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山海关的吴襄是辽西将门世家,和祖大寿家加起来最少能控制十万辽军,崇祯召对吴襄时,先是吴襄坦承吃空饷,十万军饷养三万兵,然后就是说三万兵里,只有三千亲兵能战,余者皆不能战。
虽然吴襄有畏惧怯战的托词,但也是明朝将领养兵的实情。宋时将不能专兵,岳飞等中兴名将在乱世时都是要被遥制,金牌一下,立刻得撤兵。明初就是确立了父子相袭的军户卫所制度,算是一种倒退,到中期后卫所崩坏,干脆就由将领养育自己的亲兵,平时好酒好肉吃着,战时替主将拼命,普通营兵,就是当乞丐来养。
这些亲丁都是悍勇之辈,吃的好待遇好,甚至就是将领家奴,朝廷调度将领时,其亲兵也是考虑在内的。
亲兵多,势力就强,战力也强,朝廷也高看一眼。
这就是正经的封建部曲兵制,算是一种严重的倒退,但对张守仁来说,也是十分好的一个制度。
眼前这几千浮山兵,就是众人高看他一眼的原因所在,也是将来朝廷重视他的本钱所在。
“大人,死伤已经点检完毕,重伤或轻伤的弟兄,也是全部在临时的野战医院安顿好了。”
等文官们走光,张世强才走了过来,对着张守仁汇报道:“今日之战,火铳手战死三十八人,重伤一百一十五人,轻伤二百七十六人。马队,战死七人,重伤一十一人,轻伤四十九人。”
正文 第840节:第三百三十四章 日出(3)
张世福在一边点头道:“马队是突袭而至,杀的蒙古人人头滚滚,但自己死伤不重,李勇新和几个马队哨官指挥的都很棒,不过李勇新指挥最好,此战过后,应该能加贴队了。”
“不错,”张守仁也是点头同意,不过听说战死四十五人时,脸上还是肌肉抽动,显的极为心疼的道:“战死弟兄,立刻收殓,请济南府备办棺材等物,他们随我出战,每人一枚卓越勋章,加上一具棺木,暂且我也只能替他们做这些。”
他的语气有点沉痛,张世强高兴的脸庞上也是有点黯淡下来,不过身为中军,他的责任是继续报告下去:“我军缴获火铳七百六十八支,残破火铳三百一十五支,火药四十余桶,棉甲一百五十三领,镶叶棉甲三十一领,各式弯刀、苏鲁锭等长短兵器八十九支,还有散碎金银一千三百余两,完好健壮战马并骡马九十一匹,此外,便是斩首,斩北虏首级七十三级,东虏汉军首级五百九十一级…大人,恭喜了,我军大胜!”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在场所有将佐多半是各处的,参谋、特务、军法、仓储、营务等处,算是张守仁身边得力的左膀右臂。
队官和哨官是直接做战官员,在战场上时他们是靠拢张守仁,但此时都是派了出去,各自为战,只有炮队车队等队官,还有各处的这些不亲临战阵的军官还在。
大伙儿齐涮涮拜伏下身,张守仁眉宇间先是十分复杂,似乎有点自己都不敢置信,也有点遗憾,当然更多的还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今日这一战,虽是打的汉军,但这汉军也不是普通汉军,而是孔有德以东江兵和登莱兵为□□,在辽东十丁抽一编练出来的正经的汉军八旗,这个和清军入关后大量的投降明军组成的仆从军可不同,是正经的八旗老底子,这些汉军一样有精良的武器,良好的训练和高昂的战意,除了战斗力和意志不如女真八旗外,恐怕放眼大明,也没几支兵马是他们的对手了。
但浮山营对汉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横扫而过,几乎是以极微弱的代价就打败了强敌,斩首近六百级,自己不过战死三十余人,要知道,对面可也是武装到牙齿的汉军八旗精锐!
穿越至今,他心中潜伏的最强大的敌人无非就是八旗,此战过后,也是给了他极大的信心,女真如何,尚且没有直观的印象,而蒙古八旗,汉军八旗在今日一役已经在张守仁心中除名,此辈不论数量多少,浮山营完全可以轻松横扫!
