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课本的知识对芽儿来讲过于简单,但有时候芽儿也会跟着两个哥哥一起去上学,重温这段无忧无虑的上学时光,肆无忌惮的跟伙伴们玩耍。当然更多的时候芽儿还是呆在家里看着奶奶和杜妈为一家人忙碌着,偶尔逗逗那只越来越懒的动的小松鼠。
重遇故人(上)
地里的农活都忙活完了,孩子们也都老老实实的上学去了,忙碌了一年的村民们马上就要开始猫冬了,这是一年当中最清闲的一段日子,也是他们最喜欢的梯子。当然在猫冬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啥事,当然是去交公粮喽。每年夏、秋两季地里的粮食收割后,都要把一大部分都要上交给国家,支援国家建设,乡亲们都称之为交公粮,剩下的那一小部分才属于村集体的。每年的夏秋两季,庄稼收割之后,到处都能看到农民们赶着牛车或推着小推车,上面装着满满的粮食去公社交公粮。
这天是清河湾交公粮的日子。前两天村长就把今年的粮食的收成计算出来,今年的收成也不错,除去上交给国家的,剩下的那部分足够保证不让乡亲们饿肚子。村长这两天整天都是乐呵呵的,这样的年头能让乡亲们吃饱肚子,说明他这个村长当的还是很合格的。
今天杜爹也要一起跟着去,芽儿一听,也有了兴趣。现在村子里的那些小伙伴们都去上学了,现在芽儿每天除了逗逗那只整天睡觉的松鼠,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了,有点无聊。这不,听说杜爹要去镇上,就闹着要跟着一起去。
“爹爹,也带着芽儿一起去吧。芽儿保证乖乖的,人家还想要到废品站帮哥哥们找小人书”,除了无聊之外,芽儿也想着到公社的废品收购站看看能不能淘换到什么宝贝。
杜爹对芽儿一向没有原则,见小闺女跟自己撒娇,得,想去就去吧。这次有不少村民都一起呢,也不怕到时候没有人看着芽儿。
吃过早饭,芽儿在哥哥们一副“你又偷溜,你不告诉我们”的表情中,笑嘻嘻的跟哥哥们挥了挥手,跟着杜爹去跟大伙汇合,边走便回头对哥哥们喊道,“大哥、小哥,你们要好好听老师讲课哦,我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
芽儿被杜爹放在送粮队的第一辆的牛车上,赶车的是村里赶车的老把式,据说赶了有30年的大车,村子里的人都叫他车老板子。芽儿屁股底下坐着一布袋一布袋的粮食,向后看了看长长的送粮队。清河湾只有两辆牛车,剩下的都是村子里的叔叔大爷们推的小推车,坑坑洼洼的山路并不好走,虽然已是初冬,但额头上也都布满汗水,虽疲惫,但自豪。
车队走的很慢,将近中午的时候才远远望到了公社大院,只见门旁挂着大牌子,写着“红旗公社革命军事委员会”,简称革委会。那时候是党政一把抓,革委会主任就是公社一把手,就连公社的名字都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公社院里的两个大喇叭里面响着嘹亮的乐曲,催人奋进:“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清河湾的送粮队,远远的就发现了公社院子里是人山人海。“好像开批斗会呢——”,车老板子一看这架势,不由叨咕了一句。
那时候对黑五类分子,要经常进行批斗。有时候赶上阴天下雨了,各单位革委会的头头就吵吵:“今个没啥事,就开批斗会吧。”,然后大伙就都拿着语录本,义正词严地开始批判。至于批判的对象,根本就不愁找不到,随便一划拉就是一把。如果怕人不够多,在从乡下叫来一些老百姓跟着一起参加批斗大会。
村长见人山人海的车队也进不去,就一个人先进去了,想着打听打听情况,不能让村民们再推回去啊。不大一会村长又满头大汗的挤了回来。
“现在没有人收公粮,公社的领导都忙着开批斗大会呢。说让咱们村的乡亲也都参加,公粮要等批斗大会结束后才能收。”。这个时代,啥事也没有阶级斗争大啊。
最后商定,留下几个人看着粮食,剩下的都跟着到公社院子里开批斗大会。杜爹不放心把芽儿一个人留在牛车上,就把她抱起来跟着乡亲们一起挤进公社的院子。芽儿看着群情激奋的人山人海,心里一阵悲凉。
正愣呢,突然大喇叭里面传出一声暴喝:“把反革命分子张泽远带上来!”。芽儿吓的一哆嗦,杜爹见状更是把闺女抱的紧紧的,不由得后悔怎么把闺女带过来看什么批斗大会了,可是现在批斗大会都开始了,也不敢再把闺女送出去。
芽儿听到名字不由得一愣,只见那个去过清河湾的吴主任站在台中央,使劲挥舞着手臂。台角还站着俩民兵,怀里抱着老式的冲锋枪;台下则站着上千人,手里都捧着红宝书,一个个都站得溜直,神情肃穆,面色庄严。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打倒现行反革命张泽远!”,随后,下面的人山呼海啸一般齐声呐喊,一边喊,还一边有节奏地挥舞手臂,气势磅礴,排山倒海。
群情激奋,连杜爹他们也都受到感染,跟着挥舞手臂。看看群情激奋的人们,大伙脸上写着正义,拳头里充满正气,身心都专注无比地投入到这项伟大的革命运动之中,芽儿知道,在这种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同样也是无辜的。都是无辜,那么到底又是谁错了呢?
