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看完手里的奏拍,朱笔做了批示,放到左手边那撂看过且做过处理的折子里,顺手端起茶盅。
揭开茶盖,一股人参特有的香味,随着热气萦绕在顺治口鼻间,他小啜一口,参茶的香气在唇齿间化开。
奉上参茶的这人,就是向来随侍顺治左右、最得顺治信任的大太监吴良辅,这时轻声禀道:“皇上,这参的味道还不错吧?这是恰克莫大萨满此次进京带来的礼物,昨夜里一起送进宫来。大萨满送来了两株千年老参,另有几十株过百年的。”
顺治点点头,“大萨满什么时候进宫?”
“回皇上,今个儿一准进宫。大萨满昨儿晚上在安亲王府上歇息,估莫着这就快到了吧?”
顺治想起儿子的病,心头顿沉烦燥的紧,再无心翻阅奏折。
手头新拿的一本折子看了一半,到底没弄明白写了些什么。心烦意乱的掷于书案上,定了定神,吩咐道:“那两株千年老参,给太后送去一株,另一株给贵妃、不,给四阿哥留着。其他给贵妃留一些,剩下的…”
他说到一半,没心思一个个点名,遂挥挥手道:“按往年的制办。”
吴良辅躬身道:“是,奴才省得,这就告知内务监分好,按去年的制。”
“四阿哥情况可有好转?”
“回皇上,刚刚四阿哥身边的小顺子来报,小阿哥现在的情况仍旧和昨天一样。”
“那些个太医是干什么吃的,不过是一点不舒服,凭他们折腾到现在,怎么就一点起色都没有?”
他声音里的压抑的不耐烦和焦酌,自是瞒不过伺候他多年的贴身大太监。当此之际,吴良辅赶紧垂首做恭顺状,眼角余光瞧见主子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顿了顿,小心出声道:“皇上,这天儿冷了,小阿哥年纪小,只怕有点着凉受寒是有的。再等一阵子,春天到了,天气转暖,白天不冷不热,到时候四阿哥病好了也大了些,您和贵妃娘娘带着四阿哥外出走走,对贵妃和四阿哥身体也好…”
顺治心情烦闷,吴良辅有一招法宝万试万灵——把皇贵妃鼓动来,陪着皇上下下棋说说话,不用多久,一准儿拨云见月。只是这会儿因着四阿哥的病,皇贵妃一直守在那边不得脱身,他只得更加着意小心伺候了。
顺治看看手里的茶碗,又看看书案上摆着的书,没心思继续,遂放下茶碗,起身道:“朕去看看四阿哥。”
走没几步,忽然停了脚,吩咐道:“一会儿恰克莫大萨满进宫,立刻来报。”
吴良辅赶紧答应一声。
出门时他瞧瞧天色,心里头颇有些奇怪。按理说大萨满这会儿也该进宫了,莫不是被什么人给拌住了?
他猜的不错,爱新觉罗•恰克莫大萨满这会儿正为难呢。
昨儿个傍晚进京,刚进城门车驾里就撞进来一个小童,口称有“上天的神奇旨意”,要转达给她听。
恰克莫大萨满一生未嫁,致力于萨满事业。因无须操持家事忙于抚育儿女等诸多杂事,反而有更多精力去学习讨究一些未知事物。六十年来,她走过很多地方,奇Qisuu.сom书接触过无以计数的人,不但精通满语,蒙语汉语亦说的极其流利。
陈旭日一个小小孩子,不亢不卑,刀剑加身,亦敢大胆与他们直视,口齿清晰伶俐,坚持说自己得到了神的旨意,有重要问题要通报给她。这引起了恰克莫大萨满的兴趣,做为神灵的忠实信仰者和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她从不怀疑神迹,城门口说话不便,就把他一起带到了安亲王府上。
陈旭日凭着一股冲劲扑到恰克莫大萨满的队伍里,他一个小孩子,自然是没等到接触车架,就被眼明手快的八旗骑兵制住。
他大声嚷嚷说得到了“神的指示”,有倏关皇子生死的重要事情禀报,果然得到了面见恰克莫大萨满的机会。
一辈子生活在白山黑水的关外,第一次进京的大萨满竟然听得懂汉话,这使得陈旭日此时越发相信,或许冥冥中真的存在一股极其神秘的力量,或许他这次冒险,真的可以改变历史。
安亲王府,一进专门为远来的贵客腾出的清净院落。
正房里,恰克莫大萨满摒退左右,听陈旭日娓娓道来。
“去年十月初七,小子因一时贪玩,偷偷溜出家门,不慎被人挤落河中溺水,整整昏边了四天还多,一度十分危险,父亲都对我的情况束手无策了。
可是,我在那四天,却一直做着一个梦,梦中我到了一处说不清是什么的地方,到处烟雾缭绕,白茫茫一片,好像天地间只剩我一人…忽然,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家从白雾里走出来、不对,不是走,他的动作很奇怪,好像是飘到我跟前一样。他告诫我说:这次溺水是我一生之劫,倘若度得过,不久后就将迎来一生中最大的转机。
他说在小子落水之日,尊贵的皇四子,应天命而生,幼时甚为难养,不久后会有一大劫,凡人将束手无策。我若助他度劫,即是我一生中的转机。
并且传了我一个匪夷所思的方法,说那样做就能救得了四皇子…
