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突然接口道:“礼亲王说得是,我看这几个小子猖狂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不狠狠惩罚不足以儆效尤!来人哪——”
立即几个身穿黄色服饰的巴牙喇护军疾步赶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等听令!”
“把他们三个通通拉到前面院子里,各抽十鞭子,谁要是敢手下留情,本王定然严惩不贷!”多尔衮铁青着脸命令道,虽然他与豪格,多铎同属亲王,但是他的辈分比豪格高,又有“族长”代善在后面默许,所以即便多尔衮现在并不是辅政亲王,那些侍卫们也都听令不误,不敢有丝毫怠慢。
“喳!”
几个虎背狼腰的侍卫们一齐上前,一声“得罪了!”然后毫不犹豫地把豪格,多铎和阿济格强行拽了出去,对于三位王爷的怒骂声充耳不闻,神情冷漠。
不一会儿,庭院里传来了“噼啪噼啪”的鞭打声,但没有任何惨叫声,毕竟一个个都是爱新觉罗家拔尖儿的硬汉,这些皮肉上的苦头还是可以忍受着一声不吭的。
早已被豪格那重重一拳打得七荤八素,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的我这会儿总算是勉强缓过劲儿来,终于“嗯”地一声哼叫出来,本来余怒未息的多尔衮听到刚才没有动静的我突然出声,连忙低头打量着怀里的我,从他痛惜不忍的眼神中,我也可以相信出眼下我的脸部是何等惨不忍睹,幸亏没有镜子,眼不见心不烦。
我强忍着剧痛伸手摸了摸脸颊,还好没有任何破损,豪格那一拳打在我的鼻子上,当时就是一阵头晕眼花,尽管没有破相,但是鼻子里强烈的腥气和流淌不止的鼻血让我知道,这一拳的确够狠的。
这时偏殿里的众位身着重孝的嫔妃们已经纷纷赶到,将我们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我的伤势究竟如何,看到我这副惨相,平时养尊处优的妃子们一个个脸色惨白,倒吸一口冷气,连一向雍容沉稳的哲哲也不禁动怒,她一面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替我擦拭着脸上的血迹,一面愤然道:
“这个豪格也实在太无法无天了,公然在先帝的灵前动粗殴打,把熙贞打成这个样子,睿亲王判他挨十鞭子实在太轻了!唉…”她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禁不住哽咽起来:“先帝在日,哪个不是安分守己,老老实实的,这刚刚过了小殓,这边就闹腾起来,先帝在天之灵也被搅得不得安宁哪!”
滴滴殷红洒落在缟素上,格外醒目,如同雪地中绽放出的朵朵梅花,多尔衮一手帮我按着鼻孔止血,一面痛惜地埋怨道:“你怎么这样傻,这一拳打到我们男人的脸上也没什么,可你一个女子哪里吃得消?疼得厉害吗?”
我勉强挤出笑容来,故作轻松道:“没事儿,又没伤筋动骨的,王爷不必担心了。”
“我看妹妹受伤不轻,别是鼻梁的骨头也伤着了吧?赶快找太医过来诊治一下才是。”庄妃一身素白旗袍,两把儿头上没有任何首饰,只是斜斜地别了一支白色的绢花,其他妃嫔也均是如此装扮,个个眼睛通红,眼皮浮肿,看来一夜之间变成寡妇的打击的确不轻,哪怕平时再不受宠,好歹也是一宫的主子。可是皇太极这突然一死,她们的苦日子就来了。
且不说以后漫漫长夜的凄苦如何打发,更要命的是这盛京城的皇宫实在过于狭小简陋,本来房子就没几间,侍候的宫人也少得可怜,一些地位低微的庶妃只能挤在一个四合院里住着。眼看过不了多久新的皇上就会入主皇宫,到时候新皇上的妃嫔又会大批迁入,有谁还会在意她们这些先皇太妃们?有儿子的还好歹算是有个依靠,将来可以请求皇上恩准搬出去与成年后建府的儿子住在一道,可是膝下空空的呢?以后就等着老死深宫吧!
