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露出欢喜的神色:“熙贞?你也在这里啊,真是太好了。”
经不住身后数只手“不怀好意”地推搡,我无奈地只有下了车,没想到双脚刚一落地,马车就飞速离开了,回答我惊诧目光的是顺英她们几个充满快意地叫声:
“熙贞,现在只有你们两个了,别装模作样啦,我们不打扰了!”
马车轱辘的转动声伴着几位美女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逐渐远去了,我这才回头去看站在不远处的太子,对了,他叫李淏,随着我逐渐搞清楚周围的一切,这位太子的名字也在记忆的史料中跃了出来,他是朝鲜现任皇帝,后被尊为仁祖的李倧的长子,只不过由于朝鲜一直对中国称臣,所以对中国自称为王,那么皇后就跟着成了王妃,太子成了世子,连我的“老爸”金林君也要跟着降格成了金林郡公,不过这都是对天朝的自称,实际上山高皇帝远,关起门来还是皇帝皇后的照叫不误。
他微笑着看着我,其实他尽管很帅但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大男孩,看起来比我附身的这位熙贞小姐大不了一两岁,如此年轻的他笑容是如此的灿烂和阳光,而此时他的双目中洋溢着如同看到久别重逢的恋人一样的欣喜:
“熙贞!”
“阿淏哥。”尽管把这三个字叫出来很别扭,但为了装得逼真,只得勉强出口了,接着就是一阵脸上发烫,它不会不争气地红起来吧?
李淏立刻一个跨步站到我面前,然后拉起了我的双手,倒是把我惊了一下,要知道古代朝鲜的风气是十分保守的,未婚男女恐怕不应该有这样亲昵地动作吧?于是我立刻把手从他温暖的双掌中抽了出来,不过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他一愣,不过也很快发觉到自己的行为确实有点不妥,于是把手收了回去,然后带着歉意道:
“是我不好,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空闲去看望你,不过今天正好有空,于是跑到你家去,没想到阿娣说你正午时就跟顺英她们出城玩耍去了,于是我就跑到这城门边等候,心想这样总归可以见到你了吧?又不用像在你家中那样拘束。”
“哦,原来你说什么‘刚才出宫’完全是骗人的,其实你根本就是在这里守着树待我这只兔子喽?我说那有这样巧的。”我装作生气地样子嗔怪道。
“唉,没办法,不然的话多让她们笑话啊!”李淏说到这里神色突然严肃起来:“熙贞啊,你怎么会那样傻呢?那件东西掉了就掉了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你干吗非要亲自去捞呢?要不是九王正巧遇上派人把你救了上来,那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我听到他也提起了那件事,不过奇怪的是听到“九王”这两个字心里还是莫名的一跳,我尽量避免去想那个人的名字,一面装模作样地应承着:
“唉,我也没想到会一个不小心,我本来想着能把它捞回来的…”我回想着被金林君殴打的小妾恩珠的话“小姐说那是她最珍爱的东西,不惜一切也要捞上来。”一个痴情女子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呢?一定是情人送的礼物,或者说是定情信物,那么,这件东西一定是眼前的太子殿下李淏所赠了。
李淏这时从怀里摸出一件物事,交到我的手上,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小的绣花锦囊,这难道是…
“还好这东西被捞了回来,不然你不是白冒那么大的危险了?交还给你吧。”李淏一脸善意的责备加怜惜。
我很好奇这捏在手上轻飘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宝贝,于是忍不住打开来,只见里面是一卷白色的纸条,不过表面明显被水浸过而显得凹凸不平,我逐渐将它展开,只见上面用工整的汉文写着八个字,尽管墨迹因为沾水而有点模糊,不过还是能辨认出来:
天长地久此心不渝
第十节弦响惊魂
捏着这张小小的纸条,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温暖的酸楚,那一瞬间几乎感动得一塌糊涂,尽管知道手中的这幅饱含浓浓爱意的字条并不是写给我的,而是写给我所附身的这位熙贞小姐的,眼前帅哥眼神中的爱慕也只是为熙贞而发,但我还是情愿把它当成自己的私属品,情愿把自己当成那位幸运的熙贞小姐。
从小到大,自己一向替别人捉刀,代写情书,为人做嫁衣裳的人最后往往都嫁不出去,而自己则从未接到过任何一封情书,哪怕是多么粗劣的文笔也好。如果强说有的话,那是一次痛苦的回忆:
