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锁眉头,徐徐说道:“你说的没错,皇上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收拾你的,可要是他所有的敌人都完结的那一天,就不一定了,所以呢,你万不可对于功劳方面过于急切,因为你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如果你拿下宁远的话,皇上还要怎么封赏你?所以说,大福晋这件事,不要太过心急,毕竟你这么多年都容忍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我也不会着急的,其实名位什么的只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你能一直待我这样好,我就算当你一辈子的侧妃也心甘情愿。”
“熙贞,你还真是善良,小玉儿这般狠毒,恐怕一般的女人都将她恨得咬牙切齿,可你居然有耐心等下去,唉,叫我怎么说你好呢?”多尔衮微微叹了口气:“不过照你说来,这件事的确有些棘手,看来我们要从长计议,先按兵不动,观察形势动向后再有动作,有时候确实需要‘后发制人’的。”
多尔衮走后,我百无聊赖地躺在炕上,睡意全无,我现在越来越摸不清多尔衮的心思了,其先当他算计着如何赶走小玉儿时所表现出来的积极,让我一度怀疑他根本就知道是庄妃用了什么手段把小玉儿逼疯的,往深处大胆地猜测一下,他甚至很有可能当时就是知情者,或者根本就当了大玉儿的盟友,这其中必然有他一份功劳,所以他才不会刻意去追查幕后的祸首,连贼喊捉贼都演得不积极,如果那样的话,他和大玉儿就是一丘之貉了,实在心机深沉到了可怕的地步,我甚至一度联想起来历史上顺治六年时小玉儿莫名其妙的死,难道真的是他为了达到和大玉儿结合的目的而暗地里下的手?
但是当我后来提出怀疑是皇太极的阴谋来试探多尔衮时,他那深思熟虑和警觉的模样可不像是装出来的,难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前的怀疑是纯属误会吗?他也害怕小玉儿是装疯以诱他沉不住气而自露马脚,给皇太极找到收拾他的借口吗?
不管怎么说,就算多尔衮认定此事就是大玉儿为了保命而做下的,他最多心里对大玉儿存有忌惮,但也不至于从此对大玉儿怀恨在心,因为大玉儿的“自卫过当”毕竟也是救了他一命,说不定还会心存感激,谢谢大玉儿帮他解决了这个困扰多年的难题了。
所以他只会把这件事逐渐地模糊处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肯定不希望让我知道这是大玉儿干的,以及他逃脱不了干系的事实。这个深不可测的可怕男人啊,我怎么会爱上他,还爱得几乎不能自拔呢?难道我本身也不是善辈吗?
没想到我刚刚做完月子,宫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天正好是东青东莪出生后满一个月,多尔衮在府中大排筵席,邀请在京几乎所有的皇族贵戚,满汉大臣来府中喝我们孩子的满月酒,连皇太极都亲自驾临了,他乐呵呵地说这是他最欣赏和重用的十四弟成亲十余年来初为人父的大喜,爱新觉罗家族的这一代总算是全部对得起列祖列宗了,所以他这个身为皇兄的那能不亲自来庆贺一下?另外还赏赐了一大堆东西,给多尔衮的面子算是给足了,多尔衮自然很识相地作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状,连连俯身叩头,连呼“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但是毕竟此事不宜饮酒,于是陪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意思,只是保持着雍容华贵的姿态在一旁陪坐,久了也觉得厌烦,后来正好皇后哲哲派人来请我入宫,说是想看看她十四叔的一双儿女,好好欢喜欢喜。
我临走前吩咐乳母带上两个孩子时,忽然多了个心眼:这去清宁宫拜见哲哲,消息灵通的大玉儿说不定也会出现,说不定她早已知晓,并且有什么准备了…
我的心头突然一阵战栗,这大玉儿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晓得呢?她定然巴不得多尔衮的儿子早夭才好,倘若我老老实实地带东青去了,万一她起了歹意,用一种我意想不到的巧妙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谋害我的孩子怎么办?
