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大玉儿犹犹豫豫的话,我更是悚然,以大玉儿的精明敏锐,这些判断和推测断然不是空穴来风,如果没有七分的把握,她也不会如此忧虑,甚至直接找我这个情敌替她带话。想想也对,不论我是否对她心怀忌惮,但是我们都是心向着同一个男人的,即使我醋海翻腾,也会全力帮助多尔衮的,正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大玉儿才会由此举动。
这些思量不过是在转瞬之间,我一脸惊疑地问道:“姐姐莫非有了什么发现或者皇上无意间泄露了一些秘密?毕竟如此大事,不能草率,若是反应过度,而皇上那边却当真没有任何动静的话,岂不是徒惹是非?”
“唉,我也不能肯定,要知道皇上不是粗心之人,尤其是朝政外廷之事,是从来不会对我们后宫的女人吐露半分的,我自然也不敢多问。只是觉得皇上近来确实有些蹊跷怪异,”大玉儿脸色凝重道:“毕竟我从小和他一起在姑姑的院子里玩耍多时,脾气相投,多少比其他的王爷贝勒们亲近些,若是皇上真的不顾念兄弟之情,十四爷不也好有个防范吗?就算是姑姑知道了,想来也不会太过责怪于我的。”
我暗暗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只要她能一门心思地为多尔衮着想,那么我暂时与她结成盟友也是势在必行。
“姐姐放心吧,我会竭尽所能的。”
“如此最好!”

车轮滚滚,马蹄粼粼,在颠簸摇晃的马车里,两个曾经是情敌的女人为了同一个男人的利益和安危,终于殊途同归,站到了同一条阵线上。
第九节林暗草惊风
傍晚时分,狩猎大军终于到达了围场,冬日昼短夜长,谁也不可能举着火把在幽暗茂密的森林里行猎,于是到了目的地后,各旗各自安营扎寨,生火煮饭,准备用过晚饭之后早早休息,以应付明天颇耗体力的狩猎大会。
桌子上的菜肴早已冰冷,然而这个军帐里的人却丝毫没有一点食欲,我坐在厚厚的皮毛坐垫上,脚底下放着盛满通红的木炭的火盆,边摆弄着筷子边轻声地讲述着白天在庄妃车舆之中的对话,多尔衮斜倚在宽大的木椅中,持着长长的烟杆吞云吐雾,在烟雾升腾中,他的眼神也渐渐幻化不清,幽暗得让人难以窥探到他此时的心思。
终于,他咳嗽了几声,这才放下了烟杆,端起早已冰冷的茶水浅浅地抿了一口,悠悠地说道:“也难得庄妃娘娘有这份心思,如果事实真被她料中了的话,我倒真该好好地感谢她。”
“那是自然,眼下从各种迹象看来,我们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麻烦,庄妃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她既然如此着急地提醒王爷,说明皇上那边确实有些我们难以预料的准备,可是眼下我们正暴露在明处,即便有所警觉,却难以提防,比如皇上如果真的设下‘鸿门宴’的话,你究竟是去,还是不去?”我顺手拿起他刚刚放下的烟袋,缓慢地磕着烟锅里燃尽的烟灰,然后轻轻一吹,顿时一阵灰烬飘飞。
“遥想公瑾当年,雄姿英发,小乔初嫁了。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念到此处,我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注视着多尔衮那张平静淡漠的脸。
他微微一笑:“你是什么意思?到底我是周公瑾还是曹操?皇上他是九五之尊,君令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若是一举手,恐怕任谁都得灰飞烟灭,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弄个皇帝当当。”
“的确如此,没当皇帝的人拼着命想当皇帝,当了皇帝的人又寝食不安,绞尽脑汁琢磨着如何铲除那些想觊觎这个位子的人,不过这皇上若是心狠手辣,把手下的臣子逼急了,连条生路都不给的话,也就不要怪那臣子不能尽忠到底了。”
满洲人有别于汉人的一点是,他们大多不读书,也视圣贤之道,君臣父子之伦理为狗屁,正因为如此,他们当皇帝的屠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学着汉人的臣子一样,引颈待戮,闭目等死的。正因为没有这些伦理的约束,所以爱新觉罗的家族里,总是充满着腥风血雨,兄弟相弑,眼下,一场同样的暴风骤雨正悄悄地向这里袭来,我似乎感觉到了阴冷的风已经在脊梁后了。
“那么以你看来,皇上若真的想在这次行猎之机将我铲除的话,他会怎么做?是参照汉代时的未央宫之变,借口有机密要事与我相商,骗我单独入内,然后令最勇悍的正黄旗巴牙剌勇士,将我一举拿下,然后立即宣布诏旨,说我意图不轨,罪无可恕,不等交与刑部审讯,就来个人头落地?”
