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的出口设在城外的小树林中,望着林子里准备好的神骏马匹,我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自秦烈离开后,阿星再无反应,原来他早于暗中布置妥当。
他把我拉到马前,那马轻轻打起响鼻,我却仿佛突然从一个悠长的梦中醒来,眼前浮现狐狸笑里藏刀的脸,急忙挣扎道:“阿星,你听我说…”
阿星的身子猛地一颤,直直地站了片刻,忽然把我搂我怀里。我能感觉到那紧贴着我的身体的僵硬,但他的声音又是如此柔软,让人沉醉:“云儿,我说过,等我有了资格一定会讲。我爱你,比任何人都爱。他能给的,我都能给;他给不起的,我也能给和我一起走,好吗?”
心隐隐作痛,我的嘴张开又合上,有些事必须说,可又不知该从何谈起,正犹豫间,城们处的喧闹声已远远传来。
阿星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再不给我反抗的机会,翻身上马后,把我也抱了上去,接着便纵马向远离楚京的方向奔驰。他的马仿佛在风中飞翔,四周景物都显得模糊起来,我几次想张嘴说话,结果只灌了一肚子的风。
他带着我不断向前赶,连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也离我们远去。夜晚的天空蓝晶晶的没有一丝云雾,银色的月光映照着我们走的那条似乎永无尽头的小道。这一刻,时间也像是静止了,除了赶路的我们,什么都不存在…