这时就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被红卫兵押到台上,乱蓬蓬的头发,瘦削的脸颊,苍白的脸色,额头上印着一块疤痕还在流血,有的都流到眼角,显得更加的触目惊心。紧紧抿着的嘴角,给人一种倔强的感觉;目光很冷,叫人看了心底有点寒。胸口上挂着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现行反革命张泽远“几个大字,后面还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听到名字的时候芽儿已经很惊讶了,看到这人的长相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这个人她认识,不,确切的说是上一世的杜萱瑾认识三十多年后的这个人。张泽远,B大医学院的院士,上一世的杜萱瑾在大学期间没少向他请教问题,在杜萱瑾的印象里,那是一位知识渊博,医德高尚,但又非常随和的老者。杜萱瑾不止一次曾到他家里吃过饭,陪他下过棋,在杜萱瑾的心里把他当做自己的爷爷一样尊敬,可惜的是杜萱瑾毕业不到一年的时候他就因病去世。芽儿没有想到重生后的自己竟然能够在这种场面下再次见到这位值得让人尊敬的学者。
沉思中的芽儿被又一阵的叫声唤醒。“张泽远,在伟大的人民群众面前,还不老老实实低头认罪!”,“没道德”又大吼一声,然后几名红卫兵就很熟练的去压那人的腰杆。
所谓的批斗,一是批,二是斗。用语言批,用行动斗,所以有时候就难免文武齐上阵。当时的批斗,最流行”喷气式“,也就是把批斗的对象身子折成九十度,撅着屁股,两个膀子压下去,向外展开,这姿势有点像喷气式飞机,也有叫土飞机的。这种姿势要是站一会还成,时间要是一场,真跟上刑一般。而且,批斗会哪有短的啊,你批完他批,没完没了。
看着红卫兵小将抓住张泽远的胳膊使劲往外一拧,后面有人一踹他的大腿弯,张泽远扑通一声,就跪在水泥台上,看的芽儿不由得泪流满面。她实在无法想象那位可亲可敬的老者在年轻的时候竟然遭受如此的折磨。泪流满面的芽儿在人群里面显得格格不入,幸好现在众人的目光都在台子上,而她又是小娃子,没人注意,要不然,一会就很可能接着批斗她:麻木不仁,毫无革命热情。
别人没有注意到芽儿的表情,但是一直抱着她的杜爹确实把芽儿脸上的泪水看的清清楚楚,心下大惊,孩子是真的被吓到了,“芽儿,别怕,爹爹在呢”,这些整天没事干的红卫兵们,杜爹边哄着芽儿,把那些红卫兵也埋怨上了。
批斗继续进行着,“下面宣读反革命分子张泽远的罪状——”,吴主任指派一名小将上台,这位小同志手里拿着一个纸糊的大尖帽子,扣到张泽远的头上,然后就开始慷慨陈词。
“...人民日报上讲:‘要把所谓的资产阶级的专家、学着、权威、祖师爷打得落花流水,使他们威风扫地。今天,我们就要把张泽远彻底批倒批臭,下边谁先来?”
“我先说!”
