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傻傻地笑。
社长哎了一声,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搬出个什么东西摆在了案头上,啧啧称叹道:“来欣赏一下我的玉雕屏风,看看什么叫极品白玉。”
晨曦一愣,瞪大了眼睛走过去,趴在桌案上看着那件精美的屏风,心里直犯嘀咕,这好像是在机场被她弄坏了好几处的嫦娥奔月,现在这么一看倒像是完好无缺,她再凑近了点,眼尖地发现了一处地方的细纹,像是…用什么东西黏合上了。
“完美!昨天小远给我送来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件没有瑕疵的宝贝,给你饱饱眼福,今晚我得拿回家锁保险柜里。”
“社长,这值钱吗?”
社长一脸震惊地看她,“光买这块子料就花了郭远父亲一千多万,一块料就雕出了三件东西,你说值钱吗?”
“一千多万…泰铢?”
“泰铢!”社长一手将她轰走,“你这丫头捣什么乱,跟不识货的人讲玉真是生气!”
晨曦走到门口,不放心又朝屋里看了一眼,社长依旧陶醉于美玉的鬼斧神工中不能自拔。
其实事后她仔细想过,若真把那么贵重的东西弄坏了,他哪能那么神态自若,只觉得又被郭远那个浑蛋给整了。而社长如获至宝的模样,让她觉得这东西肯定价格不菲。不过不管是什么,过期就作废,她可不能揽这责任。
最后录取的两人,除了贺晨曦外,还有一个刚毕业的小女孩叫宋希延。她个性活泼,编辑室因为她的到来,气氛活跃了很多,她嘴极甜,第一天见到她就晨曦姐晨曦姐地叫个没完,让人听得心里无比舒服。
这些天恰逢银夏五十周年庆将至,社里异常地忙乱,可能是看她是新人抑或是好说话,谁有事都叫她来帮一下,递个文件做张报表,忙来忙去发觉自己该做的事都没做。同样是新人,希延却是悠游自在地坐在位置上听歌,摇头晃脑的,中午吃饭时跟她讲出了自己的疑问,希延笑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看看你的装束,典型小媳妇儿,被恶婆婆整了也不敢吭声的那种,不使唤你使唤谁?再看看我。”
她跳了起来,张开手臂转了一圈,改良版的鹅黄色小旗袍,底下还穿着牛仔五分裤,帆布鞋,头发随意地挽起来,零零碎碎的几缕长长的发垂落肩头,手腕上叮叮当当地戴了一堆手镯。希延坐回位置上说:“那些人不敢招惹我们这些穿奇装异服的,你改天去穿个鼻环,看她还敢叫你帮她干活不?”
晨曦无奈,“算了吧,你还有穿奇装异服的资本,我这样不成老妖怪了。”
希延吐了吐舌头,“你都老妖怪,那那些人不成了黑山老妖了?”晨曦对她竖起食指敲了敲嘴唇,希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晨曦姐,你知道那天面试我们口语的那位帅哥的来历吗?今天我缠着社长问了半天,她才告诉我那人是银夏的机长,是她临时叫来考口语的。那天那一通英式英语差点把我给整懵了,最后我沉着应战,终于赢得了他赞许的目光,帅呆了。如果他答应做我男朋友,我情愿少活半年!”
“才半年啊。”
“半年还不够吗?半年已经很多了!对于女人来说。”
她只愿意付出半年,而这半年对于晨曦来讲,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晨曦姐,你不想认识他吗?”
晨曦慢慢地嚼一口饭,咽下去后说:“随缘吧。”
整理完资料,扭开台灯,天色已是一点点暗下来,看着桌上一直忘了吃的盒饭,贺晨曦这才顿觉饥肠辘辘。
准备上个厕所回来吃饭,走出走廊才发现这一层楼只有这间屋子还亮着灯,安静得瘆人。
她穿着软底鞋,踩在花岗岩的地板上无声无息,只有裤腿摩擦的刷刷声,仿佛各种形状的怪物都从思想里奔逃而出,潜伏在各个角落里等候着她。不禁联想起十三楼有过闹鬼的传言,电梯间夜半歌声,厕所里绣花拖鞋云云,还想起大学时候,露营时男同学声形并茂地讲“我的手呢…在这里”。
打了个寒战,鸡皮栋立,她使劲撸了撸手臂,自我安慰“这是六楼,好歹也是个吉利的楼层”。只是从洗手间出来,还是出了点冷汗,直到看见办公室玻璃门透出橘红色暖暖的光,心才稍稍归位。
回到位置端起杯子啜了一口水含在嘴里,扬起头正瞧见一双漆黑的眼睛掩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一口水喷了出去,尖叫一声夺路而逃。花盆绊了脚,还差点压倒了滴水观音,水杯骨碌骨碌地顺着地板滚了出去。
身后砰一声巨响,座位的隔断板被狠狠一拍,“该死的!你他妈…这是干什么?”
