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辆大车辚辚而行,济南城街市又复繁华,车辆在人群中原本走不起来,不过头一辆大车的主人带着五六个健仆,手中的马鞭都是不停的向四周挥舞,甩出啪啪的炸响,在这样的鞭花下,很多行人赶紧往两边靠过去躲闪,这么一来,车队行动的速度就加快了很多。
几个巡街的历城县衙雇佣的差役看不过眼,当下便是要上去阻挡。
“反了他们了,济南城还真没见过这么横的主。”
“拿了下来,好好拷问一下,看看是何方神圣。”
就在他们要上前的时候,为首的老差役突然看到头车上悬挂的标识,当下就是脸色大变,立刻用手拦住众人,沉声道:“这事儿管不得,快走!”
“咋了,凭他是谁,哪怕是王府的车,这阵子都是能管呢。”
“就是,浮山营的规矩谁敢不放在心上?”
“上回是哪个大人的车马来着,就是在西牌楼那儿叫拦住了,带队的是浮山兵里的什长,训的那车上的大人跟孙子一样…结果怎么着,还不是老老实实的听着。”
这阵子,这些差役都是跟着浮山办事的多,现在军事上的威胁减弱,张守仁也不好再继续把持着地方民政,渐渐又是把权力还给了城中的各衙门。但制度不变,人心的变化却是十分明显的,这些差役这在这些天跟着浮山这边办事,只讲对错和规矩,不讲身份地位,抑制权贵,帮扶弱小…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人是天生的坏人,这些差役这阵子正事好事做的多了,这想法和做法,果然是已经和以前大有不同了。
“甭废话,找死是不是?”
带头的老差役满头大汗,把几个楞头青拉走,隔了一道街口后,才埋怨着道:“你们怎么一点眼力价也没有?看不出来吗?那是衍圣公府的车!”
“孔府的人啊…”
“得,那咱真惹不起!”
“就算是张大人也不能和孔府过不去…皇上也不能啊,算了,咱们不能替张大人招这种麻烦,惹这种怨。”
正文 第1000节:第三百九十四章 孔府(2)
济南城中浮山营是做事十分果决,但在大官和士绅眼中那叫鲁莽灭裂,十分可恶。但好歹是没有和真正的高官冲撞过,也没有得罪过王府,大家都保持着一点克制,至于衍圣公府,也就是孔圣苗裔后人受封的大府,在山东兖州是一家独大的庞然巨物,也就是济宁一带的颜府还能稍加抗衡,毕竟颜回的后人也是圣人苗裔,只是比孔府差一等罢了。
兖州的孔府在山东向来是横冲直撞,谁的面子也不买,就算是亲藩家和孔府有什么利益冲突,向来无往不胜的朱家对着孔家也得退让三分…在山东地界,孔府是不折不扣的天老大他家老二,皇家也只能排老三。
这个家族在孔子身故后,地位越来越高,越来越稳固,无非就是坐享食利而已,什么圣人之道,学术学问,那是断然没有的,孔府之中,无非就是僵化的礼教来压迫人心和人性,来维持第一世家的传承,舍此之外,就是赤裸裸的追求利益罢了。
在大明中前期时,衍圣公府因为与民争利,滥杀无辜就被朝廷警告和敲打过,百年之下,王朝末世时对这些大世家的约束降低,于是不论是哪行哪业,只要有利可图,孔家是肯定要插一脚进来,田地更是在百万亩以上,整个曲阜的好地几乎都是孔家的,兖州一带,良田不知道被侵占了多少…田地是当时人的根本,每占到一块地,孔府所欠下的血债也就不知道又加上去多少。
府中大门内东西厢房各分五间,其东房专司催征粮草,站堂审判,拘捕和监押佃户等事之处,其自设公堂,催科逼佃,驭下之严,在当时的大世家地主中是绝无仅有的。甚至打死打残,也是常有的事,而圣府之事,地方官不好冒大不讳上奏,皇帝也多为隐忍,不会太与圣人之后过不去,所以诺大孔府,五百间房舍之中,穷奢极欲,而搜罗侵占,夺民财为已用的行径,千年之下,亦是没有停止过。
一见是孔府中人,这些差役选择退开避让,自然也是情有可原了。
车马前行,自是没有发觉这一段小插曲,那些骑马的孔府家奴丝毫不顾忌行人,凡有撞过来的,长鞭就是不留情的抽打过去,在这些人的护卫下,自是行人远避,就算是稍有身份的小官和士绅,知道是孔府的人经过,也都是远远避开,不来惹这种没趣。
整个济南,哪怕是当年鲁军驻于城中,骄兵悍将,遇到孔府中人时,也是以鲁军退让为主,毕竟丘磊虽然跋扈,但得罪圣人苗裔的事也是不敢做的…哪怕是改朝换代,孔家什么时候又失势过了?
