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得不到幸福,凭什么我妹妹可以得到,我要让她和我一样不幸。”回到家,秋霁言听了我的讲述后,笑容越发绚烂,只笑意未曾到达眼底,轻嘲着问:“你认为秋霁燕是这么想的吧?”
“人性本恶,尤其生在如此接近权利的家庭里的人,你不这样认为吗?”我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回答,这些天为了学跳舞,真是把我累的不轻。
他不置可否的笑,又问:“那你认为,她会让你帮什么忙?”
“这个我倒没想,反正她远嫁已成定局,就算拉上秋霁洛陪葬,也没用。你说,她还会有什么事求我?”
秋霁言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望向窗外,久久一言不发,似在出神又似思索,直到被不耐烦的我叫醒。
他扭回头,那双眼里竟像是承载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中,黑暗即是永恒,没有人陪在他身边,没有人走在如此漆黑的路上,所以他永远不会撞见另一个人,甚至连一只可以依靠的手也不会寻到。
我微微怔住,有些不自然的转开头,避让那双孤寂寒凉的眼。以前和他互瞪时,他的眼里有挑衅、有讥讽、有轻蔑、有高傲、有冷漠…有无数让我想和他一决高下的东西,但现下同样是那双眼,却只让我想逃避,似乎只要多看一眼,就会看到些恐怖的东西。那东西会像天花一样传染,直到彻底摧毁我。
他仿佛感到了我的恐惧,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是一贯浮于表面的笑,摇头感叹:“人,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也不见得有多复杂,只要不被感情蒙蔽。”我站起向外走的同时,不忘给他一记警告。好不容易有这么默契的伙伴,我可不希望他因为某些原因,早早退出这场较量。
孤独寂寞,是权利争夺者的大敌,想让人伸手拉你,意味着自己也要伸出手,因此露出了别人可以伤害你的地方。
他并没有问我要去哪里,低沉而愉悦的笑声在我身后响起,犹如邪咒,久久不散。
坐在马车上,我依旧有些受不了的反复搓着手臂,隐约还能感到那上面被笑声带起的鸡皮疙瘩,不得不承认秋霁言诡异笑声的杀伤力实在很大。
今天是我和阿星约定见面的日子,本来想问问他进展如何,不过在见过秋霁洛为了阿星寻死觅活的样子后,这件事已不再重要。
马车载着我七转八弯后,停在了一条不起眼的胡同前。我从车帘缝隙向外张望,确定四周并无可疑之人后,才带上纱帽走下了车。
我一下车,就向胡同深处走去,而早被叮嘱过的车夫则赶着车向另一边驶去。
胡同不深,里面都是低矮的平房,因为此处是些做小买卖的平民居住之地,一向不引人注目,白天更荒无人烟,所以被我选为和阿星秘密会面的地方。
我走到扇斑驳的木门前,刚想伸手叫门。忽然,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人从里面跨步而出。
那人根本没想到门前站着人,而我更想不到会有人冒失的从门里跃出,结果我们俩撞了个满怀。
“啊!”我虽然被撞得摔倒在地,纱帽飞到了一边,腿更痛得厉害,但却不想声张,所以尽量压低声音呻吟。
可惜对方全然不顾我的感受,见我摔倒,急忙抢到近前,关切的问:“姑娘,你没事吧?”
那声音充满磁性,异常好听,但却陌生之极。我低头蹙眉,望着那人衣服下摆,上等的锦缎,脚下一双云履纤尘不染,明显是个贵族子弟,心里念头不断闪过,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见我半晌也不答话,不由加大音量道:“姑娘!姑娘!”