我自己原先也是不信,可这个梦直到小子醒来,一直清晰的牢牢记在脑子里,想忘也忘不掉。
我一直不敢对人说,只是没想到,当我醒过来,小子的父亲告诉我说,当今皇上喜得四皇子,四皇子出生日,正是我落水时的十月初七,竟然应了梦中老人家的话…到了昨天晚上,父亲匆匆回家,我因多日未见父亲,偷偷躲在后堂,听到他与母亲说话,说是接下来几天还要住在宫中,四皇子生病了,他要为四皇子治病…
昨晚小子一宿没睡,突然想起了这茬,梦中老人家的话竟然都变成了现实,再联想到老人家传给小子的四皇子的治疗方法…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又担心那个梦,如果都是真的,那我…所以小子斗胆来找大萨满,希望能有个指点,小子现在该怎么做?”
第一卷 眼花缭乱的世界--第二卷 禁宫水深 第十章 借天命(三)
爱新觉罗·恰克莫大萨满听了陈旭日的话,没有立刻表示意见。
她低头沉吟了好一会儿,似在思量这少年一番话的可信度。半晌后抬头问:“你梦里的那位老人家只跟你说了这些?他有没有再说些别的?”
陈旭日左右权衡片刻,谨慎道:“倒没再说些别的。我、小子见识浅薄,也没寻思要问这些。那时候、嗯,看老人家一把白胡子,想是经历了许多岁月,就跟他请教了一些从前看书时书本上弄不懂的问题。”
他一脸惊诧又佩服的表情道:“那位老人家真真不得了,竟无所不知,不管小子问什么都能马上告诉我答案。而且、而且他还教了我许多别的学问…”
恰克莫大萨满闻言,身子略向前倾,颇感兴趣的重复:“别的学问?”
陈旭日脑子转的飞快,一边道:“嗯,教了我很多,包罗万象…”天文、地理、数学、历法,他一时间想不出该透露哪个以做旁证,于是含糊其词道:“就因为太多了,都在脑子里挤成一团,突然间要我说,小子还真是说不上来…萨满大人,小子以为,这以后若是遇到能用上的时候,指不定就能想起来了,好比这次关于四阿哥的事。”
恰克莫大萨满面上掠过一抹失望之色,不死心的追问:“孩子,你再仔细想想…你这番罕见造化,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说不定其中另有很重要的讯息。”
陈旭日装作认真回忆的样子,苦恼半天,方恭敬回道:“好像还有些地理、算数的学问…对了,那位老人家说他新交了一位方外之友,跟友人学了些拗口的新语言,小子一时好奇,也跟着学了一点。”
他随口用英语说了几句话。
恰克莫大萨满只听的一头雾水。
这孩子口中的话她第一次听说,倒真像他说的,非常之拗口,她竟重复不上来。
她一生在关外生活,除了能流利用满语、蒙语和汉语说话,其余包括藏语、维吾尔族语等诸多少数民族的语言便是不能说,大概也听过一些。无论哪一种,却绝对不同于现下听到的这种发音。
恰克莫大萨满仔细端详这位自报家门的小少年。
说是少年,在她看来,也就七八岁至多不超过八岁的样子。关外生活的孩子,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饭量大运动量也大,发育早,个子抽的快,许多七八岁的孩子,身量都超过这个称自己十岁的小少年。
可是,他们与眼前这个孩子不一样,很不一样。
这种不同,不是说身高胖瘦的差异,主要是给人的感觉。
聪明的孩子她见过,早熟的孩子见过,便是族里赢得“少年巴图鲁”称号、小小年纪崭露头角表现出不凡神采的少年,也不像这位小少年。
这孩子眼神清澈,明明只是一个太医的孩子,家境普通,突然间来到亲王府,所见所闻与他习惯的生活迥然不同,却绝无一丝忐忑表现,态度不亢不卑,口齿清楚伶俐…
他说梦里的老人家教给他许多学问——或者真有其事,这孩子笑容清爽,眉目间偶尔会给人一种“睿智”的观感。
她这边兀自寻思,陈旭日已经再次开口道:“大人,您是大萨满,诸神在人间的使者,是神的代言人,您是最不该怀疑神迹的人。”
事到如今,怕也无用,陈旭日抛开了紧张的情绪,心里反而坦然许多。
此次面见这位大萨满是一次冒险,倘若事成,得以进宫为顺治和董鄂妃的儿子治病,将是更大的一次冒险。
左右这条命也是意外拣来的,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三个半月。与其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做人做事,倒不如豁开来,做些从前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
一场大梦,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陈旭日偶尔会有这种怀疑:或者此刻种种,不过是一场几以乱真的漫漫长梦?