看着庄妃关切的眼神,我突然想起昨夜我和多尔衮在卧房里的商议,当时我还试探过多尔衮打算如何安置庄妃母子,他想了想之后回答:“毕竟她知道我的事儿太多了,我也不能翻脸不认人,所以等到过些时候我就给九阿哥封个爵位,赐他开府建牙,让庄妃搬过去住着吧,总比在宫里冷冷清清地呆着好多了。”
我点了点头,隐下了潜台词:“那敢情好,你倒挺会安排的,到时候去庄妃那里可比现在容易多了,你是不是为了将来和她这个旧情人幽会私通寻找方便?”
不过想归想,吃醋归吃醋,我现在绝对不能把我已经知道他和庄妃之间关系的情绪流露出来,何况我现在也不能完全摸准,眼下的多尔衮究竟是对庄妃仍然余情未了,还是单纯的利用?还有,还有当时在大帐之中,皇太极冲进来之前,他对怀里的大玉儿说着甜言美语时,眼神是那样温柔,仿佛是真情流露,根本找不出一丝欺骗的痕迹;还有那句“永不相负”,想来着实令人嫉恨难平。
太医们匆匆赶到,顿时一阵忙活,这边给我检查诊视,那边给三位刚刚吃了鞭子的王爷们涂抹消炎止血的药粉。我这个人也算是没心没肺,最最鄙视“多愁善感”,故作清高的矫情人士,大多数时候都喜欢自己寻找一些乐子和可笑之处来缓解郁闷心情,联想到外面一贯飞扬跋扈,无法无天的几位王爷们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模样,鼻子上的疼痛总算减轻了许多。多尔衮看在眼里,总算勉强松了口气,正准备安慰我几句,顺便“教训教训”我以后不准莽撞地替他出头防护时,明显走路有些踉跄的豪格,多铎和阿济格已经一瘸一拐地返回了殿中。他们脸上倒也看不出疼痛的神色,或者这些皮肉之苦比起胸中忿忿难平的怒气来,已经微不足道了。
多尔衮看看我并无大碍,柔声地安慰我几句,让庄妃扶我到一旁去歇息,然后用冷冷的目光在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鼻子里哼出一声,没有说话。
奇怪的是,豪格的威风不但没有被挫掉,反而更盛了,他刚一回到灵堂中,就指着多尔衮怒声质问着:“你这个逆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胆敢弑杀皇上,一万个脑袋也不够掉的,别指望着能堵住我豪格的嘴!”
话音刚落,所有人惊愕的目光全部集中过来,的确这个骇人听闻,难以置信的消息从豪格口中吐出,着实让人吃惊不小,多铎像触了电似的急忙跳出来,仿佛刚才那十鞭子根本没有打在他屁股上一样:
“你个混蛋少血口喷人了!是不是看大行皇帝没有留下遗言让你登基,所以才气急败坏,狗急跳墙,跑出来诬蔑我哥哥来了?”
豪格狠狠地瞪了多铎一眼,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一丘之貉,恐怕这次阴谋也少不了你一份儿吧?谁不知道你一向和多尔衮这逆贼穿一条裤子的?”
代善的目光顿时凌厉非常,他沉声斥责道:“豪格!你无凭无据的,岂能信口开河,诬陷睿亲王?”
“谁说我无凭无据?”豪格愤然抗声道:“我皇阿玛头一天还好好的,听说当晚与各位兄弟们饮宴时还精神不错,怎么才回帐半个时辰就突然驾崩了?”
岳托缓步过来,脸色郑重道:“肃亲王,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你若是有证据尽可以拿出来,要是没有的话,这公报私仇,诬蔑叔王可不是能轻易躲开的罪名!”
“就是,你肃亲王一下子给叔王安上这么大的罪名,总该拿出点东西来吧?这‘弑君谋逆’的天大罪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关重大,还望你谨言慎行。”硕托也站了出来。
代善点了点头,“你们说得对,如果肃亲王果然是诬陷睿亲王的话,本王自然会严加处置的。”接着他转向豪格,严厉地问道:“你究竟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皇上驾崩确实是睿亲王所为?”