于是我临时改变了主意,叫乳娘只带上东莪,而把东青仍然放在摇篮里悉心看护,然后叫过几个留守的侍女:“要是谁问起我为什么没把东青一道带去,你们就说是他哭闹个不停,怎么也哄不好,我赶时间,所以只得先带东莪去了,明白吗?”
“奴婢明白,可是要是王爷问起呢?”侍女们显然对于我的吩咐有点疑惑。
“就算是王爷问,也照这样回答,不得有误。”我叮嘱完毕,这才带着东莪走了。
果然,清宁宫里很是热闹,五个宫的后妃们到也齐整,连我平时进宫里很少碰见的麟趾宫大贵妃娜木钟,衍庆宫的淑妃巴特玛这两个稀客都来了,看来大家都对双胞胎很好奇,想过来瞧个新鲜,可惜我让她们失望了。
“让各位娘娘空盼望一场,实在惶恐不已,”我一脸歉意道:“本来想把两个孩子都带过来的,可是没想到东青那孩子今天突然不安分起来,一直哭闹个不停,睡觉也睡不安稳,谁都没办法哄好,所以无奈,只得暂时把东莪带来了。”
几个女人虽然有点失望,不过聊胜于无,还是很快围着我的小格格好奇地观看,然后轮流抱着哄逗,七嘴八舌地夸赞着东莪的漂亮:
“这孩子眉清目秀的,眉眼还真像十四爷啊,想必那小贝勒爷将来也会出落得和他阿玛一样俊朗吧?”
“什么呀,我看这东莪最像熙贞了,说不定长大以后要把那些个爷们都迷死,不知道要嫁入谁家呢,可惜同宗的兄妹不能成亲,否则我就替我的福临订下这门娃娃亲了,妹妹你说呢?”大玉儿一面摸着东莪的小脸蛋,一面微笑着问我。
“是啊,福临这孩子我也很是欢喜,倘若要是真结了亲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姐姐是贤惠聪敏之人,将来福临也必然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东莪要是能嫁这样一个男人,还不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可惜啊…”我卖着不花银子的人情,反正福临和东莪注定不可能成为眷属,所以买人情给大玉儿,何乐不为?
我说着把大玉儿怀里的福临给抱过来,放在膝盖上,这小家伙已经快四个月了,方才还在炕上爬得高兴,兴奋得连连叫嚷着,可惜没有我们都听得一头雾水,不能理解孩子的独特“语言”,不过这福临的叫声很响亮,小小的身躯也和灵活强健,我低头亲了亲他,他咯咯地笑着,居然又奋力地把小脸凑过来,似乎要我亲他的小嘴,我愣了,这小家伙也太早熟了吧?
大家刚想戏弄一番,结果更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刻发生了:小福临先是用胖胖的小手不停地抓着我旗袍胸前斜襟的盘扣,到后来干脆用力地扯着我的衣领,似乎想要把我的衣服扒下来一样,当然凭他的力气,这绝对是徒劳的,只能徒增笑料,结果福临似乎烦躁起来,见一招不行,另换一招,开始用两只小手一起在我胸前丰满的双峰上捏来捏去,似乎不占到便宜决不罢休,我的脸居然红了,这孩子怎么还不会走路就表现得跟个色狼一样?
众人哄堂大笑,最后海兰珠促狭道:“我看这九阿哥把你当成他额娘了,你看看,这不是准备找你吃奶吗?你怎么这样不给面子呢?赶快解开衣领喂他几口吧!”