就这样一夜急赶,累得我连马都快坐不稳了。如果不是阿星扶着,我可能真的会掉下马去。他注意到我痛苦的神色,稍稍放缓马速,怜惜地说:“你再忍忍,马上就到换马的地方了,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会儿。”
这时,天微微泛明,东方空中薄如轻绡的云朵染上了浅红的霞彩,太阳缓慢地从山巅后露出半张脸,用温暖的光芒彻底把夜的清凉击散。
我累得根本什么都不想说,其实就算可以说,也没必要了,因为已经看见横在前方道路上的他。
我能看见的,阿星自然也看见了,他面无表情地勒住跨下的马,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不远处一身火红的狐狸——明明孤单的身影却高大得仿佛把整个天地填满,不容任何人通行。
我不安地动了动,阿星牢牢地抱住我,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上次我与他的婚礼上,他未出手阻拦我奔向狐狸,但眼下身为秦王的阿星似乎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霸者之气,再不肯轻易放手。
一切都像历史的重演,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破坏亲事的人和成亲的人对调了。
僵持片刻,狐狸最先开口,没有了平素的儒雅风流,他的语气说不出的阴冷:“秦王远来是客,又巧逢我和云儿大喜,怎能不喝杯喜酒就走呢!”
阿星针锋相对:“楚王客气了,我急着带云儿回秦去看真正能横扫天下的雄兵,就不凑这份热闹了。”
“图谋天下的事,我和云儿自会料理,素闻秦王不喜刀兵,此事不劳费心,而且秦王以为自己还走得了吗?”
“楚王认为我为什么会独自带着云儿回秦?这方圆百里遍布秦国密探。我早有严令,如果我被围杀,不用救援,立刻传信边境军队攻打楚境,为我报仇。”
“秦王趁人之危的小人步数果然高明。”狐狸此时的眼神几乎能射出刀来,但他的脸上却再度挂起了淡然自若的笑容。如果是真正了解他的人,就会明白现在的他很危险,比任何时候都危险。
“这还要全拜楚王所赐,当初挥剑断我和云儿姻缘时,楚王可是风光得很啊!”
我越听头越晕,天旋地转中,狐狸和阿星互不相让的声音渐渐遥远,似乎正有层阴郁的帷幕把我团团围住,阻隔了所有的光明与喧闹。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狐狸和阿星各站房间一角,戒备地互望着。发现我醒了,狐狸投来的目光是浓浓的欣喜,而阿星的神色在高兴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无奈凄凉。
我正不明所以时,一个中年儒士端着碗还冒热气的东西从门外进来,边走边说:“病人醒了吗?我煎了药,先给她服下,好好将养两天,这么弱的身子,不要动了胎气才好。”
胎气?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勾勾地望着刚才还笑得温柔,此时怎么看怎么笑得冒傻气的狐狸,忽然涌出一股暴揍他一顿的冲动。我说最近为什么老感觉特别累,还喜欢上了酸酸的果脯,原来…
扭头望见阿星忧郁的目光,我心情越发恶劣。狐狸趁我们互相凝视时,接过中年人手中的药碗,走到床前准备喂我。我下意识地想逃避,却又在他幸福的笑脸下僵住。那张脸上的表情异常柔和,宛如迟暮日光照耀下轻飞的窗纱,抚上身体时,带着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人不能自拔的沉醉。我迷迷糊糊地吃着药,连味道都没吃出来,耳边全是送药的中年人的唠叨,什么刚刚有喜的人不宜长时间赶路,要多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我听了半天,才大约了解现状,似乎是狐狸和阿星见我晕倒,再顾不上争斗,急忙把我送到附近的一个小镇,这个男人是镇上的郎中。
等药吃完,那个啰唆的郎中终于离开。我看了看又开始各站一角对峙的两人,不由叹了口气,该来的总归要来,轻声道:“言,你出去一下,好吗?”
屋里三人没有哪个笨到无药可救,我这么一说,自然都明白了结果。狐狸优雅地笑着点头退出,留下满脸苦涩的阿星。
相对沉默半晌,我纵有万语千言,到嘴边只化为一声叹息:“阿星,对不起,我不能和你走。”
“我来,不是为了听这句话的。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我怜惜你,也许时间久了,怜惜会变成喜欢,甚至曾经有一刻,我们是接近的,无论谁伸出手,都可以触碰到对方,但结果我先握住的是狐狸的手。”我闭上眼睛,回想当初城头那只未来得及抓住我的手,它属于狐狸。也许我这样想对阿星太不公平,可有些事错过了,注定无法挽回。
更何况我喜欢狐狸,喜欢和狐狸在一起的生活,钩心斗角也好,你死我活也罢,都是我无法割舍的部分。和阿星一起的日子很平静,内心感到安宁,也许他才是小姨说的那种每晚能抱我入眠、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个看见我的人,可惜如我这般的女人绝对无法满足于这种简单的幸福,一时新鲜到行,长长久久必将成为折磨。
而对于阿星,一个从来蔑视权力的人为了迁就我的嗜好,不断接近那些在他眼里肮脏糜烂的东西,又岂会幸福?
我睁开眼直视着他,从怀里拿出玉玺,真诚地递上去道:“为了我而成为秦王,你不会快乐的。”
凄厉的鹰鸣在天上响起,打断了脸色巨变的阿星要辩驳的话。他稍微平服了情绪,转身出屋,不大的工夫,竟带着一只颇为神俊的老鹰走了进来。
我微微闪神,早听说秦国人喜欢养鹰作为传递消息、跟踪、搜查之用,不知道这只鹰给他送来了什么。
“云儿,我知道你向来只与强者为伍,很久以前他在你心里就是权力与地位的化身,现在你会最先选择他,我无话可说。不过,我会让你明白谁才是真正适合你的人。之前我的秦军趁卫军救援海国时发动攻击,如今几乎占领了卫国的半壁江山。那些去救援海国的卫军已经开始回援,北越也蠢蠢欲动的要帮助卫国,我必须立刻回去坐镇。你此时的身体不能劳累,请等我,等这次战事结束后,我会正面击败他证明给你看,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换来你怜惜的阿星。”阿星的目光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连我也被震慑。他说到这里停了停,接过我手中的玉玺,转头对门外道:“你等着,我会让云儿心甘情愿地接受它,舍弃朝三暮四的你。”
这时,某只偷听成癖的狐狸大摇大摆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在我的怒瞪下,悠然回答:“奉陪到底。”
阿星走了,狐狸没有阻拦,毕竟此时让他回去与卫越纠缠,对狐狸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休养了半日,我和狐狸同骑一马慢慢往回走,看着我们两人身上脏兮兮的喜服,就让人忍不住想笑。我一共出嫁三次,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诅咒,除第一次表面上成功外,剩下两次都以惨败告终,其中又属这次最为凄惨。
而且因为已经错过了大婚吉日整整一天,怨气甚深的狐狸总在我耳边不住念叨:“要不是看在上次搅了他的好事,这次我非杀了他不可。”
真是越想越好笑,我此时也没了不舒服的感觉,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
“不后悔吗?或许我一辈子都无法给你某些他可以轻易给你的东西。”狐狸的声音于此时传来,似乎很轻松的语气,却被那双过分抓紧马缰的手出卖。
“是不是后悔的话,现在就放我走?”
“你休想让咱们的狐狸宝宝去叫别人爹,我说过,死也不会放开你的。”
“我也说过,绝不替你守寡。”
时间就在我们谈谈说说、走走停停间流逝。狐狸依旧是那只狐狸,狡猾、精明、嗜权如命,甚至到现在也不肯说些不要其他女人的甜言蜜语。其实,若这话由阿星讲,必然一诺千金,而要换了狐狸说,只能是我骗我的鬼话。
可我还是选择了他,为那不经意间的表情——伤心的、痛苦的、柔和的、幸福的,更为他平时的奸诈精明,可以肯定往后生活有他相伴,必然乐趣多多,精彩连连。
前方出城营救我的大队官兵,在北羽和白夜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迎了上来,阳光照在这些兵丁明亮的甲胄上,闪出灿惑人目的金色光芒。我眨眨眼适应了一下,才又看见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楚京高大坚固的城墙。
“到家了。”狐狸笑道,我侧头望去,那些金灿灿的光反射到他脸上,使他的眼睛轻眯起来,却依旧能从里面看出他的傲气,“现在,他们也许无法和西秦雄兵相比,但只要给我段时间,我会让这些人成为让整个楚国的骄傲,成为你我分享天下的力量。”
我大震,开始认真地凝望他的表情,他从容地笑着回视,那眼里去掉了平日所有的伪装,剩下的仅有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真诚的誓言。半晌后,我终于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分享天下对我来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动听,尤其此话出于深明权力重要性的狐狸之口,我已再不需要怀疑。
“是的,我们到家了。”说出这话时,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多年的楚京生活,狐狸的相伴,原来我早已把这里当做家了,而且这个家很快就要添新丁了。我下意识地摸摸现在还平坦的肚子,目光从远方高大的城墙上收回,再次看向对面越来越近的军队,金色的光芒闪耀不定,那代表着王权的颜色。
如今阿星的秦军与卫开战,海国被楚国蚕食的命运已不可避免,思绪飘飞,我忍不住开始幻想我们君临天下的盛况,或者应该叫狐临天下。