车队抵达东牌楼附近时,才慢慢停止,车上的人都缓缓下来,眼前是一个四五进大的宅邸,白墙黑瓦,沿墙树木高大幽深,极目望过去,大约有百来间房,隐然是世家模样,但瞧着这府邸规模,被称为三爷的来自孔府的中年人神色也只是淡淡的,自曲阜来的人,怎么会把眼前这点格局看在眼中?
“是孔三老爷和王老爷,李老爷等诸位老爷,”孔府仆人中有人疾趋向前,手中是一捧帖子,对着守门人傲然道:“来拜钱大老爷,请通传吧!”
守门的自是不敢怠慢,连忙捧着帖子就进了院内,没过一会,就听到吱呀声响,接着便是中门大开,带头的穿着宁绸长袍,远远便是拱手一揖,笑道:“三哥,弟等候大驾多时了。”
“省城气象,实在是叫人心生厌恶。”
对着眼前的人,“三哥”的脸上也露出一抹微笑,相对一揖后,他才又道:“长此以往,绝非长久之计,今冒昧来访,亦是大家共同商量,早点拿出实际的办法出来。”
“办法宜早定,但事情现在是做不得。”
“这个,吾等亦知。观张守仁行事果决,手辣心黑,非易与之辈啊。”
两人一路寒暄,虽然态度矜持,但议论的却是眼前济南城中的实际管理者和占领者,而脸部表情,却是矜持中带着恬淡,甚至是木然,似乎讨论的不是一个危险的军阀,而是村头的醉鬼阿三,或是半夜在厢房中逮着几个不开眼的小偷一般。
在这两人身边身后,则是内外都站了一群的人,全部是衣着华贵,身上每一小饰物可能就价值百金,脸上也是都一脸横肉,骄矜异常的样子,跟在姓钱和姓孔的身后,一个个也都满是骄横之色,似乎天下大事,俱在把玩之中。
“张兄,张兄!”
事情解决,大队收回,各队武官也是继续回营展开训练,张守仁心事重重,骑在马上信马由缰的放着马缓步而行,济南风物颇为不坏,也是当时有数的大城,自打入城至今,他还没有好好的瞧过一次呢。
城中一些景致,包括现在的德王宫在内,在后来就是山东巡抚衙门,大半建筑是保存下来了,还大明湖,趵突泉,于北地名城之中,添了几分秀气妩媚。
就算现在是冬季,沿湖而行,看水光潋滟,风景也颇不恶。
但这是原本的打算,现在却是没有这种心思了。
等耳畔传来呼唤声时,他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放眼看去,见是一个风度翩翩,穿着锦袍的青年,当下便是笑道:“是朱兄。”
能与张守仁兄弟相称,平等相交的,济南城中也就是朱恩赏了。
两人翻身下马,朱恩赏脸上神色郁郁,不过还是强提精神,对着张守仁道:“相逢不如巧遇,自西门大捷以来,料想恭贺将军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下恭贺来迟,尚乞张兄勿怪啊。”
“你我是君子交,何必行此俗套呢。”
张守仁倒蛮喜欢这个宗室的,身上没有恶俗气,也不骄矜,温文儒雅又没有文人的酸气,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
当下便拉着朱恩赏,笑道:“辰光正好,同我去小饮两杯。”
正文 第1001节:第三百九十五章 宗室(1)
朱恩赏虽满腹心事的样子,也是忍不住失笑道:“怎么你每次见我,都是酒鬼转世一样,听说你平时在营,可是滴酒不沾的。”
“废话!”