“哈哈哈…”几个女人笑得更开心了,我急忙做出一副愠怒的模样,放下手里的福临,追着打海兰珠:“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什么好主意的,是不是存心戏弄我啊?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
两个女人来不及穿炕下的花底盆寸子鞋,就你追我躲地嬉闹起来,不一会儿就把这暖阁里的物什摆设碰了个乱七八糟,直到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这才暂时歇了战。
炕上的四个女人个个都快要痛了肚皮,连这里的主人哲哲也丝毫不愠怒我们把这里弄得一片狼藉,她笑了半晌,终于把手帕放了下来,意犹未尽地说道:
“真是的,我们这里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说实话,只有小的时候,在科尔沁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骑马追逐,舞刀弄弓,偷看人家‘敖包相会’时才真叫一个开心啊!可惜这种日子已经过去多少年了,连记忆都模糊了啊!”说到这里,她不禁感慨万千。
几个女人都是蒙古人,在科尔沁草原上无忧无虑地长大的野性女子,如今闭锁深宫,苦心争斗,何尝快乐过几次?现在哲哲无意间提起那些童年往事,无论是海兰珠,娜木钟还是巴特玛,都忍不住陷入回忆当中,神色有点黯然。
大玉儿坐在我旁边,我注意到她的沉默中的确带着淡淡的哀愁和伤感,她深若古井的眸子里,似乎泛起了层层微澜,她在回忆着什么呢?是不是十二岁那一年,在“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茫茫草原上,和那个叫做多尔衮的俊逸少年快乐的骑马追逐,撒下一路欢声笑语呢?又是不是,大玉儿真的瞒着她的父亲,科尔沁的桑塞贝勒,还有姑姑哲哲,私下底与青梅竹马的十四阿哥订下了小儿女之间的婚约呢?多尔衮是不是瞒着他的八哥皇太极,和这个活泼开朗,又有一股子野性的蒙古格格在敖包前许下了海枯石烂的诺言呢?
想到这里,我对她的恨意似乎也渐渐淡了一些,其实大玉儿也是一个可怜人,这么多年来,她并不受皇太极的宠幸,还要独自在深宫里默默地思念着旧时的情人,望穿秋水地渴望着宝贵异常的见面机会,至于她和多尔衮的将来,恐怕多半是她不愿意承认的奢望了。只可惜,她把聪慧用错了地方,长久的压抑让她的爱变得扭曲和极度自私,不知是可恨还是可怜。
难耐的沉寂过去了良久,倒是大玉儿最先打破了沉默,她的脸上恢复了温和的笑容:“妹妹啊,我自从得知你为十四爷生了一对龙凤胎,就打心眼里的为你们高兴,正好这一段时间也闲来无事,于是就亲手给你的东青和东莪各做了一套小褂子,也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适,就先拿去给他们穿穿吧,我寻思着你们府上也不缺贵重物品和上好布料的,所以只有缝几件衣服,但愿妹妹不要嫌弃粗陋。”
我正想道谢,却突然一个机灵,我看这大玉儿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说不定又是一个阴谋呢,也许这衣服里正藏着什么玄机,上次已经差点中了香囊的招了,这一次我岂能重蹈覆辙呢?但是如果我当场谢绝,她的面子肯定下不来,万一多疑的她认为我很可能对她有戒心了的话,麻烦还会更多。
于是我连连称谢,准备收下,当然,另外一个用处是,我一回王府自然会立即找陈医士把大玉儿的礼物检查一番,万一真的被我料中的话,我还有了一个提醒多尔衮的理由。
“苏茉儿,你这就回宫去把我昨天刚刚缝好的那两套小衣服取来,送与熙贞福晋!”大玉儿吩咐道。
“是,奴婢遵命。”苏茉儿后退了几步,刚要转身出门,就差点被掀帘子急匆匆赶到的另外一名宫女撞了个正着,她轻微地叫了一声,然后赶忙退到一边。
炕上的几个女人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失礼,海兰珠顿时一脸怒气,斥训道:“你这个死丫头,怎么如此莽撞?清宁宫是皇后的寝殿,是你随随便便能闯得吗?本宫怎么会有你这么无礼的奴才…”她气咻咻地骂到一半,这个浑身发抖的小宫女就哆哆嗦嗦地解释道:
“主子,奴才也是逼不得已啊,实在是事发突然…”
“什么大事,把你急成这样?”哲哲是中宫皇后,她自然要关心一下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回各位主子,大事不好了,八阿哥他…他恐怕是不行了!”小宫女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消息吐露了出来。