初中三年级的一个春天,班长突然一脸神秘地冲到班上60几个同学的面前,“郑重”地爆料,说是临班的著名帅哥居然给我们的恐龙妹妹崔英媛写了一封情书,顿时全场哗然,我也惊喜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班长在大家的怂恿下展开那封情书大声朗读,果然是情真意切,声情并茂,文辞华美,听得大家几乎呆掉,结果正在我感动得几乎落泪的时候,突然班长最后的一声补充把我从九霄云端推入万丈深渊:“不好意思,让大家上当了,今天是愚人节,这情书是我自己编的,来娱乐大众,见笑,见笑!”…
李淏此时也注意到了我复杂的表情,忙关心地问道:“阿贞,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连忙摇摇头,把几乎涌出泪腺的晶莹液体硬生生地挤了回去,不然的话恐怕我真会全线崩溃甚至一头扎在这位太子的怀里痛哭,不行,我不能这样失态。我强作平静道:
“没什么,只不过是看到这件信物能够失而复得,心里一时太过欢喜了,对了,你是怎么找到它的?我还以为它就从此没入大海,消失不见了呢。”
李淏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其实这个锦囊也不是我找回来的,当时你出事时我离那里还远,等我得知消息后乘船赶到时,你已经被救起并且送上另外一只船急救去了,我正焦急地要去看你,正好九王派了一名侍卫划一条小船过来,交给我这件东西,说是他们王爷方才看到海面上漂浮着这件像是女子的物事,所以令人下海打捞上来,九王推断这锦囊应该是你掉落的东西,所以特地令他送与我并托我转交给你。”
我突然一阵紧张,犹疑着问道:“你说这个锦袋九王他,他有没有打开看过呢?”听说原来这件“定情信物”居然是被多尔衮发现并交给李淏的,那他会不会无意间拆开看过呢?如果他看过了,会怎么想?
李淏摇摇头,肯定地说道:“据我对九王的了解,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应该懂得什么东西该看什么东西没有必要看的,以他的精明,如何猜不透这其中的奥秘?而且这锦袋他没有交给别人,却偏偏交给了表面上看来和你没有关系的我,可见他别有深意,甚至有所会意了。”
“你和他见面也才短短的十几天的功夫,怎么会对他如此了解呢?”我有点疑惑,因为看李淏说起多尔衮时的口气道好像不是评论一个侵略者而是轻松地谈起一位熟悉的朋友。
他微微一笑:“你并没有见过他的面,当然会简单的以为他是一个野蛮民族的首领罢了,和其他彪悍嗜杀,劫掠成性的八旗贵族没有什么两样吧?”
我虽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甚至对历史上的多尔衮的了解比现在的李淏多的不是一点,但是眼下为了表现我的无知,只能违心地点点头:“没错,我确实这样以为的,直到听说是他派人救了我,印象才有所改观罢了。”
“我起先也是这样认为的,和仇视所有入侵我们朝鲜的满清贵族一样地仇视他,认为鞑子皇帝的走狗能有什么样的人才?可是当我们被他一道俘虏之后,本以为这下肯定会遭受更大的屈辱,甚至成为要挟我父皇的人质,然而后来我才发现,我们虽然仍旧是人质,可是从他对我们的态度和所有做法看来,我们根本无法去感觉到自己就是人质。
他为了避免手下如狼似虎的八旗士卒对你们这些女眷大肆侮辱欺凌,下了严令:凡胆敢侮辱妇女者立斩不赦,凡劫掠贵戚家眷财物者按军法严惩。
后来我被押去见他,他立刻下座亲手为我松绑,并用对待上宾之礼礼敬于我,尤其是受惊的母后,他格外细心地温语宽慰,并令人悉心照料她的衣食起居,完全不像对待战败国家的俘虏,你说这样一个文雅有礼,气度不凡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个野蛮部族的后代呢?后来父皇也是感激他如此厚待我们这些几乎亡国的人们,也终于向皇太极投降了。“
“也难怪你们对他如此敬重,不直呼其名而尊称他为‘九王’,确实不是没有道理,”我顿了一下,“可是你难道不知道他这些做法完全是为了收买人心吗?不然的话战争也许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他们多少还要付出一点伤亡代价的。”
“尽管我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不过还是感叹于他的睿智和远见卓识,一个懂得收买人心的人意味着他将来必然会得到相应的报答,他所施的恩惠必然如初春播下去的种子,到了秋天就会有所收获。我读过中国的史书,战国时期的孟尝君如果不是在失势前曾经免掉了一个封郡的税赋的话,哪有后来感念他恩德的百姓一齐拥戴?