张守仁斜眼看他道:“居上位者,难道不以身作则么。只有遇到朱兄,才能略脱形迹啊。”
这么一说,朱恩赏忍不住哈哈大笑,摇头道:“喝酒的话,叫张兄说出来居然有股心酸的感觉,这也是人间奇事。”
说是这么说,不过他也知道张守仁所说的是事实,文武官员,不论上司还是平级,都是彼此勾心斗角,那个酒是没味道的,浮山众人,全部是属下,更不可能放开形迹了。
也就是朱恩赏这种闲散宗室,没有利益冲突,倒能做个朋友。
张守仁也是珍视这种感觉,叫内卫隔的远远的,不要跟的太紧,拉着朱恩赏大呼小叫的,就是进了一间外头摆着大酒缸子的小酒馆。
他是专门挑门脸一般的,进去的时候,三三两两酒客全是短装打扮,只有少数是长衫棉袄的客人,他和朱恩赏都是气宇不凡,不过好在这年头也没电视,座中人和酒馆老板都识不出来,两人中更加年轻的一位,就是垛一垛脚,济南城都得摇几摇的张守仁。
“就要猪头肉,半只肥板鸭,上等的黄牛肉也切二斤上来,花生米拍黄瓜…算了,拍黄瓜就不要了也罢。”
张守仁点菜说的口滑,差点儿把后世在小酒馆里必点的凉菜也叫出来,这个年头,这种时令,杀了这种小酒馆的老板也变不出黄瓜来啊。
“好勒,客官稍等。”
菜是现成的,大块的牛肉煮的雪花也似,肥瘦相间,十分爽滑可口,配上大酒缸里的地瓜烧,味道十足,劲力也是十足。
三杯酒下肚,张守仁才满足的叹一口气,对着朱恩赏笑道:“朱兄,看你的模样,似是强颜欢笑,怎么,有什么心事吗?”
“这个,倒是确实有的。”
“说来听听。”
“我先不说,倒要请教,你教流民们离开,劝他们不要再扛活卖力,我要请教,将来你离开济南,粥厂削减,他们将何以为生计?”
“适才朱兄在么?”
“是的,唉…”
朱恩赏的心事,自是因为刚刚的事了。适才河南人骂,山东人亦是骂,总之,提起明朝宗室,无外就是一声“一群猪”,众百姓仇恨的模样,真是恨不得立刻有人将宗室一扫而空才能高兴。
在平时,自然很难有这种公开的舆论叫朱恩赏听到,也就是在张守仁面前,众百姓才能这样没有顾忌的坦露心声。
这是平时官府高压政治解开之后的强力反弹,不幸的事,朱恩赏向来觉得自己从未违法犯禁,身处德王府中,有些事情反而看的不明白,今日听到百姓议论时才赫然惊觉,原来自己和德王府中的宗亲,在百姓心里是这种形象,如此不堪,自是叫他深受伤害。
“阿九适才也在,听了十分不舒服,有几次想闹事,我叫家下人送她回去了。”
正文 第1002节:第三百九十五章 宗室(2)
“咳,她那脾气…”
听朱恩赏发了半天牢骚,张守仁才放开酒杯,正色道:“大明宗室处置之法,原本就是错的。国初时亲藩不过几十人,便是五万石俸禄朝廷也给的起,百姓也没有受骚扰。但亲王之子俱为郡王,郡王之子俱为将军,俱不得事生产,亦不能为官为将,于国百无一用,限制亦严,除了汲汲于财富,扰民害民之外,尚有何用?无功于国,有过于乡,名声舆论能好么?”
“是这个理…”
朱恩赏郁郁不欢,头也低的要落到桌子上去了。这个人还不到三十,虽然是锦衣玉食的宗室,也一直没有了解过世间民情,但只要替他打开一扇窗子,他还是愿意开眼看世界的。
结果看到的却是一团糟,朱家的形象在士大夫和读书人那边还算有些市场,君臣父子这一套不是容易摆脱的,但在普通民众眼里,怕是已经臭不可闻,一钱不值了。
“我们该怎么办呢?”