晨曦抱着滴水观音愕然回头,那穿着卡其色上衣,一脸愠色擦着脸上的水的男人,不是郭远还会是谁?心里的气不打一处而来,她整了整衣冠,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人是有病吧!一声不吭站那儿吓人!”
“我这么大个人栋这儿,你自己眼瞎瞧不见,怪我?”郭远掸了掸身上的水,白了她一眼,走开几步把她的水杯捡了回来顿在桌子上,“这年头好人真是不能做了,你们社长说你一个女孩晚上加班遇见鬼会害怕,我才勉为其难来看看。亏得这不是黑狗血,否则还真给你打回原形了!”
晨曦瞪了他一眼说:“你的原形是什么?色鬼?色狼?还是色魔啊?”她边说边把桌上的水拂掉,手上沾了一些水,就顽皮地往他脸上弹,郭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晨曦大声抗议,“你干吗!”
郭远眯着眼笑得很坏,“胆子倒是比以前大,不过,脾气也越来越大。”他拉起她的手肘在鼻梁上磨了磨,唔一声说,“都多大了,怎么还是乳臭未干这阵味儿,知不知道这种味道很惹事?”
晨曦猛地抽回手,放在鼻底嗅了嗅,“哪有什么味道?难道是我刚刚上厕所忘了洗手?”看着他脸上愠愠的表情,晨曦心里偷偷乐着。
一道月华拨开乌云直直照射了进来,晃着郭远的眼,他遮住了眼挺直了身子看向窗外,一轮七分月不知何时悄悄地爬上了窗舷。
晨曦走到窗边,眯着眼看这又大又亮的月亮,突然想起许美静的一首歌,月圆月弯得漂亮,就留待一双一对欣赏。她瞟了郭远一眼,抱起了手臂,“今天是什么日子,月亮会这么大?是不是今天月球距离地球近?你不是学空间物理的吗?普及一下科普知识吧。”
郭远站在了她身后,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仿佛真在研究,“可能是与月亮的斜射角度有关,纬度高的地方,月亮斜射程度也高,大气弧面弧度大,形成的透镜面凸,你觉得月亮大,其实都是视觉上的误会,况且这月亮真的不算大,我见过更大的,仿佛整个人都被框进去似的。”
晨曦晃着脑袋点头,“我早就听说外国的月亮是格外地圆,格外地大。”
“你想说什么?”郭远突然双手撑在了窗台上,不动声色地将她禁锢在了臂弯之中。
晨曦毫无察觉,伸出了拇指,闭上一个眼睛对准了月亮,“小时候我看过一本薄薄的小人书,叫‘住公主的月亮’,特别有意思,对咯,还是从你书架上翻出来的。”
“哦?”他等了一会儿,以为她会讲下去,但等了半天不见有下文,便在她耳边吹气,“你倒是讲啊。”
晨曦敏感地一缩脖子,突然意识到他离得那么近,有些心慌起来,蹲下身子想从他的手臂底下钻出去,哪知他却一把箍住了她,“你属土拨鼠的?老实待着,给我讲故事。”
晨曦没好气地说:“你以为你是山努亚国王?”
郭远一头雾水,“你怎么净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谁是山努亚国王?”
“看,你知道月亮为什么那么大,却不知道山努亚国王。就是那个不给他讲故事就要杀人的国王,结果诞生了《一千零一夜》。”
“我没逼你,我就是想听。”
“可这是个极具童真的故事,你这种人哪能接受得了?”
“我哪种人?我就不能有童真?”