“我先批——”
下面的群众有不少都被吴主任给煽动起来,挥舞着拳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争着先批斗。其实,里面绝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台上挨批的张泽远,连自己为什么要批斗他都不是很清楚,只是为形势所趋而批斗。
批斗会一直进行了两个多小时,上台批斗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说完之后,张泽远身后站着的红卫兵就会问一句,“反革命分子张泽远你认不认罪,群众说的是不是事实!”。自始自终,张泽远都一言不发。他的这种态度,无疑使那群小红卫兵们怒火滔天,敌人不低头认罪,那就接着批。而且随着耐性的消磨,已经有人开始动手,响亮的耳光在会场回荡。
批斗的惨状,看的下面有不少群众都不忍再看,可又不敢不看,就怕被定义为没有革命热情。今天的这一幕对于整天生活在山窝窝里,没有真正见识到批斗的残酷的清河湾的村民来讲,冲击实在是太大。在他们淳朴的观念里,实在是不能够理解为什么批斗这位听起来很厉害的专家,专家不是应该受到尊重的吗?他们感觉到迷茫,也能感觉到到挨批斗的人好像是无辜的,可他们无可奈何,只能也跟着一起批斗。
直到张泽远被掌掴的昏了过去,这位值得尊敬的学者都一言不发,批斗大会不得不暂时中止,而张泽远也就被随意的被人遗忘在台子上。
重遇故人(下)
一场激烈的批斗以所谓的反革命分子的昏迷而中止,若有所思的群众也都慢慢的离开了公社。满脸迷茫的清河湾的村民也都汇集到一块,一会还要去交公粮呢,这才是他们能做的事情,别的他们无能为力。芽儿实在是不忍心让那位值得尊敬的长者再承受这种折磨,回到送粮队见只有清河湾的村民时,才一脸天真的对村长哀求道,“村长爷爷,咱们帮帮那位张叔叔吧,他好厉害的,是专家还会看病呢,村子里都没有人会看病。可是刚才那些叔叔打的他肯定很疼,他现在都昏过去了。”。
听了芽儿话,又远远的看了一眼昏倒在台子上的那个人,村长若有所思。其实,村长有点怀疑芽儿是不是真的像一直表现出来的那么童真可爱,怎么感觉像个小狐狸一样,上次吴主任进村的时候对芽儿的表现就有点疑惑,现在听了芽儿若有所指的话,心里更是怀疑。如果让芽儿知道村长的心里活动,肯定会大叫一声“老狐狸,眼光果然犀利”了。
看见村长整天笑咪咪的小眼睛里闪过的那一道精光,芽儿的心放了下来,看样子村长是有想法了。村长也没有回答芽儿的问题,带着交粮队去找公社的领导,看的其他的社员们欲言又止,一脸纠结。
“吴主任,这是今年我们村子里上交的公粮,保证不差一斤。”,村长笑着说道,顺便把特意买来的烟递给了吴主任。
“你们村的村民都*主席的好战士,明年也要继续努力。”,吴主任对这个比较上道村长还有点印象。
“吴主任,今天您主持的这场批斗的真是痛快,对于反革命分子我们就该狠狠的批斗,把他彻底批倒批臭。”,村长见吴主任的心情不错,继续拍马屁。
“就是,这些知识分子真是懂的知识越多越反动,明天还要继续批斗,批到他承认罪行为止。”,吴主任听到村长的话很高兴。
“吴主任,我觉得批斗的还可以更加狠一些。你看领导们还要给他准备吃的、住的,而他现在每天什么事情都不用做,每天只是批斗一小会就晕过去。我觉得对于这些反革命的知识分子,不光要从精神上批斗,身体上更应该劳动改造,到最艰苦的地方参加劳动,干最累的活。*主席不是说过劳动人民最光荣吗。”,村长继续忽悠,听得清河湾的村民都一愣一愣的,村长这是想干什么。
“你的这个意见不错,这些反革命的知识分子最清高,就该让他们去最艰苦的地方劳动改造。”,小混混出生的吴主任一直以大字不识一个而自卑,对于知识分子批斗的也更加厉害,听了村长的话,觉得很不错,让这些臭老九们去干活,干最累的活。
“这样吧,这个张泽远就押到你们村进行劳动改造——你要教育广大社员同志们和他坚决划清界限,要让他狠狠的参加劳动改造。”,这句话对芽儿来讲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在吴主任看来,清河湾在整个公社三十多个村庄里,最偏僻,处于山窝窝中,也算是全公社最穷的地方,反革命分子不上这上哪啊。
“报告领导,我们村的广大社员同志一定会跟反革命知识分子划清界限,监督他接受劳动改造,让他干最苦最累的活。”,村长一本正经的向吴主任保证到。
“嗯,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一会你们交完公粮就把他押到你们村去接受劳动改造。对了,你们来牛车了吧,记住,反革命分子坚决不能坐车,在后面走着!”,吴主任一想到张泽远的坚决不承认罪行,就恨得牙痒痒,在自己手底下竟然还不认罪,实在是可恶。