第八节步步惊心
“什么?你再说一次?!”海兰珠的脸色突然巨变,她死死地盯着跪在脚前哆哆嗦嗦的宫女,厉声问道,我们刚刚经历了听到那个惊人消息后的震动,就马上为海兰珠的模样而心惊,真怕她接下来会有个什么…
小宫女估计是第一次看到主子如此惊怒,早吓得几乎成一滩稀泥,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奴才,奴才万万不敢…不敢欺骗主子,主子一看便知…”
海兰珠突然从翻身下炕,然后狠狠地一脚,将倒霉的小宫女踹翻在地,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已经赤着脚向门外奔去。
“我们快去看看怎么回事!”哲哲一向沉得住气,可是乍一听闻这一消息,她也是全身一颤,紧跟在海兰珠后脚就下了地,琪儿慌乱地给她穿鞋子,其他几个主子的奴婢们也抢步过来给各自的主子穿鞋。
我自己用最敏捷的动作蹬上了寸子鞋,头也不回地对赶过来帮忙的乳娘丢下一声:“你照顾好东莪!”
话音未落,我的人已经出了门,后面的一帮女人还在原地忙活,由于事发突然,平时手脚麻利的宫女们此时似乎也乱了方寸,于是我便捷足先登,成了继海兰珠之后赶到关雎宫的第二个人。
等我迈入关雎宫后,就发现这里已经聚了一大堆人,前面不远的海兰珠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众人连忙让开一条通道,我注意到几乎每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宛如秋风中即将飘零的枯叶,我心中一沉:看来这八阿哥是凶多吉少了。
紧跟着海兰珠闯入内室,一帮正围在那里的太医闻声回头,见到我们后立即惶恐地跪了一地,连连叩头,只是说不出话来。
海兰珠一句话都没有问,就径直向摇篮奔去,停住脚步后,她定定地望着摇篮,整个人像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盯住摇篮。
我放缓了脚步,慢慢地走到海兰珠身旁,然后将目光投向摇篮里的那个小小的孩子,只见孩子两眼紧闭,脸色青灰,没有一丝动静,也没有一丝气息。
我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在八阿哥的小脸上一摸,触手的是令人彻底绝望的冰凉。我的心里顿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冰凉,就仿佛现在饱受丧子之痛的不是海兰珠,而是我一样。
没救了,我心里对自己说着:难道历史真的如此固执吗?这八阿哥注定命浅福薄,无法消受他父皇和母妃的万千溺爱吗?
我正无声地叹息着,后面一阵骚动,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哲哲她们赶来了,几个惊愕万分的女人几乎同时地奔到摇篮前,结果都是一样,不约而同地呆滞住了。
大家愣愣地看着早已没有了气息的八阿哥,忽然间,哲哲转向一大帮跪伏在地的太医,厉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八阿哥本来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面对哲哲咄咄逼人的目光和一连串严厉的追问,太医们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哆嗦半晌,终于为首的一位太医小心翼翼地硬着头皮开口了:
“回娘娘,这八阿哥不是突发急病,而是…而是溺水,溺水…”
“什么?!”这回不止是哲哲,我们几个一起惊叫起来,除了海兰珠仍旧在那里发愣,恍若不闻。“好端端的怎么会溺水?”
我忽然想起了关雎宫毗邻御花园,御花园里有一个面积不小的荷花池,上面有曲折的回廊和颇具规模,怪石嶙峋的假山,莫非…
果不其然,我们接下来惊愕不已地得知了事情的前后经过:
原来海兰珠刚用过午膳之后就到了清宁宫,是哲哲告诉几位嫔妃,说是我要带着睿亲王的一双儿女来宫里,所以特地请她们一道过来小聚。结果海兰珠走了没多久,八阿哥就又哭又闹的,乳娘见怎么哄也哄不好,于是想叫宫女去找太医来看看是不是生病了。
那个叫做阿布的宫女瞧了瞧八阿哥,说小阿哥看起来没什么毛病,大概是烦闷了,想去外面看看花草风景的,上次抱小阿哥去后花园看风景,不是笑得挺欢的吗?