我曾经和他有过一次深谈,他向我讲述了关于他未来的打算,他的雄心壮志,他一统中原的决心,最后我深深地感觉,他的确当得起他和硕睿亲王的‘睿’字,努尔哈赤能有这样一个儿子,的确是他的欣慰,也是他们满清的幸运,我甚至怀疑,有这样人物的大清,是否在不久的将来,就将取大明而代之呢?
李淏终于讲完了,然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此时红日西沉,落日的余晖映在他青春俊秀的脸庞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黄的光环。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同时也欣赏着这张令我心醉的面容,其实,听着一个自己喜爱的男人讲述另外一个自己崇拜的男人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是啊,你能这样想也好,做朋友总要比做敌人要快乐的多,人生苦短,谁不愿意多收获一些快乐呢?”我凝视着李淏那双明亮的眼睛,淡淡地说道。
李淏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阿贞啊,你今天的话怎么突然这样有水平呢?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很多。怎么,鬼门关前晃悠一圈回来,倒好像看透世事,读破佛家的禅机一样?”
“就是嘛,没有听说过姑娘长大了就会有十八般变化?我也不是小孩了,不要老把我看得那样无知了,简直是欺负人呢!”我嗔怪道,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把“女大十八变”这句话略微改动一下,谁知道他这个时候有没有这句话呢?
这时李淏突然捏住了我的手,调侃道:“对啦,我的阿贞算是长大了,成大姑娘了,那么你说,大姑娘要干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呢?是不是出嫁啊?老实说,什么时候答应嫁给我呢?”
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眼神,我立刻羞涩得无地自容,为自己讲话不慎留下空子给他钻而懊悔:“别做美梦了,就你这样一个坏蛋,专门捏人家的软肋,我会喜欢你才怪呢,想我答应嫁你,没门!”
“哦?真的是这样吗?那我就不客气了,快点把那张纸条还给我,我还可以去送给别的姑娘,要知道暗地里喜欢我的小姐们多了去了,你不要就把机会让给别人吧!”李淏说着便作势要来抢我手中的纸条。
我当然不会交给他了,那可是我长这样大以来第一封情书,怎么可能让给别人呢?再说跑到古代一下子就弄个太子妃啊,皇后啊之类的富贵闲人当当,还真是有福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何况我的准夫君还是个韩国小帅哥,哈哈,真是艳福不浅啊…
我一个抽身跑开了,边跑手里边摇晃着那张纸条,叫道:“算你狠,有能耐过来抢啊!抢到了就是你的,不过注意下手要轻点,不然撕破了你还要重写,多浪费笔墨纸张啊!”
“好,你等着,我这就过来抢啦!你可别说我对美女这样粗鲁啊!”李淏大笑着追来。
夕阳西下,一对无忧无虑的小情人在忘情地追逐嬉闹,似乎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这样的快乐和幸福…
第二天上午,睡了一夜懒觉地握在太阳把屁股晒得发烫的时候才揉着惺忪的双眼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享用完丰盛的早餐后,百无聊赖的一天又开始了,唉,这就是所谓的富贵闲人的生活,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什么工作都不必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尤其是我这样未出嫁的贵族小姐,连些和妇人们勾心斗角的心思都不用花,至于出嫁以后要不要这样就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我的任务就如[泰坦尼克号]中男主角的一句经典的台词:“享受每一天。”
可是起初的新鲜劲已过去,剩下的就是百无聊赖和无所事事,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哪怕来几张报纸看看也好啊!可惜这纯粹是幻想,比较实际一点的就是养只宠物之类的,所以刚吃完饭就吩咐阿娣去集市上巡逻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猫啊,狗啊之类的东西,好让我打发着缓慢无聊的时间。