“传令,收拢回的部队,除值哨军官和将士之外,每人赏二两酒,一斤肉…”张守仁的神色也是十分感慨:“今天,毕竟是大年三十啊!”
“是啊,是三十呢。”
“哈哈,有酒喝啊,这太好了!”
“俺酒虫都上来了!”
“明日一早,再给大人拜贺新年吧。”
“去年过年,我们还只是普通亲丁,今年已经是正经的军官,一切都仰赖大人所赐。”
“好好守济南吧,此役过后,”张守仁信心十足的对着众人笑道:“我浮山如日出东方,世间再无什么可以阻挡了!”
正文 第841节:第三百三十五章 说王(1)
第三百三十五章说王
浮山在统计战果的时候,李鑫和张德齐都回避在一边,但浮山营没有叫他们不能旁观,所以两个文人幕客,加上一些布政使衙门和府衙派过来的幕僚和吏员,书办,一群数十人和总社中人是负责和客军联络并供应物资的吏员们都是站在一边,默默旁观着。
下午浮山营的强悍的后勤能力已经叫这些人吃了一惊,工兵队强悍的建筑能力,各队之间的协调动作十分迅速,辅兵们尽职尽责,毫无推诿,浮山各处居中提调的熟练和权责分明,这些东西,都是这些人前所未见,亦是闻所未闻。
这些来自后世的机构和行事作风,当然是这个时代无没有的。
而浮山营武官,上到队官千总一级,下到没有朝廷任命,只有浮山自己任命的最底层的小军官,每个人脸上的那种自信和果决,昂扬的士气和对自己份内事的毫无推卸的责任感,这些东西,却是这些同时代的人看在眼里更为敬佩和感受至深的。
这些衙门中人,哪天不是在公文往还中度过的?
上头大官们的作派就是养小妾,会同年,诗酒征逐,根本懒得过问任务政务。如果不是战时,指望这些文官到城门来一次都是绝无可能,就算是威胁到自己性命了,济南城中的官员根本毫无打算的也是大有人在。
官儿们是这样,将领们只顾贪污,也是一样的养小妾,玩儿女人,想着国事的可能是有,不过反正在张守仁到来之前,这些人是没瞧见过。
底下这些文员幕僚,师爷吏员,也是上行下效,吃官司的,收门包贿赂的,和内宅老爷小妾联手卖官的都是大有人在,当吏员的原本就没有好名声,还怕干不要脸的事吗?
而眼前这一些军人,做战勇武,住城墙根儿,吃和士兵看样子也是一起了。年赏没银子,就是二两酒,也就够漱漱口了,不过瞧这意思,底下却是欢声雷动,十分高兴的样子,每个将领和小兵都是一脸兴奋的模样,一些吏员不禁深感悲哀…这么一群兵,这张将军是怎么带出来的啊!
他们倒是不知,浮山营的赏赐奖励是成套的,分层次的,不是靠明军将领那样,平时当乞丐或是野狗养着,战时搬出来大筐的银子才能激励人心,选出一些不要脸的泼汉来卖命,没大捧银子就没有壮士卖命。浮山是平时就有足够的奖励,这一次立功人员在战后也肯定有不菲的犒赏,不过那是战后,却无须在众人眼前发赏了。
至于李鑫和张德齐,感受最深的就是浮山的分门别类的系统工作的威力。
记录归档有专门人员,收拢战马和战利品的有专门人员,并且同时也在记档,分门别类的归置好。
甚至斩首也是有专门人员来做,不是随便哪个小兵都上前争首级来着。
战场缴获品,蒙古人抢的散碎金银和贵重物品,包括铜香炉,丝绸衣服散落的一地都是,浮山营兵路过时候,却是看也不看一眼,根本不当回事。
正文 第842节:第三百三十五章 说王(2)
战后又统计归纳,把一切弄的井井有条,丝毫不乱时,才有专门的军官对主帅报告,然后主帅认可之后,再最后归档记录。
张守仁的每一道命令,在他身边有一群模样十分年轻,但透着聪明和机警的青年军官们就一起商量,有几次还有一个漂亮武官上前,打断了张守仁的命令,对其中一些细微处进行了一些建议,这些明显能瞧的出来。
而每一次的修改,都是更详细,更确定,更无可指摘。
军令下达,有专门牵马候着的穿着特殊的传令兵,立刻传达,将领在接令时,声若雷鸣,答应下来,立刻转身执行,毫无犹豫,一点抵触或是惯有的打商量要好处的官兵将领所特有的行为是一次也没瞧着。
令行禁止,军纪森严到如此地步,而军令系统和后勤系统的重视和妥帖到如此地步的,一群老于兵谷军务的幕僚师爷和吏员,真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此时他们都是神色复杂,这些人被归拢到一起,总归是能办事的人才,但张守仁从头到尾,除了要来一些修窝铺和野战医院等要紧地方必须的物资外,几乎就没有找济南城这边要什么东西。
哪怕是现在,酒肉赏赐,都没找济南要一文钱。
“张大人,”一个师爷看不下去,上前道:“酒肉应该我济南府供给,请叫我们总社尽一尽心意,由学生去领用调派吧?”