接下来一行人顺利的到粮库上交了粮食,回到台子附近的时候张泽远还在昏迷。被吴主任派来的小红卫兵,连拉带拽的将他叫醒,“从现在开始,你要到清河湾接受劳动改造,他们是清河湾的社员,你跟他们一起回去吧。”。
张泽远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面清河湾的乡亲,对着那个小红卫兵问到,“我的行李呢”。 “所有反动书籍一律没收焚烧。真是茅坑石头,又臭又硬。这时候还想着你的那些反动书籍,想你这样子的就得天天斗,时时斗…”,小红卫兵冷哼一声。
“你...医书不是反动书籍”,听了小红卫兵的话,张泽远气的浑身颤抖。
见小红卫兵又要上前踢张泽远,村长赶紧道,“小同志,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对于这样又臭又硬的反革命知识分子就该狠狠的劳动改造,我们这就把他带回清河湾参加劳动改造,正好村子里还缺一个放牛的。”,说完就指挥着两个社员半抬着把张泽远弄下台子,要不然肯定还要挨上一顿揍。
小红卫兵一看张泽远被清河湾的村民给弄下台子,也没有再说话,冷哼着离开了。
村长叹了一口气,“张同志,跟我们走吧。”。
张泽远面无表情,步履阑珊的跟在送粮队的后面,一言不发,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面对什么样的批斗和折磨,天下之大,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在沉默中,一行人出了公社。回头望了望远远的只剩下一个小黑点的公社,村长叹了口气,“张同志,上牛车上来吧。你刚才伤的不轻。”。
张泽远还真倔,晃晃脑袋,冷冷的说:“我是去参加劳动改造的反革命知识分子,要划清界限。”,芽儿也没有想到和蔼可亲的张教授竟然也有如此倔强的时候。
“张同志,在俺们村里没这些说法,俺们就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心拥护**,不懂啥大道理,讲究以心交心。俺看他们批的那些事,全他娘是扯淡,不就是救过人么,俺们也都认为你也不像反革命,所以才想着法子把你弄到我们那里改造。最起码在我们村里,不会有人整天的批斗你。”,村长久经风浪,也算见过一些大阵仗,当然能看清啥人。
第一次,张泽远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安慰,又看了看对村长的话一脸赞同的村民们,终于挣扎着上了牛车。坐在牛车上的芽儿看着怎么也爬不上来的张泽远,不由得伸出小手拉了一把,“叔叔,你放心吧。我们村的村民们都可好啦,在我们村肯定不会有人打你。春天还可以上山挖野菜,秋天我们还可以带你去山上打兔子,我们那里好玩的可多啦”。
看着眼前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张泽远心里想自己是不是可以期待些什么,是不是可以相信他们的话。多年以后他不止一次庆幸自己当初的幸运,在家人跟自己划清界限后自己又得到了一个可爱孝顺的干女儿,结识了一群善良淳朴的乡亲,教导了一群聪明好学的学生,医术也大有进步,在那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为祥和的一段时光。
看着上了牛车的张泽远,村长在心里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虽说也同情张泽远的遭遇,但这不是帮助他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一来觉得他是无辜的,二来因为他是文化人,是那什么医学院的大学教授,在村长淳朴的小农思想中,那就相当于御医。如果他在清河湾接受劳动改造,岂不是相当于村子里有个御医坐诊,乡亲们有个小病小痛的也不用忍着了,也能教教村子里的那群娃子,这样子既帮助了张泽远,也能为乡亲们谋点小福利。
不过也要好好想个折,让这个医学院的大学教授能够安安稳稳的呆在清河湾,少受点折磨,最重要的是要保密,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公社革委会知道,要不全村都成反革命了。村长抽了一口烟袋,眯着眼睛在心里盘算着。清河湾的其他村民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了,就是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是再让那些人批下去,说不定连命都能给批没有了,在村子里劳动改造,虽然说苦点累点,但是肯定不会挨打。
