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你带阿语去找严肃青,他若仍然执意阻挠,死也要见尸!”
如墨眼眸浸在妖月之下泛出些微红光,我手上一哆嗦差点没按到他的伤口。
看到肖锦瑟闪身而去,黑幕流云下仿佛把索人魂的黑白无常也给一并带去了。
给他包扎好,他抽回手,抿薄的唇线含一抹暗伏煞气,略带些惊艳的瑰丽,但更多是叫人屏息的冰凝。
“阿青和阿月在哪儿?”我侧头看了眼哭闹不止的垣儿,琼英哄不住他。“还有嬷嬷呢?”
他沉默了会儿,掠一眼被两面夹攻气势已弱下的封莫如,眼风里晕开几点杀意。
“在严坞堡,有何修齐在,少游几个守着。”
何修齐出现那就不会有什么好事,“伤了?”
“你知道我是赵嬷嬷一手带大的…若有什么万一…”
刚才那一剑他完全可以要了封莫如的命,但他没有,难道是在顾虑我?
“所以我只会给他一次机会,算是还他当年帮你救我的一次人情。”
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用食指轻点我额头,指尖冰凉。
“又白安排了一场,早知道这事就不该让李钰接手,是我过分相信他脚上的功夫了。”他轻叹一声,“还是把你二哥牵扯了进来。”
这个人只要在我面前受伤我就拿他没有办法,“罢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夫人小心!”
我抬头还没看清危险在哪里,腰间一紧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脚边似乎擦过什么东西,锦缎撕裂的声音颇为刺耳。
“臭小子,你不要命啦!”
闻言,竟然是严海兰的声音。
“要是这点伎俩都挡不过去,还能叫无上天君?”
南宫令眼中寒光微闪,手中已折出三朵白牡丹。严孤鸿闪身躲掉一朵,持剑劈碎一朵,还有一朵勉强从腰间擦过,生生破开一道口子。
严孤鸿滞了一瞬,没再轻举妄动,我可以看见他持剑的右手虎口上裂开了一道血痕。
“啪”的一声,青竹摇动,溅起一片水雾。
“到底是小徒弟□出来的人,挺耐打。”
武尊站在青岩台一边,拍了拍手,衣上竟然片尘不染。
“徒弟,我们多久没有切磋过了?”
他转身朝这走来,银眉胡须白得发亮。
“…等一下,这还没完呢。”
琼华吐掉一口血,芙蓉脸上笑意不减,手摇一把铁扇又踏青竹转回,这会才是要动真格。
武尊脸上顿时没了刚才的轻松,眨眼退开三丈远,琼华追击而上,又是一场恶斗。
这时,青岩台下隐约有一队人马从竹林中走了出来,待一细看正是容程。
紧跟着后面的一匹马上伏着的两人都是衣衫染血面如白纸,这边看来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另一边,容程用白绳套索住的一匹马上,正是方才才打过照面的李慕。
我竟然忘了大哥的存在,抬头看向南宫令,他眉间紧蹙,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第 143 章
李慕手上的三军到最后还是被萧怜绝收为己用,再加上他自己手上的兵力和掖庭府的助阵,光靠着六殿阎王也没用,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敌众我寡。
“容程,把你妹妹抓过来!”
萧怜绝甩不开琰摩罗,这时还能分心想到我的存在,不知情的人定会想歪,但我知道他只是为了我身上的紫砂丹,这东西比玉玺还重要,om书不然他如何能名正言顺的扳倒萧宗久?
这话一放,南宫令侧头看我一眼,嘴角含起的冷笑冻得人眼睛生疼。
“好像每次放你出去走一遭都能给我带回来不少惊喜。”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扯过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贴着他耳边说,“紫砂丹在我身上,详细的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他愣了愣,随后慢慢眯起一双凤眼,“萧怜绝跟你说的?”
“嗯。”我转眼幽幽地盯着他,“你果然都知道,做什么还摆出刚才那副表情?”