“不必了,”张守仁笑道:“我们事后算帐,该多少银子的赔累,我找朝廷和军门大人,方伯大人打擂台要去,总社财物都是济南军民捐助,还是用来征调本城壮丁吧。”
这个打算,也是入城后就决定的,浮山营毕竟才五千官兵,还是连辅兵在内,而济南城方圆十几二十里,这么大的城池,要是东虏真的强攻,顾此失彼,真的被打进来这个乐子可就是大了。
“李先生,张先生,总社就由二位负责吧,钱粮物资,我想要一个详细的数字,两位先生能助我否?”
一群人中,张守仁对这两个济南本地的幕客十分看重,都是英气勃勃,灵光外露的人物,这一件要紧的事,他决定就交给这二人,算是一次考试。
总社原本是个肥差,是一位城中威望很高,身家也丰厚的官绅来任社首,现在被莱州兵祸害过,物资储存的数字谁也不清楚,而且是一团乱帐,不好厘清。
这个社首已经回避,不敢视事,此时交给这两个幕客,也是真的十分为难了。
“此事是我济南人理所应当效力之事。”
“学生愿意效劳。”
张德齐和李鑫彼此对视一眼,俱知对方心意,当下都是笑着答应下来。
此时暮色渐深,济南城的人渐渐四散离去了,虽然城中经过一下午的肃清已经安靖不少,不过肯定还会有散乱的暴徒和乱兵躲在暗处,万一遇上,这乐子可就大了。所以除了留下来的人手外,多半都是散过去了。
正文 第843节:第三百三十五章 说王(3)
今天毕竟也是大年三十,中国人过年的传统已经有千年以上,唐宋时就已经真正成型,要不是战乱,天大的事也挡不了中国人过年,此时城中大体安静,众人都是思念家人,也恨不得飞身回去报一声平安,当官的早就走了个干净,这些吏员差役也是纷纷散去了。
只是离开之时,心里也不大安定,城头内外都是较为空旷的地界,北风呼啸,这年三十也是一年最冷的时候了,虽然看着不象要下雪,但这寒风逼人,睡在这城墙之下,还真是十分艰苦。
而此时德王宫中,隐约传来丝竹管乐之声,显然是张秉文等官员到达王府后禀报了济南平安的消息,德王宫中有不少乐师和太监都能吹打,城池无事,王府便又是热闹起来,在城头看去,诺大的紫禁城中灯火通明,到处是打着灯笼行走奔忙的王府下人,在心理作用下,甚至有酒菜的香气随风飘来的感觉。
“这亲王殿下还真会享福。”
下城楼的时候,张守仁也瞧着了,这么笑着说了一句。他的亲兵正在城楼里洒扫除尘,放上大幅地图等该用的物品,除此之外,也就是一床一铺,十分简单。
对比城中亲王府邸的景像,张守仁这里就寒酸的很了。
“哼,咱们大明的天下,就是养活这些亲藩养坏了。”
孙良栋一伙都不在,张守仁甚为诧异的回头一看,见是张世福在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而张世强和张世禄几个老成人都是点头。
“可不是,啥事不做,就抢人庄田,什么生意来钱就抢着做,听说利丰行到咱胶东,就是被德王府给挤走了,那些太监,拿张封条就到人家去,要么和买,要么送银子给他们,要么就只能被逼走。”
“王府的人,就没做过一件人事。”
