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刚才在梦里,除了夫人我好像还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我很亲的人。是谁呢?我揉揉眼,一时想不起来了。
春园今日真是异乎寻常的热闹,园内熙熙攘攘,虽然初冬的空气略有些寒冷,但到处皆是一片热火朝天之象。
我伫立在园前,感觉自己是个外人,便有些踟蹰。
“是罗姑娘!”忽然一个绿衫丫鬟跑了过来,鼻头上还有晶晶汗珠,“老爷说了,让罗姑娘赶快进来。”
我咬咬唇,跟在她身后进了院子,环顾四周,与上一次看到的凄凉清寂之气迥异,这次整个院子里充满了欢乐祥和,连花朵都开得喜气洋洋。
夫人坐在床上,面色红润,眼中涌现温柔之色,双手紧紧地握着杜离的手,杜离半跪在窗前,一双凤目里全是泪水。
魏国公蹲在一边,也是老泪纵横。
“离儿,你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夫人喃喃着,轻轻抚摸上他如缎子一般的黑发,“娘好像有很多年,很多年没有看见你了,娘很想你…”
杜离咬着下唇,肩膀颤抖,只是伏在母亲膝上,一个字也不说。
我站在一侧,也觉得心酸。
“阿娘,阿娘…”杜离终于忍不住轻唤,以手抱住母亲的膝盖。这一霎那,我眼前又浮起那个月桂树下的小男孩,满眼都是对母亲的爱。
母子相逢,殊为感人。杜离他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而我,我什么时候能和我的母亲重逢呢?
一股酸涩直冲鼻腔,电光石火,我倏然想起了昨日梦里的那一切!想起了哭泣的吉祥天,冷笑的男子,那个小小的,月白色的襁褓…
我心下骤然雪亮!
——吉祥天,姽婳,她是我的阿娘吧…
我,一个被嫌弃的小小仙女,真的竟然是天界公主,前朝最高圣女的女儿吗…
“师傅将你捡回来时,我们便发现你与我们都不一样…”
“阿若,若有一天你站在天下之巅,也一定要记得仁慈。”
“阿若,你定不可对外人透露你的姓名,记得么?”
“阿若的灵力,甚至高于当年的吉祥天公主呢…”
那一句一句话,犹如零散的碎片,慢慢拼成一个拼图…原来竟是如此…原来竟是如此…原来我,被隐瞒了那么多年…
那么,我父亲是谁?吉祥天嫁给了鬼王,那么我应当是鬼王的孩子么?抑或,那一位叫做帝钧的男子,跟她似乎也是纠葛不清,难道——他是我父亲?
还有,他们还活着吗?如果还在,为何要抛弃我呢?
不行,我必须要问个清楚!
我拔脚便走,我要去南极,我要去找我师父!
只有他,才可能知道当年那一切的真相!
“罗姑娘,请留步。”
我满腹疑问地转过头,却是一身青衣的魏国公。
“什么事?”我挑起眉毛看着他,他眼角还有些红,脸色却很是严肃:“罗姑娘,请你…跟我到这边厅来。”
我虽是心中焦急,却也强自耐住性子,毕竟他是杜离的父亲,而且也收留了我这么久了。
我遥遥看了杜离的背影一眼,便跟他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厅,方问:“大人有什么事?”
魏国公看着我,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心里急,冲口便出:“你不说我先走了。”
“罗姑娘何必着急,老朽是要感谢姑娘的大恩。”魏国公一摆手,便有一位小厮恭恭敬敬地上来,手捧一个木盒子,上覆一块光鲜亮丽大红色丝绒布。
魏国公含着笑看我一眼,便刷一声将那红布揭开,金光闪闪,耀花了我的眼:“这是做什么?”