“紫砂丹又不是离了你的身就没有药效了。”
我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等明白过来了是又惊又怒。
“我给了他两个时辰,他没有选择先一步把紫砂丹拿出来,这么重要的东西难道不是早一刻拿在自己手上就多一份安全吗?之所以没这么做,倒不是他盲目自信,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只是不想伤了你。”
“…那是你在盲目自信了?每次都说是为了我好,或许是这样,但你敢保证没有藏着一丝一毫地利用之心?”
他便不说话,紧抿着的唇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不单是我二哥,饶是他君观的命你也得给我救回来。”
“好。”
允诺的很轻。虽然平常我老骂他小心眼又记仇,但我明白他其实并不是这种人。他一贯冷漠,往往给人脸色看了也是因为别人惹恼他了,更多的时候他喜欢自我纠结,死命的跟自己较劲,经历了这么多我也知道他不是不相信我。这个人面对其它事可以自信的没道理,一旦扯上我就会突然自卑的让人想打他,显然是对自己没信心,若有人对我有什么想法,不一定是刻意,可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忍不住去试探,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能吵起来?”
但闻其声不见其人,这夜雾茫茫的,岩台边陡然冒出个白森森的手…
那边的琼英,刚才他哥被武尊打下也没见她的脸色白成这样。
“我说你每次出来就不能正常点?”
双子安冒出个脑袋,挣扎着爬上来。
“这不是天黑的嘛,没贴着岩壁撞上去已经很本事了。”
“都来了?”南宫令侧过身,忽然一问。
“在后面,不过要冲进来恐怕还要点时间,萧怜绝排在严坞堡外的禁军不太好对付。”
“是吗。”他勾起嘴角,“阎罗,停手罢。”
琰摩罗抽开身一脚点开萧怜绝手上的软剑,剑气未收,琰摩罗又没做阻挡,眼看那只脚就要被废掉,凭空打来两朵牡丹将那雷火般的身影震开了一丈远。
“哼,倒是很久没打的这般酣畅了。”
“既是如此那就再接我一招!”
贴着双子安头顶飞过来的一个黑影,似蝙蝠又锋利如苍鹰,直直的朝萧怜绝扑去!
他萧怜绝动作再快也只能是拿了剑未来得及挡,鹰钩之爪快如闪电,刹时只听得长空一声鹰叫,西风惨烈,月夜如血。
那是萧怜绝养的鹰,以身付险免他主人断手之命,忠心至此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桃花眼低垂着,眸光明灭难以捉摸,嘴边的刹艳之气如同鬼魅扑杀而来。
“韩玄墨,你一直恨的难道不是瞿海凤?若再三碍事,休怪我不客气了。”
“客气?你萧太子什么时候跟人客气过了,不听话的就要赶尽杀绝,这才是你的作风。”韩玄墨失了先机,此刻负手站在一边紧紧盯着萧怜绝,就怕一个分神小命难保。“瞿海凤会在喜宴上大开杀戒难道不是你挑拨的?她敢这么做还不是仗着有你在背后撑腰。我之所以盯着瞿海凤不放其一是为了探你的底,不过你这人还真是相当的绝情,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你就不管她死活了,把她从你手上推的一干二净。”
“哦,那还有其二呢?”这时的萧怜绝,音色低靡,杀气更甚。
“假装不知道是你的指使,好在你当时的注意力都在皇城…”
“所以在我找上天晨的时候你就去投靠南宫令了?”
“各有所需罢了,谈不上投靠不投靠。”
“好,很好。”
萧怜绝点点头,不怒反笑,抬头看来,仿佛地狱门开,那一天一地的红莲业火,妖娆似血。
烟华似水,清寒冷夜,他举起素手一声令下,山头火光萤窜顷刻间将青岩台包围成了一处绝地。
双子安翻掌起手,首当其冲地冲进了战场,他掌法好掌风凌厉,一打一个准,转眼间撂倒了不少人。
“嘿,都不够小爷我塞牙缝儿。生在中原的到底是娇身惯养,连山七国随便挑一个兵都能抵你们两个。”
真真的练家子都在容程身后呢,你个白痴!明明是个很严峻的气氛,他双子安绝对是来搞破坏的,飞了一圈不过瘾转回来硬是拖了严孤鸿下水,看他的样子本来应该是冲着我来的,奈何看到杵在我面前的南宫令后生生改了方向朝着严孤鸿伸出了他的爪子。
耳边传来的刀剑撞击声有些闹心,我平日里虽然喜欢看人舞刀弄枪这也是在没有杀气点到为止的切磋下为前提的,如今这一个个都是赌着命的在厮杀,我再如何胆大包天也不可能眉头都不皱一下。
“光凭着六个阎王和双子安的胡搅蛮缠能撑到几时?”