我生怕他这样大叫引来人们的注意,急忙摇头柔声道:“我没事,公子不必介意。”说着,便慢慢站了起来,好在那一撞并不激烈,疼痛后,再没什么感觉。
男子见我站起,轻轻舒了口气,似乎放心不少,转身帮我拾起掉在地上的纱帽,递了过来。
“谢谢。”我低着头接过帽子,故做羞涩的答谢。在这种敏感的地方,不论他是谁,都不能让他看到我的脸。
“姑娘不必客气,刚才实在是在下冒犯了。”男子彬彬有礼的回答,举止说不出的优雅。
我想着速战速决,先远离这里要紧,刚张了张口,院中忽然传来脚步声。
我微微侧头,毫无意外的看见阿星从屋里走出,他的脸色白得可怕,似乎上回的毒伤直到现在也没养好。
“你还不走!”他厉声呵道,那样严厉的声音是我从来也不曾听过的。
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论他这句话是对我还是对那个男人而说,现在我都应该离开这里。如果被别人发现我的身份,就不好玩了。
不料我身边的男子却误以为我被阿星凶狠的样子吓到,边迈步挡在我身前边安抚道:“姑娘不要担心,他不是针对你。”
我暗暗翻个白眼,阿星当然不会如此对我,这位仁兄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阿星的神色更加阴冷,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男人,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起阴雨天越积越厚的灰云,压抑而冷漠。
那人和他对峙半晌后,终于不敌,败下阵来,柔声叹气道:“我不会放弃的。”说罢,再顾不上我,转身离去,背影竟透出股说不出的落寞。
直到已看不见那人的身影,我才进入院中,小心的把院门关了起来。
阿星对我的谨慎视而不见,转身回屋,我蹙眉跟入。
“怎么会让人找到这里来?”一进屋,我就抢先发难,对于他此时不快的表情,我看在眼里,却不想理会,因为我比他更加不快。
这么长时间的精心策划,反复演算,到头来如果因为阿星个人的事情,而导致计划失败,实在糟糕之极。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显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我深吸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气,放缓语调道:“你的事情,我不想管,但如果阻碍到我的计划,别怪我不客气。”
刚才那人显然因为阿星的关系,并没有留意我,当时我又低着头,他应该不会记住我的样子。算他好运,要不然我只好灭口了。我一向认为应该把所有隐患消灭于萌芽,不要给他们任何成长的机会。
阿星望向我的眼光深邃得让人难以测度,却用一如既往的冷漠口气警告道:“别动他。”
“没兴趣。”只要此人不危及我,已经麻烦缠身的我哪里有时间去和他计较,我微笑着转换话题:“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秋霁洛那件事大局已定,她现在被秋家禁足,你不用再联系她了。说起来你真是厉害,居然让她为了你要死要活,你是怎么做到的?”
阿星的凤眸中闪过复杂神情,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配上泣血般的红唇,让人的心为之一颤。
我见他半天也不回话,不由收起轻松的表情,皱眉问道:“你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本以为他会毫不犹豫的否认,谁知他竟叹道:“有时候,爱上一个人要比恨一个人容易得多。”
“如果你真的爱上她,要不要按原计划和她私奔,看看当她得知你根本不是秦五皇子时,会做何表情。”我冷笑,秋霁洛这种天之骄女所谓的爱情,最先衡量的永远是身价,如果阿星不是秦五皇子,她绝对不会愿意为他舍弃楚后宝座。
我的原计划是阿星以秦五皇子的身份引诱秋霁洛和他回秦,接着等两人私奔后,再拆穿阿星的冒牌身份,这样即使秋霁洛能回来,也再没脸面争夺皇后宝座,甚至她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再嫁人。
“她会怎么样?”阿星对我的提议无动于衷,双瞳渐渐冷凝、再无起伏,虽然问了秋霁洛的命运,但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却仿佛问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不知道,也许会被杀。”
秋霁燕显然对这个好运的妹妹恨之入骨,连最后一点幸福也不肯留给她。本来如果她帮忙让阿星与秋霁洛私奔,我就能成为楚后最佳人选。可她偏偏连秋霁洛的书信都不让传出,分明是想把她引入歧途。不过这倒正好省了我的事,不用再策划秋霁洛和阿星的私奔。