“哼!我不说别的,只要仔细检验一下大行皇帝的尸身就可以一清二楚了,说不定当时那些参与检验的太医们都被逆贼多尔衮给收买了,替他遮掩罪状,所以才说大行皇帝是‘无疾而终’,荒谬!”
豪格说到这里时不忘盯了一眼还没有来得及退去的太医们,吓得他们急忙跪行几步,对着代善连连叩头:“王爷明鉴,小人等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妄语,更与睿亲王毫无干系,大行皇帝确实是‘无疾而终’的啊!”
“你们先一边等着去!”代善没有理会这帮子太医,他也根本不会相信多尔衮会神通广大到可以收买这么多太医而丝毫不担心东窗事发。
岳托对着代善拱了一下手,“阿玛,我等当时全部在场,也曾仔细验看过,并无任何可疑异样之处。”
他话音刚落,硕托和满达海也纷纷附和道:“是啊,阿玛可不要轻易相信他的妄自揣测,儿子们当时也在,确实如大哥所言,这大行皇帝的梓宫可是不到大殓之日万万不可开启的啊,那可是最大的不敬!”
代善点了点头,转向豪格:“大行皇帝的灵魄是绝不可惊扰的,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吗?”
豪格瞟了一眼沉默不语,却神态自若的多尔衮,冷笑一声:“当然有,我之所以请求开梓宫检验,是因为在父皇驾崩的那座大帐中的地毡上,发现了血迹!这是正黄旗的侍卫们在拔营收拾时偶然发现的,你们要是不信的话我这就叫他们立即将沾了血的地毡送过来让大家瞧瞧!”
“什么?血迹!”豪格的话立即引起了一片骚动,大家纷纷交头接耳,惊疑不定。
我看着代善等人的神色骤然变得阴晴不定,自己心里也暗暗发慌,这豪格肯定在两黄旗的人里安插了不少细作耳目,不然这个天大的可疑处怎么会单单被他知道?我们当时都疏忽了这一点,那地毡是猩红色的,沾上血迹很难被人觉察,所以才被忽略了。
“听说睿亲王曾经在宴会半途出去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回来后没多久就传来皇上驾崩的消息,可见他难逃干系,还有那个庄妃,说不定也参与其中!”豪格边说边瞟了庄妃一眼,我注意到庄妃之前稍一楞神,但是也很快地遮住了惶恐,她略带愠怒地望着豪格:
“肃亲王,请你自重,不是随便信口开河就可以把天大的罪名往别人身上乱安的。”
“哼哼,你们撑不了多久了,很快我就会让你们露出马脚的,”说着豪格用阴冷无比的眼神盯着不动声色的多尔衮,略显得意道:“既然皇上的梓宫不可开启,那么只好让睿亲王先证实一下他自己的清白了,如果那血迹不是大行皇帝的,就极有可能是多尔衮的,听侍卫回禀,大行皇帝在宴会中临时出帐时,腰间是佩挂着宝剑的——多尔衮,你敢不敢当着大家的面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叫我们瞧个究竟?”
第二十四节临机应变
豪格的话音刚落,顿时多尔衮成了在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如同红得发紫的大明星完全暴露在闪烁不停的镁光灯下一般,只不过通常这种情况下这位焦点人物都会带着得体的微笑或者摆出酷酷的造型,嘴角弯出一抹迷人的弧度——可是眼下被无数目光所交织成的“镁光灯”闪烁下,多尔衮那张高贵儒雅的脸上却越发阴沉起来,他的目光尽管仍如往日的清澈,但是丝毫找不到半点柔和,仿如雪山峰顶千年不融的冰霜,一时间,整座灵堂中寂静无声。
我的目光掠到一旁的庄妃脸上,当她听到豪格要求多尔衮脱掉衣服证实是否被冤的时候,一丝掩饰不住的惶恐从她的眼睛中浮现,但她如果真的立即失态,不打自招的话就不是大玉儿了。精明异常,善于机变的她很快意识到此时无论如何也要稳住阵脚,只见她很快地恢复了常态。我知道她此时心底的紧张丝毫不逊于风口浪尖上的多尔衮,甚至怀疑如果真的证据确凿的话,她该如何砌词诡辩?