看着他有些孩子气的模样,晨曦浅笑道:“那好吧,你先放开手,我再讲。”
郭远顺从地松开了禁锢她的手,她便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故事:“说的是一个小公主病了,群医们束手无策。小公主说她要得到天上的月亮,病就会不药而愈,国王一听,马上召集了全国的智士出谋划策,他的首席权谋大臣说他可以弄到象牙、蓝色小狗、金子做成的昆虫,还能找到巨人和侏儒,就是弄不来月亮。国王让他滚蛋,马上又招来了数学家,数学家说月亮和整个王国一样大,是用巨钉钉在天上的,距离皇宫十万八千里,他无能为力。其他人更是说得五花八门,有说月亮是石棉做的,绿奶油做的,冰淇淋做的,最后叫来了小丑,小丑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去问小公主。小公主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月亮比我手指甲小一点,因为我伸出手指放在眼睛前便挡住了月亮。月亮和树差不多高,因为我常见到月亮停在窗外的树杈上。’小丑又问月亮是由什么做成的,公主说:‘大概是金子。’小丑连忙让工匠用金子打造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月亮送给了公主,小公主欢天喜地,病马上就好了。”
郭远挑起眉问:“完了?”
“还有,到了晚上国王又发愁了,等晚上月亮一出来,小公主就会知道自己的月亮是假的,于是又请了群臣参谋,他们有提议给小公主戴墨镜的,有提议放鞭炮放烟花的,但最后还是由小丑出马去问公主,为什么天上还有一个月亮。公主笑了,说:‘你真傻,这有什么奇怪。我掉了一颗牙齿之后便又长出来一颗新牙齿。采掉一朵花后又会长出新的一朵花。白天过后是黑夜,黑夜过后又是白天。月亮也是这样,什么事都是这样。’”
郭远听完半晌没说话,很是不可思议,“你记性怎么能这么好?”
“有趣的东西就能记得久点。”
“那我有趣吗?”
“你?”晨曦扭头,看见黑压压的脑袋朝她倾了下来,急忙向旁边闪,反而被逼入了角落里,下意识地护住了胸说,“你要干吗?”
郭远轻抚她柔软的面颊笑得神秘,“我觉得我血液有些沸腾,不知道是不是要月圆变狼人了?”
晨曦背部紧贴在墙上,嚅嗫着唇说:“这不还没圆吗?变一半好吓人的…”
“怎么没圆,早就圆了。”嘴轻轻封堵住她的唇,温柔地辗转,不再像上次那般急迫,就像此刻窗外的弯月,身上青草和空气混合的气味,恍惚是月光下有蛐蛐鸣叫萤虫飞舞的草地。
月亮钻进了云层,房间瞬间暗下来,他温柔的吻几乎将她绕进了棉花堆里,若不是他牢牢地顶着她,她身子几乎软得要滑到地上,直到他结束深吻,轻啄着她的唇,这阴暗角落里的气氛依旧旖旎无限。
他轻抚着她光滑的面颊,满足地一声叹息,“这些天你变得好陌生,我几乎要不认识你了。你若能一直这么温顺该有多好,我太怀念从前的你。”
“你是该怀念,因为现在没人给你恶作剧,寂寞得很吧?”贺晨曦推开他,冰凉肃穆的口吻结束了浪漫的气氛。
坐回位置上整理桌子上散乱的纸张,被水浇湿的擦干了就搭在案格板上晾着,郭远顺手扯过一篇,挑起了眉,“向南鹏?你忙到现在就为了他?”
晨曦瞟了他一眼说:“这人你该知道,银夏航空最年轻的高层,也就是你的直属上司。最近社长让我给他做个专访,只是联系了好几次,不是找不到人,就是推脱要开会,我连他秘书那关都没能过了。”
“这小子居然这么大谱?呵,调查做得可真细,身高、体重、生日、星座、感情史…你是准备采访还是准备相亲?傻丫头,采访他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的。下班吧,我请你吃饭。”
“吃饭?”晨曦不动声色,继续整理资料。
“我们需要好好地叙叙旧。”
“我们有什么旧好叙?过去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半晌没听到他的回音,晨曦奇怪地抬起头,被他严峻的脸、紧皱的眉唬住了。冒着袅袅青烟的火山,她只得提桶来浇,“下次好不好,你看饭我都买好了,浪费粮食要遭天打雷劈的。”说着她端起了饭盒,拨了拨热气散尽的饭菜说,“那我就先吃了?”看他不语,权当默许,夹起一块排骨就往嘴里塞,不料他却猛地将饭盒从她手中夺过,顺手就丢进了垃圾桶里,干脆利落地拍了拍手说:“天打雷劈也打我劈我,妨害不着你。赶紧收拾,我饿了。”说着他随手将她归好类的文件给胡乱摞到了一块。
“你这个浑蛋!”晨曦忍无可忍腾地站起来冲他吼。
郭远猛地一掌将那摞纸挥得漫天飞舞,片片雪白纸张擦着脸庞滑下来,散落在铺就一地流连的月光上。
“贺晨曦你别得寸进尺!这几天我一直在努力忍你,一直在压抑我自己,可你偏要挑战我的极限!”