一行人满怀心事的回到清河湾时,天早就黑了下来。芽儿看着躺在牛车上身体十分虚弱的张泽远,对村长道,“村长爷爷,这位叔叔受伤了,让他先住在我们家里吧。我们家地方大,奶奶早晨还说今天要杀一只鸡晚上给我吃好吃的呢。”,不等村长回答,芽儿又扭头问杜爹,“爹爹,让这个叔叔住我们家里吧,他受伤了,好可怜的”,说着还两眼眼泪汪汪,一副你们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杜爹想着乡亲们家里条件都不好,把这个人放在谁家里都有一定的困难。因为有芽儿,自己家里也不缺那一口饭,再说了,这个人还是自家闺女求着带回来的。
“村长,要不让这个人就先住在我家,让他先养好伤。现在村民们也都在猫冬,他也没有什么能干的,至于以后怎么安排到时候听村里的安排”,杜爹跟村长建议道。
“行,那就先让他住在你家里,你们家的地方也大。至于以后怎么安排,到时候咱们全村再开个会商量商量。”,村长正发愁要把张泽远安排在哪里呢,今年村子里虽说收成还不错,但村民们的条件也都不怎么好,安排在谁家里都有困难。杜家的条件在村子里算是不错的了,他家里地方也大,又是他们主动要求的,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下来。
三人在村口跟村民们分别,杜爹搀着张泽远,芽儿在前面小跑着,走向那个窗口依稀透出点点灯光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这两更了。
融入
芽儿小跑到家门口,就开始扯着小嗓子喊,“爷爷,奶奶,妈妈,小叔,哥哥们,芽儿回来啦”。没等芽儿喊完,两个哥哥就冲出屋门,“芽儿,你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回来啦,公社好玩不?...”,可还没等跑到芽儿跟前,就发现杜爹还搀着一位陌生人。
“爷爷,奶奶,这是张叔叔,最近这一段时间就住在我们家里呢”,芽儿对随后从屋子里出来的家人介绍到。
“爹,娘,回屋再说,张同志身上还受着伤呢。媳妇,赶紧给我们端饭去,今天一天是滴水未沾,都饿坏了”,杜爹见一家人都好奇的打量着张泽远说道。
“哎,欢迎这位张同志住在我们家,别客气,跟自己家里一样。”,好客的杜爷爷赶紧让杜爹搀着张泽远进了堂屋,又对杜奶奶说道,“老婆子,你跟儿媳妇一起去厨房再整治上两个菜,让张同志也好好吃顿饭。哎呦,我们的芽儿小宝贝今天也饿了一天了吧”,说着还心疼的摸摸了芽儿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脑袋。
一行人进了屋子,两个哥哥还极有眼色的去倒水。看着杜家一家不带一丝勉强和戒备的笑脸,一直面无表情的张泽远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心中的寒霜也被一家人的热情冲淡了一些。不大一会奶奶和杜妈手脚麻利的端上来一大碗的中午做好的蘑菇炖鸡,一盘子新炒鸡蛋,还有两大一小三碗清汤面。
“张同志,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呼你,随便吃点,别客气,锅里还有。”,奶奶把一大碗的面条递给张泽远。
这边杜爹和芽儿也顾不得说话,接过奶奶随后递过来的面条,吱溜吱溜,一阵猛吃。两人没见到饭之前还不怎么觉得饿,一看到饭才发现真的是饿坏了。
“你这个当爹的,带着闺女出去一天,也不知道给闺女买点吃的垫吧垫吧,看把我们芽儿饿的”,杜奶奶一看芽儿吃的那么急就知道这孩子是真的饿坏了,不由得数落起杜爹来。杜爹只好无奈的笑笑,自己是真的没想起来,这一天过的真实起伏跌宕,惊心动魄啊。
张泽远吃的也很快,虽然依旧带着文人的优雅。他也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日子没有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了,每天面对的都是日复一日的批斗,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家人也都早早主动的跟自己划清界线,就怕自己连累到他们,自己不怪他们,但自己该怪谁呢。要不是自己仍坚持自己的信念和理想,估计自己早就不在了吧。但在这才刚刚见面的普通农家里,自己却感受到了温暖。世界上什么最暖人心,雪中送炭无疑是最令人温暖的一种。