国公将盒子稳稳放置在沉香木桌上:“这是老朽送给姑娘的,姑娘大恩大德,我杜某同拙荆没齿难忘。”
“不用,我真的不用。”我冒出一头汗,连连摇头,心里直叫苦。
“姑娘不必客气,姑娘一人孤身在外,这便是老朽给姑娘的一点心意,姑娘若想购田置地,只管告诉杜某,杜某一定给姑娘选最好的。”他眼中射出精光,瞬间恢复了朝廷重臣的气派。
我被他一口一个姑娘绕得颇为晕头涨脑,但也隐隐觉得有点不对,还没想个明白,他又说:“只是杜某想请求姑娘一件事…”
“您说吧。”我赶忙说。
“请姑娘现在就离开我府上,以后也不必再来了。”他盯着我,一字一句。
我猛然抬头看着他,慢慢才品出一点味道,当然,他位高权重,不想被府里丫鬟小厮以及某些有心之人再议论夫人这一场病,此外,我的“异能”想必他和沈浪一般,心中忌惮…
我心里微微一凉,却缓缓绽开一个笑:“这个好说,我就正准备走了。国公您放心。”
他面带喜色,却又道:“还请姑娘以后也不要再和犬子见面了。”
我腾地站起来。
“姑娘请莫激动。”他似乎都在意料之中,咳了一声,“老朽知道姑娘同犬子…十分谈得来,然而毕竟男女有别,犬子也早有婚约,传出去殊不中听…姑娘聪明人,应该明白老朽的意思…”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忽然觉得殊没意思,便点了点头,道:“我应承你。”
“好,姑娘真乃聪明人!以后有任何事情要杜某帮忙,老朽一定万死不辞!”他扯着嘴角,眼角有深深的刻痕,手上,将那盒子便行云流水般自然地递到我手上来。
我目光一冷,清清楚楚道:“我不要。”
“是的是的,怎可劳烦姑娘亲自拿取…”他连连点头,招手叫来一名小厮,“来,把这个送到姑娘房内去——”
“我说了不要便是不要,我走了,国公您保重。”我没耐心再跟他废话,一扭头便大步向外行去。
“罗姑娘若是日后反悔,尽管来找老朽便是!”他仍在我后面絮絮叨叨,“只是姑娘高风亮节之人,千万要记得应承老朽的话!”
我一咬唇,狠狠回头,灼灼凝视他:“你是不相信我罗若么?”
“不敢,不敢…”他吓得花白的胡子颤抖,眼中流露出恐惧来。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为何那般惊慌,不久后,我明白了。
“陶陶,我要走了。”
我走进房间,看一眼还在埋头收拾衣裳的窈窕少女。
陶陶的动作定住了,半晌才回过头问:“为何姑娘这就要走?”
“有要紧事,必须得回去处理。”
她端详我一会儿,眼角有点红:“那姑娘以后常来玩,陶陶会想念姑娘的。”
“嗯,我一定经常来看你。”我还会来吗?我撒了个谎,心有点酸。
“姑娘是个好人。”陶陶拉着我的手,使劲握了握,“姑娘要好好保重,不要又生病啊,下次陶陶不能照顾你了。”
“我会好好的。”我有些感动。
“那…姑娘走得这么急,有没有告诉公子?”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蹙起了眉头。
“还没有,不过也没必要了。”我对她笑笑,“你们好好保重,我一定会来看你们的!”
走出那朱红漆兽头铜环的大门,看那扇门缓缓合上,我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又自嘲地一笑:若若啊若若,想不到你竟然是这般值钱,区区两千年修为,就能换普通凡人一家老小一辈子也用不完的金子!
我是该笑,还是该哭?
值得么?我值得么?
我回一回头,又想起夫人和杜离的笑容,又觉得,还是颇为值得的。
我不求感谢,只问心无愧便可。
翠湖山庄,再见了。
陶陶,杜离,再见了。
杜离,我会记得你对我的好的。
陶陶,我会记得你给我梳的头发,以后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梳那么好看的发髻了吧。
忽然我想起一件事,忙念个诀,径自便到了那家刚来人间时的当铺门口。
灰瓦依旧,木门依旧,肥胖掌柜依旧,只是我的心境,却已然如隔天堑!
“掌柜的,我来赎东西。”我站在他面前,清声道。
他满是横肉的面上咧开嘴角:“姑娘可要赎回什么东西?”