琼英要负责看好垣儿,他大哥正和武尊打的不分上下,苍者同转轮王夹攻看似随时要败却一直纠缠到现在的封莫如,琰摩罗方才与萧怜绝过招一场虽全身而退仍然耗去了不少体力,余下的楚江王和秦广王没有南宫令的吩咐就守在我身后一动不动。李钰和他的侍童在青岩台下,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至于严海兰不过就是凑个热闹,没有任何战力,何况她和严孤鸿在这个时候出现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真是奇怪了,不知道南宫令把七星楼的天岐,还有四堂、十二楼、二十四阁的人都弄到哪去了,另外也不见祥瑞他们,连无月宫的人都不见一个。
“莲儿,过来。”
一直干杵在我前面的人忽然回过身,伸手牵过我,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第 144 章
“呸,都是些什么东西,你爷爷的路也敢挡!南宫令那臭小子呢?把他给我交出来,梅石庄的大门也敢踢这臭小子是嫌命太长了?!”
猛地一声清啸,震天震地,一时山岩动摇不止。
胸口似有块大石压下,嗓子眼一甜只觉头晕眼花,想抓身边的人却抓了一场空,抬眼再看原来是跑去捂儿子的耳朵了。
当今世上还能有如此深厚内力的除了武尊,那便只剩九天八怪的老烟鬼了。老鬼一身武功造诣极高,可偏偏是个不爱管世事的人,无心于江湖纷扰,唯一的嗜好大概就是与人比武了,但随着他的功夫越渐精深对手自然是越来越少,所以到这几年他就呆在他的梅石庄几乎没出来过,这会儿冷不丁地冒出来着实让人吃惊不小。
这还不算,跟着他身后过来的三尺红绡犹如蛇舞,蜿蜒如风驰,只眨眼就要触到老鬼的衣摆。
“他娘的阴魂不散!”老鬼骂了一句,手上也不停歇,烟杆送出仿佛长剑在手。
“死老鬼,当年老娘比武招亲你来搞破坏,把人都打跑也就算了到最后又不肯娶,害的别人以为老娘没人要落成个笑柄,拿你这条命来陪老娘宝贵的青春还便宜你了!”
“该死,谁告诉你老子在这的?!”
连红娘陆钿玉都招来了,这是什么情况?
我眯了眯眼,胸口正堵得慌,偏又听得一声吼,耳鼓给震的发闷。
“请二位来不是看你们表演的。”
南宫令飞身过去,一手将夺命红绡化为了绕指柔,一手将金鞘烟杆夹在了指尖。两位老者皆是一愣,从没想过自己手下的招数有朝一日会被一个毛头小子轻易化解。
“什么人?”
声音出来时老鬼的手已经摸上了南宫令的肩,后者并未侧身躲开反而迎上,老鬼又是一惊仿佛手上触到的是芒刺,急急缩手逃开,到底是老江湖抽身时干净利落毫无狼狈之象。
“少侠年纪轻轻身手不凡,敢问师承何门?”
“幼时有幸得武姓尊人点拨,曾为师。”
“难怪,那你便是武尊人从南宫家抢来的小子了?”