 

尾声 番外(1)

事隔一天,我和狐狸的婚礼再次举行,虽然之前因为我被掳,闹得满城风雨,但这回总算一切顺利,我终于又一次从楚宫的正门被抬了进去。当花轿进宫的一刹那,我忍不住猜想,留在身后的不知是多少骂名?
可惜,这些我从来也没在乎过,依旧喜气洋洋地在秋雨的搀扶下,步上台阶,然后慢慢透过挡在眼前的珠帘缝隙望见狐狸红色的身影,接着被他牵住红带的一头,入殿行礼。
在宫人、大臣山呼万岁,华祝千秋的声音中,我和狐狸完成了大婚的仪式。
等回到寝宫时,我第一个累得趴在床上,至于后面喝合卺酒之类的无聊礼仪,让狐狸自己想办法吧。这两天可把我累苦了,而且我还身怀有孕,绝不能再这么被摧残下去。
半梦半醒间,身子似乎被人推了推。现在不管是谁,我都懒得理会,只是把脚伸过去,迷迷糊糊地说:“秋雨,帮我脱鞋。”
等了片刻,毫无动静,我不耐烦地催促,这才有人帮我把鞋脱下,我满意地继续呼呼大睡。似乎…好像…我忘了一件新婚夜很重要的事,是什么呢?不过,我上回和慕容昊成婚也是直接脱鞋睡觉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青丝——秦夙番外