听了我的回答,阿星忽然微笑起来,那种宛如神仙般飘渺的笑,不带任何感情,美丽又虚幻。
“那就好。”他说。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也已经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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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惠王六年的春天来得实在太迟,当新嫩的绿色刚刚出现在眼前时,秋霁燕的远嫁之日也来到了。
那天早晨,浓雾弥漫了整个大地,放眼望去,周围的一切全变得模糊不清,似乎老天有意要掩盖人间即将上演的一幕悲剧。
我见到秋霁燕时,她一身凤冠霞帔,红得仿佛着了火,把天地间因雾气带来的阴冷驱散不少。
“云儿,你来了。”她开心的笑着牵起我的手,眼中缭绕若有若无的暖意,可那双抓着我的手却冰凉的吓人。
“姐姐,你…保重。”我轻轻叹气,回握住她的手。
感受到我的鼓励,她握我手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骄傲到不肯流露胆怯的女人感到些安全。以要和我说临别悄悄话为由,她打发走四周伺候的人,轻声对我耳语道:“云儿,你可记得,当初姐姐说如果你当上王后,要帮姐姐个小忙。”
我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却很欣赏秋霁燕的表现,她值得尊重,欣然点头道:“姐姐请说,虽然云儿不一定会当上皇后,但云儿一定尽力而为。”
她浅笑的望着我,说:“你放心,姐姐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一过,她不在了,你定能当上皇后。”我故做疑惑的望着她,她不以为意的继续笑道:“姐姐只希望等你当上皇后,力所能及的照顾下我娘。”
我心头一震,耳中忽然响起秋霁言那声感叹:“人,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原来秋霁燕如此竭力的帮我,甚至为此断送她妹妹一生,竟是为了她母亲以后的生活,那她自己呢?她有没有想过自己嫁过去的命运,秦国举国嗜武,向来轻视重文的楚国,她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能在那里存活多久?
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她是为了她母亲,因为在这里我没有那种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血缘羁绊之人,我下意识的忽略,或者说我根本不想去想。可秋霁言想到了,所以才有那样的感叹。
“姐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婶婶。”我尽可能轻松的说,但唇边的笑僵硬得连自己都觉得虚假。
秋霁燕以为我是担心她,安抚的拍拍我,轻声道:“我娘很随和,你这么聪明可爱,她一定会喜欢的。”
外面传来喧闹声,秋霁燕皱眉起身出屋,冲着院里的一个丫鬟问道:“什么事,吵得这样厉害?”
那丫鬟躬身道:“大小姐,好像是三小姐不见了,老爷正在发动仆人寻找。”
秋霁燕眼中的光瞬间闪过,又若无其事的问:“霁洛这种时候怎么会不见了?”
“奴婢不知。”


第十章

离去的和留下的(上)

秋霁燕送嫁的队伍异常庞大,火红的轿子、火红的喜服、各种红漆礼盒,一眼望不到尽头,在浓重的雾色中,犹如艳红的花朵开满昏晕冰冷的楚京。
我牵着秋霁燕的手从叔叔府中缓步而出,楚国习俗,女子出嫁要由姐妹手牵手送入轿中。本来这件事应由秋怀仁的女儿做,但他的小女儿秋霁洛际此重要时刻却遍寻不到,而他另一个女儿自幼缠绵病榻,根本无法参加送嫁。
于是,在众人的慌乱中,秋霁燕提出由我代劳,自然没人反对。
我一步步把秋霁燕送到轿前,透过朦胧的雾气,看到前方秦国迎接之人,不知为什么,那挺拔的身姿竟给我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手上传来一股力道,我放下思索秦使身份的问题,望向秋霁燕,此时的她因头盖红绸,看不见表情,但声音依旧镇定:“我娘在不在?”
我扭头在身后的人群中努力寻找,却徒劳无功,站在最前面的是叔叔及其正室与几个有头脸的侧室,像秋霁燕母亲这样没什么地位的侧室应该在人群后方,可我看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找到。
秋怀仁脸上虽然在笑,却透出股阴沉,见我不但没送秋霁燕入轿,还不住回头张望,脸色又黑了几分。这个一向不用正眼看我的叔叔竟开始冲我不住打眼色,示意我快些把人送入轿中。
对于他的眼色,我只故做迷茫,直到身边秋霁燕隐约察觉不对,开始连声追问时,才轻笑道:“我看到了,婶婶在后面,真不好找呢!”