说完脸色陡然一变,目露凶光,回手就是一杆子朝南宫令打去。
“老爷子先别急着找我算账,今日在场的还有个不出世的高手,一定合您胃口。”
“谁?”老爷子举着烟杆,大有你要是敢忽悠我就一杆子劈死你的架势。
南宫令伸手一指,竟不是萧怜绝也不是封莫如,正是我那骑在马上一脸淡漠的大哥。
老鬼往那处看了一眼,“容家的人?倒是有容治当年的几分影子。”
只见他身似青燕掠空飞去,眨眼就到了容程的马前。一杆下去生生打折了两条马脚,白马在哀鸣中倒下,容程木着一张脸腾空跃起,挥手抖开长袖顺出一把短刀,另一手同时送出六支梅镖,各向着百会、哑门、膻中、巨阙、命门、涌泉六处死穴射去。
“果然是容治的儿子,出手恁地的狠!”
这两人一打起来,我就瞧见南宫令笑的诡异。
身去冥冥如烟,恍然间白骨出莲幻作翩然成蝶,唯见冰眸幽黯恰似那碧落黄泉,清冷月下,修罗再生。
“南宫令这小子能把躲在梅石庄终年不出门的烟鬼给逼出来,胆子倒是不小,老烟鬼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眼前陡然落下个红影,无声无息。
“对面穿的花里胡哨的男人是谁?眉间染毒,像是百无言的门徒,可那老家伙到死也没收过一个正经徒弟啊。”
“喂,我跟你不熟。”
陆钿玉虽已是半老徐娘,但风韵犹存不减当年风流,这会儿正支着胳膊架在我肩上,吐气如兰是不错可熏得我头更晕了。
“你就是那闹的江湖上不安生的容莲?”说着双目一瞪,自是万般风情,可对着我没用,我又不是男人。“倒生的俏丽,这脾气也不小,不错,有老娘当年的风范。”
“咳咳…什么香味,你离我远点儿…”
这味儿有点不对,闻得人直犯晕。
“红娘,对面那位金玉公子比较适合您折腾,七月樱对碎心掌,今儿打赢了他月樱香就能排回毒谱上第一的位置了。”
“哟,红娘我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就舍不得了?还真是个好丈夫,要不考虑考虑我,红娘不介意人家说老牛吃嫩草的。”
南宫令笑笑,“晚辈介意。”
陆钿玉努了努嘴,却也没再说什么,调转枪头,抖落三尺红绡指向了萧怜绝。
“还难受?”他手扶上我的背输了一口真气,胸口积郁不散的闷气顷刻尽消。
“…好点了。”
原来刚才那阵香味就是七月樱,月樱香下醉生梦死,此毒虽不够香艳却缠密的可怕,不知不觉就可探取人命。
“嗯,楚江、秦广,带夫人和小少爷与何修齐会和,接着立刻出严坞堡去别云山,双子危会在那里等着。一切小心,若有什么闪失,后果如何不用我再重申一遍了吧?”
冰凉手指摸索着我的耳垂,指尖轻柔,眼神却犀利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我可没准你死,还有…有些话我一直没跟你说,所以你不能有事…”
冷黑色的眼眸闪过一抹亮,他轻轻应了一声放开了我,转身过去不再留恋。
下了青岩台,在离开青竹林前的一刻,远远看到李钰不知何时开出了条路正带着祥瑞他们悄悄地绕了进来。
“那是?”
“六军齐发,萧怜绝这次插翅也难飞。”
“他就不怕萧宗久一网打尽,一口全都吃了?”
“这个想法早前可能有,经过连山那次,恐怕再给他几个胆他也不敢冒这险。”
“夫人不必担心,何况烟鬼和红娘都在,说到底也是江湖上的人,不向着皇城还能向着他西陵不成?”
楚江点点头,算是同意秦广的说法。
我回头望了望,浓雾又起,渐行渐远,身后一片血色慢慢隐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严坞堡里的状况也不见得有多明朗,不过好歹搞定了严肃青,我们到的时候肖锦瑟正带着人要杀回去。
看到阿语,依旧是初见时木讷瘦弱的模样,但精神似乎还不错。说起来他失踪那件事好像是武尊搞的鬼,事实上他这样也只是在欲盖弥彰,也许从止郁师姐被打成重伤回来那时南宫令就已经起疑了。
第 145 章
立冬一场大雪一直下到腊月还不见停,冻得我缩在九重楼里整整一个月没出去过。
“凉…”
乍听这个声音我全身抖三抖,卷着被子就往床角钻。
安静半晌,忽然身上一重,有只手开始扯我身上的被子。
“…凉!”
