场的人,振臂挥拳,无非就是看到了浮山营离开后的巨大利益了。
对这些人的表现,张秉文却是完全的嗤之以鼻。
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官员,身形适中,衣服也是穿的整洁大方,一举一动,都是高级官僚的仪表形态,哪怕是在膝前衣襟上弹指去拂尘的动作,也是潇洒出尘,十分漂亮。
这些天来,他是被张守仁的表现给压了下去,使人无形中忽略了他。
其实以布政使之身,留守城中,临危不惧,最紧急的关头,他也曾上城头助战,并没有畏惧躲避起来,以文官的身份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十分难得。
至于浮山营在城中的一系列的举措,张秉文也是支持的多,虽然在浮山营入城之初,因为忌惮这些太过异样的军□□势过重,张秉文曾经暗中请德州派回援兵,但官场上的事就是这样,当时颜齐祖还是巡抚,丘磊为总兵,这些人都是张守仁的对手,张秉文从现实出发,也是非那么做不可的。
时过境迁,浮山营在济南城中已经近三个月,根基牢固,张守仁的威望没有第二人能比的上,这个时候,张秉文如何决择,就真的要费一番思量了。
听到书房中的众人越说越不成话,张秉文拂袖道:“你们当张国华是傻的?他人走了,浮山营会全走?”
“朝廷总会派新总兵过来,到时候,浮山营留着算什么事?”
“听说倪军门虽然倚重浮山,但亦有话在先,只是公务往还,不涉私交。”
“这是他撇清嘛,倪军门是光杆军门,没兵没马,现在是什么时世,军门麾下无兵,不管谁当总兵,都不会拿他当盘菜!”
“我看方伯大人宜早计较,关键是,打听一下谁出任总兵官。”
“朝廷难道就真的不升赏了?不仅是方伯大人,还有冯都司,苟大府,几个参议,都是守城有功的。”
“朝中怕是有小人啊…”
对张守仁的武将封赏是早就下来了,而张秉文等文官的赏赐奖励却是迟迟没有消息,这也使得上下人心不安。
张秉文越听越烦,忍不住拂袖道:“够了,了不起本官挂冠而去,不在这污浊世界里厮混便是!”
正文 第1041节:第四百一十二章 布局(1)
方伯大人大发脾气,众人都是神色讪讪的,一时间,诺大的厅房之中,就是寂静了下来。小说排行榜
张秉文心中烦闷,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呆着脸不出声。
现在的济南,倪宠是一派,但张秉文争的就是巡抚这置,怎么可能靠向倪宠?
张守仁也是一派,但地位不明,不能专任山东,权势威望再高,也是有点儿靠不住的感觉。
隐隐约约的,张秉文也是听说过,以王府钱长史为首,似乎城中有相当的人联合起来,预备在浮山离开后接掌权力。
他的部下,也不是没有人对这股势力心动来着…有王府和孔府的背景势力,曹州的实力,加上清流的鼓吹,这一股势力了不得!
但张秉文心里也是隐约有担心…浮山营在城中时,因为需要和文官配合,张守仁对自己和文官同僚们都尊重,如果是钱长史那一伙势力坐大了,这济南城中,还有别人的活路吗,人家还需要自己这么一伙人吗?
浮山做事就是讲规矩,一切在规矩之下安稳进行,而未来想入主济南的这些势力,却是张秉文无论如何也无法看好的,这些人,能按规矩做事才怪!
但自己的功名富贵,亦是要在考虑之中…
不光是他,跟在他身后的一大堆人,也是需要纳入考虑之中的啊…
“老爷,有客来拜!”
正在张秉文拂袖转身,做凭风沉思状的时候,负责书房的长随一溜烟的进来,手持一张大红的拜帖,高声禀报着。
“混蛋东西,”张秉文骂道:“现在见什么客,没见这里我正在议事?”
能伺候内书房的长随,不光是能伺候人,在某些事上还要能分的清,拎的明,不然的话,就不够资格。
眼前的这情形,凭是谁来拜,都不该替人家传,哪怕收了再大的红包也不该传。
看到张秉文的脸色,那个长随倒也不惧,只是把声音放低了一些,小声禀道:“是征虏张将军!”
“是他?”
张秉文眉毛一挑,忙又骂道:“混蛋东西,征虏来了,你不赶紧请进来,还禀报什么个劲!”
骂的这长随哑口无言,张秉文也懒得再多说,只是急惊风一般,赶紧就是出门而去。
不仅是他,原本在屋中议论纷纷,颇有一些人对张守仁有微词不满的,现在也都是自觉闭了嘴,不敢再置一词。
张守仁的威风权柄,早就是深入人心了!
“他来做什么?”
“临行辞别吧,虽说他是少保征虏,不过到底咱们方伯是文臣…”
“屁,现在还讲这个?”
