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到桃源阵的中心,迦陵心中就越是忐忑不安。
当初的出走,他明明是知道的,可是,他仍然是故意放走了她,知道她财迷心窍倒腾买卖,也从来没有派人来找过,反而是让她随心所欲的离开了妖界,去当了个修仙的狐狸。或许,应该说,这条修仙的路,根本就是他有意放水成全的。
可是…
越接近中心,他的气息就更加明显了,强大而平稳的气息,像是狐族那片惜融海,再大的风暴,都惊不起海面的波涛。
小白狐一翻身又变回了人形,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慢。他就在前面,可是,自己却忽然犹豫了,甚至,是有些害怕,害怕往前再走一步。害怕的,并不是他生气或者挖苦,而是…曾经亲近和现在疏离之间的距离。
那,曾是几千年来最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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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到了这里也不肯进来?”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从密林间平平的传来,直入耳中,“三千年不见,连见师父的礼数都忘了吗?”
面前的桃树忽然如同自动门一般,徐徐向两旁让开。
既来之则安之。迦陵咬咬牙,视死如归的走了进去。
一个灰袍男子负手背对着迦陵而立,银色的长发宛如染着月光一般,随着夜风飞舞,在乳白色夜雾中显得格外不真实。迦陵在那一瞬间,仿佛觉得又回到了几千年前,他在旁边指点自己修习时的情景。
“师父…”迦陵低低的喊了声,忽然眼睛就湿润了
男子慢慢回过头来,正是狐族之王——沉桑,语音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深沉:“你来了。”
“我…”迦陵只觉得什么堵在嗓子眼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沉桑却只是一笑:“怎么,是来找我决斗么?”
决斗…一转念,天恒和六个小神仙的模样忽然又压过了心头久别重逢的牵念,迦陵定了定心神,努力挤出个笑容,嬉皮笑脸的走过去,“原来师父也学会开玩笑了?我怎么敢和您决斗?如果说您是浩瀚的海洋,那我一定是汇入大海的涓涓溪流,”展臂做水波状,“如果说您是浩渺的星空,那我一定是夜空角落中那一颗渺小的星星,”伸手做闪烁状,“如果说您是那火红的太阳,那我…一定是围着您转圈圈的向日葵!”双手捧腮做花骨朵状。
“哦,”沉桑淡淡道,“你转圈怎么转到仙界去了?转到仙界也罢了,怎么又回来与魔界为敌?”话音到后面,隐隐有了丝凌厉。
“师父,”迦陵赶紧快步上前,扭住沉桑的一只胳膊,“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一定要继续保持您喜怒不形于颜色的王者气质啊!”
“说吧,来做什么?”沉桑似笑非笑,甩开迦陵的手。
迦陵不由惊叹:“师父,几千年不见,您连甩手这个动作都修炼得更加优雅而华丽了!”
一群乌鸦在桃林上方拍着翅膀旅游绕场一周。
沉桑黑线:“迦陵!”
“到!”迦陵响亮的回答一声,立刻又十分狗腿的谄媚道,“师父,您老人家就行行好,暗中放放水,把我们放过去好不好?”
“你说呢?”沉桑一双银蓝双眸看着迦陵,“这次是曜日亲自下的命令。”
“那个…”迦陵低头对手指,“曜日算什么,他凭什么要您听他的命令?”
“曜日是现在的魔君,统领四方妖王。”
“连当日的文曲您都未必放在眼里,何况是曜日…”迦陵低声嘀咕,一抬头,忽然发现沉桑脸色寒如玄冰。
“师父…”迦陵猛然醒悟自己说错了话。
一转瞬,沉桑的脸色却又迅速恢复了平静,“迦陵,你这算是求情吗?”
“也算也不算吧,”迦陵小声道,“人家也不愿意看到师父和朋友敌对,谁受伤都不好。”
“你和他们认识了多久,就算是朋友了?”沉桑脸上扫过一丝嘲讽,“哦,我倒忘了,你现在是转世的北斗星宫,自然是和神仙为友,不稀罕妖族的身份了,难怪要偷偷摸摸来找我,是怕他们见了怀疑吧?”