另一边,杜妈忙着给张泽远收拾住的地方。杜妈虽然不是很清楚来人的来历,但是看样子是个文化人,要好好招待。这不,忙着把两个儿子的屋子收拾出来,让来人住在这里。铺上浆洗的干干净净的床单,再拿出一床晒的软软的新棉被。两个儿子就挪到自己那边跟闺女一起住,反正乡下孩子多大家伙都是这么住的。
这边三人吃完饭,那边杜妈也把床铺收拾好了。爷爷看张泽远满脸疲惫,“张同志,你也受了一天罪了,正好床铺也都收拾好了,你赶紧去休息休息。有什么事情咱们以后再说,身体最重要。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用啥东西就跟你婶子说”。
“谢谢你们一家了,我叫张泽远,以后大叔和婶子就叫我泽远或者小张吧”,张泽远面对芽儿一家的热情有点不知所措连忙起身道谢,然后才跟着杜爹去了刚刚收拾好的房间。
杜爹等张泽远睡下,才回到屋子里把今天的事情讲了一遍。听得一家人感叹不已,平时最为羡慕那些小红卫兵的两个哥哥也是红了眼圈,觉得他们都是坏人。杜奶奶一边红着眼圈,一边感叹道,“还好,今天这事正好让你们碰上,村长也是个好心的,要不这还不得把人给批没喽。希望老天爷保佑将来给张同志平反吧。不过,我说建国,你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啊,那什么批斗大会能带着芽儿去看吗,也不怕吓着孩子。不行,我一会得给芽儿叫叫,省的她晚上做噩梦”,芽儿看着一脸反省的杜爹不由得吐了吐小舌头,连累爹爹挨骂了。
“我看着那位张同志也不像是什么反革命知识分子,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给外国人看过病吗,这说明他医德好,医者父母心。既然张同志现在先住在咱们家,咱们也别拿他当外人,省的他拘束。他也是文化人,老三,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多向张同志请教请教,人家是大城市来的,有见识。”,杜爷爷也是一脸感叹的对家人说道。
一家人感叹完,才发现时间不早了,一家人也都各自收拾收拾准备睡觉去了。不过在睡觉之前,杜奶奶还是坚持给芽儿叫了叫,干糙而又温暖的手,在芽儿的头顶上来回抚摸着,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捋捋毛吓不着”,低沉的声音,温暖的手掌,深深地刻在芽儿的记忆里,那么温暖,那么安心。
另一间屋子的张泽远,躺在烧的暖暖的大炕上,盖着软软的新棉被,放松下来很快进入睡眠竟是一夜无梦,睡了个几年都没有的踏实觉。
虽说小哥俩的房间被杜妈征用了,哥俩不仅不生气还很高兴,为啥,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和妹妹一起住了。妹妹小时候跟爹娘一起睡,等妹妹大了一些,爹娘怕他们压到妹妹,让妹妹自己睡,他们还没有跟香香软软的妹妹一起睡过呢。兴奋的哥俩在炕上一阵打滚,哥俩一人一边,把妹妹放在中间,你亲一下,我亲一下,一个劲的偷乐,哦,妹妹怎么能这么香这么软呢。杜爹杜妈看着闹做一团的兄妹三人真是哭笑不得,两个儿子都是半大小子了,怎么还跟个小娃子似的那么亲妹妹,不过他们也很高兴看到兄妹三人的感情那么好。他们年纪也大了,这辈子估计也就只有这三个孩子了,以后他们三个就是最亲近的人了。
这天晚上一家人睡得都挺晚的,但是第二天还是都早早的起来了。芽儿和哥哥们是兴奋的,其他人都是多少年的生物钟了。听着住在小叔旁边的张泽远那边也有了动静,估摸着也该起来了,杜妈走进屋子从箱子里拿出前几天刚用上次从县城买来的布料给杜爹做好的一身新衣服,又拿出一双新布鞋递给杜爹,“我看那张同志什么行李都没带,身上的衣服也都破了,你把这身新衣服给张同志送过去,让他也能替换替换”。
等张泽远收拾整齐,穿着杜爹刚拿给他的新衣服走进来的时候,早饭也刚刚端上桌子。早饭很简单,苞米茬子稀饭,玉米面饼子,奶奶腌的酸豆角,再加上几个一分两瓣的咸鸭蛋,透着浓浓的家的味道。
“大叔,婶子,不好意思,我起来晚了。”,张泽远见人家一家人都收拾好就等自己一个人了,不好意思的说道。
“不晚,不晚。现在也没有啥事情,再说了俺们乡下人起的都早,习惯了。”,杜奶奶赶紧摆摆手,“泽远啊,在婶子家里就跟自己家一样,一定不要客气啊。”。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过早饭,两个哥哥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看着背着书包上学去的两个娃子,张泽远不由得好奇,在这贫穷偏僻的山村里,孩子们竟然能上学,这个村子跟自己知道的那些有些不一样啊。但是他才刚刚到了这里,也不敢多问。