“凉什么凉,你娘我已经够冷了!放手放手,别扯!”
“爹爹,垣儿要爹爹…”
这一把黏糊糊软糯糯的声音特别招人疼,可这臭小子刚会开口说话就蹦出一个字正腔圆的“爹”,搁着到我了,他愣是隔了半个月才生生憋出口,还口齿不清的“凉”到现在,直接把我给气的严重怀疑这是不是我亲儿子,是不是有人趁我昏迷那段时间给掉包了?
“你爹失踪了找我有什么用?喂,谁准你上来了,下去下去!”
死小孩瞪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甩了鞋子吭哧吭哧地爬了上来,直往被子里钻。
这孩子前两年的夏天淋了场雨,回来后高烧不断,因为原先底子就弱,就连何修齐都差点束手无策。
“垣儿乖,来,娘给你吃糖,别窝这里成吗?”
他眨巴着眼,身体都蜷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听完我的话就这么直直的瞅着我,接着嘴一瘪两眼儿一眯。
“哇…爹爹,爹爹…”
他冰冰凉的小手紧紧攒着我的衣服,哭的是山崩地裂中气十足。
那次大病一场后臭小子因祸得福,身体反倒好起来了,天冷的时候只要不吹风身上就暖的像个热炉子,发现这一点后我爱跟他睡,一开始没什么,时间长了小家伙不愿意他老爹就更不愿意了。为了我能过个舒服的冬天,我还拿了很多他爱吃的红枣糖贿赂过他,不出十天他老爹就黑起了脸,小家伙从此看到和红枣有关的一切东西立马就哭,后来因为这件事房里堆了很多红枣糖,我嘴馋就吃一颗,结果吃到我闻到那股香味就想吐的地步。
今天犯了个错,真不应该顺口就拿糖来哄他,这天寒地冻的能有本事把我弄出被窝的大概也就这小祖宗了。
“咝,冷死了!”我蹦跶着从柜子里抽出了一条厚厚的被子,“谁把这臭小子放进来的?”
“不引他进来你肯起来吗?”
来人站在门口,阳光将一身红衣晕染得很柔和,光影透过外面的雪,莹白得叫人看不清眼前人的面貌。
“爹,爹!”
小家伙一见他亲爹便裹着被子从床上一路拖下来,期间绊倒两次,腿短手短又养的肥实,这会儿披着被子连脖子都瞧不见了。
“小胖子!有爹不要娘…”
连滚带爬匍匐前进的小东西猛地一回头,丢来一记杀人眼光。要死,这是要造反?
“垣儿,去找你琼华叔叔,爹一会再陪你玩。”
那人走过来一把抱起小胖子,三言两语就把人哄得没了方向,将小胖子丢给守在外面的小满,关上门再转身,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几天不管你又开始不乖了?”
“哪有,我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又没闹什么事。前一阵子嫌我不消停,这一阵子我连门都不出了也碍着你了?”
他侧头淡淡一笑,走过来把手放在火炉上烘,“今天早上的药吃了没?”
“我…”气势瞬间就焉了,早上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是有人端了药进来让我喝了药再睡的。“谁、谁告的状?而且,漏喝一顿又不会少块肉,这么计较干嘛?”