“倘若如此,皇上如何解决英豫二王?他们当然不会坐任宰割的,可如果皇上为了免除后患,将他们一道擒拿的话,未免动作太大,稍微一处置不好,就会后患无穷。”我想起了历史上康熙是如何擒拿鳌拜的,之所以会成功,也存在了侥幸因素,因为正好赶上鳌拜忘乎所以,趾高气扬,丧失了警惕性,这一招对付这类人也许行得通,但是对于谨慎万分,步步小心的多尔衮来说,恐怕很难如意。
“这倒也是,不过皇上也可以宣谕所有大臣赶往御帐赴宴,然后突然一个我旗下的叛徒或者反水的亲信出现,弄出一个‘证据’或者搞几个所谓的人证来,告发我意图谋反叛逆。这样一来皇上定然会当即下令将我们兄弟三个收监起来,派济尔哈朗主审我们的案子,然后捏造出一些认罪的供词,最后把我们全部赐自尽,又或者假惺惺地念在我等的功劳份上,改为圈禁,至于我们在狱中是不是‘暴病身亡’,就难以探究了。”
“这一招的确算是‘正大光明’,临了皇上还要做出一副‘且喜且怜之’的模样来,哀叹几声‘朕待多尔衮不薄,不料他竟忍心负朕如此!着实令朕寒心啊!’之类的卖乖话,不过这种可能性也不大,毕竟你一向行事谨慎,几乎找不出丝毫破绽,他要罗织你的罪名,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如果将你治罪的理由不能服众的话,恐怕惹来的麻烦会更多,我想这充其量不过是皇上的中策罢了。”
“哦?那么你认为皇上的上策和下策分别是什么呢?”多尔衮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迎着他的目光,笑道:“下策嘛,自然是指挥两黄旗和两蓝旗对你们手里的两白旗进行清剿,一番血腥厮杀,最后即便成功地解决两白旗,自己也是伤痕累累,实力重创,至少几年之内是无法入关了,如果皇上真的下了这步棋,那么只能证明他的棋术太臭了。”
听到这里,多尔衮也不禁失笑,抚掌道:“如果皇上真的会走这一步的话,只能说明他的脑子烧糊涂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英明决断的四贝勒了。”
“皇上当然没有糊涂,如果我要是他,就用最没有风险和后患的法子。”
“什么法子?”
“刺杀。”我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望着多尔衮阴晴不定的脸,继续说道:“皇上之所以选择出来行猎,实在是高明至极,在茂密的山林里,是暗箭伤人的最佳地点。如若不出意外的话,明天的狩猎之际,就是你性命堪忧之时:皇上会挑选射术最为精湛的刺客,隐藏在密林之中,在你不知不觉之时,猛然一箭射出…
当然,如果他用没有毒的箭置你于死地的话,就可以借口说是有人无心误伤,发现突然闯祸后隐遁无踪;如果为了万无一失的话,他会用毒箭,等大功告成之后,抓来几个所谓的刺客,然后审出他们是明廷派来的奸细,然后全部凌迟处死。最后给你风光大葬,哀荣显赫,说不定皇上还会抹几滴眼泪,这样就堵住了两白旗的嘴巴。如果他厚道的话,就让你身后的英名继续下去;如果他不厚道,以绝后患的话,就会在恰当的时机,指使人揭发你的谋逆之罪,这样一来皇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英王爷和豫王爷收拾掉了。”
多尔衮冷哼一声:“这是皇上了故技了,想必再用一次也无妨。当年他是怎么收拾掉莽古尔泰和德格类兄弟的,我也是略知一二:德格类本来无病无灾的,突然有一天如同发了疯病一样,声嘶力竭地抱头翻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此痛苦了整整半日的工夫才咽气,后来也没见谁去探查他的真正死因。一年之后莽古尔泰被圈禁之后,没有多久就暴病身亡,死前症状居然和他弟弟一模一样!如此一来,何人是幕后主使,就可想而知了。”
接着两个人同时沉默不语了,因为一旦落实到“刺杀”二字上,就严重很多,如果皇太极真的制定了这个方案的话,可谓是防不胜防。总不能叫多尔衮明天装病不去参加狩猎吧?这迟早会露馅的,以皇太极的精明,如何猜测不出这是多尔衮对他有了防范?说不定要另外想出什么更加高明的法子来置多尔衮于死地呢,若是那样则更加难以防范。
怎么办?找借口伪称两白旗中突然出了变故或者是预谋哗变,所以连夜和多铎一道疾驰出营赶回去“约束”?皇太极岂能让即将上饵的鱼轻易脱钩?很难想出多尔衮究竟能找到什么借口连夜逃逸。我犹豫着说道:“要不然你就说盛京里来人,紧急报之于你,说是你的某一个侧福晋突发急病,比如天花之类的,眼看命在旦夕,急于见你最后一面?”