“师父!”迦陵低下头,声音黯淡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迦陵,”沉桑的语气忽然变得柔和了一些,缓缓道,“你当日离开妖界,我没拦你;你一意修仙,我也没拦你;但这一次,我却不得不拦…”话音未落,一道银光猛地在两人之间闪过,迦陵一声惊呼,人即刻消失不见,旁边的桃树上,却忽的多了一朵小小的花蕾。
沉桑望着那朵花蕾,面上慢慢浮起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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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陵觉得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沉睡,似乎又回到了和沉桑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那一年冬天,雪下得好大好大,漫山遍野俱是素白一片。小白狐刚修成人形,一时得意忘形,光天化日之下跑到人界去检验自己的修习成果,结果误入了一个老道士的捉妖陷阱,显出了狐狸原形。估计那老道一心等着活活饿死万恶的狐妖,再要张完整光洁的白狐狸皮作帽子,因此并不急着收网下毒手,只让这小狐狸在冰天雪地中慢慢的饿着。可怜小狐狸想尽了千方百计也挣脱不得,只能在漫天飞雪中等死。
好像是被困了七天,又或者是十天,小白狐意识越来越模糊,渐渐地,也不觉得冷了,也不觉得饿了,只是特别特别想睡觉。雪地上一团白绒中,小狐狸大尾巴动了动,努力把小身子裹得紧些,更紧些,再深深地把头埋进大尾巴里。
迷迷糊糊听到一声轻笑,接着就被一个人抱了起来,放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拿手在小狐狸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弹,颇遗憾的叹道:“好歹也算我狐族的一员,却被如此简单的阵法困住,忒不争气!难道狐族真的后继无人?”
小白狐听得郁闷,却没力气争论,只把小身子在那怀抱里拱了两拱,小声嘀咕了句:“你又不是狐王,操那份闲心作甚?”
那人耳力却好,听清了迦陵的嘀咕,愣了一愣,忽然大笑起来,小白狐在他怀中几乎被笑声震得掉出去,那人笑道:“你怎知我不是狐王?”
于是传说中华丽丽的缘分被迦陵这只狗屎运奇好的狐狸撞上了——不名一文的垃圾二尾狐被狐王沉桑挑中,成为了几万年来唯一指定的入室弟子。行拜师礼那天,迦陵看见台下尽是无数羡慕垂涎的目光。
“迦陵,从此你便是我沉桑的弟子。”沉桑微笑道。
“嗯!”迦陵猛点头,“师父,你在人海之中寻寻觅觅这么多年,都没收过徒弟,好不容易才找到我这么根骨奇佳的千古奇才,所以,您一定要好好关心我爱护我罩着我,让我在您的光芒照耀下,茁壮的成长吧!”
沉桑黑线。
练功练功再练功。
沉桑似乎对迦陵那次被老道捉住的行为深感丢脸,因此对迦陵的唯一要求便是刻苦修习,修习狐族的技艺还不够,还要同时了解雷族、溯风族、灵族的强弱优势,并寻找破解之道。迦陵苦不堪言,数次扬言要弃师叛逃。
“哪有你这么欺负徒弟的师父!”迦陵泪眼汪汪的控诉,“人家海妖、碧月都是暗地里夺其他妖兽元丹练功的,一开始还不如我,现在已经比我厉害多了!只有你,就知道让人家自己练!练!练!”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沉桑淡淡道。
“像这么练下去,几万年也成不了高手!我要反出师门另寻出路!”
“走吧。”沉桑悠闲的喝着茶看着迦陵收拾包袱,“听说,赤狐系又送了一批夜华珠来。”
“哦?”眼睛瞪大了,咬着手指甲,“师父,还是我来帮您清点贡品吧。”
“这样啊?”沉桑面不改色的继续喝茶,“你练功辛苦,清点贡品这种事情我还是叫别人去干吧?”