吃过早饭没有多大会,村长、五爷爷还有村子里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们一起过来了。“张同志,昨天休息的怎么样?这一家可是出了名的厚道人家,你啥事情你可以直接问他们。既然你来到我们村,就算是我们村的人了。”,村长见到收拾一新跟昨天那副狼狈样子截然不同的张泽远说道。
“这几位都是我们村的长辈,今天一起过来,大家也好认识认识。”,村长在心里夸着杜家真是厚道连新衣服都舍得拿出来了,面上却不显,跟张泽远介绍几位老人。
这几位老人虽然昨天晚上也都听自家的孩子说了张泽远的事情,但是不亲眼看看还是不放心。他们可都是年老成精的人,在那些动乱的日子什么没有经历过,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打眼一看虽然还带着一些知识分子的清高,但一脸正气和傲骨,都知道这个人错不了,留在自己村子里肯定不会给村子里惹麻烦也不会带坏村子里的孩子们。
见几位老人都脸色,村长就知道自己这事没有办错,芽儿也终于放下心来。这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没有意见的接收张泽远的话,那就不用担心村子里其他人的反应了。
“张同志,咱们村子里的情况你也能看到,穷山村,靠天吃饭。但是俺们也能担保在俺们这一亩八分地上肯定没有人会找你麻烦,当然前提是你也不能给俺们村子带来麻烦。现在乡亲们都猫冬,俺们这里也没有什么活计让你干,趁着这一段时间你也好好养养身子,等到了开春你也要跟着大伙一起挣工分,到了年底村里也给你发一份口粮。”,村长抽了一口烟袋说道。虽然相信了张泽远的人品,但是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村长的一席话,让张泽远不由得动容。在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些朴实的村民给自己提供了一处安身之地,或许自己应该试着相信他们,试着融入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两点左右
上山采药去
经过那天的谈话,张泽远明显放松了不少,慢慢的开始尝试着融入这个村子。村民们都知道村子里来了一位参加劳动改造的“反革命知识分子”,可能是同情、也可能是家里的老人们叮嘱过,虽然有不少乡亲借着串门的工夫来芽儿家里偷偷的打量张泽远,但是眼神里却没有任何审视和批判,只是善意的好奇。
相对于跟村民的关系来讲,张泽远跟芽儿一家和跟村子里的孩子们的关系明显亲近了不少。早晨张泽远起晚了,杜奶奶会在院子里叫他起床;水缸里没有水了,杜爷爷也会支使他去打水;杜爹上山打猎的时候会叫上他;小叔会向他请教一些学习上的问题。
哥哥们和村子里的孩子们对这个听说很厉害的叔叔很好奇,刚开始虽然有一些不好意思和敬畏,但发现这个叔叔一点都不凶。这群孩子们开始向他听北京□,会问他一些家长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每个问题张泽远都能给他们解说的清清楚楚,而不像家里的大人一样如果回答不上来就揍他们巴掌。慢慢的张泽远在这群孩子们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高,简直就是一部十万个为什么,孩子们的口头禅也都变成了,“张叔叔说的”。
张泽远也愿意跟这些孩子们亲近,孩子们的世界是单纯的,是美好的,让他饱受创伤变得冰冷的内心逐渐的回温。
当然,跟张泽远的关系最亲近的还是芽儿,两人亲近到杜爹杜妈都有一点吃醋了。或许因为芽儿是第一对他伸出手的人,或许因为芽儿的天真可爱,或许是上辈子的缘分,张泽远很是喜欢这个聪明漂亮的小女孩,喜欢看着她童言稚语地跟自己介绍美丽的大山,喜欢她小大人一样地给自己介绍村子里的情况,喜欢她故作得瑟地跟自己显摆她那只整天睡觉的小松鼠,喜欢她不经意给自己夹菜,喜欢她无所保留地对家人亲昵。两人的关系都快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看的杜爹整天都酸溜溜的。岂不知,杜爹这幅吃醋的样子,看在芽儿眼里有多么的可爱,有时候还会故意当着杜爹的面跟张泽远亲近,逗逗自家爹爹。张泽远早就看出芽儿的小心思,可是他喜欢看她这幅调皮的样子,有时候还会故意配合芽儿,害的杜爹每天都哀怨的看着芽儿。
