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他的语气好了许多,“这样吧,我正好带了笛子,给你吹上几首小曲,说不定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我不禁诧异,一转脸,果然见到多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只竹笛来,然后颇为自得地朝我亮了亮。为了不让他太得意,我故意讽刺道:“你可千万别吹得跟拉破风箱似的,反而害得我更睡不着觉!”
多铎并没有回答,而是坐起身来,摆了个自认为很潇洒的造型。一本正经地吹了起来。这是一曲我毫不熟悉地音律,却绝非我原本猜测的那种他经常听的靡靡之音,也不是军营之中类似[梅花落]一或者盛世豪情。这笛声清丽委婉,曲折有致,让我思绪中构织成了一幅朦胧而缥缈的江南烟雨图,“只在浮云最深处,试凭弦管一吹开”。
我听得愣了,直到一曲终了。这才回过神来。不过似乎很希望他能再吹一遍。因为这实在是听觉上的极大享受。
“怎么样,如何?”多铎放下笛子,笑悠悠地问道。
“想不到,想不到,你一个马背上长大的人居然会吹这般细腻温婉,极具江南风情的曲子。”我感叹道。
“那你觉得我这样地人应该吹什么样地曲子呢?”
我想了想,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才恰当。于是直接搬出一首古诗来:“i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这类地曲调吧!”
他若有所思了一阵而点点头,“这也不难,我再给你吹一首风格不同的合不合意。”
很快。一阵悠扬辽阔。却又不失细腻优美的曲子响起。有别于一般类型的曲子,这一首一开头就是极为高亢嘹亮的,带着浓浓的草原风情。让人恍如一下子就置身于苍茫辽阔的草原,看到一座座白色地毡房,如同圣洁的白莲花开放在绿野上,还有那成群的牛羊,马背上尽情追逐的姑娘小伙们,湛蓝的天空,浓郁的奶茶芳香…
奇怪,这曲调怎么如此熟悉?我的脸色渐渐变了,这不是那首[敖包相会]吗?记得好像这首歌还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一部老电影:<<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候,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禁不住地,我地双手开始颤抖,心头狂跳,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一抹滑音,像极了马头琴的弦声,他微笑着终结了这支曲子,然后放下笛子。
“你,你是从哪里学到这支曲子的?”我居然结巴起来,连这么简单地一句话都说不通畅。
多铎看到我如此神色,不由愣了,他一脸诧异的表情:“怎么,嫂子难道不记得了,你不是曾经教我哥哥学会了这首曲子吗?他还很炫耀似地唱给我听,我觉得非常好听,于是吩咐乐师记录下来整理成谱,既有笛子的也有马头琴的,只可惜我现在没有马头琴,否则效果还要好。”
我白白激动了一场,那个对于多铎是否是刘郁穿过来的疑问尽管这些年来已经渐渐淡却,不过方才他的这首[敖包相会]又在瞬间点燃了我的希望,然而结果是极其令人失望的,他真的不是。他还是他,一个货真价实的豫亲王,努尔哈赤的第十五个儿子,不论躯壳还是灵魂都属于这个游猎民族的男人。
看到我垂头丧气的模样,多铎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前后反差会如此之大,“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我只不过好奇,以为你不知道这支曲子,却忘记了自己曾经给你哥哥唱过。”我黯然一笑,“还有,我想不到你们兄弟两个对于音律也颇有天赋和悟性啊!能够演绎到如此韵味,也着实难得了。”
多铎尽管对于我的解释并不满意,仍然狐疑,然而他却并没有追问,“呵呵,这样才好,如果我没有生在帝王之家,倒也算有一技之长,好歹能混碗饭吃。”
“你哥哥的志向就是在草原上打猎牧羊,你呢,就是充当乐师。你们哥俩啊,可真有出息多铎一时得意,给我透露了一个小秘密,“你不知道吧,其实我哥也很擅长吹笛,他喜欢的就是你说的那种[杨柳怨]、[梅花落]之类的曲子。我们每次一道出征时,晚上宿营,偶尔能听到他的帐里传出这样的笛声。”
我这下也确实讶异了。尽管府上确实也有各种各样的笛子,但多尔从来不摆弄,我还以为他是为了附庸风雅,纯粹收集来当摆设罢了。想不到,他竟然深藏不露啊!“怎么可能,他怎么从来没有在家里吹过?”