“山东的来钱的好事,王府占四成,孔府三成,剩下三成还要分给官员武将,落在小百姓嘴里的,就剩下点渣渣了。”
提起亲王府邸,这些武官是一点尊敬没有,说起来都是抨击的多。而四周的浮山兵也好,济南的人也罢,都是心有戚戚十分赞同的样子,竟是没有一人出来替亲藩们说半个字的好话。
明末时,崇祯的这些亲戚实在是给大明王朝吸引了不少仇恨。
张献忠和李自成,每破一城必杀尽城中宗室,百姓们都是奔走相告,十分欣喜。
襄王被杀前,城中百姓就暗中痛骂:“一群猪,屠夫就快来了。”其痛恨之状如此,可见亲藩在各处,是多么的不得人心。
占庄田,霸水利,抢占生意祸害商行,铁矿诸矿王府都要插一手进去,加上有一些宗室为非作歹,坏事干尽,各地百姓的仇恨,也是由来有自。
就连远在胶东的人们,对山东济南的德王,兖州的鲁王两家,都是毫无好感可言。
“不要说了,”张守仁沉声道:“朝廷在亲藩事上,自有主张,我等是武夫,但知保家卫国,无须多言其它。”
正文 第844节:第三百三十六章 视伤(1)
“国华将军看来还颇为忠义,很识大体。”
“嗯,就是,就是…就是有点愚忠之感。”
“这倒不一定,或者就是小心谨慎,为武将者,能练出这些兵马,再有敬惧之心,前途才不可限量矣。”
李鑫和张德齐差事在身,未得张守仁吩咐,也不便擅离,在浮山众将拱卫着张守仁下城楼的时候,他俩也只能跟在身后。
听到浮山人的对话,两人也是忍不住轻声议论起来。
此时最后一抹阳光也沉入黑暗,在济南这样的大城之外,原本是有不少民居依城墙而居,近郊之中,村落极盛,甚至是市镇模样,要离城十几二十里后,村落城镇渐渐稀疏,才成为普通市集模样。
但今天这种原本一年中最热闹的这一天的晚上,城中寂寂无声,也很少灯光,只有浮山骑兵还在打着火把巡逻,只有王府之中和少数富户家中有丝竹管弦之声,看起来也十分热闹,有一点过年的样子。
城外则是一片漆黑,一点儿光亮也瞧不着。
胆小的人,在这种时候看向城外,怕是要吓的不轻。城池外头,也不知道潜伏着什么危险,如同一只亘古巨兽,正在择机冲入城中一般。
在这种时候,为安人心,每个几个城垛都是生起一堆火来,多多生火,迷惑敌人不知城头兵马数量,也能方便巡城兵马间隙时取个暖,驱除一下身上的寒气。
城墙下头,步队和少量马队已经归建,每一个时辰就会有部队去替换还在城中巡行的同袍,所以大伙儿都在抓紧时间吃饭。
工兵营已经在东门附近建了十来个能容三四百人同时就餐的饭堂,搭建的速度极快,木制框架,然后蒙上皮子,再盖上油布,地上铺上草束和木板,简陋而又暖和的大饭堂就算建成了。
紧靠着城门附近就有这么一座,士兵和将官们都是排着队在打饭,只有队官一级才有亲兵在身边,并且吃食待遇上略有一些不同。
每个士兵都领到一些肉食,夹着肉的大馒头热气腾腾的,还有一木勺的上好烧酒,闻到酒肉香气,所有人都是眉开眼笑,十分开心的模样。
见到张守仁,大家都是一碰脚,行一个军礼便算完事,有的老人,官职虽不高,但却是能够得上和张守仁说话,当下都是笑着道:“大人,来和俺们一起吃点吧?”
听到这话,济南府城中的人都差点把眼珠子掉下来!