“哈哈哈,怎么了?你多尔衮一向能言善辩,怎么现在成了哑巴了?”豪格见多尔衮没有任何回应和举动,越发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于是乎他也跟着越发得意起来,简直看到了胜利在向他亲切地招手一般,
“睿亲王不是一向光明磊落,胆识过人的吗?怎么脱个衣服都困难成这样,跟个没出阁的姑娘一样,你要是实在怕羞的话我们几个兄弟可以到偏殿里去关上门来察看,或者多添几个火盆之类的,免得你身子娇贵,着了风寒什么的,到时候你家女人恐怕要跟我没完了,嘿嘿…”边说边嘲讽着冲我瞟了一眼,似乎想看到我发窘的模样。
豪格这短短数语无疑截断了多尔衮的所有退路,堵住了他的一切借口,比如当众脱衣有失体面,比如天寒地冻,小心感冒之类的,一时间非但多尔衮和庄妃两个重大嫌疑人做声不得,连所有想帮他开脱解围的人也哑然无语了。
“我现在总算是知道汉人们那句‘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什么意思了,怎么样?要不要…”豪格嚣张得意的猖狂相把我彻底激怒了,我突然起身,截断了他的话头:
“呵呵,我似乎记得,汉人们也有这样一句话:‘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呢,用到你肃亲王身上好像有点不够妥当,应该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才更贴切些。”
大家“唰”地一下,把目光全部转移到我的身上,的确,一直默不作声的我突然这么一句话,确实有点突兀,大家纷纷意识到这戏越来越精彩了,于是众人均凝神静气,看着以手帕掩着鼻部的我从人群中缓缓走出,到了地当中停下,用嘲讽的目光望着豪格。
豪格万万没有料到鼻青脸肿的我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冒出来,还阴阳怪气的,他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是眼前这个女人会不会彻底破坏他眼看就要成功的计划。
在众人瞩目下,我微微一松手,掩在鼻部,血迹斑斑的手帕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地,跟着挽起左臂的袖口,露出了缠绕绷带的左手,当着众人的面一圈一圈地将绷带逐渐揭开,最后手腕一翻,将掌心向外展示着。
看着眼前一位位满洲贵族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眼神,我趁热打铁,“诸位王爷们无不是戎马半生,血雨腥风中拼杀过来的,我这掌心的口子,是新伤旧伤,伤了多久,想必各位都可以一目了然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是啊,看起来应该是伤了一两天的了。”
我将目光转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豪格,作出一副理解的姿态:“大行皇帝突然驾崩,的确令人唏嘘不已,一时难以接受,肃亲王也是忠孝仁悌之人,想必哀伤过甚,未等查验清楚就赶来问个究竟,所以才误会了我家王爷,这也是可以谅解的。”
豪格自然不甘心这么容易就被我掩饰过去,于是抗声问道:“说不定这只是凑巧而已,怎么能和那地毡上的血迹联系起来?你少替多尔衮掩饰罪状了。”
“我可以对所有在场的各位王爷大人们保证,我的话决无半句虚言!”我的语气突然加重起来,郑重道:“前天晚上的宴会中,我由于多喝了点酒,所以在切鹿肉时不小心割伤了手,不敢惊扰了皇上和各位王爷们的酒兴,所以才悄悄地出帐去包扎。在路过庄妃娘娘的营帐前正好遇到了她一个叫做苏茉儿的侍女,她见我受伤后急忙请我先去帐内等候,她去帮我寻找太医过来包扎,至于肃亲王在地毡上发现的血迹,却正是我所留下的。”
面对豪格半信半疑的脸,我转向正如释重负,心底的石头刚刚落了地的庄妃,请求道:“不知娘娘的那位侍女是否也在,将她唤出来,具体情形一问便知,也免得大家继续怀疑。”
庄妃点了点头:“不错,后来苏茉儿确实向我禀报过这件事情,只不过当时正值大行皇帝的丧事筹备之时,本宫也是哀痛不已,根本没有在意过这事儿,要不是睿亲王福晋刚才提起,还差点把它忘记了,本宫这就叫苏茉儿前来对质!”