倘若是真,前面二十多年,他规规矩矩活着,从不做一点出格事,这次新得来的人生,也无须重复前面的老路。
倘若是假的,只是一场虚幻,那他又何必怕?倒不如趁机去皇宫走上一遭,看看所谓的皇家气派,看看史上知名的顺治帝董鄂妃孝庄皇太后,还有那位被后人称做千古一帝的少年康熙…
一时间,这一老一少同时陷入沉思,屋子静了下来。
屋外边,安亲王岳乐和福晋已经等待好一会儿了。
岳乐是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之子,排行第四。
他还是一个孩子时,就不只一次见过恰克莫大萨满,那时候大萨满是一个年轻姑娘,同阿巴泰交好。
岳乐偶尔怀疑,父亲大人与这位大萨满,也许不仅仅是熟人关系,儿时偶尔一次听人背地里说话,那意思两人之间似乎有一些更隐密的交情。
不过,大萨满在族里名声渐盛,阿巴泰是汗王努尔哈赤的亲生儿子,敢在背后嚼舌根的人却也不多。
像所有的八旗亲贵一样,岳乐也是一位马上将军。他不但作战英勇,而且擅于谋略,长于用兵之道,素有智将之称。
顺治三年,他跟随肃亲王豪格征讨盘踞四川的张献忠。一次双方正面交锋,他谋局布阵,指挥得当,大败对手,亲自率部追击并斩杀了大西王张献忠。
一战成名天下知。那次战役,岳乐被晋升为贝勒。班师回朝后进入工部,后又被调进宗人府。其间一直表现不俗,颇有政绩,被提升为安亲王。
但是,岳乐又不同于一般的八旗亲贵。
他喜欢读书,并且乐于亲近汉人。他全力支持顺治皇帝的一系列改革措施,反对八旗子弟圈地等激进手段,是以在朝中,政见方面来说,算是赞同改革的少数派。
这次恰克莫大萨满进京,路上提前派了骑兵进京报讯,估摸着路途远近和大概脚程,便是一路急赶,最早不过是傍晚进京。
顺治就指了一向同自己亲近的安亲王负责接待。
因为上一代的些许交情,安亲王视大萨满为父执辈,亲自去城门外把人迎进府里。
陈旭日冒然闯进队伍里,安亲王自然知道这事,知道这位素昧平生的小小少年自称有“神迹”待禀。
是以回到府中,安亲王只匆匆简单跟大萨满介绍了福晋,未及多言,即把大萨满领到提前安排好的别院,不去打扰大萨满处理“神迹”。
宫里已经着人通知去了,又派了专人把大萨满随身带来的人参等礼物送进宫里,岳乐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一边寻思着究竟是何等样的“神迹”?看那孩子的种种表现,不像是信口开河或者一时得了失心疯的模样。既然找上了大萨满,岳乐由不得敏感的猜测:莫不是其中竟牵扯到四阿哥?否则一个小孩子,难道还能牵扯到朝政不成?
