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茹让人将归澜嘴里堵着的破布条去掉,用筷子夹起碗里的面,体贴地喂入他口中。
面条很细,温度刚刚好,用黄瓜丝、萝卜丝、鸡蛋酱拌匀了,甚至还洒了肉末。
归澜极少吃到这样的美味,他顾不得是幻是真,大口地吞咽,生怕梦醒是一场空。
阿茹一边喂他一边开导道:“归澜,大将军难得看上什么人,你最好乖乖听话,不要惹她生气。你是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原来给他这些好处,还是为了探知他的身世。可惜他早已决定不能说。
“下奴真的不知道。”归澜睁着眼睛撒谎。
阿茹见问不出什么,也不恶言相逼,反而耐心地喂完饭,收了碗筷转身离去。
归澜却禁不住问道:“夫人,请问大将军今晚是否会传召下奴侍寝?”
阿茹回头微微一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夫人,只是大将军的婢女,你以后叫我阿茹就行。还有,你竟这么急着要为大将军侍寝?你难道没有一点羞耻之心么?”
阿茹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说的玩笑话,深深刺痛归澜的心。他垂下眼眸,仔细斟酌着遣词用句,更加卑微道:“下奴自知只是低贱物件,没有资格觍颜祈求主人顾盼,但如果可以,还请转告主人,下奴知错望主人能给下奴一个机会,下奴定会尽心服侍让主人满意。”

16雨夜转机(上)

阿茹了解龙傲池的心思,暗自叹息,晓得如果将归澜原话转告,龙傲池等会更加失望甚至轻视归澜。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归澜,这种话我不会帮你带到,大将军定然不爱听。”
归澜愣了一下,不知道已经如此卑微的讨好,为什么还有错?究竟怎样才能讨得大将军欢心?难道他怎样做都是错,根本不必徒劳,大将军只是喜欢折磨奴隶,看他痛苦的样子而已?还是因为他太低贱,拿不出任何好处,大将军的婢女自然不愿为他带话。
不待归澜再尝试别的方式哀求,嘴巴已经被人再次堵上。他的心也随之一沉,绝望再次笼上眼眸。
阿茹望着归澜心有不忍,张嘴想对他仔细解释大将军一番良苦用心,忽然又想到自己是什么身份?大将军已经说过要亲自用归澜来锻炼与人温和相处的本事,自己若因一时心软插手,会不会搅乱了大将军的计划?思前想后,阿茹决定只安抚道:“归澜,你不用急不用怕,最迟后天晚上你应该可以见到大将军。”
但愿如此。如果只是后天晚上,如果只是像现在这样吊着,时不时还能有吃喝,归澜觉得自己或许能熬得住。折磨人的仅仅是疼痛和麻痒,好在他手足被捆缚,否则多半会忍不住去抓挠,甚至是做出什么自毁的举动。
这样想,归澜更加确信龙傲池至少现在还是打算留他性命的。倘若龙傲池更喜欢慢慢折磨一个人,那么他应该能够熬得比别人更久一些才对,毕竟他的身体已经习惯各种凌虐。
到了第二日,天从早上起就一直是阴沉沉的。
归澜身上的痛仿佛已经麻木,每次被灌下药汁之后,最难熬的变成了麻痒。周身上下如同被虫蚁占据啃食一般,他几次试图挣断铁链去抓挠,无奈树木粗壮铁链坚固,他内息不调根本是徒劳。于是他只有将贴着地面的膝盖和小腿尽力摩擦,不在乎膝下因疯狂的摩擦而皮破血流。
如此煎熬,必须清醒着去承受,到了第二晚,归澜的神智已经恍惚,恨不得有人能狠狠抽自己一顿鞭子,用痛转移麻痒。
午夜的时候开始下雨,第三日清晨细雨转为暴雨,狂风席卷泥沙,铺天盖地而来。
被吊上几日夜,在冰冷的雨雪里熬刑,归澜都不陌生。有的时候他反而是喜欢恶劣的天气,因施刑的人或者看守一般会去躲避风雨,他就有可能得以喘息。
昏天黑地,昼夜不分。
痛苦交加之中,归澜已经没有心力,无法判断时辰,他开始怀疑,是否已经到了第三天,会不会还是第二晚的午夜,为什么天不亮雨一直没有停?难道他早陷入了昏迷死了过去?