最后竟还是他有理,晨曦气得肩膀都在发抖,拳头也紧紧捏起。
郭远拉起了她的拳头直直砸向自己的胸口,咬着牙说:“你千万别憋着,憋坏了身子我过意不去!”
“你神经病!”晨曦挣脱他的手一拳撞在他肋骨上,只听他低吟了一声,面部抽搐了几下,捂着肚子就缓缓地蹲了下去,她吓了一跳,顾不上恨了,急忙蹲在他面前,按着他的肩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心脏难受?”
郭远埋下了头不肯说话,看不见他的表情晨曦很着急,想将他架起来,但尝试了好几次均失败,就像举重选手要了自己不能企及的量级般。她忍不住晃着他的肩说:“你配合点啊,去沙发上坐着好不好?”
“别假仁假义。”
“你就当我假仁假义,别耍小孩子脾气好不好?”
“你不是希望我死吗?”
晨曦急了,“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希望你…了?”郭远白了她一眼,这才缓缓揽着她的肩站了起来。
她吃力地将他往沙发上放,哪料他的手抓得这么紧,连带她一起倒在了沙发上,正欲抽身离开,郭远却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捂在了胃部的位置,眉头微蹙,轻抿唇瓣专注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时间她也不敢乱动,只好这样趴着,直到她半边身子都麻了,直到他的眉头似乎舒展开来了,她才挣脱了他的手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没好气地说:“心脏病?你就装吧,你们都是骗子!”
郭远仰头舒了口气,“我说我有心脏病了?我是胃疼,饿的。”
既然晚饭被糟蹋,怎么也要补回餐的。
晨曦一反常态,很快地说出了她想吃的东西,上次去潮香居勾起了她的馋虫,龙井虾仁,她本着不宰你宰谁的态度脱口而出。郭远念叨着龙井虾仁,点了点头,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开到半途郭远才想起要问怎么去,看看路,已经开入歧途,贺晨曦皱着眉说:“你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就瞎开。”郭远耸了耸肩说:“我是在等着你开口,你不说话我只当是没错。”
“你还是自信得可以,现在我也迷糊了,你看着办吧。”
“你是傻子吗?”郭远白了她一眼,这才慢腾腾地拿出了GPS,输入起始点和目的地,车载开始语音提示:“前方300米,并道左拐。”
“你这人纯属找碴儿!”
“错了,我是纯属犯贱。上赶着死皮赖脸地请人吃饭,最后人家还不乐意。”
“你要不乐意,我请你好了!”
“哦?”
晨曦眼珠子一转,急忙说:“那就不吃龙井虾仁了,我请你吃我们家楼下的云南米线。”
郭远笑了起来,“你这待遇也降得太快了。算了,指望不上你这小气鬼。”
到了潮香居,贺晨曦找了个阴暗角落坐下,这里沈宁南和林杨都出没过,为安全起见还是低调些好,她负责点了龙井虾仁,其他归郭远点。他点菜也很利索,看着他拿着菜谱对服务小姐轻声耳语,合上菜谱微笑地递给小姐,晨曦感觉奇妙。
现在的郭远,虽还是有些矫情,但也比原来好太多,是该成熟了,想想看,他都30岁了。
想他初搬来她们院子时,面目多可憎,他家原本很富有,虽然家道中落,和院子里的人家比起来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时的他谁都看不起,一张嘴就是这个穷鬼那个穷鬼,对谁都是呼来喝去,偏偏谁都买他的账,特别是贺晨曦,就跟他的贴身小女佣似的。
因为郭妈妈的厨艺不太好,做出来的饭不合郭远的口味,闹了几次绝食后,郭妈妈就干脆和晨曦的妈妈商量着每月交伙食费上她家搭伙。但郭远依旧是不满意,一脸不情愿地抄起筷子翻了翻碟子里的菜,甩下筷子嘟囔:“这是人吃的东西吗?”弄得晨曦的爸妈很是尴尬,郭妈妈一筷子打在他头上说:“不吃给我滚,饿死拉倒!”晨曦急忙夹了一筷子鱼香茄子到郭远的碗里说:“我妈妈做饭真的特别好吃,不信你试试。”
吃惯了专业厨子做出来的菜,任何家常菜都不能入眼了,但后来晨曦妈妈的菜却让他吃出了一些滋味来,有时放学踢球回来他饥肠辘辘,看晨曦妈妈却还在和邻居拉家常,就黑着脸对贺晨曦说:“叫你妈快做饭!想饿死人啊!”