乳娘想想也是,于是就抱着八阿哥到紧挨着关雎宫的御花园去了,谁知道这一去就没有了动静,等到关雎宫里所有人都着了慌,这才赶忙去御花园里寻找,结果找了半晌都没见任何踪影,直到有人在毗邻假山和回廊的荷花池水面上,发现了漂浮着一方淡黄色的手绢,一个眼尖的宫女认出,这手帕就是那乳娘的。
于是立即出动大批人马,将这附近的水池打捞了个遍,结果很快就将肚子胀鼓鼓的乳娘和八阿哥从池水中捞了出来,不过为时已晚,早就都没有气息了,任闻讯赶到的太医们如何施救,都是徒劳了。
刚刚听完汇报,大家仍然在狐疑中,就听到一直呆立不语的海兰珠突然凄厉地尖叫一声,这声音实在襂人,闻者无不浑身一颤。我急忙转身时,她的整个身子直直地向我这边倒来,我急忙伸手扶住:“娘娘,娘娘!”
几个女人手忙脚乱地扶着失去重心的海兰珠,等再看时,她已经昏厥过去,“太医,太医!”
哲哲急忙叫着,太医们立刻上前掐人中,不见任何效果,于是赶忙七手八脚地将人事不知的海兰珠抬到一旁的床榻上,围成一圈施救去了。
望着已经僵硬的八阿哥,几个女人纷纷从旗袍的斜襟处摘下帕子,抽抽噎噎地抹着眼泪,一面悲声地替八阿哥惋惜悲痛着:
“这,怎么会这样呢?唉,这孩子真是命薄啊,要是皇上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是啊是啊,八阿哥可是皇上的命根子,比任何宝贝都珍贵,简直跟心肝儿差不多,怎么说没就没了…”
“这可苦了宸妃姐姐了,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骨肉,天天宠还来不及呢,谁想到天有不测风云,竟然把八阿哥收回去了,可怜姐姐以后怎么活啊?”庄妃无疑是五个女人中哭得最投入,最逼真的一个了。
我虽然也跟风,用手帕遮着脸装模作样地哽咽悲痛着,实际上正偷偷地透过手帕和手指之间的缝隙,悄然地观察着庄妃的表演,试图找出一些破绽和漏洞,因为八阿哥的非正常死亡,肯定没那么简单,谁相信那乳娘会好端端地从回廊上掉下去,何况她怀里抱着小主子,还能不一万个小心?此事定然有猫腻,毫无置疑的,从现在开始起,一场不可预知的风暴即将来临,乌云已经悄然地向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头顶压来。
几个“真情流露”,绘声绘色地演着戏的女人,有几个是真正为八阿哥的死伤心难过的呢?除了我和哲哲确实有点怅然和伤感,其他三个女人此时估计正快慰异常呢,简直要打心眼儿里笑出来了,还要难为她们如此辛苦地伪装,其实都是心怀鬼胎,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离谱的是,饶我是火眼金睛,也在大玉儿的一举一动中发现不了任何破绽和可疑之处,说破天去也无非是“虚伪”二字,莫非几个月不见,她的韬晦功力又进展了一层?又或者是,这一次我倒真的是冤枉她了?
看着大家表演得差不多了,哲哲最先恢复了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看今天这事儿,肯定非同寻常,这乳娘失足失得也是奇怪,倘若真的有人天良丧尽,蓄意害死八阿哥的话,不查个水落石出,可难以向皇上交待!”然后转向我们几个:“你们说是不是啊?”