是噩梦么?其实这几天一直都是噩梦,从来没有冷酷的龙傲池,他还在温柔的明月身边。他现在无非是熬着例行刑责,等他再次醒来,一切如初,他不用再担惊受怕。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他忽而又想,这样也不错,雨下得紧打得疼,麻痒的感觉就会减轻一些,雨下得柔和轻缓,就当是沐浴洁身。
但是附近的兵卒,没有一个擅离职守,每当归澜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定会有人将他弄醒。就连来灌药的军医,也是风雨无阻。
所有这些都深深触动归澜。龙傲池究竟用了怎样的方法,鼓舞士气收服人心,训练出如此纪律严明的军队?好像整个大营里人人都对龙傲池敬畏崇拜,甘为其赴汤蹈火。归澜怕,怕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同化,真将龙傲池当作主人。
归澜记得小时候,看过宫里的人训鹰。
那鹰刚捕回来的时候极其凶猛,就算被铁链拴了爪子,它仍然扑腾着翅膀尽可能地袭击靠近它的一切活物。训鹰人丢给它一块肉,那鹰骄傲地仰着头,视若无睹根本不予理会。训鹰人收起了肉,缩短了拴鹰的铁链,让那鹰周遭再无活物出现,耐心等待。一日两日三日,总有一天,那鹰的傲气会被磨光,不再试图挣扎,不再舒展翅膀,垂着头趴在地上喘息等死。这时训鹰人会再次抛出肉块,如果那只鹰爬起来挨到那块肉的面前,低头去吃,就表示臣服,此后会对训鹰人惟命是从。也有少数硬气的,宁死不屈,训鹰人也不会姑息,不肯认主的鹰留着无用。
归澜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那只鹰,龙傲池是想做训鹰人么?
然而他或许连那只鹰都不如,他已经没有资格选择骄傲地等死,他必须低头臣服,抛弃自尊对一个他并不喜欢甚至是有些痛恨的人谄媚讨好。
迷迷糊糊之中,雨没有停,归澜却渐渐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归澜惊讶地发现自己是躺在帐篷里,而且好像还是大将军的寝帐外帐。虽然他身上仍然没有多余衣物,仅穿着那条破烂的单裤遮羞,但他身下铺着干净柔软的被褥,伤口也仿佛是敷过药,绽裂厉害的地方被细布仔细包扎,内伤外伤的痛楚减轻了许多。
归澜困惑不已,是什么人这样照顾他?
内帐之中依稀传来人声,像是大将军那位婢女的声音。归澜挣扎着爬起,脚腕无力支撑全身重量,就四肢并用跪爬而行,顾不得牵动伤处,努力蹭到内帐门口。在他的概念中,只要人醒着手脚能动,就不需要再休养。他急切地想要抓住眼前大好的机会,趁着尚清醒,可以主动献媚讨好龙傲池。
让他留在寝帐,又将他收拾干净,应该是等着享受他的服侍伺候吧?
他这个下贱的奴隶,怎能让主人等太久?
雨声未止,密密麻麻敲击在帐篷上,好似归澜此时紧张的心跳。
在宫内有专人训练奴仆,归澜自认已经将奴隶该学的礼仪和服侍主人的技能技巧掌握纯熟,唯有以色侍人这项他不曾练习,毕竟云妃和明月都是女子不必多此一举。不过宫内也有清秀奴隶少年被护卫霸占,如何雌伏媚主,归澜多少能知道一些。
想要维护自尊,对一个奴隶而言也许很难,但要丢弃自尊任人践踏,却相当容易。
归澜整理了一下心绪,忍着痛压着恨,爬到内帐门边,大着胆子,小心翼翼揭开厚厚的门帘一角,他想看看龙傲池是否在里面,看看他有没有机会能得到新主人的传唤。
龙傲池这几天忙着肃清城内大大小小隐患,偏偏天公不作美,阴雨连绵不绝。她一贯身先士卒,披挂铠甲冒着风雨四处奔波,到了今晚才算告一段落。回营后,人困马乏,她还是坚持着先让人放开归澜为其处理伤势,自己才匆匆吃了饭,命亲兵抬了一桶热水进入内帐,打算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大将军的寝帐没有命令寻常亲兵亲卫都不得入内,内帐里更是只有阿茹一个伺候。龙傲池担心归澜伤势,不愿让他在外继续淋雨,又怕将他丢去军奴营没人照顾受了欺负,这才破例留他在寝帐,军医还说归澜刚刚熬过霸道的药性身体十分虚弱不可能太早清醒。
于是龙傲池放心大胆脱了衣服洗澡,泡在桶里没多久,就听见内帐门边有动静,一抬眼看见竟有人掀开了门帘一角。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偷窥她洗澡?龙傲池面色一寒,对阿茹使了个眼色。
阿茹立刻走去门边,伸手拉住门帘按下,厉声喝问道:“什么人这么大胆,大将军的内帐也敢偷窥?”