“不辛苦不辛苦!帮师父做事,再辛苦,心里也像吃了蜜一样甜!”迦陵拍着胸脯。
“真的?”银蓝眸子中闪出一缕笑意。
“真的!比十足真金还真!哎,对了,师父,上次青狐系不是说要送一箱黄金来吗?怎么还没看到?”
“…”
一日,沉桑铺了宣纸写字,迦陵在一旁讨好的用力磨墨。
“师父,我觉得我这样修炼下去,一不杀人放火,二不伤天害理,简直不是当妖怪,而是当神仙哪!”
“哦?你要伤天害理做什么?”
“可是我觉得我这个妖怪当得很不专业啊!”
“…”
“师父你也很不专业啊!哪有妖怪还要读书写字的?”
“…”
门外忽然来报,魔君文曲要来视察狐族。彼时,沉桑正写到最后一字——外。那一点下去,举重若轻,酣畅淋漓。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好字啊好字!”迦陵喜滋滋的托着那幅最新墨宝,只等干了收起来。底下有很多仰慕师父的小狐狸精们,这幅字,就凭这尺寸,少说也要买个十两金子!师父这个这爱好实在太高雅了!
“走吧,迎接魔君。”沉桑沉声道,走了出去。
迦陵的资历委实太浅,因此并没跟着沉桑,只自己躲在人群中偷偷仰望魔君风采,不想被哪个龌龊的推了一把,极不优雅的摔倒了文曲脚下。文曲毕竟是魔君,稳定场面的功夫一流,虽说有些意外,但面上还是平静如水,只在眼底微微露了点笑意。小白狐立刻看呆了:“哇!祸水啊祸水!”
文曲脚步未曾有丝毫的停留,跟在旁边的沉桑淡淡扫了迦陵一眼,迦陵立刻羞愧的缩到了后面去——作为狐族之王唯一传人,实在~~~太丢脸了。
后来,沉桑望着半空的流云,似是自言自语:“在文曲之前,魔君…几乎都出自狐族。”
迦陵一愣,心里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为什么师父每次去魔界时总是要自己熟悉所有环境?为什么自己要学习了解雷族、溯风族、灵族的强弱优势?为什么要努力寻找各族法门的破解克制之道?在这一刻,似乎有了某种答案。
原来当妖怪,尤其是顶级妖怪,并不用一直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只要偶尔看准时机玩一把大的,比如颠覆魔界,一次性血洗千里,就够了。
沉桑还在等待这个时机。
再后来,迦陵出逃了。说了那么多次要逃出师门,没想到居然真的就逃了出去。作为一只高智商的狐狸,似乎不该为了什么权力啊地位啊尊严啊荣誉啊这种遥不可及的东西搭上自己的生命。再说了,师父如此强大,自己如此渺小,在与不在,应该都对师父没有任何影响吧?说不定,师父还会为少了自己这么个累赘而暗自庆幸呢。嗯,师父经常说——当时我怎么会一时头晕收了你!
于是,迦陵义无反顾的出逃了。先是隐姓埋名了几百年,后来发现自己的离开在狐族连一丝丝涟漪都没能溅起,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果然师父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了!于是迦陵重出江湖,带着从狐族搜刮的金银财宝,开始了自己在九华洞的创业大计。
再某一次,迦陵摆摊时偶然遇到溜出来逛街的碧月,迦陵小心翼翼的问起沉桑,碧月长叹一声,道:“他只说了句,随她去吧。”
迦陵顿时泪奔。看吧看吧,他一定是早就想遗弃她了啊!