在和张守仁举杯喝了几轮过后,朱恩赏沉声发问。
“丢掉的脸当然只能是在原地捡起来,什么地方失分,什么地方补回来。”张守仁看向朱恩赏,沉声道:“改良宗室之法,有大功于国的,当有爵,无功于国的,皇子亦不得王封,三代以下,便需自食其力,为官为吏为商为农,俱听自便。犯法的,与民同罪。这样,庶已能改变宗室在民间的形象…就算这样,怕也是要预先赎其罪才行…恩赏兄,我是知道的,各地的宗室,作奸犯科鱼肉百姓的实在是太多了!”
“有理,有理!”
朱恩赏将酒碗重重一顿,笑道:“打今儿起,我便不再领禄米,我要上书朝廷,允许宗室读书上进!凡事,还是要靠自己,靠别人扶,只是个不成!”
宗室能读书应试已经是屡次有风声传出,对朱恩赏的话,张守仁自然也是十分赞同。
不过这等事在他来说终究是隔了几层,所以鼓励几句后,便是起身告辞。
“张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告辞之时,朱恩赏仍然不依不饶,追问着张守仁的打算。这个宗室子弟算是有良心的,还是真的在关心这些无家可归的河南流民。
“好吧,我来告诉你。”张守仁神色轻松,对着朱恩赏笑道:“办法你刚刚不是已经说了?”
“凡事要靠自己啊,自己立的起来才行,不能一直靠别人扶的…再说我也不能扶他们一辈子不是。”
“那怎么靠自己呢?”
“这个,暂且是机密,容我过一阵子再奉告罢。”
“也好,有空的话,请大驾枉顾寒舍…老实说,和你吃这种小馆子我真是受不了了啊…阿九的厨艺很好的。”
“哈哈,真的么?那好,有功夫再去领教吧。”
两人就在巷子口揖让而别,分别骑乘离去,看着朱恩赏离去的背景,张守仁眼中也满是赞赏之色…这个青年宗室,很值得结交的。
钱长史是王府左长史,也就是王府长史司的最高主官,两榜进士,到王府任职在很多官员看来是最坏的分配结果了,正五品的文职,底下有右长史、典簿、审理正、审理副、典膳正、副、奉祠正、副、典乐、正、副、纪善、典仪、工正、伴读、教授、引礼官、仓大使、库大使及副使等等,品职在九品以上的正经流内官就有小三十人,除了这些正经官吏外,还有王府大量的执事和长随伴当,只要是王府内宅以外的人员,统归于他管理。但无论如何,这正五品就是到顶了,想再往上,那几乎是没有可能。
但钱长史干的有声有色,十分投入。
祭祀先祖,对朝廷的贺表奏折,对本省官员的交结往还,帐务财政管理,也都是长史的责任。
当然,王府内宅的太监们也有相当的权势,会干涉和左右钱长史的决断,但王府内监在权势上和京城太监是没得比了,特别是王府不能明着干预地方之事,捞钱的事太监是不能公然出面的,所以钱长史投入的秘密就在于此…长史和地方官不同,地方官还有人弹劾贪污,王府长史,他除了贪污之外还有别的正事可干吗?
任职十年,钱长史在山东编织了一张强大的关系网,积累了几十万的家私,这个身家说出来吓死人,但钱长史还是觉着自己委屈了…德王府中,最少二三百万的现银,王府几十万亩,古董字画家俱就甭提了,这些财富,其中颇有不少是他的功劳呢…
今日和孔府并颜府的人会面,还有兖州、济宁、济南等大商行的东主们会面,这其中孔府的人,还兼有另外的大人物带来的致意和问候…总之,悄没声的,一个针对浮山营和张守仁的联盟就算是建立起来了呢。
大家对张守仁这样的人,是都有天生的敌意。廉洁奉公,执法不阿,公平公正…这样的人,就好象黑暗中的灯火,璀璨耀眼,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吹熄他…这样的浊世,凭什么你敢一清如水!
而更要紧的,就是张守仁在济南建立的商会,还有他鼎鼎大名的私盐生意…济南和一半的青州盐,还有东昌府,兖州等地,吃的都是淮盐,控制权是在最顶级的权势者们手中,胶东盐几次想进来,都是被强力反弹给压回去了,随着这一次张守仁势力深入进来,以利丰行为主的商会一建立,所有的敌对商行都是嗅出了其中蕴藏的危机…以后胶东盐再进来,谁能拦它?