等待的时间更是过得如同老牛拉破车,我独自一人在庭院中懒懒地荡着秋千,地面上的积雪已经被下人们打扫得几乎不留痕迹,连堆个雪人的条件都没有。
我只得边荡着秋千边想着昨天跟李淏快乐的幽会,说实话这种偷偷摸摸的见面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的,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一点点神秘感和新鲜感还是不错的,尤其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更让两人见面时格外的兴奋,这种感觉是成亲后成天厮守在一起的夫妻所难以体会的。
我再次把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那个小小的锦袋,心里又是一阵甜蜜,今天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摸它了,只要一摸到它,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李淏那张帅气的脸庞,不过接着又开始一阵莫名其妙的惆怅:恋爱总是很甜蜜的,然而成婚以后呢?新鲜感没有了,再好的东西时间久了也会厌倦,男人的感情总是善于变化的,今天的海誓山盟明天说不定就是头也不会的离弃。他也会这样吗?他也是一个男人,总归难以免俗,尤其是将来他当了皇帝之后,后宫粉黛三千,他能不沉迷其中吗?也许到那时我只有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守在深宫里,在午夜的寂寥中回味着曾经的海枯石烂和随风逝去的诺言…
越想心情越是烦躁,于是我索性站起身来,双脚踏在秋千的木板上,用力地荡了起来,随着秋千一下一下地逐渐悠高,我的视线已经到达了院墙之外,可以清楚地看到门口宽阔的街道和外面枝头上点缀着雪花的桦树,还有三三两两走过的路人,鳞次节比的房屋,甚至还能远远地看到景福宫的身影,尽管只是隐约的一点飞檐斗拱的殿脊。
将来,也许那就是我后半生生活的地方,也许会老死在那里,过完一辈子富贵悠闲但碌碌无为的生活。
我难道真的要选择这样的生活吗?难道我真的甘于平平淡淡地当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富贵女人,将来在厚厚的史籍中,也许只会留下短短的一句话,甚至可能连名字都没有,那上面只可能有我父亲金林君的名字和我的儿子的名字,也许他也会做皇帝的,那我就成为了某宗某祖之母,也许还会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封号,后世的人哪里记得我的一点事迹?
可我经历如此奇异的境遇来到这个时代,我决不能就此平淡,我宁愿我的一生轰轰烈烈,奇谲跌宕,也不愿默默无闻地老死深宫,然而,这些可能实现吗?
当秋千再一次晃到高处时,我的思路突然打断了,思维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真的是他吗?是不是我眼睛花了?
再一次升到半空中,我的眼光越过墙头,想进一步确定,这次终于看清了,没错,墙外的那人的确是他,是昨天在郊外雪地中偶遇的多尔衮。他怎么来了?消息也实在太灵通了吧,这么快就打听到了我的信息,甚至眼下居然亲自找到了这里,糟了,金林君还正在一个小妾的房里舒服地享受着按摩,万一他真的进来找我怎么办?
我想象着尴尬的场景时,秋千再一次升起,我看到了大概离这里有四五丈远的多尔衮正骑在马上,一大群侍卫正远远地守候着,恭谨而严肃。他用温和含笑的眼睛凝视着我,尽管距离有点远,但奇怪的是,这种令人莫名心跳的感觉居然如此之近,似乎此时他正站在我面前一样,我甚至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极为独特但又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气息,他既是那样的温文尔雅,又是绝对的高贵孤傲,眼下这个如风一样让人琢磨不透的男子出现在我家门前,究竟是要…
我考虑着如何开口和他讲话时,却突然见到墙外的多尔衮将挂在鞍前的那张角弓拿了起来,然后举起,方向居然是对准我这边,接着另一只手从箭壶里抽出一支雕翎箭搭在弓上,一连串动作快速而敏捷,令我一时手足无措,等我反应过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戴着玉扳指的右手缓缓地拉开弓弦,说实话他此时的形象和姿势都是无与伦比的英俊而冷静,然而这只箭对着的目标竟然是我,这让我欣赏美男的兴致立刻被泼上了一盆冷水,心里陡然一惊,他要做什么?