“要不是那次小元撞了你,你腰椎有伤的事估计到死我都不会知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平日里又不疼有什么好说的。”
“都痛成那样了还不是什么大事?”他收起笑开始瞪我,面色微有些发白。
还记得那年夏天的雨夜,意外的看到小元跟在少游身后,原本带了她来是想牵制天晨的,没料想萧怜绝考虑到这一茬压根就没让天晨露过面。这招不成这位公主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本想就这么放了她算了,却不想她死缠着要跟我们回皇城,凭我使出浑身解数如何恶言相向都赶不走她。说的我嘴都歪了她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最后老好人少游和阿月出马,明明各自身上都带着伤还是揽下了这个包袱。
一直到回城,听了何梦延说我才知道这孩子死活不肯回去的原因。我还记得那天我磕了一下午的瓜子,直到我喝茶都觉得咸的时候,那长长地深宫阴谋论还只讲了个开端,总结一句话就是小元公主厌倦了那些阴谋算计宁愿被当做人质押在皇城里也不要再回去了。于是我没忍住,咕哝了句自己抽身的快亏得你哥那么疼你这会儿就不管他死活了,小娃儿被我戳到痛处,恼怒的站起来,因为用力过猛她身后的椅子撞到我的摇椅上,一个重心不稳向后翻倒,后腰处磕到硬邦邦地扶手上,就那么一下我直接痛晕了过去。
之后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吓得我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而现在,眼前的人要是面色再白下去估计就跟那时有的一拼。
为了这件事这个人整整两个月没跟我说过话,本来我就没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大错,起先还顺着他后来时间长了越看他那个样子我就越来火,每天对着个死人脸吃饭睡觉,能开心的起来才有鬼。
讲到这事我就来气,“哼!”
半晌没有声音,偷偷瞄他一眼,他抿着唇继续烘他的手。
“喂…既然都起来了,你陪我出去逛逛?”
“吃药。”
“不要!”
“那你接着睡吧。”
说完抽回手就要走,我冲过去想抓他,脚下的被子太厚一个没控制住不可避免的就朝地毯上扑去。
赌气归赌气,那人还是舍不得我摔着碰着,却不是扶着我而是拎着我的后领子。
“睡糊涂了想摔清醒点吗?”他捏着我的脖子,口气不阴不阳。
他的体温向来偏冷,夏天摸着是很舒服,可一到冬天我能不碰他就不碰他,每晚都要他暖了身我才允许他上床。说来这个人也很奇怪,身上暖和了只要不吹风就能一直暖下去,难怪他儿子跟他一个德性。
原先我就是异于常人的怕冷体质,之后身上染过毒虽然最后清干净了但身体已经是不比以前,再后来是广寒散,所以怕冷怕成这样也不是我的错是不是?
“我饿了,好久没吃茗福楼的鸭汤了,去不去吃?”
他低低一叹,“你就是不肯吃药?”
“你倒是不依不饶!跟你说了我最讨厌吃药,你是听不懂啊还是理解不能啊?!”
“就是说你比较喜欢像之前一样让我用灌的?”
“哼,喝就喝又不会死,那一会你要带我去赌场玩!”
“…会跟我谈条件了?”
“所以说我跟你合不来嘛,你憋着十年不出城也不会觉得难受,我能憋到今天不是因为怕你完全是因为我给你面子懂不懂?”
“懂。”他一脸冷淡,扒开我身上的被子,拿了件毛裘披在我身上。“走吧。”
被他拖到厨房,盯着我把药喝的一滴不剩才点点头塞了两口蜜饯给我。
雪还在下,那人打了伞牵着我走,貌似没有坐马车的意思。
“爹凉!”
走到一半有个圆滚滚胖乎乎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眨眼就挂到了某人身上。
“你不会吧,带他一起?”
“你不是要吃茗福楼的鸭汤吗?”
“那赌场…”
“再说。”
我刚想驳他,就听见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于是一行三人往外城走,因为天冷街上没什么人,显得有些清冷,倒是合了某些人的喜好。
茗福楼里还算暖和,由于是常客掌柜一看到我们就亲自过来伺候,端茶倒水点头哈腰半点不怠慢。
倒不是知道我们的身份,无非是南宫令的气质出众,这掌柜能把茗福楼开在皇城还开出名气,识人的眼色必不会差。
“爹,芙蓉糕…”
粘粘糊糊的声音,还整个人挂在他爹身上,啧,难看死了。
我撇过头,无意间扫了一圈,猛然就看到一对很熟悉的人影。
正是那萧宗久和明妃,奇怪,这两人没事跑这里来干什么?