只能在恶虎凭栏而啸的时候,就趁早把它给赶回去,济南和兖州这一块地盘,是德王和孔府,还有强有力又合作的军头们才够资格立足!
轿子突然一震,钱长史在轿中很不满意的哼了一声。
随侍在轿窗旁的长随忙掀开轿帘,禀道:“老爷,前头是浮山营张大人过来了…”
正文 第1003节:第三百九十六章 封赏(1)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钱长史兜兜转转,送了孔三爷出城后,生怕回程路遇熟人,不想就在街上遇着了酣饮过后回营的张守仁。
“哦,是他…”
钱长史沉吟着,掀开轿帘。
长街对头,便是骑在一匹高大黑马上的张守仁了。
虽然在众内卫的拱卫之中,四周全部是身形壮硕的内卫将士,但一眼看过去,还是张守仁最为显眼夺目。
那种英武气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睥睨万方的自信,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度神情,哪怕是万军之中,怕也是能被一眼就认了出来。
“哼,且看你能得意几时。”
自觉已经结成同盟,以庞大势力将张守仁撕碎,但在此时,钱长史心中却是明白,自己在此时的能量,还有能用出来的办法,和眼前这个人相比,都是差的太远了。
他在轿中顿了顿脚,轿班会意,连忙停下轿子,然后钱长史从轿中下来,在道边拱手恭谨肃立。
文武官员引避制度,原本就是事事躬亲,恨不得把子孙后代所有事都规定好的朱元璋老先生所定,包括平时见面怎么揖拜,路边遇着了谁进谁退,在道路边上是站着还是跪下,老先生都规矩的巨细糜遗,但规定是规定,时世转移,事情总会有变化,朱元璋的不足之处,就在于他觉得世事是可以固化的,大明天下,可以千年万年,按他的规定运行下去就可以了…
张守仁虽饮了几杯,但距离喝醉还有相当远的距离,他叫卫士取出几片干茶叶来,在嘴中小口嚼着…军中正常是不准饮酒的,他这个主将,当然得以身作则,叫人闻着酒气就不好了。
等他看到穿着蓝色官袍补服,站在道边肃立的钱长史时,其实还是有些晚了。
“长史官别来无恙?”
在马上,张守仁随意的拱了拱手,向对方问好致意。
“下官一切均好,也敬问游击大人安好。”
钱长史低头拱手,特别在“游击”上加了重音。
张守仁微微一笑,刚想再说点什么,突见对面几十骑狂奔而来,马蹄声如同几面同时击响的大鼓,轰隆隆的敲打个不停。
稍近一些,才能看到是朱王礼等骑兵军官打头,张世强和钟荣等人也是夹杂在队伍之中,远远的,朱王礼的大嗓门就叫了开来:“大人,颁旨钦差到了,大人,钦差到了,朝廷的封赏到了!”
这么大嗓门,别人想听不清也是困难,一时间,所有内卫队员都是齐声欢呼了起来。
道路两旁,所有的济南城的军民百姓,亦是一起高兴的大叫起来。
守备济南,张守仁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大功,他的浮山营也是济南城的定海神针,西门一战,是朝廷这几十年来的最大一次胜仗,城中的官员和百姓早就翘首以盼,不知道捷报到朝廷后是什么封赏,这几天没有动静,全济南城都是在议论,都是窃窃不安…但其实张守仁知道,道路难行,而且封赏之事涉及到兵部和内阁等诸部,还得看户部有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功劳越大,上头的人就越是难办哪。
正文 第1004节:第三百九十六章 封赏(2)
现在封赏和钦差已经抵达,这说明此次大功是绝对让朝廷兴奋异常,崇祯的高兴和赏识也是爆了棚,不然的话,应该是兵部派人覆核,山东巡抚、巡按等地方官再复核,最后首级送到京师,到那个时候,封赏才会正式下来。
这个流程,可能走上一两个月,甚至半年时间也不稀奇。
此次前后十来天时间,孙良栋回来几天,朝廷钦差也到了,说明崇祯操切急燥的性子又发作了,应该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了。
张守仁沉吟之时,他的部下们却是一个个喜笑颜开,此时都是跳下马来,俯首躬身,罕见的没有行军礼,而是用传统的礼节,表达对自己主将最衷心的祝贺。
“这件事,是大家的功劳。”
张守仁神色严肃,抬手道:“随我回去接旨吧,朝廷不吝封赏,诸君也一定会有恩赏的。”
“嘿嘿,大人没准会封爵咧。”
朱王礼笑道:“打从大明立国至今,一次斩首近两千级,特别是对东虏这样的大敌,人家都说,朝廷可能会给大人封伯爵。”
“瞎说,”张守仁摇头一笑,喝斥道:“朝廷爵禄,岂是我们能随便议论的。”
“那最少也是山东镇总兵!”