紧闭的门终于打开了,大萨满站在门里边冲他点头,示意他进屋说话。
岳乐低声跟妻子吩咐一声,着她安排饭菜。这天说话间就黑了,大萨满路上赶的急,饮食上想是将就许多餐了。
福晋笑着答应一声,自去安排不提。
这厢岳乐进了房间。
恰克莫大萨满一指房中垂手站立的陈旭日,道:“事情我都问清了,今晚这孩子留在府里歇息,烦请安亲王给他安排个房间,嗯,就安排到我隔壁的房间吧。”
岳乐答应了,立时吩咐下去,让人尽心伺候,“这位小哥,你有什么需要就跟他们说,甭客气。”
陈旭日昨个儿晚上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睡,白日里折腾一天,站在寒风里,其间因为过于寒冷又蹦又跳,这时见到了人,了结一桩大心事,整个人一放松,疲累的感觉便占据了心神且一发不可收拾,面上由不得就露出了颇明显的疲乏之色。
大萨满留意到了,跟他道:“孩子,你只管用些饭菜,好好休息。你家里边我会让人知会一声,免你母亲担忧。”
陈旭日笑笑,仍旧一派坦然,谢过安亲王,又与大萨满道别,跟着引路的下人去了。
大萨满把陈旭日先前说的话,大概跟岳乐转述一遍。最后道:“这事——你怎么看?”
此时所闻,匪夷所思,大出岳乐意料之外。
他浓眉微锁,喃喃道:“陈旭日…太医陈浩的儿子…太医陈浩…陈浩…”他一边沉吟一边摇头。
突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点头道:“对了,去年十月初七,大约午后时分,四阿哥出生后,母子均安。皇上龙颜大悦,我等几个人进宫向皇上贺喜,我倒是瞧见小太监跟一个太医说了些什么,接着那个太医就跟皇上告假,说是家里突逢急事…想起来了,那人的名字好像就是陈浩,皇上当时心情十分好,就随口问了下原因,传话的太监回话说,陈家来人,道是小少爷出门玩,不幸落水情况危险…嗯,皇上当时还赏了他一根百年老参。”
恰克莫大萨满低头沉思,半晌道:“这溺水之事骗不了人,着人打听一下就知道情况是否属实。”
岳乐点头。此事关系到四阿哥,轻忽不得。皇上对四阿哥寄予厚望,私下里对他透露:有意立此子为国之未来储君。
近些日子四阿哥患病,病情日益严重,今天他进宫时,特地招了一位熟悉的太医打听情况,太医面色沉重,显见情况非常不乐观。
若按那少年所说,四阿哥当危在旦夕,难道他真有办法妙手回春?他的父亲也是四阿哥的主治太医之一,这孩子看上去,不像是不知轻重、拿一家人性命开玩笑的人…
凡此种种连系到一起看,由不得让人怀疑: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陈旭日的话,虽说透着十足的不可思议,岳乐心里已是信了三分。
第一卷 眼花缭乱的世界--第二卷 禁宫水深 第十一章 借天命(四)
拒绝了服侍他沐浴的下人,陈旭日畅快的洗了个热水澡。
水里放了某种助人放松的东西,或许是药物,或许是某种花草的提炼物,闻起来有股清香的味道,间杂着一点点不难闻的药味。
这一天一夜折腾下来,身体实是疲乏到狠了。不管陈旭日精神上如何执著,到底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的身体,容不得他这般透支体力。
泡在热水里,初时有丝丝抽痛感在皮肤下流转,在血肉里肆虐,时间稍微一长,全身毛细孔张开,便是股近似愉悦的舒适感占了上风。
陈旭日向后靠到浴桶上,眼睛微闭。
有些事情,你或许可以喊开始,只是当事情的序幕真的被拉开,其后的态势发展,往往超过了当事人预期的程度。
陈旭日此时就是这种感觉。
明天他能不能进宫,这事由大萨满和那位安亲王伤脑筋,事已至此,决定权既然转移了,陈旭日便不欲多想,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
从前曾经有朋友笑他,神经比大腿还粗。
陈旭日这时想起来这个评价,忍不住叹息:嗯,是句大实话。
今日事今日毕,明日愁来明日忧。人干嘛要预支明天的烦恼?许多事情,层层抽丝剖茧后,其本质原是很简单的,非常简单,只是人为给它蒙上了太多的束缚。人的想像力果然丰富,尤其不啬于在某些事上过度发挥自己的想像力。就好比寓言中那个画蛇的人,画便画好了,偏偏要多事给蛇再添上四只脚。哎,傻子休笑他人痴,这世上大多数人,做事时又何止“画蛇添足”,添上角、翅膀添上复杂的羽毛都是有的。