多尔衮簇着眉头,沉吟道:“此法虽然不失为可行之道,可目前我们也摸不准皇上究竟准备什么时候动手,甚至不能肯定皇上有没有准备动手,倘若是我们自作聪明,反应过度的话,事后一查,那个借口纯属子虚乌有,那么我岂不是犯下欺君大罪?或者我直接逃到两白旗的驻地,那时不反也得反了!再说我可以找这个借口回去,可是多铎和阿济格有什么借口?到时候万一皇上把他们扣为人质,要我如何是好?”
他的担忧没有错,这里可以保护他们的亲兵们最多只有一千多人,动起武来肯定难以抵挡,说不定还会全军覆没,一向重视亲情的多尔衮是不会坐任两个兄弟的生死不理的。
“可如果硬着头皮去参加行猎的话,肯定防不胜防,总不能找个和你相貌相似的替身吧?不但有露馅的风险,更何况不是长久之计,躲得了一时躲不了长久,唉,该怎么办呢?”这的确是个艰难的思考过程,尤其当两个人都是局中之人时,则更是难以考虑出最好的办法,听着耳畔烛花爆裂时的噼啪声,我的心越发沉重了。
过了良久,多尔衮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这些事情越想越乱,毕竟眼下我们对于皇上那方面的举动一无所知,才至于计无所出,我看还是令人悄悄地去各营打探一下动静,同时暗地里监视一下皇上的大帐究竟有何人进出,”他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腰身:“两黄旗那边的消息,最快也要五更时分传来,我现在还是出去布置一下吧。”
“皇上会不会已经派人在这附近监视了?你现在出去恐怕不太方便。”我担忧道。
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关系,我身为一旗之主,晚上出去巡巡营也是情理之中,再正常不过的了,何况皇上也许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开始提防他了,所以也不至于这么早就把我监视起来,怕的就是一旦探子行踪泄露,反而会引起我的警惕,打草惊蛇的事皇上是不会干的。”
“毕竟还是小心点好。”
“你尽管放心,我什么时候莽撞粗心过?夜已经深了,你还是早点歇息吧,我去去就回。”多尔衮温柔地捏了一下我的手,转身出帐了。
我在烛光下的桌前以手托腮,冥思苦想了良久,也没有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冒出来。忽然间想到多尔衮出去已经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回来?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惶恐,似乎危险正一点一点地向我悄悄接近,而我却摸不清一丝头绪,心里是无尽的虚空,想到这里,觉得脊梁骨似乎都凉飕飕起来。
不行,还是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比呆在这里空守强吧?我心里一计较停当,立即起身掀帐,站到了寒冷的室外,守卫着的两个侍卫一愣,忙一躬身,准备问我是否要外出,我就摆手制止了他们。
如同夜行的狸猫一般地穿梭于各营之间,也没有发现任何多尔衮的踪迹,我一阵紧张,决定先去多铎的营帐里看看再说。
从这边到镶白旗的营地,要经过一片不大不小的树林,里面阴暗幽深,但是由于火急火燎,我已经顾不得恐惧和畏缩,硬着头皮进入了树林。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脚下被树根絆了几次,总算是隐约看到了前面营地的***,心中稍稍轻松了些,正准备加快脚步,忽然听到右前方的树林中发出一阵奇怪的响动,正悚然间,就听到一声类似于惨叫之音,接着就是两声闷响。
我顿时大气不敢出,莫非这真是“月黑杀人夜”?那么究竟是谁杀了谁?不管怎么说,我一大半可能会遭遇灭口,我可不想命运这么悲惨,死得不明不白的,于是第一个反应就是一下子缩身隐藏在一棵粗壮的树木后面,准备着随时逃窜。
忽然间听到“嗖”地一声鸣镝之音,直奔我面门而来,一瞬间甚至都能感觉到一股骇然的死亡气息,偏好我正移身躲往树后,只差半秒的功夫,那支本来可以夺命的羽箭就钉在了树杆上,同时一声闷响,我禁不住微微地“啊”了一声。
忽然那边一个声音不高不低低响了起来,虽然不甚清晰,但我还是听出了是谁的声音:“是谁?谁在那边?快点出来吧!”