“就是,丘磊已经没猴子牵了,凭甚他还能当这个总兵?”
“还得加将军号,咱们大明,以镇为最贵,征其次,平再次,咱们家大人,最少加征虏将军才成。”
“还要加师保!”
“这个就未必了,不过,等着瞧吧。”
众人都是兴奋异常,朝廷封赏这么快就下来,显然是对张守仁的功劳已经认可,大家从普通的最穷困的军户,到摇身一变成为营伍兵,再成为军官,俸禄之优厚,有时半夜醒自己想着都不敢相信,得点灯起来,看看家中已经有的变化,看看挂在墙上的武官袍服,还有腰牌印信,看完这些,才能安然入睡。
这变化前后不过一年多时间,现在大家才刚适应了千总百户武官的身份,新的封赏又是要下来了。
所有人都是笑的合不拢嘴,不过顾盼之间,也是十分骄傲和自信。
浮山上下的功劳,都是大伙儿提着脑袋,跟着张守仁用血汗换来的,这种说法,是张守仁有意无意透露出来,浮山将士原本就接受了相当高的文化教育,对这种说法,自是全部接受,并且深以为自豪和骄傲。
到此时,所有人众星拱月一般将张守仁护卫在正中,大队人马,开始往西城军营方向赶过去,沿途之中,百姓也是开始聚集,看到浮山众人过来,就是一起叫起好来。
在雷鸣般的喝彩和叫好声中,钱长史却是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嘿嘿冷笑起来。
“想当山东镇总兵,下辈子罢!”
人群拥堵着,笑闹着,甚至是在不少人家自发的鞭炮声中,将张守仁一行,送到了城西浮山军营之中。
营门口处,堵了怕是有过万人,今天这座山东省城的各衙门的差役也是苦命了,先是城中民壮和流民差点斗殴,隔了一个多时辰,这军营外头又是得叫他们来维持秩序…好在是没有人抱怨,替浮山营做些事情,上上下下都是十分乐意,百姓们也算自觉自律,没有弄的秩序大乱。
等张守仁等人赶过来时,营门处处,俱是欢声笑语,人头攒动,竟如同过年时的庙会一般,而高兴程度,还在庙会之上。
等看到骑马过来的张守仁时,所有士绅百姓,不论老幼,突然静默下一为。
接着便是齐涮涮的一起抱拳,作揖,弯腰之音,千万人如同夏初倒伏的麦子一般。
只有用这种大礼参拜,这些济南的人们才能表达出自己感激的万一,才能表达出,朝廷封赏至时,大家都是对张守仁的这种由衷的祝贺与欢喜之情。
到此时此刻,张守仁只觉得自己眼角酸涩,平时不大喜欢动感情的人,也是差点儿流下泪来。
为军人者,还有比眼前的一切更令自己心潮澎湃,虽百死而不悔的吗?