“西陵的伙食是不是不好?每次都看到他们在外面吃东西。”
对面人摇了摇头,掰着芙蓉糕碾成碎末喂给小胖子吃,我看压根儿就没对我说的话上心。
“萧怜绝失踪了。”
冷不丁他冒出一句,我一愣。
“都这样了他们还不肯放过他?”
“这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他擦了擦手,盛了一碗汤给我。
“那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你很关心?”
“不是,就是好奇。”喝了几口汤,身上慢慢暖了起来。“到最后红娘是废了他的武功的是吧?这样还能从天牢里逃出来,真是不容易,怎么萧宗久那时候没有直接杀了他?”
“为了紫砂丹的下落。”
我眉头一皱,“还在找这东西?要是被他们知道紫砂丹用来给垣儿下药了会不会跑来抄我们家啊?”
“我怎么觉得你很兴奋?”
“有吗?啊,小胖子不准抢我的酥卷!”
“你跟他抢什么…”某人打开我的手,从边上又捞了一盘过来,“下个月要不要去赤峡谷?”
“去干吗,喝西北风?”
“还真是没心没肺,把你二哥搁那儿就不管不问了?”
我呆了一会,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
“哦。”我咽下一口糕点,“说到这个,他居然不是被李慕他们打伤,搞半天竟然是被一条竹青蛇咬伤!躲在赤峡谷养那么久了,他难道打算就这么白吃白喝在那里呆一辈子?”
“要不然呢?”
“…什么?你是想让我永远还不清所欠你的?别作梦了,我才不会顾及这些,想走就照走不误。”
他笑了笑抽开丝帕,垂着眼给小胖子擦嘴。
“打算往哪走,天绝教还是别云山庄?”
“小看我,我能去的地方多着呢!”
“那就是去梅石庄了,不过要把你大哥从烟鬼手上解脱出来,你恐怕不行。”
“哼!”我放下碗,吃饱了。
他抬眼看看我,“…烟鬼只是好武,喜欢跟人比试,难得遇上你大哥这种不出世的奇才他不会轻易放手的,但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嗯,我知道。”
我瞄了他两眼,怎么就没盯上你?
他又笑了一下,“我没功夫陪他老人家玩。”
说得好轻巧,我看八成是老鬼先看上了你,你就顺手把我大哥推给了他吧。
“不去赤峡谷,那过年的时候去一趟安亭如何?”
我一愣,心尖上有些泛酸,你倒是先会考虑我的事。
“你…师父还没醒吗?”
“琼华啊,是那种越和他打越难以从他手上脱身的人,何况师父武功再好可到底不如以前健硕,拖的时间一长肯定琼华占优势。只是…他老人家向来精神很好又中气十足,总是疏忽了他也是上了年纪可经不起这番折腾…”
“那去吧,我也很久没去过安亭了。”
“嗯。”
略显苍白的脸上笑意加深,清冷而又安详。
“吃过饭垣儿该要睡了,回去吧。”
我点点头,看着他抱起已经眼皮打起架的小胖子,跟着后面慢慢下楼。
前面的人身形清瘦,一身红衣皮毛,以一种极安静的姿态绽放出最美的妖娆。
他走到门口打开一把黑油伞,侧过身回头来看还没有跟上的我。
外面白雪如莹,橙光微染,仿佛有一层赤金色的薄纱铺洒而开,笼罩出一片朦胧的光景。
我又回头往上看了一眼,却听前面有个声音已经不耐烦。
“娘,回家了啦!”
小胖子要睡觉,要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睡觉,才不要在这里吹冷风。
我笑了笑,走过去那人已经伸出了手。
手指依然纤长有力,玉琢般的手心,我知道那里握着我的未来。
呐,你知道的吧,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对也好错也好我从来没跟你说过一声对不起,往后我也绝对不会开口。同样的,作为交换,容莲会在南宫令的身边,从此,不离不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