这声音居然是李淏的!皇太极为了笼络朝鲜,每次外出狩猎,都会叫上我这个朝鲜公主和他这个朝鲜世子同去的,所以知道他在这里并不奇怪,但是奇怪的是他为何鬼鬼祟祟地半夜摸到密林里来?而且听到之前的惨叫声,很显然他已经要了某人的性命或者把什么人打晕了,而且还在发觉有另外异响之后迅速一箭射来,明摆着是想杀人灭口,不让外人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
如此一来,我突然一阵脊背发凉,尽管知道他是李淏,但是处于谨慎,我连他也防范起来,于是一声不吭地继续潜伏在树后面,心里一阵七上八下,眼见是躲不过了,他必然会搜过来的,怎生是好?他不会有妨害我的意图吧?
“是阿贞吗?躲着我干吗?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的,你不出来我就过来了!”李淏的声音柔和了很多,很显然,一点异图都没有,无奈之下,我只得硬着头皮出来了,小心翼翼道:“你怎么也在这里?吓了我一大跳!”
他看到是我,明显松了一口气,在昏暗的月光下,我看到他扔下了手里的弓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怨道:“你还说呢,倒是你把我吓个不轻才是,若要是被人发现我杀了人,还指不定有什么麻烦呢。”
“什么?你杀人了?”我一步步摸索过去,果然,地上倒着两个人,一看之下,顿时大惊:看这两个人明显是侍卫服色,而且更让我吃惊的是,他们是正黄旗的!我顿时一哆嗦,看了看四周,这才低声道:“你惹麻烦了,这夜深人静的,又是在这个树林里,两个正黄旗的侍卫鬼鬼祟祟地从这里走,明显是有什么机密要事去办,怎么偏巧被你碰上了?”
李淏转头看了看,心有余悸道:“我刚刚从多铎帐中喝完酒回来,准备回我自己的营地,不料走到半途,突然内急,于是就到旁边的大树后面方便。谁知道还没等系好腰带,就听到外面一阵砍杀之声,急忙探头一看,却见到在外面等候我的几个侍卫居然被两个身手高强的黄衣人给全部砍倒,如此心狠手辣,可见是怕有人见到他们的行踪所以急于灭口。我来不及多加思量,看着他们走远了,就悄悄地从侍卫的尸身上取了弓箭,把那两人一并射死了。”
果然,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的五六个侍卫全部倒地身亡了,不由心中一悸:这两个正黄旗的侍卫武艺如此高超,想必也是皇太极的心腹高手,这么深夜究竟是准备前往何处呢?又做贼心虚把路上碰到的人统统杀掉了,明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十节偷梁换柱
“心腹侍卫,事关机密,杀人灭口…”我猛然像想起了什么,连忙蹲身下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脚下的一具尸体翻转过来,强忍着浓烈的血腥味,手忙脚乱地仔细翻检着,李淏也立刻会意,同样搜查着另外一具尸体,希望能够找到感兴趣的东西。
几乎同时地,两人低声叫道:“有了!”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捏着一本隐隐是明黄色封面的折本,抬头一看,李淏手里的那一本也几乎和我手里的一模一样,“果然有密旨!这里面写得什么…”我展开一页来,可惜月光昏暗,根本无法看清。
“还是赶快把他们的尸体都掩埋起来吧,不管这旨意是什么,是交给谁的,一旦这两个侍卫的尸身被人发现,那麻烦就不是你我能想象的了。”李淏沉声说道。
“对,要赶快处理干净。”我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奇怪的动静,似乎整个树林里再也没有其他的旁观者,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但愿我们的处理来得及,这期间可千万别来什么人啊。
我和李淏忙活了半柱香的功夫,这次勉强用积雪和落叶掩埋住了几具尸体,累得满头大汗,我禁不住解开了棉衣的领口,才勉强透了透气,在黑暗中我仿佛能看得见自己呼出来的白雾:“我看要想彻底处理干净很难,毕竟这里到处都是积雪,血洒在上面很容易被看出来,如果一旦天明,你我肯定露馅,且不说别的,死的人大半是你的侍卫,一旦追查起来,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麻烦,怎么办?”