“一根嵌珍珠的玉簪子。”我比划一下,“大约三个月之前拿来的。”
他拉开木柜:“姑娘好运气啊,还在。”
不知道为什么,在厅堂昏暗的光线下看来,那颗珍珠好似泪光。
我拿着簪子站在小巷的转角,将心定定,吹出一口气,那簪子便消失在我手上。想像一下杜离拿到的时候的表情,一定是把眉头皱的死紧。
不过,我说过的,要还给你,我最讨厌欠人东西了。
那么我们就此别过…我强压下去心中的一丝酸楚,没有告别,可能是最好的告别吧!
祝你一生平顺,事事如意。
我看看天空,不早了。于是将双手食指在耳边打个旋,心念咒语,一抬眼便已到了云端。
我心内缓缓计算着,往西北方向,应当是南极洞府了。
不知道行进了几个时辰,我感觉脚下的云层越来越厚,越来越白,空气中涌动着一丝清冽与寒冷,向下望去,白雪皑皑。
心内却不由自主地忐忑起来!
五千年不见,师傅还认得我么?他原谅我了么?而临安蓝光他们,还好么?还在南极么,还是去云游了其他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我这些年来,是多么心心念念地想念着他们。
近乡情怯,我一颗心在腔子里咚咚跳动,眼看就要窜出胸口。
心魔
咦?为什么感觉这条路似曾相识?
我刚才只顾着思索,却没发现走岔了路,眼前竟然是一个山谷!
如一只空洞的眼睛,瞪着我。
我怔怔地凝视着,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已冻结。
吹口气,缓缓地落到谷底,环顾四周,依然是一片焦黑,毫无生气,如朽木死灰。
——五千年过去了,这些花朵还是没有重新开放吗?
我弯下身去,轻柔地抚摸着一块玫瑰形状的灰烬,试图将它插在发髻上,却在碰触到的刹那,眼睁睁地看着它化为飞灰!
“对不起…”
鼻腔酸涩莫名,我狠狠咬着嘴唇,却依然让泪模糊了视线。
在莹莹的泪光中,我看见花朵再度盛开,洁白的风信子,红的玫瑰,蓝紫色的鸢尾…灿烂绚丽,如梦似幻。
太好了,太好了。
我向前奔过去,跌跌撞撞,我知道自己在找寻什么,我在找寻那个少年,他的嘴角如花一样盛开。
“阿舟,你为什么忘了我?”
我心一凛,急速向后望去!
触目所及之处,是一片空茫茫。
而那个声音似乎在空中飞旋!
“你为什么忘了我?”
一朵蓝色的玫瑰倏然化成了灰烬。
“你为什么爱上了别人?”
一朵紫色的蔷薇枯萎了。
“不,我没有,我没有!”
我站起来无措地呼唤着,心头混乱,我没有,我没有!是你自己忘记了我,忘记了我们的誓言,为何这时却又来指责我?
“你爱上了那个凡人…你忘记了我们的誓言…”
那个声音倏然弱了下去,调子蕴含着痛。
“既是如此,那我也只好——忘了你——”
“不!————”
所有幻影倏然消失,我依旧孤零零地站立在云端之上。
不是的…
不是的…
我没有忘记你,阿星…
不论我遇见多少人,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耳边的风,好像鞭子一样,狠狠抽打在我的脸上。
你不会相信吧,自从你走以后,我就没有真正快乐地笑过了。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啊,只要你告诉我原因,我便不会再纠缠你了,可是你竟然连这也不给我,为什么…
如果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跟你一起离开,什么也不顾了,好不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你是我的初见。你要是回来,我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我们就一起走,仗剑天涯,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美景…
如你能回来,我什么也可以不要了。
人的一生可以遇见很多很多人,然而蓦然回首,你会最先想起的那个人,才是你真正想要伴随的人吧。不论那个人对你多坏,你只记得他对你的好。之后过尽千帆,只是寻找和他相似的身影而已。
这么多年,我始终记得他的那一个笑,春风再美也比不上它。我不提起,不代表我没有想起。你真正记住的东西,是不需要想的。
一滴温暖的泪落在我的手背上,我缓缓睁开眼,奇迹没有发生,面前白雪皑皑,一片空茫。那个少年,他没有来。
——南极。
无尘无垢,正如当年我遇见他以前的心。
可是,为何在南极的路上,会是我当年和阿星一起去的山谷呢?我心中一凛,觉得不对。
“那是你的心魔。”
一个熟悉的女声,淡淡在身后响起。
亭亭玉立的血红色衣裳,雪白脸孔,那不正是蝶又是谁?