或许生活向来简单,没有机会接触复杂的人和事,陈旭日并不习惯自寻烦恼。
这时间摸摸咕咕叫响的肚子,他饿了。
天色已然黑尽,怕是过了饭点,外面必是布置好一桌饭菜了吧?今夜,他的身份是“贵客”。
便是明日摇身一变,沦为阶下囚,今晚也不能辜负了他饱受折磨的肚子。
陈旭日终于肯离开稍微变凉的热水,试干身上的水迹,就发现竹凳上已经放了一套叠放整齐的衣物。
中衣夹袄包括鞋袜一应俱全。
陈旭日也不客气,拣起来一件件穿上。
稍微有点偏大,却是好料子,手工也好,针脚十分密实。穿戴齐整,略伸胳膊伸腿动了动,嗯,这比他原先那身可舒服多了。
外屋果然布置了一桌子饭菜,初初瞥一眼,不下十数个碗盘。
菜色亦是齐整,有晕有素有汤,一旁站了一个年纪与他仿佛做内侍打扮的孩子,眉目清秀,眼中透着股机灵劲。
见他打里屋出来,立刻仰起张笑脸,一边拉开椅子一边自我介绍道:“小三奉福晋的吩咐来伺候小爷,小爷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小三去办。”
陈旭日在椅子上坐好,想了想,笑着邀请道:“太客气了,我哪里当得什么小爷。这许多饭菜,一人用着甚是无趣,小三陪我一起吃些好吧?”
陈旭日毕竟受了多年的现代教育,一时间对这种森严的等级制度颇不习惯。心里边,他不认为自己矮了那些个所谓的八旗亲贵一头,也断不会认为做下人的比如小三就矮了自己一头。
之所以出言邀请,却是想到自己此刻充其量一个汉人家的孩子,未必就比亲王府上的一个内侍身分更高,况且孩子说话行事应该没那么多顾忌,说出这种话该当符合身份才是。
自己既是顶了个“神迹”的幌子,今个儿夜里一言一行,必会一一为人所知。总该做出些符合年龄身分的事。
小三先是道谢,接着才笑着推拒,“小爷说笑了,福晋吩咐过,您是贵客,小三可不敢逾矩跟您一桌共餐。多谢小爷惦记,小三用过饭了。”
王公之家用来待客的饭菜,比之自家好了不知几多。陈旭日该吃吃该喝喝,放开肚皮吃了个尽兴。
菜是好菜,味道也烹制的不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少了一壶酒。这大冷天的,小饮一杯,既解乏又活血,岂不是大善?
现代社会,陈旭日常听说东北人善饮酒,说那边的女人能用糖瓷缸子喝酒,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比许多的男人还海量。
只不知这时候的满人如何?就可惜他年纪在这儿摆着,想喝酒,怕是一年两年内没这份口福了。
吃罢饭,另有人负责收拾,小三捧上杯热茶,两个“孩子”在灯下说了会儿话。
这位名唤小三的内侍,虽年仅十二,却是六岁就净身了,在安王府服务差不多也有五年之久。
他旧时在家里行三,上面另有两个哥哥,家里在前朝时,也是正经的书香传家。只是家道败落,彼时一个哥哥生病无钱求医,母亲忧急之下,身体也出了差错,家里老的老病的病,父母被迫想要另一个哥哥走这条无奈的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三年小,自幼受两个兄长爱护,他想哥哥比自己有用,能更好的照顾家人,而且哥哥喜欢读书,正是一家人的希望,遂自靠奋勇,顶替了哥哥。
从小三简短的叙述里,陈旭日差不多可以肯定一件事:这安亲王为人不错,对下人对汉人都称得上和善。他乐观的琢磨:自己便是入宫不成,碰到这位安亲王,应该也没有性命之忧吧?
小三果然是个伶俐人,他这边刚偏头掩嘴打了个呵欠,就立刻起身,用了自责的口气道:“小三多嘴了,小爷想是困了,时间不早,小爷原该早些歇息。”
陈旭日真是乏了,却不虚言推辞。身子一沾床,睡意这可就上来了。
床铺熏了藏香,嗅进鼻里边,很些安心定神的效果。他满意的打了个滚,小三放开绵软的被子给他盖上、掖好。轻声说自己歇在外屋,夜里有需要只管喊一声即可。
灯一熄,屋里黑了下来。屋外风声隐隐传进来,北风紧,吹下来些许散碎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