秋霁燕颤抖了一下,片刻后方柔声低语:“虽然我看不太透你,但这回相信你一次,别骗我,我真的很希望能有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婶婶的。”我笑吟吟的回答,事到如今,虚假的装扮已是多余,既然秋霁燕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她也对我观察很久,看来我的伪装还要再加强才行。
秋霁燕坐入轿中,鼓乐喧天,我的笑容却越来越冰冷,心有些烦乱,悄悄退出了送嫁的行列,转入隐蔽的小巷。
“满意了?”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阿星冷漠美丽的面容。
我挑眉,为什么不满意,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他似乎读懂了我的表情,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天涯海角随君去,唯只愿勿离勿弃。
纸上端秀的一行小字,让我轻轻勾起了唇角,原来秋霁洛的爱情这样简单,是我把她想得太复杂了。
“你从哪里得来?”
“她的丫鬟昨天给我的。”
“那…是不是应该物归原主比较好呢。”我笑着要把它收入怀中,秋霁洛不能如此无缘无故的失踪,总要所有人都明白她失踪的原因才好。
阿星忽然一把抓住我要收纸的手臂,紧紧的捏着,仿佛马上就会把我的手捏碎般。一股浓重的哀色从他望着我的眼中流溢而出,再没有东西能够承载的沉重,慢慢流入我心底,使人窒息。
“和我走吧。”他低吟的声音似法咒,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
我集中全部精力去阻挡:“我为什么要走,我喜欢这里。”
“因为…”他把脸凑近我,一寸又一寸,直到让我的眼睛除了他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才轻声道:“我看到了你这里和我一样的寂寞。”
我不能克制的颤抖起来,秋霁燕临别之语忽然在耳边回响:我真的很希望能有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因为我从来不寂寞,我享受宫廷的尔虞我诈,我喜欢这里。
我一把推开阿星,他没有反抗,只是静静而悲哀的望着我。
“她和你不一样。”淡然温和的笑声中却透出凛冽的寒气,春天与冬天的结合,那样矛盾的综合体,使我瞬间意识到他的来临。
一身素白的秋霁言在雾中越发显得飘渺,但那坚毅的面容却述说着他的坚持,此时的他像一个眷恋红尘而不肯飞升者,宁愿死于六欲,也不做无求的长生仙。
他慢步走到近前,温柔的搂我入怀,对阿星笑道:“我和云儿才是一类人,因为我们喜欢寂寞,也享受它。”
阿星的眼眯了眯,仿佛在思考秋霁言的回答,最后淡然道:“我走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却什么也没说,他该做的都已做了,一年之期临近,曾假冒秦皇子的事也不允许他再留下。
阿星转身离去,就那么静静的消失在雾色中,什么也没有留下。
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想起大年三十的那个夜晚,漆黑的屋里全是他的气息,让人莫名的安心…
“我们走。”秋霁言搂我的手臂很紧,他打断我的回忆,带着我向和阿星完全相反的方向行去。
我什么也没问,随他坐上马车,一路颠簸的出城,再次来到了楚京外的那座山边。
“我们去给霁燕送嫁。”他笑说,然后背起我向山上行去。
我在他宽阔的背上,静静的感受着这条春天的山路,四周零星的嫩绿与极少的几朵黄色野花,竟带给我种异乎寻常的朝气蓬勃。
“秋霁燕的母亲怎么了?”我低低的问,声音小到连自己也听不真切。
秋霁言似乎没听见我的问话,一声不吭的带着我向上走去。
久久的,当那站在高处俯览一切的美好感觉再次出现时,我微微的笑了,闭眼感受春风的吹拂。
雾气渐淡,露出山下红色的长龙,像在追逐着什么的蜿蜒远去,不曾迟疑。
秋霁言立在山顶的身姿卓尔不群,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弥漫着淡淡的疏离气息,他随意抚平被风吹起的发丝,搂着我平静的道:“秋霁燕的母亲上吊自杀了。”
我无声的靠在他怀里,山上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息,只他的心跳透过衣与衣传递,一声又一声,让我感知。