她竟然会在这里!我很想问她为什么,却如同中了魔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知道如何是好,心情慌乱,只能讷讷看着她。
“若若。”她轻笑着,裙裾翩然,“你的心一直都在哭,你听到了么?”
我下意识地轻抚自己的胸口,感觉到失去规律的轻轻跳动。
…是哭么?这样说,是有些像了。
“你被你的记忆束缚了——你现在该知道,当年将你记忆锁住,其实是为了你好!”她灼灼看着我,长发飞扬。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蝶,为什么会这样…”我喃喃自语,感觉身体空空荡荡,就要飘飞起来。
“你的心沉溺在这悲伤的记忆,因而盲了眼睛!”她的声音,如尖锐钢丝刺着我的神经。
“你再也看不到爱你的人了——他很可怜,日日在你耳边唤,却只看到你冰封的心。你再也不能爱了,你知不知道?”
她说的,是阿彻么?是阿彻么?
不,他最后离开了我,他还是离开了我!我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那个傻孩子。”她扯出一个笑容,很诡异,“他冒着危险,去忘殿解除你的记忆封印,你也重新获得了爱人的能力…”
我忽然懂了,睁大眼睛看着她——难道…难道…
“可惜你竟然爱上了别人…你知道他会有多伤心?” 她依旧残忍地看着我,字字如刀。
“别说了,别说了!”我狂乱地摇着头,看着自己的头发也在疯狂地飞扬,身体灼热,有什么要破土而出,“怎样解除心魔?你告诉我,怎样解除它?”
她微微点头:“你的心魔,来自于你不知道你生命中出现的人,谁对你是最重要的。只要想清楚你最重要的人是谁,便能解除了。”
…我整个身体飘飘忽忽在半空中,似乎没着没落。
我最重要的人…
我最重要的人…
我说出了那个名字。
是的,他对我最重要。
顿时,全身的颤抖止住了,我松了口气,缓缓看向蝶。
她挑着眉,唇边浮起一抹妩媚,“这样便好了…而那个凡人注定和你有一段宿缘,这也是无法之事,不能怪你。”
“宿缘,什么宿缘?”我忽然心中一动,却更加疑惑了,真的是那样吗?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我对杜离始终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似乎是曾经相识过,犹记得他的眼睛。
“天机不可泄露。”她故作神秘,“我猜,你现在是要去你师父那里吧。”
连这个她都知道?我心中大疑:“你究竟是谁?”
“哈哈哈哈…”她笑了,酣畅淋漓地,“你确定要去问你身世的真相?”
我点头。
“很好。”她歪头颇妩媚地一笑,“若若小仙女,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她一身红衣,顷刻消失在天际。
南极
依旧剩我一个人,徘徊在白雪之上,心中纠结万端。
远远地,一个眉目依稀似曾相识的小男孩朝这边走了过来,大约八九岁光景,穿着白色褂子,和一个湖绿衫子的少女切切交谈着:
“阿兰,师祖说要寻的那个离魄珠,究竟是甚么物事?”
少女面容清秀恬静,扬起一条眉毛:“我还不是偷偷听到的,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要不你问你爹娘去,他们定然知晓。”
男孩皱皱眉,挠挠头:“你以为我没有问么?爹娘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只说是没什么要紧的物事,可我看不是这么简单,连师祖这等上仙都要寻求,肯定是个好东西。喂,阿兰,不如你同我一起去找,找到了师祖定然会十分欢喜。”
阿兰用手指戳戳男孩的头:“阿亮我看你也忒托大了,连你爹这样修为的神仙都找不到,别说你一个小娃儿,连红色灵光都还没结成呢!”