“皇后娘娘此言甚是,我等也正是此意。”大家都点了点头,顺便再一次擦拭一下脸上残存的泪痕,佩服她们的演技,现代专业科班出身的演员还要用眼药水呢。
“好。”哲哲再次转过身去,一改平时雍容慈和的语调,严厉而果决地下数道命令:
“加紧对后花园出事地点周围的封锁,务必严密妥当,不得有一人擅自踏足入内,待皇上回宫后再行勘验。
从现在开始起,所有东西五宫,后宫人等的各处住所宅院全部严密看守起来!各侍卫务必严防,不准任何人四处走动,也不准踏出各自院子的一步!
凡此时正在外面走动和办差的宫女和太监,以致到可以踏足后花园和后宫内院的杂役人等,全部在原地待查,不得再移动半步!
立即从各处抽调大批护军,搜查和验看东西五宫是否有可疑人等;内务府及相关衙门彻底查阅这三天内的各宫出入记录,将一切涉及人员分开审问,尤其是从今天清晨起出入过后花园的,要严加询问!…“
哲哲在短短的时间内一连下了多道命令,后宫之主的威严和冷静显露无遗,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发号施令,可谓沉着老练,平时还真是隐晦颇深啊!
此时我即使心里有多少个猜疑和假象,也绝对不能贸然开口,因为在这个非常时刻,任何一个人的言语都是相当敏感的,虽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嫌疑对象,但是我倒是可以轻松地置身事外,因为我没有任何谋害八阿哥的动机和条件,所以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旁观者最重要的就是冷眼注视,而不要轻易开口,哪怕是心里有那么几分“清”,也不能自找麻烦。
现在看来,那个海兰珠的宫女阿布的嫌疑很是明显,要不是她提议乳娘抱着八阿哥去后花园游玩的话也不会出了这天大的祸事,她的动机确实值得怀疑,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太医看个究竟,就主观臆断,认为八阿哥没有生病呢?按理说做奴才的无不是把主子当成一根汗毛都不能损的菩萨伺候着,唯恐有个闪失,何况八阿哥这样被皇上视为掌上明珠的小贵人呢?
哲哲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抿了口茶水,问道:“那个叫做阿布的奴婢,现在可曾严密关押起来?”
“回娘娘,奴才等刚刚得知了大致经过,就立即将她羁押起来,只等慎刑司的人前去审讯呢!”一个看服饰品级颇高的太监连忙躬着身子回答道。
“奇怪,当时是不是不止阿布和乳娘两个人在场?不然她们的对话怎么有人知道呢?”哲哲提出了这个疑惑,没错,也许这个正是问题的关键。
“回娘娘的话,当时有另外一个名唤娜喜的宫女正巧在内室整理物事,所以将外厅的对话听了个清楚,这是她本人所述。”
“哦?”哲哲沉思了片刻,重新盯着管事太监问道:“那么这个阿布有没有招认呢?”