秦夙第一次见秋霁云,华服美饰的她坐在车里,举止优雅有礼,一看就知道出身极为高贵,秦夙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亲自来买一个奴隶?

之后她替他擦去嘴边血迹时,那如秋水的双眸中盈盈笑意,又使秦夙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不过是个被娇惯出来的千金,兴之所致,买奴隶以戏耍,而自己比较倒霉地中选了,甚至更加倒霉地被起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阿星。

可越接近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秦夙越胆战心惊,秋霁云在他心中富家千金的形象也渐渐淡去。

许是因为她需要他去办那件事,所以从一开始,秋霁云就没有在他面前掩饰。任人欺负的小可怜假象后,是无限的野心,妄图主宰整个国家的欲望。明明这种人是秦夙最为厌恶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无法疏远她,总忍不住想离得更近,观察得更详细。所以当听说她在太后寿诞上,不但被太后踢了一脚,昏过去的她更连照顾的人都没有时,秦夙虽然思前想后,却还是来到了她屋外。

门开时,望见那双依旧光彩熠熠的眸子,秦夙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想靠近她了。一个充满权力欲的女人,眼中却没有丝毫伴随权力而生的贪婪,除了清澈还是清澈。与其说她是权力的追逐者,不如说她在享受一场游戏带来的快乐,用没有感情的眼审视着身边的人和事。每当有她预料中为争权夺力而起阴谋诡计,看清那些人虚伪的情感后一双双渴望权势的眼,她便笑得格外高兴。仿佛在说:看吧,这世上的人就是这样的。

秦夙那时就觉得,也许并不是从小生活在楚国宫廷中的秋霁云喜欢权力,而是权力喜欢上了她。

这样一个女孩,邪恶、阴险、冷酷、无情,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以前的秦夙想也不敢想的,而自己又为什么要帮她?可能潜意识里,被大哥的母亲出卖而成为奴隶的秦夙感到不甘,甚至偶尔觉得如秋霁云这般做,才是宫中求存的正确选择。

秋霁云之于秦夙,就像让人上瘾的毒药,尝过还想尝,越尝越无法放弃。

于是,他开始克制自己,努力拉开距离,可秋霁云随意的动作就能瞬间打破他辛苦垒成的高墙。

“好软的头发,真漂亮,送给我一缕好不好?”她这样说时,秦夙立刻一口回绝。

青丝,情思。

秦夙幼年时和母亲住的地方,送自己的头发代表定情。他怎么敢把如此大的把柄,留给这只狡猾的狐狸精。

结果很久以后,想起此事,他总是后悔,为什么当时要拒绝,如果自己再主动些…

可惜,秦夙注定是秦夙,他没有某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公狐狸那么会表达,只默默地在云儿与他同床的那个晚上,用刀子割下了她的一缕头发,然后仔细地贴身收藏起来。

那时秦夙就想,无论以后风云如何变换,只要这缕青丝时刻都在身边,他定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泪痕——秋霁言番外