李淏悻悻道:“还能怎么办?你我又没有三头六臂,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立刻天降大雪,下它个三寸厚,就把这里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了。”
我几乎要扑哧一声笑出来,心想你李淏居然这般擅长黑色幽默,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我边想边把谕旨揣到了自己怀里,对李淏说道:“算了吧,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先回你的营帐,找几个可靠的人过来把这里彻底掩盖一下,然后再见机行事了。”
“也好。”李淏同样把折本藏好,于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杀人犯和一个窝藏犯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作案现场,刚刚出了幽暗的树林,我突然觉得似乎鼻尖上有凉冰冰的东西落下,伸手一摸,顿时一阵惊喜:“不会吧,真的下雪了?”
李淏也不敢置信,不过等他伸出的手掌上真正地落上几片雪花之后,这才瞪大了眼睛,莫非是有老天相助?否则这预言怎么会如此之准?等我们迅速地赶回朝鲜营地时,在帐前明亮的风灯照耀下,已经是雪似银蛇舞,漫天梨花飞了。
沸沸扬扬的鹅毛大雪中,帐前伫立着的两个侍卫一眼认出了他们殿下旁边的这个“雪人”的身份,顿时一个惊愕,连忙叫了一声:“公主!”然后准备行礼,我摆手制止住了,“免礼吧,不要把我来这里的消息传出去,好好守卫!”
一掀帐帘,顿时一股温暖如春的暖流迎面扑来,我长长地嘘了口气,回头看看李淏仔细地将帐帘掩好,这才放心地摘下头上的皮帽,一面抖着上面的浮雪,一面跺着脚将靴上的泥土和雪水磕掉。李淏顾不得抖身上的积雪,就疾步赶到烛台前,端起一支蜡烛将剩余的几盏灯烛全部点亮,然后一个弯腰,从靴页子里抽出了他搜出来的那本谕旨,凑在烛光下一页页地翻展开来仔细观看。我刚刚准备也凑上前去时,就见他脸色猝然一变,然后禁不住地“啊!”了一声。
虽然这声音是压低了的,但还是令我一个心惊,因为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即将发生了!不然李淏如何会如此惊愕,以至于大惊失色?“怎么了?上面写着什么?”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张地问道。
“这上面全部是用满文写的,我也不肯定我能不能全部认得…”李淏一面簇着眉头一面断断续续地译读着:
“皇上说九王爷意图谋逆,居心叵测,要…要郑亲王与肃亲王接旨后立即赶往盛京城外的两黄旗驻地,号令两黄旗八位统领大臣火速调集精锐兵士,分别赶往锦州和小凌河,立即解除两白旗英鄂尔岱,阿山的固山额真之职,将…所有两白旗军队同归自己麾下辖制,倘若稍有异动,着即镇压!”
我和李淏愕然地对视片刻,他反应过来,急忙催促我把另外一本谕旨拿出来,“你搜到的那一本呢?快拿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手忙脚乱地把怀里的谕旨抽出,我拿到烛光下用微微发抖的双手将它明黄色的封面翻转开来,看着上面几竖排弯弯曲曲的满文,我用满语将它所标识的内容全部念了出来,果然和李淏所说的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两个折本放在一起比较,虽然都是满文,内容也完全相同,但是谕令之人却不同,李淏的那本是给豪格的,我手里的这本是给济尔哈朗的。
两人对着折子上的内容沉默了良久,我固然是忧心忡忡,李淏估计也是百味杂陈,过了半天,他微微地冷哼一声:“想不到这场风波如此之快地来临了,尽管我已经预料到这大清皇帝不会坐视多尔衮日益坐大,总有一天会突然出手的,只是想不到会这么快,”接着轻蔑道:“又得是一场血雨腥风啊,有好戏看了。”
我放下手中的谕旨,望着李淏的脸,从朝鲜到盛京,如今已经过去了将近六年的时间,他眉宇之间的青涩之气已经消退干净,显得越发俊逸卓然,当他注意到了我灼灼的目光时,也毫不避缩地迎了上来,里面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怎么,你的希望之火又一次燃烧起来了?你是不是希望皇太极和多尔衮斗个你死我活,这样大明就有机会打回关外来,把满洲人全部灭掉?到时候朝鲜就可以重新做大明的臣属了,是不是?”我毫不避讳地把李淏心中的小九九和盘托出。