归澜听出阿茹的声音,急忙松了手匍匐在地,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下奴归澜知错,特来叩谢主人宽宏饶恕。下奴伤势已经无碍,恳请能服侍主人…”
归澜话还没说完,只听龙傲池冰冷愤怒的声音骂道:“胆大包天的贱奴,滚外边去,哪个要你服侍?”

17雨夜转机(中)

龙傲池骂完那句话,心里郁闷之气还在,却知道不能将过错强加在归澜身上,毕竟在归澜眼里她是男子。她耳听着归澜离开内帐门边,去到外帐门边,怕他真就“滚”到外边去淋雨,只好低声吩咐阿茹道:“你去看看,别让那奴隶犯傻,枉费咱们刚才给他敷的药。”
阿茹却道:“将军为何这样在意一个奴隶?惯得他没了规矩,日后留下隐患该当怎么办?”
龙傲池不解道:“我这样做不是温柔体贴的表现么?阿茹觉得不妥?”
阿茹解释道:“温柔体贴也要分对什么人。奴婢觉得归澜心里藏着事情,对将军误会颇多,既不信任也不似真的臣服。而且将军刚才那句话怕是已经让他胆寒惊恐。”
“那就更应该拦着,不该让他去外边淋雨。”
“那奴隶一定是自小惯受折磨,也许除了明月郡主,从没有人给过他好脸色。将军当初气势汹汹将他要来,他心里会怎么想?多半是以为将军要折磨他出气,您对他好,他反而百般防备疑神疑鬼。”阿茹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前天奴婢喂他长寿面,告诉他是将军的意思,看他表情显然是满脸不信,以为给他好处,只是想盘问他的身世。现在他亦是惴惴不安,不懂将军为什么不让他服侍,他明明已经那样卖力地讨好。”
龙傲池疑惑道:“你说他刚才是为了讨好我?”
“将军以为归澜那不是寻机讨好,还能是什么?心怀不轨故意刺探军情么?奴婢去给他喂饭的时候,他几番表态,请求将军原谅,反复问何时能服侍将军。”
“哪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他定然居心叵测。”龙傲池哼了一声,心里对于归澜这种没骨气的做法颇些失望。
阿茹笑道:“将军以为归澜该是一身傲骨硬撑着不低头么?他那样的身份沦落在将军手上,先想着怎么保命才是聪明的做法。”
龙傲池皱起眉头,不高兴道:“绕来绕去你也清楚,归澜心里压根就只有他的旧主子。明月郡主来看他,一定是带话让他讨好我,将来为了多弄些情报。他的旧主子究竟许给他什么好处?值得他这样卖命么?”
阿茹看出龙傲池在赌气,就开解道:“大将军,您不是也说过,归澜与明月关系不一般,若他们真如将军推测的那样是血亲,一切就不难解释了吧?”
龙傲池摇摇头:“澜王和世子的眼眸都是纯黑色,唯有归澜与明月是琉璃色。但是仅从眼睛的颜色这一处相同点,也无法准确判断什么。除非我去找云夫人当面聊聊,见到云夫人的真容。但云夫人是澜王的侧室内眷,当日接风宴时都没有出场。我用什么理由去约见她呢?难不成我在‘欺负’了天下第一美人之后,又心怀不轨想要调戏美人的母亲?”
阿茹微微一笑道:“云夫人曾经送礼给将军,将军还礼有何不可?将军不方便出面,奴婢愿为将军去城中走一趟,探探云夫人的底细。”
龙傲池也想过这个办法,见阿茹主动请缨,就开口道:“你提的是个办法。前天我与世子、郡主闹僵,你正好多备些礼物,我也派一名亲信下属,打着赔礼的旗号走一趟。只是城内不太平,你们要多加小心。”
“奴婢是将军的小小下人,又是弱女子,谁会为难?有人闹事也会冲着将军的手下去,奴婢这么机灵躲在边上看好了财物,免得被殃及就是。”
龙傲池不满道:“阿茹,外人眼里你可是我最宠爱的女人。若真有事情,别的都不要管,最要紧是保住自己性命。”
阿茹知道自己在龙傲池心中的分量,欣然点头遵命。
龙傲池这边已经洗得差不多,一面擦身穿衣,一面将话题转了回来:“阿茹,归澜怎么办?我和他之间真的不可能建立起信任么?”