就此迦陵踏上了漫长的修仙之路。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那个~~~~还素看文吧~


第67章

一个声音忽然轻轻响起:“原来…你也还记得这些。”
迦陵猛然一醒,才惊觉原来自己也陷入了沉桑的阵中,只是,对迦陵而言,这个阵不构成任何威胁。
迦陵忽然心中一酸——“你‘也’还记得这些。”原来…师父也没有忘记这些啊。
“师父…”迦陵想伸手偷偷抹去莫名其妙涌出来的眼泪,却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手,不仅没有手,也没有脚,甚至,也没有形体,只有思维在不停的奔涌。
迦陵大骇。
“迦陵,”沉桑的声音平静的传来,“我现在不能放你,也不能放了他们,你就先在这里好好的呆着,等解决了他们,我会放你出来。”
“师父!”迦陵又气又急,却苦于无法说话,只能在思维中大喊。
沉桑却能听见迦陵的声音,轻轻笑了笑,道:“他们已经进入各自的心魔了,你猜猜,他们能不能走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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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言呆立在那片熟悉的荒原中,依稀仿佛自己应该还在战斗,可是,这地方,哪有一丝战斗的气息?对手,敌人…统统都消失了。
赵言茫然四顾,曼珠沙华幽幽的香味飘了过来,渐渐唤醒了赵言的某种记忆。
地府!这里是地府!
赵言忽然似乎回到了那些个当地府少年的日子。
最近,阎君积极响应天庭“以人为本”的号召,在在地府新设了“心灵鸡汤供应站”,以抚慰一些新来的思想上有包袱想不通看不开的亡灵。赵言向来能说善道,阎君便令赵言在里面多关照些。因此赵言便跟新进的一些白领高管聊得比较多,知识越多越反动,赵言的想法也渐渐多了起来。
话说近几百年来赵言颇受阎君赏识,跑前跑后的活儿作了不少,阎君曾多次表扬赵言实属可塑之才,前段时间又被评为“地府十佳少年”,赵言心里很是沾沾自喜,可是,这份喜悦感和自豪感在今天和某银行高管谈心之后,不翼而飞。
高管一脸语重心长:“小兄弟,你好歹也混了快三千年了,还不过是一个地府的打杂的,知道啥叫精英不?”
赵言摇头。
“知道啥叫高端不?”
赵言摇头。
“知道啥叫层次,啥叫极品生活不?”
赵言再摇头。
高管叹气:“看吧,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百分之八十的庸人被百分之二十的精英统治,百分之八十的财富聚集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里。”
赵言张大了嘴巴。
高管继续语重心长:“人,不能目光短浅,鼠目寸光,趁着还年轻,赶紧把握机会,不择手段,努力挤进社会上层,到时房子车子妻子儿子票子,都是你的。”
赵言有点想问:“你什么都有了可是三十五岁过劳死,那这‘子’那‘子’还不都成了别人家的‘子’?”但看见高管那么精英的眼神,赵言又弱弱的缩了回去。
在这次谈心之后,赵言决定重新开始规划自己的人生。要功成名就,要安居乐业,要当精英过极品生活,地府显然不是一个好地方。所以,我们的目标是…天庭。恰好天庭出来了“小仙进修班”的计划,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赵言当即决定死磨硬缠也一定要参加。
几经纠结,阎君把那张金光灿灿的阎罗亲笔推荐函给了赵言。赵言拿着推荐函想要道谢,却忽然看见阎君的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情绪,赵言有点奇怪,可还是低头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在退出大门的那一刻,赵言依稀听见阎君似乎一声叹息:“赵言,你…不会再回来了吧?”
赵言心中动了一动。
奈何桥边,孟婆还在发汤药。看到孟婆,赵言就忘记了自己“十佳少年”的优雅风度,当下三步并着两步跑过去,“孟婆孟婆,快看!”
“什么?”
“推荐信呀!我终于可以离开地府了。”
孟婆的眼神刹那间黯了黯,可兴奋中的赵言并没有发现。
赵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孟婆,有了这个,我有更多的机会占据权力中心位置,到天庭去过好日子了。”
“呵呵,好日子么?”孟婆笑笑,一勺一勺的舀着汤药。
“到时候接你来享福哦!”赵言冲孟婆挤了挤眼睛。
“傻小子!”孟婆拍了拍赵言衣角的灰。

忽然,这些记忆中的场景变成了现实。
孟婆仍是坐在奈何桥边,千万年不变的姿势,面前等着过河的亡灵排成了长长的灰暗的队伍,鬼差赵二哥倒提着赶灵鞭,守在队伍旁间。
那一刻,赵言忽然想哭。
在天庭生活了半年,我后悔了吗?