“也不全对,这么多年了,我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其实不论大清,还是大明,只要它们得势,就势必要继续要我们朝鲜称臣进贡,朝鲜永远也不能在这两个大国之间得到丝毫的尊严和独立,或许当年我也想过暗中联系大明的势力,破坏大清的统治,可是结果呢?和螳臂当车有什么两样?大明还是一天天腐朽衰败下去,大清依然是一天天强大威赫起来,现在我还能想什么样的出路呢?”李淏说道这里掩饰不住眼中的黯然之色。
“不论是皇太极死,还是多尔衮死,我们都无法逆转这个历史,即使清军无法入关,但大明也会因为内部的烽火连天而很快垮塌,我们能做些什么呢?”说实话,李淏心中装的是朝鲜,而我心里装的是什么呢?一时之间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李淏眼中的火光似乎越燃越烈了,他突然伸手过来,捏住我来不及抽出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还没等我挣扎摆脱,他就迅速松开了,快得只在瞬息之间。
“阿贞,这几年来,你一直在我的心里面装着,我从来都没有试图把你忘记,哪怕是一时,我也很难做到…”
“可是…”我喃喃道,多年来的愧疚在一次涌上心头,一时间我竟不知道如何应答。
他微微嘘了口气,“你不用说什么,就静静地听着好了:我和顺英的新婚之夜,曾经半夜披衣而起,走到窗下看着外面的庭院,我知道你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多么希望你能悄悄地过来一下啊,哪怕再见你一眼也好。可是,我知道这纯粹是妄想。因为你的心里,早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我也该有些自知之明了,也许,我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永远不能成为夫妻,永远不能相守,这个命,我认了!”
我低着头,紧紧地咬着嘴唇,丝毫没有正视他目光的勇气。
“你猜我现在会怎么做?”李淏问出了我心中最期待也最担心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也有你自己的选择,我无法要求你为我做什么。”我讪讪地回答道。
他似乎是释然地一笑,里面似乎有难以觉察的悲哀:“阿贞,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多尔衮,也不希望他受到伤害,你放心吧,尽管我曾经那么咬牙切齿地恨过他,但是,时间确实可以冲淡一切,我连这个‘恨’字,似乎也忘记如何去写了。况且,多尔衮待我也算是不薄,可以像兄弟一般的坦诚和直率,尽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如何报答他,但我却也没有再去想如何妨碍他。毕竟,以他的学识才干,要想成就一番广阔的事业,根本不成问题,我情愿拭目以待,也不愿意去做一个无能且无耻的嫉妒者。”
“你能这样想,的确很不容易,毕竟这种抉择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我还以为…”我为自己低估了李淏的胸襟而愧疚。
“好了,别说那些了,现在要赶快想想,要如何应对眼下的难题,毕竟夜长梦多,倘若被皇太极发现谕旨被你我半路截走,恐怕不知道会生出什么麻烦来呢!”李淏继续低头捏着折本研究着。
“怎么办?怎么办才能万无一失呢?”我冥思苦想着,久久地盯着上面的那方朱红色的玉玺印记,当额头上沁出汗水时,我猛地一拍桌案:“有了!”
李淏急忙问道:“你想出什么主意了?快说给我听听!”
“伪造一份假的谕旨,派人换上衣服,照旧给郑亲王和肃亲王送去,不过一定要快,如果他们到天亮还没有接旨动身,那么皇上必然会发现,到时候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什么?”李淏也为我异想天开的大胆而惊愕了,他犹疑道:“这…这能行得通吗?要是伪造得不像,被他们发觉了,追究起来还了得?”
“呵呵,”我诡秘一笑,指着那谕旨上的满文道:“如果我把这谕旨的内容改了,叫郑亲王和肃亲王他们支持九王登基,恐怕就是打死他们也不能指望他们相信的,恐怕就是真的谕旨他们也会说是假的;而如果我把这谕旨照抄一番,依旧是令他们去接收控制两白旗,协助皇上‘清君侧’呢?恐怕如此令他们欢欣鼓舞的谕旨,就算是假的,他们也照样会以为是真的,不是吗?”
“这倒没错,可是这样一来又有什么区别呢?”李淏显然还是对我的一通胡诌而大惑不解。
“表面上是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我把内容少许地变动一些,达到的效果就完全不同了——内容基本不变,只不过要他们在天亮之前立即秘密出发,但是要他们与盛京的两黄旗会合以后,开拔至瑷鸡堡暂时驻扎,等待辽阳城的镶红旗赶来会合一道之后,再分别去控制远在大凌河与锦州的两白旗,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