“她一直大呼冤枉,说是从来没有说过劝乳娘抱小阿哥去后花园的话,一口咬定是娜喜在诬蔑她,奴才等觉得此事定有蹊跷,所以特地将娜喜也另外单独关押起来,等待严加审讯。”
看来这眼下的情形真是复杂得可以,稍微处理不好就会是一团乱麻,也许在狗咬狗的热闹大戏进行时,真正的凶手就此趁着一片混乱就逃之夭夭了。看来是有人存心想把这池水搅浑,并且希望越浑越好。
我默不作声地站在没有注意的角落里,静静地关注着眼前的一切事态发展,心里的思考却丝毫没有停顿:海兰珠虽然脾气不算温和,人也直爽开朗,有时候说话稍嫌不够妥贴,但是她绝不是一个颐指气使的暴虐主子,所以首先就排除了手下奴婢因为被她严厉责罚或者凌虐从而心存怒忿,想报复到她儿子身上,看着她痛不欲生来解气的可能。
那么极大的可能就是,她的宫里出了背叛主子的奴才,或者开始就潜伏下了奸细,一直寻机准备动手,而今天算是成功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奸细的幕后主使是谁呢?由于对大玉儿的恶感和戒备之心,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将她视为第一嫌疑人。
可是转念一想,也不能主观臆断,也许是平时不熟悉的贵妃娜木钟或者淑妃巴特玛干的也未可知,毕竟两个已经是半老徐娘的人入宫不久,就以原本寡居之妇的身份一跃而身居成五宫的显赫主子,没有点心机和手段是做不到的,而海兰珠和她的八阿哥显然也是她们的眼中钉和肉中刺,非欲除之而后快,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嫌疑呢?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宫女其中必定有一人在说谎,我一时也没有判断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只得静观其变。
小半个时辰后,接到飞骑火报的皇太极从睿亲王府里心急火燎地赶回宫中,身后还跟着几个最为亲信的兄弟子侄,他们都是原本一同在王府里喝满月酒的宾客,闻讯后也随同皇太极一道赶来了。
“皇上驾到~~~”外面的通传声入内,我们急忙转过身来,刚一见到急怒交加,一脸铁青的皇太极,就纷纷敛衣行礼:“皇上…”看着所有的奴才们都跪了一地,我们的口头也简练了许多,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行礼之后,就低着头悄悄地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皇太极的一举一动,连大气都不敢喘,谁都知道他的脾气一旦发作,那真是天威震怒,见者倒霉。
皇太极丝毫没有心情理会我们这些女人和地上的奴才,一个箭步冲到摇篮前,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里面没有一丝气息的八阿哥,他一时间僵住了,虽然没有任何反应和言语,却让人更加心惊胆战,因为他扶着篮框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最后越抖越厉害。
大家屏住呼吸,准备经受即将爆发的地动山摇,呼啸而至的狂风暴雨,无不紧张万分,我悄悄抬起头来,正好与站在皇太极身后不远处的多尔衮目光相撞,显然他看出了我的紧张,此时不便用微笑来宽慰我,但是他仍然递给我一个温柔体贴的眼神,示意我尽管安心。
第九节后宫秽事
等到皇太极再次抬起头来时,他的眼睛已经被怒火烧了个通红,恍如被激怒了的百兽之王,说是“怒发冲冠”一点也不过分,我和一班王公贝勒,后妃宫女,太监御医们都低着头不敢正视皇太极的目光,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撞到枪口上,成为他发泄怒气的对象。
皇太极紧紧地攥着拳头,额头上的青筋时隐时现,谁知道他居然没有如我们所料一样狂怒地咆哮,而是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说,八阿哥是怎么死的?”
他这话冷冰冰的,大家都知道谁要回答这个问题,吃不准要倒霉地挨他一脚,他本来就身材魁梧壮硕,力道惊人,近来发福趋势越来越严重,据保守估计也有三百多斤,这样重量级的“龙足”往哪个身上一招呼,任谁都吃不消。好在皇太极并没有针对哪一个人问,于是大家暗暗庆幸,谁都装聋作哑,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态,只是把头低得更厉害了。
沉寂了片刻,哲哲看着一干明哲保身的众人,心知肚明,大家谁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但是总不能这样僵下去吧?她是皇后身份,怎么也和大家一样缄口不语呢?于是她略一踌躇,还是开了口,谨慎地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讲述出来。
大家偷窥着皇太极青一阵红一阵的脸,知道接下来将有何等的雷霆之怒,个个都悄悄地做着思想准备,以免心脏承受不了。好在这个时候终于醒来的海兰珠变相地给大家解了围,只见躺在不远处的海兰珠悠悠地醒转过来,眼神呆滞,一声不吭地看着这边黑压压的人群。
皇太极正背对着她,所以一时没有看见,她下了床,一步步缓缓地向摇篮走来,正准备上前搀扶她的宫女们一时也为她奇怪的神情而怔住了。只见她先是盯着摇篮里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将篮子里已经僵硬了的孩子抱了出来,轻轻地拍抚着,一面温柔地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