堂堂游击,几千精兵的将主,和你们一群小兵一同吃?也亏这厮能张的开这张嘴,有这天大的胆子说这样的话。
“不了,不了。”张守仁却是十分和气,只摇头笑道:“我要去看看受伤的弟兄,你们可劲造,年三十的带你们出兵放马,恶仗一场,吃食不够好,慢慢给你们找补吧。”
今晚这一餐,人人有肉菜,有酒,在大明官兵里就算过年吃饭也就是最顶级了。鲁军待遇一向很差,半年不关饷都常有的事,过年时将领都赌钱耍乐去了,谁管你小兵有没有年夜饭可吃?
正文 第845节:第三百三十六章 视伤(2)
两相对比,这差别可就大了。
一群济南人,包括李鑫和张德齐在内,都是在黑暗中隐住身形,但都是忍不住点头。所有人都是若有所思,大约都明白了,为什么这些浮山兵军纪如此森严,张守仁对他们的指挥也是十分顺畅,如臂使指,这其中的道理,可能眼前的一幕就能说明一些吧。
“咱们刚进城,吃的还是自己,又没补给,有这些酒肉也够好啦。”
“是啦,多谢大人了。”
“俺明早是辰时的值,下了值要补觉,在这先给大人贺年了。”
“大人新年发财,万事顺心啊。”
“给大人贺年。”
从这些小兵群中走过去,人人都是善祷善祝的模样,这些兵,不仅能打仗,割头时凶神一般,此时说话却都是文绉绉的,一看就知道,都是能识字的人。
这种事情,在济南府的人看来简直是颠覆,是不可想象的神迹。
明朝读书人是一百人里头有五六个,其中有一些是奔着进士去的,只读典籍。有一些则是识字当学徒,为的是能写招牌幌子,能记帐,不当睁眼瞎。
普通百姓人家,中层以下的,特别是农民或是军户,一百家里也出不了一个读书识字的。
张守仁这里,一百个当兵的九十个都是识字的样子,最少从话风里听的出来,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
这种事,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一群济南府的随员都是使劲的晃着头,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眼前这些事,实在是太诡异,太不可思议了。
“发财发财,大伙儿发财。”
张守仁并没有刻意停留,只是不停的和大家打着招呼,所有人都是想拥过来,眼神中也是对他毫无保留的热爱的尊敬,这种威望,实在是得来不易,让人觉着十分的可贵,也是令人觉得珍惜。
他心中十分感动,这些浮山子弟,来自登莱一带的子弟兵,已经与他恩义相结,是成为打不散的最忠诚的部属了。
从人群中走过,也就二三百步后,四处就是黑漆漆的一片了。城中到处是一片黑暗,就算路过民居时,明明里头可能有人,感觉得到,但就是一点灯火也瞧不着。
不少人家,可能连举火也不敢,只是吃点冷食就过年了。
“城中要尽快安定下来,战乱之苦,无过于此。”
张守仁大步流星,看着眼前情形,也是十分感慨。
沿着往城门的大道,往里走了半里,就是临时征调的野战医院所在的地方。与别处不同,这座院子套院子有五六十间房的大宅里到处都是灯火通明,戳灯,气死风灯,火把,一盏盏灯火把院落照的雪白透亮,门前有一个排的士兵站岗巡哨,见是张守仁来了,排正目和副目都是连忙迎了上来。
“不要闹虚文了!”
张守仁不理他们,直接进了院落。
这里是一个告老京官的宅邸,大门仪门进去就是正堂上房,五开间的正堂高大轩敞,此时正做了放置伤员和临时手术的地方,张守仁等人进去时,几个医生正在做着一个手术前的最后准备。
正文 第846节:第三百三十六章 视伤(3)
这间房里,全部是用通明透亮的琉璃灯来照明。
张守仁曾经想过要制玻璃,他对玻璃的制造原理也了解一些…原材料更是现成的,但现在手头不缺银子,贸易没有开展,以胶莱一带的购买力根本消耗不了太多的玻璃制品,实力没有充实之前,擅作一些自己不能掌握的货品,带来的可能不是财富,而是祸患。
现在他的实力够了,玻璃制造也会尽早提上日程,房中这些琉璃灯,不过就是一个先声。
灯影极亮,很多站在外头的人都被晃花了眼。
这个时代的人,很难见到这样的亮度,为了手术,这间上房里最少挂了三四十盏灯,就算如此,对医生来说,其实还是不够的。
正中接受治疗的是一个火铳兵,十几颗细小的弹丸击中了他的胸腹之间,细微的创口不停的流出鲜血,几个军医身边的医护兵在不停的用细白的纱布擦拭着这些血痕…光是这样,就已经叫很多外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年头的棉花亩产二十斤都很正常,全国还没有普遍的推广种值,在山东也就是济宁一带有条件种值,产量也还有一些,除此之外,就是松江一带的种值比较普遍。
但相对于需求来说,棉纺织品的数量肯定是严重不足的,雪白的纱布,就这么一团团的用来擦着军汉身上的血污和汗水,一块块的就这么丢弃了不再能用,一群济南土著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
这丢在地上的是一堆堆的银子,毫不夸张!