“将军常说日久见人心,奴婢觉得此事当循序渐进。”阿茹建议道,“比如奴婢刚入将军府的时候,只是懵懂的小娃娃,并不懂得忠义护主。管事嬷嬷就从最基本的规矩开始教导奴婢,见了主人该如何讲话,服侍主人该做哪些事情,天长日久习惯成自然,奴婢满心期盼着可以去到主人身边,施展自己刻苦学到的这些技能,得到主人的认可为主人分忧。夫人是从二十个人里挑选出奴婢一个,奴婢当时很是骄傲高兴,自然也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
龙傲池突然问道:“那我若将你送与别人,你又会怎么想呢?是不是如归澜那样,对旧主人念念不忘?”
阿茹坦言道:“奴婢相信将军不会抛弃奴婢,所以心无杂念。归澜却不同,他毕竟已经离开旧主,与旧主之间的信任就有可能被冲淡。将军不妨先让归澜懂得在您身边该遵守的规矩,让他知道您是赏罚分明的,而其要保持主人的威严,不能让他看轻。他不傻,早晚可以明白将军是为了栽培他,也会对将军日久生情产生崇敬。奴婢相信以将军的智慧和魅力,一定能够征服他的心。”
“那我直接送他自由不好么?我现在就对他关怀爱护,他难道不会感动么?”
阿茹俏皮地吐吐舌头,打趣道:“将军莫不是被美色所迷发傻了?若现在就解除了所有束缚,拴不住归澜的人,何谈拴住他的心?他若是因一次两次小恩小惠就能上钩,那将军也会失望的对不对?”
龙傲池若有所悟,点头赞同道:“你说的不错,我一会儿亲自为归澜立些规矩,顺便试试他的真性情。”
阿茹提醒道:“将军记得在归澜面前不要太冷硬,但也不要轻易微笑。”
“为什么不能笑?”
阿茹声音不大却很肯定地回答道:“目前将军笑起来,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你在人前是男子,对着另一个被你声称只看上了‘姿色’的男子微笑,对方会怎么想?”
龙傲池暗中后悔,当初自己哪根筋不对,怎么也不走脑子,就编了那种糟糕的借口呢?可惜话说出去收不回来,只得时刻提醒自己多注意言行态度,免得让归澜产生更多误会。
此时归澜心里充满困惑,不敢耽搁立刻爬出将军的寝帐,以最卑微的姿势跪在风雨之中反省。
周遭站岗的亲兵们都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个个挺胸抬头,一丝不苟,对于被大将军怒斥出来的归澜视若无睹。
归澜也不指望亲兵们能理会他这等低贱奴隶,他们不似宫中那些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奴才,并没有趁火打劫欺凌他,这已经让他很是感激。
他现在衣不蔽体,唯有任冰冷的雨冲刷伤口,寒风侵入肺腑,却倔强地咬紧嘴唇忍着不发出呻吟。他虽然维持着奴隶标准的卑微跪姿,可他心里隐约是不愿让人看见他真如一滩烂泥那样,苟且地活着。
其实他并不畏惧随时有可能到来的残酷刑责,他只是想不明白,大将军为何又生气了?如此喜怒无常,他该怎样应付呢?
归澜不怕,并不等于他的身体真就无痛无觉。伤痛从来没有断,无休无止,愈演愈烈,消磨着他的力气和精神,他没有把握能一直维持清醒,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倒下。于是他偷偷捡了几块尖利的碎石垫在膝下,借由刺痛想要维持更长时间的清醒。
归澜不愿再次昏迷,那样太被动,他默默运功凝神细听,希望可以通过只言片语揣摩新主人的心思。无奈他的身体太虚弱精神始终无法完全集中,模模糊糊大略听见寝帐内龙傲池与阿茹商量着什么。
就在归澜几乎坚持不住,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寝帐的门帘挑起。阿茹站在门口传唤亲兵从寝帐内抬出了一只木桶。
接着归澜听见阿茹叫他:“归澜,你进来吧。将军说要亲自教你规矩。”
归澜顾不上去处理膝下已经完全刺入骨肉的碎石,亦无力起身,只强提一口真气,迅速爬入寝帐之内。
所谓教规矩,在归澜的认知中,就是责罚的一种斯文说法。他默默告诫自己,无论即将承受怎样的折磨,他都要忍住,哪怕放弃所有自尊,也要表现出绝对顺从。这也许是他唯一的转机。

18雨夜转机(下)

进入外帐之后,归澜并没有抬头。他能感觉到龙傲池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而阿茹已经退入内帐。是因为即将到来的责罚比较血腥,不适合女人观看么?