秋霁言对母亲的记忆源自于一双温柔白皙的手,那手会时不时的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脸蛋,甚至把他抱起来。
然后有一天,那双手把他带到一个全身都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的人面前,按着他跪下行礼。他当时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唯一记住的仅有一双冷冰冰的黑眸。
那人也抱了他,却没有母亲的温柔,他的怀抱和他的眼睛一样冰冷,后来他才知道这个抱他的男人是楚国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他真正的亲生父亲楚襄王陛下。
相比关于母亲的模糊记忆,秋霁言对容仪公主的印象在多年后,依然深刻的让自己惊讶。也许是因为那时他已年岁渐长,又或许是因为碧倾宫中那幅一直高高悬挂的画像…
其实这些都是借口,从很久以前开始,死去的人对于秋霁言来说,除了是个符号,什么意义也没有。真正让他无法忘记的,是那个女人出现时,幼小的他还要仰望才看得清的几个楚国实权人物的表情。
他名义上的父亲安阳侯秋怀远平素暗淡的目光又有了光彩,并且随着那个女人的走近,越来越亮。
他父亲的好友,同为四大家族族长的白易天露出难以掩饰的欣喜。
他亲生父亲楚襄王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尽管当时年幼的他完全看不懂那一片的讳莫如深。
而这些发生时,容仪公主还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微笑着走了过来。
那一刻的震撼,对年幼的秋霁言简直无以复加,他忘不了那个女人。
但对母亲的记忆却仅只于那双温柔的手接过他亲手奉上药碗的刹那,之后,便是满目鲜血,洒在母亲的枕边,犹如妖娆盛开的花朵张牙舞爪的要吞噬母亲的生命。不知为什么,当时年幼的他竟然于惊恐不安中立刻把吞噬母亲的花联想成了容仪公主,也许那时候他的直觉就已经很敏锐了吧?
秋霁言不无嘲讽的想,目光投向渐行渐远的秋霁云,如今的她已非昔日那个喜欢躲在表哥慕容昊身后的安静女孩,但又有几人能看得明白?
父亲秋怀远能看出她的不同吗?恐怕不能,因为在他眼里除了死去的容仪,再看不进任何人。否则也不会一直错认骨肉,而不自知了。
手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唇,刚才那个短暂的吻,没有任何感觉。
他眸中的笑意更加冰冷,隔了这么多年,秋霁云终于被秋怀远召见,为的只比过是入宫为后的事。其实,她就是一枚棋子,秋家的棋、已死的楚襄王的棋、甚至他的棋。可惜这颗棋子似乎永远也学不懂“听话”二字,无论是探究人的隐私,还是谋划自己的未来,都做的得心应手。
不过,已故的楚襄王对她到底还是有些不同,他可以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待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也可以温柔的摸着他们的头说嘉奖的话,只有那短暂的微笑永远是留给秋霁云的。秋霁言至今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缠绵病榻的他时,临别的一句话:如果可以,照顾云儿。
除了王权外,他放不下的恐怕只有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的女儿了。
当时,秋霁言只是无声的闭了闭眼,终于在这个男人身上发现了身为人的正常感情,虽然那么微弱,却还是有的。只是这一切看在秋霁言眼里又那么好笑,当初毫不留情的出卖妹妹,今日又想把最后的温柔留给妹妹的女儿,那他这个被他指定的继承人算什么呢?可转念一想,他从来不需要别人认定,便立刻释然。想要的自己去争取,舍弃的就毫不留情的扔掉,这就是他,无论姓秋还是慕容,只要一直站在权力的顶峰,他依旧是他。
再次想起母亲临死前伸过来的手,轻柔的摸着他的脸,然后往回缩了缩,他清楚的看见在那玉般白皙的手上有几颗晶莹的泪珠滚落,最后仅留下了浅浅的泪痕。
“言儿,别哭了。真不知道以后我的言儿会为哪个女人落泪,可惜娘看不见了。但无论如何不要像他一样,让女人为你哭泣。”母亲温柔婉转的声音是留给秋霁言最后的记忆,里面隐含着多少感情,早因岁月的流逝,让现在的他无从判断。
就如他留在母亲手上的泪痕,因为时间太久,早已忘了形状大小。
至于母亲说的为女人哭泣,秋霁言只感到不可思议,眼泪这个被他舍弃了不知多少年的东西,如果还能出现,真是奇迹。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终于明白有些话是不能说得如此轻蔑不屑的。
记得那时,他看见她从城上掉下去,手立刻本能的伸出,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只能亲眼看着她如蝶般飘然坠地的身影。
砰!!!重重的一声,把战场上所有杂乱的声音掩盖,在他心中不断回响。他抬起头,从对面敌人的眼里看到自己赤红的双眸以及那个人临死前的恐惧,然后满天飞舞的鲜血溅在了他脸上…
纪长风的军队撤退了,是秋霁言暗中下的命令。本来因为知道在幼时便照顾自己,且是楚襄王秘密安排的缘如水掌柜李福安很可能背叛后,对所有人的怀疑与不信任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此时没有什么比那个人的生命更重要。
他独自坐在床前,眼也不眨的盯着呼吸微弱、脸色惨白的她,第一次感到拥有权力也非无所不能,起码连让她稍微清醒一会儿都是妄想。
“本来还想以后再和你算帐,不过,这次你如果醒过来的话,我就原谅你趁我不在勾搭上那个小白脸。”他边轻轻抚摸她的脸边商量,结果她什么感觉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呼吸依旧时断时续。
终于,不可避免的一刻来临,这么多天于生死线上徘徊的她疲累的再也不愿挣扎。相比这些天她昏迷时的痛苦神色,她离开时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唇边那微微的弧度都像冷笑死亡的神气。
她从来不怕死,他知道,而且他也一样。按照他们两人平日喜欢说的话,想得到权力的人,没资格害怕死亡。
可当一切发生时,他忽然觉得恐惧,不是害怕死亡,是害怕这世上从此再无人懂他,再无人看得出他笑里的怒气、轻蔑、嘲讽、伤心,商量计策时那不言自明的会心一笑…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秋霁云的颊边,慢慢滑落,留下一条长长的泪痕。
“烧了她,连灰都不剩。”他轻轻的念着,死人就如他留下的那条泪痕,泪水再多,痕迹再长,干枯后,也只会消失无踪。这么想的同时,他又隐隐觉得,当年她能死而复生,也许…
他没有再想下去,是做他的泪痕,还是与他一起活着享受权力,那个喜欢叫他狐狸,其实自己比任何人都像狐狸的女人肯定算得清哪边更有利可图。