但有识之士心中是明白,丢掉的是银子,捡起来的却是人心!
在通明的灯光下,几个军医先是灌制了一些药在伤兵嘴里,然后就是用镊子不停的夹出小小的铅子来,八旗汉军使用的弹丸没有标准,有大有小,细小的比豆料还要小些,大的又比花生还大一些,浮山这边的弹丸有一定标准,士兵都按时间发给工具来锉磨弹丸,对火铳手来说,日常工作很大一部份就是制造弹丸和定装火药。
对普通的明军和八旗来说,这样的工作量也是不可想象的。
精锐之分,军队的代差之分,就在于此了。
用镊子把大小不一的弹丸夹出来,然后清洗伤处,一次又一次,然后敷上药,再用重重叠叠的纱布把整个胸前都包的严严实实。
中医外科,也并非一无是处,镇痛,消炎,生肌,止血,虽然在理论上可能不成体系,有错漏甚至荒诞的地方,但成药方面,绝对是有相当的灵验。
别的不说,云南白药这样的草药,在止血镇痛等诸多方面,绝不会比后世任何一种西药要来的差。
张守仁在山东甚至河南、河南招致来的有大名气的外科医生,加上诸家家传的止血等外伤用药,在此时看来,确实有效验。
这个士兵虽然还是昏昏沉沉,但血已经止了,外伤得到清创治疗,底下只要挺过发烧等关口,一条性命就是捡回来了。
张守仁的宗旨便是以最大可能,救治每个士兵,老兵对他来说是比真金白银要宝贵的多的财富。
正文 第847节:第三百三十七章 慰问(1)
第三百三十七章慰问
“你们这些家伙,给老子好好的养伤,老子不会来虚的,也不会做医护兵的事来讨好你们,别他娘的指望老子给你们包伤口什么的,吸脓啜血的恶心事老子更不会做,但老子请的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你们这些兔崽子要吃龙肉是没有,别的吃食,鸡鸭鱼肉,只要能吃的,天天给你们吃饱喝足,所以要是养不好,象现在这样乱窜有养伤的样子没有?一个个要是养不好,到时老子可也不客气…都听到了没有?”
重伤号们是在后院安置,安静的多,轻伤号们或是伤了腿,或是被刀划了口子,要么就是枪子打在胳膊上等不是要害的地方。
清洗创口,包了药,防止破伤风的措施中医也有,一切事情做完了,不少轻伤号就是在房里呆不住,抱着膀子在院子里来回乱窜。
此时张守仁也不客气,在阶上站着,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
被他这么骂着,伤兵们却都是眉开眼笑的样子,不象是在挨骂的,以而象是每人都在地上捡了几吊钱一样。
有个老兵轻声对同伴道:“咱们也他娘的都是贱骨头,被大人这么一骂,心里是说不出来的舒服,你说这是贱不是?”
“是贱,不过大人这么亲热,俺心里就是舒服。”
“大人是没把咱当外人,就是自己兄长叔父的感觉。”
“俺也是一样。”
这些当兵的已经不是当初的老粗了,军营一年或是大半年,读书习字成风,是浮山传统,很多事情,自己想想就能明白共中的道理。
这么别开生面的训话,自是叫不少人开了眼界。
张守仁也不理,和这个兵开开玩笑,又拍拍那个的肩膀,他没有刻意做出什么恶心的关怀模样,但就是在这些伤兵中走一圈,什么效果都是有了。
“大人,俺们能得勋章不?”