“猜不透啊…这人的心思,太难猜了。”
能进张秉文这个布政使书房的,哪一个都不是易与之辈,没有一个不是浑身装着消息机关的?但这会子,敢说能猜透张守仁来意的,真是一个也没有。
“管他什么来意,我辈难道还要害怕一个武夫?”
济南府推官黄九成算是唯一一个坚持文武之分的家伙了,他倒不是对张守仁有什么意见,只是感觉武夫凌驾于文官之上,大伙儿两榜进士出身,结果被一个老粗给玩儿的团团转…这象话吗?
正文 第1042节:第四百一十二章 布局(2)
好歹都是十几年苦读出来的人精,好歹都是精于官场权术之道的人上人啊!
另外的心思,就是嫉妒了。
一样是二十来岁年纪,黄九成比人家张守仁还要大好几岁,他不过就是一个府推官,人家已经做到太子少保征虏将军,下一步就是封爵,荫及子孙,这个差距,也太大了罢?
这种嫉妒的情绪,是怎么也按不下去的。
“黄大人,慎言。”
一边的苟知府自然明白自己这个部下的心思,此时也不是劝解的时候,只能以上官的身份,将黄九成喝止住了。
喝止过后,这位知府大人却也是放心不下,他和张秉文是至交,也是政治上的盟友,心中委实放心不下,当下叫过一个神色伶俐的仆人,暗中吩咐了两句,然后才是半仰在椅中,开始闭目养神。
里边的人心思各异,外间却是灯火透亮了。
张守仁这样的贵客上门,张秉文是亲自出迎,自他以降,整个张府都是轰动起来,所有的够资格的都是赶了出来,甚至有不少丫头小子也是偷偷溜出来,在沿途的暗处伸头探脑的偷看…张守仁的威名,是早就传遍民间了。
先打开的是朱红正门,两边的戳灯都次第点燃,将整个甬道都映射的通明透亮,等张秉文匆忙赶过来时,张守仁已经是笑吟吟的站在正门阶前了。
“少保,大驾枉临,如何敢当!”
一般军民百姓是称张守仁为征虏,官场之上,却是以师保中的少保相称,毕竟对人臣来说,得赐师保加衔才是最过尊荣的赏赐。
“在省城多时,得蒙方伯照顾,守仁这才能顺利完了守备济南的差事,才能上得朝廷恩赏,下得百姓拥戴,今日才上门来致谢,已经是守仁不善交际,人亦懒,实在是十分得罪了。”
张守仁这一番话,倒是十分的真诚。
他是军人的性子,哪怕现在要参与很多政治层面和经济民生层面的事,但叫他甘之如殆,喜欢现在的这种生活,那也是绝无可能了。
象张秉文这样的文官大佬,如果是搞政治的出身,怕是已经私下接触过多少回了,而在张守仁,也是确实才头一回登门。
但他的话说的十分真挚,而且张秉文也是知道张守仁确实很少拜访别人…朱恩赏那个宗室是例外,老实说,将领和宗室有交情是很危险的,只是朱恩赏就是一个镇国将军,而且现在这种时势很多规矩也废驰了,要是搁几十年前,这种交往就很可能要张守仁被一免到底了。
“少保,请进吧!”
人家十分客气,这阵子交往合作也算顺遂,张秉文便是也十分的客气,半躬了一下身,做出延请张守仁入内的姿式来。
“如此就打扰了!”
虽然不常与城中的文官交结,但张守仁现在的样子,倒也是十分的合格,做为一个利益集团的首领人物,也是十分的合格了!
高大的个头,十分英武的身躯,却并不给人以无端的威压之感,挥手行步,落落大方而自有一种久居上位的自信从容,顾盼之间,十分从容,眼神之中,是自信与温存融合的神采,视线所及之处,又是叫人感觉无处遁形的锐利!