日子过的平静悠闲,平静的日子让张泽远有点迷茫。看着有些消沉的张泽远,芽儿不忍让他继续消沉下去问到,“张叔叔,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人参啊?我上次跟爹爹一起去县城,在收购站的时候听见一位叔叔在卖人参,卖了好多钱呢,那位叔叔说是在山里采到的。”,芽儿边说边看张泽远的反应,“张叔叔,你说咱们这里的山上有没有?要是有的话,芽儿也想去采,卖了钱后给大家买好吃的”。
听了芽儿的话,张泽远眼睛恢复了不少神采。接下来的两天,张泽远若有所思望着后面的那群大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害的杜奶奶以为他生病了,后来一想他自己本来就是医生,估计没有什么问题才放下心来。
几天后一家人吃过早饭,张泽远对杜爹说道,“杜大哥,我想去附近的山上看看,你能不能带我过去啊。”,说完一脸不好意思的看着杜爹。
“行啊,反正今天我也没有什么事情,正好带上套子,看看能不能套只野兔子。”,杜爹爽快的答应。这话正好被周日休息的两个哥哥听见,“爹,也带着俺们一起去吧,俺们也好久没有出去玩了,也想跟着爹学怎么套兔子。”,哥俩一脸期盼的看着杜爹。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要去上山,看爹爹套野兔子”,芽儿也不愿落后。
结果当然是一行人两大三小浩浩荡荡的出发了。深秋的山林显得特别的萧条,光秃秃的树枝,满山的落叶,偶尔有野兔子一擦而过,引得兄妹三人大呼小叫,欢快的声音给这片萧条的山林增添了一丝的生机。
杜爹赶紧拿出套子,套子都是用马尾编织,极为坚韧,固定在树上,还用竹片设置了一个弹性机关,十分巧妙。杜爹见兄妹三人都一脸兴趣的望着自己,不由的想向他们显摆一下,省的自己的宝贝闺女整天跟着张泽远。“咱们这里的野兔子大多是草兔子,雪兔什么的在深山老林里能碰到,附近的几个山头是没有的”,杜爹边观察周围的环境继续说道,
“设套的关键是寻找和判断动物的足迹,确定动物的路线,选择在隐蔽的地方设套子,还要注意不要踏乱这些路线。同时还要观察动物的足踪是否密集,足踪、粪便是否新鲜等。这可是一门大学问,你们有的学咯。”,杜爹很快的的几片隐蔽的灌木丛附近设好套子,还撒上几粒从家里带来的玉米。
张泽远这边也没有闲着,不时的在山坡草丛中或肥沃的腐殖质土或灌木丛中不停的翻找些什么,表情又惊又喜,芽儿还没有见到过表情如此多变的他。
“杜大哥,这附近的山上有很多这样的植物吗?”,张泽远拿着刚刚从地里扒出来的圆柱形中间略粗的根状物问杜爹,声音因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
“你说这个东西啊,俺们经常见到,不过这个东西可不好吃,苦的很”,杜爹一脸遗憾的对张泽远说道。
芽儿当然知道张泽远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玄参。玄参,多年生草本,根长圆柱形或纺锤形,可以用于温热病热入营血、口渴舌绛、烦躁、夜寐不安、神识不清或身发斑疹、咽喉肿痛、目赤、瘰历结核等症状,同时还可以滋养肾阴。芽儿也没有想到这片山林竟然还有着丰富的药物资源。不过想来也不奇怪,这是一片没有受到任何破坏的原始山林,又因为山路偏僻也没有人到这里采药,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又不认识这些草药,多少年累积下来使得这里的药物资源丰富的很,山里的人们也算是守着宝库而不自知吧。
“杜大哥,这是玄参,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很多病状都要用它入药呢。”,张泽远一脸兴奋的说道,“杜大哥,我刚才在这片山上不仅发现有玄参,还发现了葛根、大黄、天花粉、天南星、土茯苓呢。这些都是常用的中草药,这个季节正是采收的好时候呢。”。
“你说的这些俺们都不懂,既然是草药,那肯定能跟棒槌似的,能买钱咯?”,杜爹一脸期盼的问到。
“我不知道现在收购站收不收这些草药,咱们今天先采摘一些回去,等我炮制好了,杜大哥拿着去收购站问一问。不过即使不收购,咱们自己留着,也能治个小病小痛的。”。
杜爹一想也是,即使收购站不收,有张兄弟在,村里谁有个感冒发烧的都能用。这么一想杜爹也顾不得继续设套子套兔子了,招呼两个儿子也跟着一起找找。张泽远把自己刚刚采收回来的样品给杜爹爷三个,让他们照着样子找,还细细的把采收时的注意事项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