正当心惊肉跳的我慌乱无措的时候,秋千再一次落了回去,真是救命啊!我正不知道如何反应时,只听到头顶“嗖”地一声,一阵被疾速激起的冷风直蹭着我的头皮掠了过去,我甚至来不及看那支箭是如何流星飞行的,一个本能地转头,看到那支羽箭牢牢地钉在了秋千架后面不远的一棵老槐树的树干上,犹自震颤。
等我回转头来,秋千又一次被惯性推动着升到高处时,我看到墙外的多尔衮早已收起弓来,拨转马头,由一大群侍卫簇拥着策马走了,很快,就消失在街口的转角处。
秋千依旧继续悠荡着,而我则伸出一只手来揉按着刚才转头过急而扭痛的颈筋,惊魂未定。
第十一节不速之贴
“他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仅仅因为我得罪了他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赶来问罪吗?这绝对不是他的为人啊!”我虽然被刚才那擦着头皮掠过的惊魂一箭一时间吓得几乎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也不至于糊涂到认为他这一箭是想射死我,暂且不论他根本没有任何置我于死地的动机,况且就技术方面来看,假如他想要在并不算远的距离内射中一个目标的话,根本就不会有失手的可能,不然的话他的箭法也太臭了吧?那可是大大有损他的英武形象的。
秋千终于停止了摆动,这时我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莫非是飞箭传书?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那棵不幸中箭的老槐树下面,仰头望去,果然看到那支深深嵌入树干,入木三分的羽箭的杆上果然系着一卷白绢,原来如此。
我看了看它距离我的高度,估计搬个板凳过来也够不到,于是转身回房去叫正在整理房间的阿娣,她很快到柴房里搬了一张竹梯来,小心翼翼地架在树身上一步步爬了上去,我在树下看着她费力地拔了几次才将那支箭拔下。
阿娣将箭交到我的手中,只见那一小条白绢由一根细细的线绳缠绕在箭杆上,我将绳子解开,取下白绢展开来,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
“元宵佳节敬邀赏月城北大营设宴等候”
我愣愣地看着这十几个漂亮的软笔汉文,历史上的多尔衮博学多才,深谙汉学,书法如此俊逸倒也不足为奇,但奇怪的是他怎么知道我认得汉文?要知道古代朝鲜的女人们也是恪守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戒条,恐怕几乎都是目不识丁,他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难道以为我是个才貌双全的才女?可是如果他预料到我不识上面的汉文,必然会去找他人解读,这样的话必然将这次约请公开,那他干吗神神秘秘地跑来,用这种明显不想让别人知晓的方法送信呢?难道仅仅是耍酷,显得与众不同,卓尔不群吗?
旁边的阿娣疑惑地看着我手上的字条,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小心地问道:“小姐,上面写得是些什么啊?”明显她也不识这复杂高深的汉字,更何况这还是古代的繁体字,我还要仔细辨别才能读出。
“他邀我去赏月。”我心乱如麻地回答道。
“他?他是谁啊,难道,”阿娣的神情突然一阵意会的欣喜,“难道是太子殿下?今天刚好是正月十五,莫非殿下想要请小姐去…”
我打断了阿娣自以为是的揣测:“不是太子,是多尔衮。”
阿娣顿时一脸惊讶:“多尔衮?他不是…对了,他不就是那个清国的九王吗?他怎么会…难道小姐认识他?”接着摇着头,自言自语着:“不可能啊,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我昨天和顺英她们出城去郊游,没想到就碰到了这个什么‘九王’,他问我的名字,我没有告诉他,不料今天居然阴魂不散地找到这里来了,还请我赴什么宴,我看他肯定是不怀好心。”我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撇了撇嘴巴,虽然疑惑归疑惑,但老实说,其实我还是打心眼里地崇敬这位满清的一代雄杰的,不过今天实在是事出意外,再加上这次邀请明摆着有点深层意思在里面,不然他为何偏偏请我呢?可是由于太子李淏的这层关系,我当然不能在阿娣面前流露出什么来。
“不会吧?如果九王对您没有点什么意思的话,怎么可能贸然邀请您去赴宴呢?他的军营可不是我们女人可以去的,这实在有点不对,小姐您昨天到底是怎么和他见面的?”阿娣更是一头雾水。
我无奈只好将昨日城外雪地里的遭遇详细地对阿娣讲述了一遍,因为我现在是在找不出可以给我出主意的人了,虽然明知道她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办法。
我们足足商量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任何妥善处理此事的方式,最后阿娣一摊手,无奈地说道:“我看哪,小姐您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去,要么不去。”
“你这不是废话么?还用你说?”我不禁苦笑。
“可是您要是不去的话,必然得罪九王,那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虽然表面上看来他是一个温良和善的人,但我不知道他一旦生气会是什么后果。但是从小姐您的讲述可以看出,这九王明摆着看上你了,你去的话他必然认为你也明白他的意思并且心中也默许了,所以这对您和太子的关系大大不利,所以说,小姐如果真的喜欢太子殿下的话,就不应该在这件事上犹豫不决。”
我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干脆回绝九王的邀请?赌上一把,看看他是否会发作?”
阿娣忧形于色:“回绝是要的,不过方式恐怕要婉转一点。我看九王一向以和蔼温文的形象示人,总不至于因为你一个小女子而和我们朝鲜过不去吧?”