一条干净的布巾丢在归澜低垂的头上,归澜愣了一下,茫然不解。
龙傲池有些气又有些好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表现出一个主人应该有的矜持态度,淡淡吩咐道:“把你身上的泥水擦干净。”
归澜依照吩咐,将那条布巾拿在手里,却还是有些迟疑。
这条布巾很新,纯白的颜色,四周都以细密的针脚锁边,角上还绣着一个龙字,从质地和做工看都属上乘,恐怕是一般兵将都舍不得用的高档品。自己一身泥水,伤口绽裂,用这东西擦身势必会将其弄得污浊不堪。
事实上,归澜每次身上淋了水很少有机会擦干。一般都是受刑后或昏迷时被人用冷水泼醒,醒过来要么是继续挨罚,要么是忍着痛去做杂役,要么是抓紧时间习武,也就偶尔要侍候主人或少主人出席宴会,他需套上一件相对体面的衣服,那时冲了澡会随便找块抹布擦干了,免得弄脏弄湿了衣服,损了主子们的颜面。
这样新,这样干净的布巾,归澜从来没有用过。以前他身上的血若脏了别人的衣服,铁定会挨一顿鞭子,他不知道在龙傲池的大营中,如他这等低贱奴隶玷污了主子们的高档物品,会有怎样的责罚。他小心翼翼探问道:“主人,下奴身体肮脏,将这布巾弄得污浊会有怎样的责罚?”
龙傲池绷着脸暗中咬牙。这奴隶问的是什么话?他不认她这个主人,连她给的东西都不惜得用,偏要妄自菲薄地挤兑她?她于是语气不善地说道:“让你用就用。这是本将军刚用过打算丢掉的东西,顺便赏给你擦身而已。一会儿本将军自会教你规矩,该赏该罚让你心里有数。”
这样一说,归澜便理解了。曾听闻贵族子弟生活奢侈,许多上好的东西,穿过一次或用过一次宁可丢掉也不会再碰。没想到龙傲池行军在外还维持了此等做派,不知他对人是否也喜新厌旧用一次便会厌弃呢?龙傲池命令他擦干净身体,其目的不言而喻。归澜猜测,龙傲池很可能是想先享用他的身体,再狠狠责罚;若先重重责罚将他打得血肉模糊,龙傲池一定会嫌脏失了兴致吧?
归澜不再犹豫,先将头脸擦干,再跪直身体,腾出双手继续将前胸后背一一擦拭。布巾碰触到身上那些绽裂的伤口,他仅微微皱眉,动作不敢慢不敢停顿,生怕龙傲池等得不耐烦。
龙傲池见归澜只擦上身,下身单裤破破烂烂湿淋淋的贴着肉,寒气根本散不掉,于是命令道:“把衣服脱了,全身擦干净。”
龙傲池从小生长在军营,将士们洗澡冲凉或者脱了裤子挨军棍的场面,她见多了。到现在早就麻木,看着不穿衣服的男人亦能面不改色,没有丝毫心里障碍。
可归澜从小服侍的都是女主子,皇宫大内连太监宫女们都是讲斯文的。他小时受罚虽也有被剥光了衣物吊着狠打的情况,不过随着年岁渐长,主人尚允许留他一件衣物遮羞,不会逼他当众□。
龙傲池的命令让归澜更加肯定其龌龊目的,让他脱光擦净,才能更方便服侍,满足龙傲池某种变态的欲望吧?这样想着,归澜怎能不紧张?怎能不觉得屈辱?
龙傲池看到归澜的手不由自主握成拳,身上肌肉紧绷,不知是痛还是怒,总之明显是有些抗拒她刚才的命令。她的火又蹿了上来,军中还没有谁敢不遵从她的命令,这个奴隶就算不懂她的好意,那也该明白谁是他的主人。
龙傲池完全忘了收敛自己那种令人胆寒的气势,瞪着归澜,加重语气道:“本将军的话,你听不懂还是不想听,又或者脱衣服也需要别人帮你?”
龙傲池冷酷的声音和充满杀气的压迫感,让归澜有些窒息。
归澜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羞耻之心彻底抛开,在龙傲池面前忘了自己还是一个人,然而有些事情不是想一想就能马上做到。这一刻,他无法掩饰眼中的不甘,脸上再也装不出下贱卑微的笑颜。
然而他不能去反抗,他还要尽力去讨好龙傲池。
于是他一点一点强迫自己低垂眼眸,压下恨,以手撑地,慢慢站起。跪着的姿势是不可能将那条单裤完整的脱下来,他可不想自己唯一能用来遮羞的衣物被撕毁弄烂。
看着归澜满脸不情愿,却还是顺从地站起,准备执行她的命令,龙傲池的心情并不如预想的那样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