如果我要一辈子生活在天庭,作什么高高在上北斗星宫,从此远离我的亲人、朋友,我真的会快乐吗?
孟婆忽然抬起头,朝赵言一笑。
赵言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右手立刻按上了守墨剑柄。不,这不是孟婆,这里不是地府,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一个陷阱。
孟婆缓缓站了起来,那是一张苍老而慈祥的面孔,有着最朴素的微笑和亲人的温暖。
不,这不是真的。
孟婆对赵二说:“你看,赵言回来了!这孩子,总是不打招呼就一个人跑回来。你让这些亡灵等一下,我去去就过来。”
赵二惊喜的回头,看到赵言,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不设防的笑容:“言哥!”
多么像真的。
孟婆慢慢走到赵言面前,赵言“锵”的拔出剑来,退了一步。
孟婆没注意那把剑,反倒是细细的端详着赵言的脸,皱了皱眉头:“怎么瘦了?”
如果是真的…
不!不可能是真的。
赵言咬着嘴唇,又退了一步。
孟婆奇怪的看着他:“咦,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你不要过来!”赵言听到自己嗓子眼里憋出的一句话。
孟婆愣了愣,又笑了:“又怎么了?”
“不!”赵言猛的闭上眼,“刷”的刺出一剑,剑刃触到了什么,那丝细微的感觉忽然凝聚成内心一种强大的反抗,迫得白衣少年举着剑,却再也刺不下去。
孟婆望着赵言,一双温和的眸子中,是沉默的悲伤。
“铛”的一声,守墨剑掉在了地上。
赵言睁开眼,孟婆温和的拍了拍赵言的脑袋。那双枯瘦的手在赵言头上轻轻抚摸着,少年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孟婆微笑道:“好孩子。”那枯瘦的手忽然露出了锋芒雪亮的利刃,朝着赵言后颈毫不留情的砸下来,赵言连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不,我知道你是假的,可…我还是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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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离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一望无际的雪原,雪并不深,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浅草茵茵。
牧离在四季如春的天庭呆了快三千年,看多了桃红柳绿,魏紫姚黄,但是在天庭,什么花草都不是正常的,菊花在春风中盛放,腊梅一年四季吐出寒香…从某种角度而言,天庭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幻景。三界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聚集在这里,不论季节,不论寒暑的只为取悦众神仙而盛放。
所以,牧离的一个小小心愿,便是到人间去看看真实的四季,真正感受一次春季的雨润,夏季的蝉鸣,秋季的风起,冬季的雪飘。
因此牧离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果真是不错的幻景,竟然知道自己最希望看到什么,提供了如此个性化的服务。
很不错的幻景,同时也是很能致命的幻景。
但就算是致命的,却也只能往前走。

已经走了几天了,这茫茫雪原竟然仍是一片荒芜,除了自己脚步踏在半融的冰雪上的沙沙声外,没有任何声音,似乎是一个没有终点的旅程。
可是,不能停,只能不断的向前,再向前。
然而,那种从环境中透出的孤寂,却一点一点的侵蚀着女孩儿的心。
我又回到了从前么?同样的冷清,同样的…孤单。
脚步机械的向前,思绪却奔涌而出。
所有人都说,我很优秀。可是,我却越来越感到自己过去的人生是如此孤单,一成不变的学习,修习,一丝不苟的遵守王母大人的话,一心一意的成为所谓优秀的人。可是,我心里,是如此希望身边有很多朋友,希望能像赵言那样快速自然的融入群体,甚至,我希望自己像花嫁那样,永远都是没心没肺的嘻嘻哈哈,那样,就算不能成为别人眼中的优秀,但至少自己心里是快乐的吧?可是,矜持的我,骄傲的我,清高的我,完全不懂得去如何接纳别人的感情,和…表露自己的情感。我…大概真的很迟钝吧?
忽然,几乎是一种直觉,牧离陡然转身,看向身后。
十丈之外,出现了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适才牧离踏过雪原留下的足迹上。那一行足迹过处,冰雪已经慢慢融化入泥,于是显出了一行断断续续的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