阿亮苦着脸道:“阿兰你别笑话我,我还不是想让你帮忙,师祖说了,这一辈的弟子里只有你的灵力还不错,能够和当年的——当年的——”他想想,抠抠脸颊道,“那位阿若师姑稍稍比划一下。”
阿兰低下头叹了口气:“师祖还不是为了让你用功才这般说的,你毕竟是他首徒唯一的儿子,我听说那位师姑三千岁时就结了纯白色灵光,这等修为,怕是再过三万年我也及不上。”
两人说着说着,渐渐走到我面前。
我心中汹涌,忍不住走过去问:“这位小弟弟,你爹爹是谁?你娘又是谁?”
唤做阿亮的小男孩抬起头迷惑地望着我,大大的眼睛晶莹透亮:“这位姐姐,我爹爹叫蓝光,我娘叫溪岚。”
原来蓝光和溪岚成婚了,还有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娃儿。
我站在那里,又是高兴,又是悲伤,竟然不能言语。
阿亮看我一眼,十分警惕:“喂,你是谁,你不是坏人吧,小心我用法术赶走你哦!”
阿兰扯扯阿亮衣角:“我看这位姐姐面相和善,应该不是坏人吧。”
“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阿亮撇撇嘴,斜眼看着我,拉着阿兰走掉了。
“师叔!”
忽然我身后转出一名紫衣青年男子,阿亮和阿兰忙跑了过去,拽着他的衣角不放。
那青年男子眉目仿佛,笑起来时嘴角还带着一抹顽皮,我怔怔地看着,终于想起来了,他是临安,是我曾经伤了的临安,他已经长得那么大了,长身玉立,成了一个英俊男子。
阿亮对他指指我,他眉头微蹙,慢慢地走了过来,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这位仙友,你是…?”
我强行压住胸口的冲动,微微一笑道:“我是来拜访仙翁的。”
他又看了我一眼,忽然瞳孔中闪出一丝火苗,却没有说什么,只略点点头:“仙友请这边来。”
我跟在他身后,心头越来越热,就快烧到喉咙口,却依然只能沉默。
“师傅正在清修,估计要过几个时辰方能过来。”在白玉砌成的小亭内,临安给我沏了一杯碧绿色的茶水,清澈透明,异香扑鼻。我记得的,是当年师傅奏完琴后最爱饮的云雾茶,以千年雪莲的第七片叶子冲泡而成。一晃,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我看着他的脸,那细挑的眉峰,那尖削的下颌,努力控制自己眼眶快要涌出的泪水。
临安没有看我,似是故意将目光绕开我,投向广袤的雪地:“不知道仙友找师傅有何贵干呢?”
我勉强笑道:“其实在下乃仙翁的旧交,偶然经过此处…便过来叙叙旧。”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如此说来,仙友来过南极?”
我点点头,心头一片空茫。
他却也无话,抬起手来饮了一口茶。
我忽然问:“这位仙友,你最近身体可康健么?”
他扑的一声喷出茶水:“仙友这问题问的真是有趣,难不成你是医仙,看出在下身体有恙?”
“哦,稍通一二…”我强自镇定,继续道,“看仙友的气色很不错,却似乎有些旧疾未愈,不知道在下说得可正确么?”
临安脸色一变,立起身来,清声道:“的确不错!”
我心一痛,做不得声。
“我少时曾被人击伤,幸而师傅法力高强,渡了千年修为给我,方保住我一条小命!”他声音中有着钝痛,我一愣,狠狠掐住了手心。
他沉默一会儿,好容易止住身体的颤抖,轻道:“不过在下这些年来,身体十分康健,请仙友勿要担心!”
我垂下头,用力一字一字迸出:“那——便好了!”
为什么?明明那么多次想要对临安说声对不起,事到如今,却又出不了口?我欠他那么多,如果连句道歉都说不出口,未免也太过分了!我会多么鄙视自己!
“你——”我讷讷开口,却见他转过身去对着一丛花木鞠躬道:“师傅,您来了!”
我心一紧,千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酸甜苦辣,愧疚、想念、辛酸、委屈,统统只想一气道出,我从小被遗弃,只有师傅对我好,将我收养,教我法术;师傅知道我的身世吧,他将我一直养在南极,不知道也要承受多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