“能。每人一枚英勇勋章,只要受伤,每个一枚。战场表现优秀的,另外也有,不过这是你们队官的事,我不掺合。”
“大人,今天俺差点就得了卓越了,当时想,也值了。”
卓越勋章是目前浮山营最高等级的勋章,赵启年立了不小的功劳,也就是得了一枚三级卓越。
但每一个战士,只要是在战场上战斗时战死的,在盖棺之时,就是一枚勋章随之下葬。
这是军人荣誉的体现,军营之中,战士们彼此说笑时,也是经常拿此事来开玩笑。
“糊涂话。”张守仁站住了,面对一群目光灼灼,对着自己忠心不二的将士,想了一想,正色道:“什么勋章也抵不得性命,我带你们出来是立功谋富贵,对你们家人,对你们,都是如此。所以在战场上,不到必要时刻,牺牲性命是不必要的。我是你们的主将,绝不会拿你们的性命去浪掷,你们自己也是要这么想才是。”
“是的,大人,俺知道错了。”
“大人,咱懂了。”
一群士兵纷纷点头,然后各自行了一个军礼,便是各自散去了。
正文 第848节:第三百三十七章 慰问(2)
这样的教导士兵法,也是一个奇迹,很多人第一次听到的,都是差点晕了过去。
以华夏千年之下的带兵将兵之法,都是要求士兵悍不畏死,临阵死也不能退,明军的军法比秦汉时要宽松的多,但也有几十样斩罪,士兵不要说是在战场上,在军营里放了个响屁引发了笑声什么的,脑袋能不能保住,也是要视乎将领的心情来定。
象张守仁这样的将领,万中无一。
但奇妙的是,张守仁越是珍惜士兵性命,不敢浪掷,浮山的士气反而越高,士兵们视性命为无物的也是越多,这也是个极为奇妙的现象了。
两个书生以为张守仁视伤过后就该自己带着中军亲信吃饭喝酒,然后歇息。
毕竟七百里地赶过来,听说张守仁也是一路步行不曾骑马,这体力可真是透支的厉害了。但事实却非如此,看过野战医院,张守仁就是看炮队固炮位,车队安顿车马,储藏物资,同时清点库存,查看浮山的家底,最后还慰问了一批刚刚休整完毕,要重新在城中巡逻的士兵们…等这一切做完的时候,城中鼓楼上的报时分明是过了三更,按西洋钟点算法,已经快十一点了。
“大人,及早安歇吧!”
“学生也该告退了。”
被一群官员安排在张守仁身边,负责连络之责的两个书生都累坏了。打从出生到如今,两个人就没有觉得如此的疲惫过。
而反观张守仁,仍然是神采奕奕,精力十足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疲累的样子。
“你们到我营里呆三个月,包你们脱胎换骨。”
见两个书生真是累坏了,张守仁也不强留他们,他看到一个大汉正歪在城角背风的地方睡觉,便是用脚踢了踢,把人踢醒后,吩咐道:“三标,你带几个人,护送这两个先生回家,在济南这段日子,你就负责这件事吧。”
“可是大人,俺在战场上杀人刚刚杀出瘾来…”
“别废话了,你想上战场,带一批好徒弟出来再说。”
简单粗暴的对着马三标吩咐一句,张守仁便是对着两人点头致意,然后便是向着最后一个还留灯火的饭堂走去,特务处的人,还有一群内卫都还在等他。
“恭送大人。”
两个书生眼圈都黑了,浑身都是一抽一抽的感觉,走路也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昨天两人还以为自己死定了,闹了半夜没睡好,全家老小也是十分悲观,半夜时,张德齐还听到妻子和岳父一家在低声哭泣。
小宝还小,不大明白这世间凶险的事,早早睡了,不过最近吃的没油水,也不饱,小孩子半夜时还在说梦话喊饿,令得张德齐心如刀绞。
李鑫家的情形要稍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去,两人都是有点迂腐古板的人,聪明是聪明在大事上,军国兵谷钱粮之事,山川水利地形,政府制度,这些东西十分清楚明白,一涉及到自己家里谋好处的事,就顿时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