果然不出所料,匆忙赶来的苏茉儿跪在地上将前天晚上那件事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遍,正好与我所言完全对称,并且挑不出丝毫漏洞,豪格终于傻眼了,他看到众人纷纷对多尔衮投以信任的目光,不由得急了:“就算是那血迹是你家女人弄上的,但怎么解释你在筵席中途出去了那么久?”
多尔衮神态自若地看了看我,然后转脸回答道:“当时酒过三巡,我看她不言不语地出去后很久都没有回来,心底有些疑惑,于是才出去看看。我一路走回自己的营帐,正好碰到她从里面出来,才知道原来她的手不慎割伤了,在庄妃娘娘的营帐里等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妥,所以径自回来包扎。”
“我哥说得没错,当时我们几个人都在一起喝酒,看着他们一道回来的,当时我十二哥还问过他们去哪了,后来我还因为胡言乱语被我哥训斥了一顿呢!”多铎连忙站出来佐证着,同时将目光转向几位当晚在场的兄弟侄子们,“你们当时不也在场吗?我可没说半句谎话吧?”
代善默默地听完各人的证词,开口问道:“你们几个说说,是这么回事吗?”
目光扫过岳托,阿济格,硕托,满达海,阿达礼,尼堪,博洛,他们全部点了点头:“没错,确实如此。”
代善虽然一脸秉持公正,不偏不倚的神色,但我知道他此时心底的失望和郁闷:本来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啊,眼见着突然赶来喊打喊杀的豪格马上就可以戳穿多尔衮的阴谋,揭露他的真实面目时,居然轻而易举地被我们几个人一一举证给反驳了回去。眼见多尔衮毫发无损,代善怎能不为错过了这么一个扳倒打垮多尔衮的大好机会而懊恼?
尽管如此,他不得不做“终审宣判”,代善脸色阴沉地看了看正为偷鸡不成蚀把米而垂头丧气的豪格,严厉地训斥道:“你究竟是无心误会,还是不经确认就随便攀诬,我且不去追究了,但是你言语举动之间多次辱及叔王,连自己的辈分都忘记了,这岂能轻易纵容?还不快给睿亲王认个错赔个不是?”
豪格冷冷地瞟了多尔衮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礼亲王想要怎么处罚小侄请便!但若是叫我给他赔礼道歉,那是休想!”
“你!?”代善虽然知道豪格一向飞扬跋扈,极爱面子,可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现成的台阶给他,他居然还不领情,顿时一股怒火冒了出来,正要开口训斥,一贯耐不住寂寞,喜欢贫嘴饶舌,争强好胜的多铎立马接过了他的话头,只见多铎斜瞄着豪格的脸,阴阳怪气地说道:
“人家肃亲王是谁呀?他可是大行皇帝的长子,一向眼睛都是长在脑瓜顶上的,怎么会降尊纡贵地给我们兄弟赔礼道歉呢?说不定人家将来还是九五至尊呢!哎呀,现在要是得罪了将来的主子可是不得了,一万个脑袋也是不够掉的,我看还是改过来由我们兄弟向他赔礼道歉吧!”