营中早就已经是冠带云集,山东的地方官员已经从德州回来了不少,连待罪在身的前巡抚颜继祖都是以白身的身份回了济南,并且也出现在这浮山营的临时军营之中。
看到英武之极的张守仁时,这个前任巡抚脸上俱是愧悔之色。
他是听了倪宠和丘磊的昏话,不调浮山前来济南,结果现在自是百悔莫及。
巡按御史宋学朱一脸得色,此次大功,他也捞着了不少好处。
都司冯馆及兵备道,按察副使们,都是绯色官袍,官靴玉带,头上戴着梁冠,都是盛装打扮。
一见张守仁进来,各官都是脸上带笑,用眼神向他致意问候。
钦使是一个内宫监的少监,三十来岁年富力强的样子,随员是一个锦衣卫百户,还有一队京营骑兵,各人的脸上都十分疲惫,在这种时候,从京师到济南来,真的是十分不易。
张世福等人,都已经在营中简单的校场中间等候,将士们则是排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方阵,从伍到什,从排到哨,每一队都是全副武装,枪尖耀眼,火铳在肩。
“末将浮山游击张守仁,叩见天使,恭请圣安。”
到得传旨钦差面前,张守仁正色大礼参拜,所拜者,当然不是没卵子的太监,而是他身后所代表的君皇。
这还是张守仁真正接的第一份圣旨,大明的文武官员上奏折的不少,不象我大清,专折奏事权是一定资格的大臣才有的,明朝那种让平民百姓普通生员也能把奏折送到皇帝案前的开放在清朝是绝无可能的…虽然如此,皇帝的旨意也不是那么轻易来的,特别是经过内阁拟定,司礼批红的正式诏旨!
“圣躬安!”
这个姓麦的司礼少监,用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张守仁一会儿。
简直…年轻的不象话啊…
正文 第1005节:第三百九十七章 将军(1)
“请接旨吧!”
没有继续放纵自己的思绪,麦少监展开圣旨,金黄色的圣旨只用来诰封和封赏等用途,一旦展开,一种无形中的威权就弥散开来。
在场的所有人,文至二品布政,武至一品都司,下到黎庶,皆是拜舞扬尘,匍匐在那一道代表天子意志的旨意面前。
君权,就是这样,赤裸裸的,没有保留的,突如其来的,展现在了张守仁的面前。
他感到有一点不适,一点威压,一点恐吓。
虽然明的君权远不及清,绝不可能有君皇对大臣生死一言而决的情形发生…一旦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整个明朝的官僚机构都会行动起来和君权对抗,从明初到明末,士大夫和皇权的抗争可是一天没停过。
但那是文官,武将的生死,倒真的是皇帝能一言而决的啊…
“希望将来有一天,我可以在这种皇权意志面前,坦然面对,而不必诚惶诚恐…”
虽然是真的有一点矫情,但以一个现代人为主的思维面前,哪怕就是天子,君皇,叫人对他的一纸意志诚惶诚恐的下拜,还真的是很难适应啊…
而潜意识中,张守仁是真的想抗衡这旨意所代表的君皇意志呢…
“卿,奋武扬威,痛歼丑虏…”
不知道旨意是哪个翰林写的,尽量是浅显晓畅,但还是听的人昏昏沉沉,晕乎乎的不怎么明白。
“哎,”孙良栋捅了捅曲瑞:“老曲,听的懂不?”
曲瑞沉稳有致,少时读过私塾,有点底子,这一年每天读书不缀,听是自然听的懂,不过当下只是回头瞪了孙良栋一眼,轻声道:“听不懂也不要吵,这是过门,大人和咱们浮山营的封赏,一会儿就会出来。”
“嗯,知道了。”
跪在冬日的冻土上,孙良栋无所谓的一笑,仍然是把头颅抬起,打量着四周。
几万人跪在地上,头也不抬,浮山营的人其实已经有不少适应不来了。抬头时,看到钱文路和黄二几个,互相挤眉弄眼,再看到朱王礼几个,更是乐不可支。
君皇威权,在见识过人头滚滚的好汉子眼里,倒也真的不是那么不可抗拒。
就在孙良栋左顾右盼的当口,曲瑞面色一变,对他轻声道:“听好了,要读大人的官爵封授了。”
“…授左都督…”
“这是加职!”
“…右柱国…”
“勋!”
“…特进荣禄大夫…”
“这是散官!”
“…授登莱镇左协副将…”
“…这是实职。”
曲瑞面色冷峻,也是十分不满,而孙良栋听了,却是当场便是差点跳起来。
“才一个副将?姥姥!”
孙良栋一伙,皇帝也不怎么放在眼里,一听说张守仁只授副将,当即差点就是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