这样一个人,无论仪表还是形态,都是俨然人中雄杰,无论走在哪里,都注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所在。
就算是身为二品高官的张秉文,由于紧随在张守仁身后,所感受到的威压和吸引力,也是比普通的旁观者要来的深厚的多。
他的心中,也是极为感慨!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居然有如此的仪表风度,并非故意,而是叫人心中油然而生,这个就是十分了不得了。
当下就是将张守仁一路引领,过大门,仪门,直入正堂。
以张守仁的身份地位,还有两人的私交不深,招待的最佳地点,也只能是一室最正中的堂房了。
一样的高阶,飞檐拱斗,五间七架的大堂之中陈设的富丽堂皇,正中是几幅名人字画,什么祝枝山文征明,大明中后期的书画名人的作品,很精巧的悬挂着。
墙角四周,还有一些鼎盘之器,也是显示出主人的格调不凡。
两边对陈的十二张坐椅,中间小几,正面的大案,都是紫檀或花梨这样的大明嘉靖隆庆时期开始流行的硬木,价值实在不菲。
“少保请坐,请茶。”
张守仁是便服,并没有穿着他的一品武臣的袍服,张秉文也就没戴梁冠,头顶是一顶软帽,身上连绸缎也不用,就是天青色的松江布制的棉质道袍,看起来风度翩翩,潇洒出尘的样子,一点儿不象官员,反象个出家不问世间烟火的道士。
“好,多谢方伯。”
接过茶碗,张守仁略一沾唇,便是放了下来。
汝窑的细白瓷配上正经的白茶,这位大爷也是丝毫欣赏不来,明珠暗投,张秉文也是悄没声的叹了口气。
“未知少保下临,有什么可吩咐的么?”张守仁明显要说正事了,张秉文也不客套,看向张守仁,便是沉声问道:“浮山营大约也是要开拔了?底下有什么事情要下官效力的,还请少保吩咐。”
漏夜来访,应该也就是这件事最为要紧了,张守仁和浮山营离开在即,无非就是一些善后的事需要沟通处理。
“确实是有一些事要料理…不过,暂且不急着说。”
张守仁微笑着看向张秉文,语意从容的道:“此番守备济南,文武俱立有大功,而文臣功劳第一,当然是方伯大人。”
“这,愧不敢当。”
张秉文不知道张守仁的用意,虽是面色不变,但语气之中,也是带有一点慌乱出来了。
“大人当得,这也是朝廷体例相关…大人是城中文官品秩最高者,运筹帷幄,居中提调之功,这是谁也抹杀不掉的。然而,倪军门于丘总兵丧师之后,镇守德州并不慌乱,加上此前的功劳,方伯想取而代之,成为山东巡抚,也确实是有些困难啊!”
正文 第1043节:第四百一十三章 妙子(1)
张守仁说话这么单刀直入,张秉文也是吓了一跳,有点弄不清楚他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呵呵,少保过奖了,下官原本也没有什么功劳。至于巡抚的位子,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为官一任,无非就是造福一方,现在这个位子已经是够好了…过多的,下官不去想,也不敢想啊。”
搞不清楚,就是只能云山雾罩的忽悠了。
这一番话,漫说是张守仁不信,怕是张秉文自己讲的时候,自己也是心虚的很。
“方伯的话,其实也是有道理的。为官一任,无非就是造福一方。做官只是一时,是逆旅,是做客,在家才是常态,所以不论为何官,也不能失了平常心。”
张秉文是忽悠,不料张守仁倒是真的感慨起来。
只是这一番话,说的十分有哲理,其中的味道,不是久历官场的大有权之人,不会真的明白其中的含意。
不仅是张秉文大为点头,在不远处的书房里,几个等候的人听到奔走的小厮传递回来的张守仁的话,也是频频点头。
“想不到,他还有这份心田。”苟好善坐真身子,沉声道:“做官是一时,在家才是常态,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啊。”
黄九成虽然年轻气盛,在浮山营执行军法杀人的时候,还曾经与张守仁顶撞过,不过此人也算实在人,听得张守仁的话,脸上也是露出十分怪异的神情,半响过后,也才点头道:“但愿他是心口如一。”
书房在议论纷纷,张秉文却有点忍不住了。
张守仁总不能是来和他清淡的吧?一个武将和一个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围炉清淡,这事儿还真是要多怪就有多怪了。
“少保,究竟有什么吩咐,还请直说了吧。”
“哈哈,方伯还真是个急性子啊。”
张守仁呵呵一笑,也就不再绕弯子了,因笑道:“大人的功劳,荫一子为国子监生,或是锦衣百户的世职,都是唾手可得,此事我京中有朋友在吏部,已经书信告之。在这里,先恭喜方伯大人了。”
“呵呵,此是朝廷天恩,实在是万分感谢。”
说是这么说,不过张秉文脸上实在看不到多少喜欢之色。荫国子监生或是给文官的儿子荫补锦衣卫的世职,这都是大明恩赏文官大功的惯例。
原本是很不错的恩荫,不过在这种末世乱世,这玩意早就不值钱了,国子监早就不算什么好地方,监生的资格也是能凭银子捐到手,虽说不是那么容易,但也绝不是国朝前期那么难得了。
要是搁我大清,可能就是直接赐给举人资格,许其一体参加会试,这个恩赏就很对文臣的心思,十分讨喜。
而此时这种恩荫,口惠实不至,实在不讨张秉文的欢心,根本无足轻重。
他所注意的,就是张守仁所谓的“朋友”了。
谁都知道,首辅大人就是张守仁的恩师座主,在京师的靠山后台就是薛国观。而薛国观兼管吏部,文官们的命根子都捏在薛大人的手里,不象杨阁老,主要权力范围是兵部,兵部,那就不关文臣的事了。
正文 第1044节:第四百一十三章 妙子(2)
现在张守仁放出这风声来,张秉文更在意的,还是对自己的奖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