多铎绘声绘色地把豪格之前骂多尔衮的那句话套过来用,顿时周围一阵大笑之声,豪格算是彻底颜面扫地了,他恼羞成怒地一个跨步上前,伸手揪住了多铎那已经掉了几粒扣子的衣领,大骂道:“你他娘的少得了便宜又卖乖!现在别得意太早,将来有你们几个受的!我就不信没天理了…”
阿济格上来一把推开了豪格,声色俱厉地嚷道:“怎么着?你还威胁起我们兄弟来了?我看你登鼻子上脸了呢…”
硕托幸灾乐祸地附和着,似乎惟恐天下不乱:“就是嘛,还没当上皇帝呢就开始明目张胆地威胁起叔王来了,他要是真的当了皇帝,那我们这些平时一个不小心得罪过他的人还不得抄家灭门,一万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他这话虽然说得刻薄,但是却是顺着多铎的意思给所有在场的人一个看似不经意的暗示,让大家在心底仔细掂量掂量,到底这样一个心胸狭窄,鲁莽张狂的人能不能做一位合格的领导者。我注意到代善虽然没有立即开口训斥这个口无遮拦的三儿子,但是他望向硕托的眼神却是凌厉阴狠的,充满了敌意。
显然代善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早已经和他反目多年的儿子与自己背道而驰的立场:当年他听信了自己最为宠爱的继室一句枕边风,就真以为前妻所生的三儿子硕托暗地里与他的一个小妾有染,不经任何确证就拔出刀来赶去儿子那里要给他捅个透心凉,吓得侥幸逃脱的硕托打算连夜跑到边关去投奔大明,没想到早早地被手下人举报。在审讯中硕托无奈而委屈地交代了前因后果。于是他代善就被闻讯大怒的父汗努尔哈赤一顿臭骂,虽然自己见机神速,连忙赶回家把那个惹祸的继室亲手杀了,这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可着实不小:不但从此失去了父汗的欢心和信任,差点被他不问青红皂白一刀宰了的三儿子从此跟他彻底反目,视若仇敌;还连带着最有能力的长子岳托和次子萨哈濂都鄙视他,处处不听号令,故意和他作对。十七年前在天命汗的灵堂之中,要不是岳托与萨哈濂合力将他架空,他也不至于在离权利一步之遥时望洋兴叹,任由皇太极窃取汗位了,这件事现在想想都是遗憾不已,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眼见形势已经一边倒了,多尔衮自然也不愿意被人鄙视他以众欺寡,于是看看时机差不多了,他摆了摆手,吁了口气:“好了,你们还有完没完了?我看肃亲王也不是存心来诬蔑我的,既然是无心之过,纯属误会,再者他们三个喧闹灵堂,殴斗扰灵的罪过已经受到惩罚了,我看就到此为止吧!谁要是再纠缠着不放,继续搅扰灵堂,亵渎大行皇帝英灵的话,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说着他的目光严厉地在两位兄弟脸上扫过,明里是警告,实际上暗里却是示意阿济格和多铎,反正已经占据上风了,就可以暂时收手了,免得别人议论他们的理不饶人。
“哼,可真是会装,惺惺作态…”豪格没好气地低声嘀咕了几句,忿忿地找到他该呆的位置跪着去了。
…
“你说豪格一介武夫,怎么可能如此精细,居然能把我们的秘密猜测得不离十呢?莫非他手下有什么智谋精深的能人?”我仰躺在温暖的炕上,盯着床帏上素雅的丝绸,忽然发问道。
“那个给他出谋划策的人既不是他的智囊幕僚,也不是什么手下能人,而是他的盟友,镶蓝旗的济尔哈朗。”正坐于窗下,斜倚在宽大的紫檀椅上吞云吐雾的多尔衮淡淡地回答道,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越来越变幻莫测起来。
第二十五节朋党密议
“济尔哈朗,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一回到盛京,这一连四天了居然私下底连个面也不照,每次在灵堂里看到他,他都一本正经地在那里叩头,就算是为了避嫌也不至于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吧?真是狡猾之辈!”