忽然,一只云雀打破寂静,鸣叫着飞了起来,越去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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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间,已是三春,春色转浓,竟带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使我不由想起和秋霁燕的第一次见面,那高傲到不屑的眼神,说我有病未愈时的寸步不让…
“有意送春归,无计留春住。明年又着来,何似休归去。桃花也解愁,点点飘红玉。目断楚天遥,不见春归路。”我坐在凉亭中,弹唱着伤春之曲。
秋霁言闭眼躺在软椅上,未曾梳起的发散乱的垂在身侧,春风拂过,庭院里桃花纷飞,吹入亭中,落在他身上,点缀的月白长衫竟如开满芬芳,连蝴蝶也驻足嬉戏。
我盯着如此美景,忘了弹奏。
听不到乐音,他慢慢睁眼,望向我慵懒的问:“怎么不弹了?继续。”
我被他流露出的魅力震撼的感觉瞬间远去,果然这个人不要说话比较好,什么继续,还真把我当歌姬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秋霁言就有些反常,拉着我到庭院里赏春,还非要我弹琴,自己则老神在在的闭眼享受,根本把我当成供他大公子娱乐的丫鬟。
“就算要弹,也得对知音啊,让我对着牛弹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刁钻的回答。
他笑笑,不以为意:“你又怎知牛就不是你的知音。”
我鼻子气歪,他自己承认是牛,我不在乎,可居然认为我的知音是牛,简直大大侮辱我的琴艺。想那些教琴的师傅,哪一个不是赞我天资聪颖,琴艺出色。
“那么,‘牛公子’,麻烦你品评一下小女子的琴技吧。”
他低低的笑了几声,才道:“不错。”
我挑眉,不会这样就完了吧。
他的目光连闪,大有深意的问:“第一次害死人吗?”
我一怔,眉头蹙起,冷冷的和他对视。
秋霁燕的母亲会死,那是她太软弱,把女儿当作唯一希望,失去女儿,便连生存下去的勇气也失去了。
这世上,没有人能让人依靠一辈子,人最后能靠的只有自己。
“内疚吗?第一次总会这样,我也有过。”一幅了解的表情,其实他什么也不懂。
我轻拨琴弦,漫不经心的问:“你第一次害死了谁?”
他邪肆的笑容不曾进驻眼底,明明此时院中飞花似雪,风光旖旎,却全被他的眼阻挡在外,那里面只有比夜晚更深的黑暗。
“我母亲。”他说:“二十年前的今天,我把我母亲害死了。”
我停住了拨弦的手,定定的望着他,久久不语。
半晌后,他忽然轻笑出声,道:“骗你的,怎么样,心情好多了吧?”
我不再看他,低头继续弹唱:“春若有情春更苦,暗里韵光度。夕阳山外山,春水渡旁渡,不知那答儿是春住处。”
秋霁言又闭上眼,右手半支着头,开始安静的欣赏音乐,阳光似乎眷恋着他的脸般,斜照入亭后,留在上面,不肯转移。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比平日更加苍白,连眼角也染着淡淡的倦意,像是已许久没有好好休息。
琴声转缓,他的呼吸越来越平稳,似乎沉沉睡去。
我起身走到椅旁,凝视他的睡颜,沉静的面容上没有了看似温柔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以及眼眸深处的野心,竟透出一股稚气,惹人怜惜。
这样一个平素精明无情的人在睡着时居然是如此模样,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把脸又凑近了一点,开始更仔细的观察他。
两条修长的眉没有聚拢,他睡得很放松,薄唇轻抿,似笑非笑…
猛地意识到自己离他太近,我刚想往后靠,忽然一只手伸来,轻柔但坚定的把我的头按了下去。
唇与唇的接触,他的气息并不炙热,甚至很清冷,仿佛时刻提醒人不要沉醉其中,却偏偏让人无法抗拒。
就算对这方面再怎么懵懂,我也知道自己和他如此亲密之举绝不是兄妹应该做的。
我睁大双眸,望入他已经睁开的眼里,他笑着发出邀请。从那眼里我看到了与我一样的百无禁忌,估计那些道德之辈遇见我们只有哭死一途。
脚步声打断了我们对彼此的探索,他松开手,我慢慢站了起来,互相审视着,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一个丫鬟进入庭院,在亭边停下,施礼后道:“小姐,老爷请您去离垢堂一趟。”
秋霁言刚还略显柔情的眸忽然闪过一丝尖刻,随后又恢复了一贯漫不经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