郭远伸手拍了拍她脑门,“想什么呢,笑得跟傻子似的。”
晨曦回过神来,将叠得精美的餐巾扯开来蹂躏,“那个…谢谢你。”
郭远挑起了眉头看她,“谢我什么?”
“因为你我才能顺利被录取。其实这餐应该我请你的,但…下次吧,等发了第一个月工资我请你吃点什么或是喝点什么,地点…我做主。”
“别急着谢,我这人向来自私得很,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我不会干。听说你被录取了我还纳闷呢,那天你的表现要多差有多差,你自己心知肚明。”
她自我解嘲地笑着,“我也纳闷,想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让郭大少爷你动金口。”
郭远动了动唇,想说的还是没说出来,最后只白了她一眼,“你现在跟刺猬似的,还说不得碰不得了?连仅存的温柔都没了,你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晨曦一听有些愠,“我有没有可取之处和你有什么关系?”
“看,脾气也这么坏了,我真怀念以前的你。”
这是第二次,他说怀念以前的她。或许现在的她,确实太尖锐。人生下来是四个角的方形,滚着滚着就变成了圆滑的球,只是她反倒从球磨成了多面体,棱角遍布,滚都滚不动了。人生的诸多无奈在于此。
他执起一只筷子敲她的手背,“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晨曦想了想说:“还可以,但和你自然是没法比了,你在资本主义自由世界一定是过得风生水起吧。”
“风生水起,呵。”郭远眯着眼将一根烟点燃,在烟雾朦胧里注视着她那双始终低垂着的不敢过久注视他的眼,缓缓地说,“贺晨曦,我过得很累。”
晨曦很是诧异,“你累什么?每天想着吃什么稀奇的?还是存折多了密码记不住?看不出你也跟非主流小孩儿似的学会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微抿的唇一松,他正待要发作,冷不防来了三五不速之客。晨曦几乎被她们的疯狂围攻挤下椅子去。清一色纯白制服上衣,齐膝深蓝西装裙,高耸的胸脯也在眼前连绵起伏,襟前银光一闪,一只银色的小鸟,贺晨曦自然知道这是银夏的标志。
完全无视她,热情的空姐七嘴八舌地询问郭远什么时候正式上班,并表达了能和他组班子的美好愿望。郭远也换上了另一副面孔,温文儒雅的模样,微笑耐心地一一解答,俨然是业界明星架势。几个人还拿出了手机扒着肩要和他合影,但他婉言谢绝了。她知道他生平最反感的诸多事,其中就有照相。
待她们散去,晨曦才就刚听到的只言片语提问:“飞阿根廷那次是怎么回事?好像挺悬似的。”
“不提行吗?”
看着他神情淡淡的,晨曦没再追问,想那肯定是一场灾难,幸好,他能全身而退。
“贺晨曦,我不说你就不能追问一下?飞行事故中,运气成分和技术各占一半,如果角度、风向再偏差一些,今天你就看不到我坐在你面前。我问问你,倘若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你有病。”晨曦别开了脸。
“别逃避问题,如果我真的死了…”
“你烦不烦?你再说我走了!”晨曦腾地站了起来。
郭远垂下了头,修长的手指在冰凉的有机玻璃桌面上划着道子,一道两道三道,突然挑起眼皮看她,“要不坐下,要不提包走,站在这儿干吗?”
晨曦默默地坐了下来,自从爸爸过世后,每每听到“死”这个字她都心头一颤,人怎么能假设自己死了呢?不能,不能的。她嚅嗫着唇说:“这行风险这么大,你这又是何必。以你的脑子,做哪行都不会差。”
郭远淡淡一笑道:“有些人是天生的飞行员,你可能要说我自大吧,但你得相信在空中我几乎是无所不能。而且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就是我从小的志向。活到现在这个岁数,有一件事和一个人对我是最重要的,你叫我怎么放弃?我一个都不会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