豪格侧卧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微闭着双目,似乎正在悠闲地养着精神,可实际上他的心底里正在经不住地打着鼓,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一刻也安稳不下来。虽然五天前,在暧鸡堡的府衙之中的烛影摇曳下,一脸微笑的济尔哈朗悠闲适意地捻着颌下整整齐齐的胡须,慢条斯理地给他分析了眼下的形势,并且还给他出了一个精妙无比的计策,让他感觉到胜券在握,皇位正在向他招手时的巨大得意。
现在回头想想,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如此一个极其厉害的策划,本来可以立即置他的宿敌多尔衮于万劫不复之地,谁知那个朝鲜女人突然冒了出来,一下子将他即将到手的胜利击个粉碎,这的确令他错愕不已。虽然明知道其中定然有鬼,但是他竟然想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以至于刚一交锋就败下阵来,还闹了个灰头土脸,直到现在屁股上的鞭伤都尚未痊愈,以至于现在只能侧着身子,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斜躺在铺满了厚厚软垫的椅子上和几位两黄旗的大臣们商议明日的九五之争。
该死的女人!现在只要头脑里一出现那个朝鲜女人的模样,豪格就恨得咬牙切齿,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他在心底里把究竟把那个女人意淫了多少次,动过多少次邪恶的念头,直到四天前的灵堂之上他才真正地发现,那个女人的确不好惹。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被那个女人咬过一口,说不定还要入肉三分。
还有那个身材丰腴,一脸与世无争之相的庄妃,当他公布地毡上沾染血迹的消息以及多尔衮面临着必须脱衣证实的窘迫之时,庄妃表面上强作镇定,实际上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眼神也在一瞬间飘忽不定,这惶恐紧张之色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这个庄妃定然和多尔衮暗中勾结,狼狈为奸,这对狗男女,自己若不手刃了他们,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多尔衮那个病病歪歪的小白脸究竟有什么魅力?居然吸引着两个精明剔透,八面玲珑的狡猾女人争着为他出力策谋,可自己呢?身边的女人除了争风吃醋,斤斤计较还会什么?豪格恨恨地想着:他娘的,等老子嗣位成功,登上宝座之后,第一个先拿你多尔衮开刀,到时候你要多惨就有多惨,哈哈哈!
不,不能让你死得那么痛快,我要在你面前把庄妃和朝鲜女人一起拉过来,扒光她们的衣服,左拥右抱,让你亲眼看着老子趴在她俩身子上纵横驰骋,风流快活!呵呵,一个环肥,一个燕瘦;一个丰满诱人,一个妙曼鲜嫩,真是一顿美妙无比的盛筵啊!
望着豪格微阖着的双目渐渐睁开,坐在他下手的索尼正准备说点想法,但是他却意外地发现,肃亲王,这位他准备要不惜一切辅佐登基的未来主子,在这个决战的前夕,眼中闪烁的不是志在必得的万丈雄心,却依稀是淫亵靡靡之色,怎么会呢?不,肯定是自己胡思乱想,或者是看错了,索尼自己欺骗着自己,肃亲王决不是区区莽夫,贪图逸乐的纨绔子弟,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怎么争得过韬晦深沉,谋虑绝人的多尔衮呢?那可是个极其厉害的角色啊!
一个时辰前,索尼正在十王亭旁边的三官庙里和最为亲近的同僚鳌拜一起秘密商议着拥立之事和两黄旗要进行的动作,这时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朗地响在耳畔:
“二位大人,不知道你们究竟商议得如何了?可否对本王告知一二?”
他的心突地一颤,连忙抬起头来,目光正好对上了睿亲王那张温文和蔼的脸,顿时一阵忐忑:莫非方才自己与鳌拜商议时已经有只言片语入了睿亲王的耳朵?他这是在明知故问?这的确令索尼感到愕然,如此直接而坦率地过来对异己阵营进行试探,这不是睿亲王的一贯作风啊?
索尼仓促地起身赶到多尔衮面前,正准备打千儿行礼时,一旁的鳌拜突然粗声粗气地回答道:“我等受大行皇帝深恩,感激莫名,无以为报,唯有竭尽全力,拥护大行皇帝之子嗣位;若是哪个妄图横插一脚的话,我等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定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