[番外]楚王的一天

清晨:醒来,看见霸占了整床被子的狐狸精,心满意足,按惯例亲热。
上朝:认真工作。
下朝:和狐狸精一起批阅奏章,认真工作,偶尔揩油。
午膳:狐狸精因怀狐狸宝宝,食欲不振,心情极坏,自愿充当出气沙包。
午休:与狐狸精肚子里的狐狸宝宝联络感情。
下午:莫名的感到不寒而栗,联想到某个远方的家伙,召见大臣,认真工作。
晚膳:狐狸精仍旧食欲不振,继续自愿充当出气沙包。
就寝:搂着怀狐狸宝宝的狐狸精,只能看不能吃,留着口水入睡,梦里感觉有点凉。

[番外]秦王的一天

清晨:醒来,没发现狐狸精,按惯例诅咒公狐狸
上朝:认真工作。
下朝:批阅奏章,认真工作,偶尔请画师画公狐狸画像,亲自在上面添诋毁墨宝无数。
午膳:想起狐狸精,食欲不振,吩咐御厨下餐做公狐狸肉。
午休:想到某只霸占狐狸精的狐狸,午间不休,争取早日统一天下。召见大臣,认真工作。
下午:工作完毕,出外打猎,专条公狐狸下手。
晚膳:如愿以偿的吃到公狐狸肉。
就寝:躺在用公狐狸皮铺的床上,梦中第一千零一次把公狐狸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