“嗯,我想至少表面上应该如此,可是…”我犹疑着,多尔衮是一个外表谦和,内心孤傲的人,越是喜怒不形于色,越是一贯表现得平和如水的人才越是深不可测,我不知道这位满清枭杰一旦遭到了我的拒绝,那该是什么样的后果…
我呆呆地坐在房中考虑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落山,屋子里逐渐陷入黑暗,阿娣进来掌灯,我伸手制止住了,其实黑暗更能让人冷静下来思考:
我究竟在担心什么呢?是担心我可能因此不能和我心爱的恋人,朝鲜太子李淏常相厮守,还是担心他不是报复在我们身上,而是对朝鲜不利呢?要知道满清从此成为朝鲜的天朝上国,假如稍不顺意的话,朝鲜就即将面临再一次的水深火热。
可是,我根本就不是朝鲜王国的人啊,我活了二十多年,一直是个实实在在的中国人,尽管是朝鲜族,但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炎黄子孙,和朝鲜半岛的两个国家没有关系,那我干吗要为眼下的这个积弱的朝鲜王国担忧?
难道是为了我的恋人,将来的夫君李淏吗?我确实很喜欢他,喜欢他的微笑,喜欢他指尖的温热,喜欢他如同阳光般火热而挚烈的眼神,喜欢他带给我的快乐,欣悦,还有…从未有过的激情,可是,这一切都是可以天长地久的吗?上午荡秋千的时候我还曾经这样想过,想过一旦激情过去,陷入平淡之后的境遇,难道这一次我的爱恋就能稳固了吗?
又一次想起多尔衮来,他确实是一个令我崇敬的英雄,他身上那种独特的领袖气质和高洁孤傲如沙漠之月,他的睿智精明如雪地之狐,在史书关于他的记载中我可以无形间感觉到它的辉煌他的光芒在长久地闪耀,哪怕史页已经发黄,仍然阻挡不了读史者对那个传奇人物的想象,想象着他在仰望苍穹,凿凿誓言;想象着他的跃马挥鞭,豪迈激情;想象着他“虽万人吾往矣”的我行我素和铁汉柔情…
想到这里时我的脑海中蓦然映出了[孝庄秘史]的情节,对了,他不是喜欢现在的庄妃大玉儿吗?不管史书是如何避讳那一段太后下嫁的传言,然而他和孝庄太后的一段恩怨纠葛的孽缘始终是后人感兴趣的焦点。而现在他居然邀请我去赏月,明摆着对我另有深意,难道说他和大玉儿的那一段传奇故事根本就是后人杜撰猜测出来的,这段情缘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历史实在有太多的不可思议,难道…
直到十五的圆月把它的清辉洒满大地,也毫不吝啬地蔓延进我的房间,给地面镀上一层银霜的时候,我终于做出了决定:我不去了。
因为坚持自己的感情,即使到了最后也不会后悔。如果他和大玉儿的感情是真的,我也不想被他当成那个宫墙隔阻,只有在梦里一会的心爱的玉儿的替身;如果他和大玉儿的感情是根本不存在的,可我和李淏的感情确实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我要一心一意地守护着我的感情,不求天荒地老,但它只要曾经拥有,就值得我去珍惜,用心去呵护。
我起身拉开了房门,外厅已经掌灯了,我唤来阿娣,吩咐道:
“你去找个人到九王那里报个信,就说我今天不慎着了风寒,正在家里休养,现谢过他的邀请了,等改天身体恢复了再行约见也不迟。”
因为我知道史书上记载朝鲜战事结束后皇太极先行带着主力中军返回盛京,留下多尔衮善后,而多尔衮则领军在二月初出发,押送着战利品和掠夺来的劳动力一路浩浩荡荡地在冰天雪地的平安道跋涉了月余才越过鸭绿江返回。今天是正月十五,那么估计没有多久多尔衮就该回国了,这段时间里他肯定每天忙碌得一塌糊涂,处理各种繁琐事宜,哪里有空来和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计较,等他走了就万事大吉了。
阿娣终于露出轻松的表情,下去传话去了,看来她也很担心我会决定去赴多尔衮的宴会,看来我和太子李淏的结合是人心所向啊,我怎么能拂逆人心呢?想到这里我的心就踏实了。
过了许久,估计派去城外传话的人应该到了,我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多尔衮毕竟不是一个冲动鲁莽的武夫,更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应该不会因此而大加计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