“那就不知道了,大概他不希望一些借笛声来表达抒发的心绪被你们女人听到吧?啊,累了,我该歇歇了。”说着,多铎就仰面躺了下来。
我侧脸凝望了他一阵,忽然说道:“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王爷的同胞兄弟,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像的地方,不但相貌,还有性情,一点也不像…听说你长得和太祖爷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莫非…”
多铎丝毫不以为意,我就是摸准了他这种脾气,所以才故意开这个玩笑的。他用揶揄的眼神看着我,“说不定我就是个捡来的野孩子,跟你一样。”
“跟我?”我一愣。
“我横看竖看也没瞧出你有哪点像朝鲜人,朝鲜就算再博学的人也没有几个如你这般精通汉学的吧?还有你的性格作为,和柔弱矮小的朝鲜女人根本就是八杆子也打不着,你莫非也是被捡来的野孩子?”
我释然大笑,“哈哈哈…也许真的是吧,那这么说来,咱们也真的算是物以类聚,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我们一直谈笑到很晚,直到明月西沉,他才渐渐发出了鼾声。望着熟睡中的多铎,我的心头不知不觉间竟然涌上一股温馨的暖意,我本应该为了盛京方面的严峻形势和东青的安危而愁眉不展,忧心忡忡的,然而今晚却大大地改善了心情,暂时忘却了那些乱麻般的忧虑。现在想想,总算明白他的表现为何与以前大相径庭了,原来他是处心积虑地为了逗我开心的呀,亏我先前还那么误会他。其实,不论他对别人如何,总之对于我这样的亲人,还是善良而真挚的。
很难将眼前这个乐观风趣,性格中甚至带着几分可爱的男人和历史上那位杀人如麻的冷血屠夫联系起来,莫非人真的是个矛盾的复合体?不过话又说回来,多尔衮那个杀伐决断,叱咤风云的雄杰,在我和孩子面前还不是个温情脉脉的丈夫和父亲?也难怪自古以来,那些勇武强悍的男人们往往能够得到美丽女子的倾心爱慕,甚至是至死不渝的生死相随,看来这些男人还是具有吸引女人的丰厚资本和独特魅力啊!
第二日,夜半时分,我们终于抵达了山海关下,负责守卫山海关的颖郡王阿达礼早已敞开城门迎候。他应该是在两三个时辰前接到我送去的急报,所以才有所准备,不需耗费唇舌周折的。
等到身后的大军全部入了西罗城,我和多铎这才在阿达礼的亲自引领下,进入了山海卫城。故地重游,一路所见,已经与三个月前大相径庭了,此时的山海关在驻防于此的他们的督促修葺下,已经恢复了固若金汤的雄浑面貌,原本几乎千疮百孔的炮弹痕迹已经消失无踪。
我由衷感叹道:“颖郡王果然是年轻才俊,治军有方,才数月不见,这里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的确辛苦了,倘若王上能亲自到此巡视,必然对你大加褒奖啊!”
“哪里哪里,福晋这不是说客套话了吗?如今我大清即将建都燕京,这关里关外,按照王上的话说,就是‘从此满汉一家,雄关变通途’,想来也用不着如何重兵卫戍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我就得领着正红旗的下属去南方打仗去了。”阿达礼爽朗地笑着,接着望了望多铎,“只恐怕到时候十五叔祖要骂我存心去与他争功,把我一脚踹回来!”
第三十七节凶兆暗藏
年我将此次前往盛京的前后缘由大致地对阿达礼叙述少气盛的他当即一拍桌子,脸色铁青,狠狠地骂道:“我早知道永福宫那个妖妇不是个好东西,什么龌龊伎俩都使得出来,可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用摄政王的小世子来做要挟的筹码,我看她是狗急跳墙了!”
多铎着实被阿达礼的反应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愕然地看着这位也只比他小五岁的侄孙,心想“怎么还有比我骂得更狠的?”虽然他知道阿达礼是多尔衮的死忠支持者,却也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阿达礼居然会对大玉儿有这般仇恨,竟然直接到了骂其为“妖妇”的地步,实在匪夷所思。
然而我心里跟明镜一般。四个月前,我还在盛京的时候,大玉儿为了维护她们科尔沁家族女人们的利益,不分青红皂白地处置了阿达礼最宠爱的那个小妾,扼杀了那个尚在孕育中的小生命,让膝下尚无子嗣的阿达礼由满心欢喜的九霄云端一下子跌入到希望破灭的悬崖谷底,这样剧烈的反差如何能让他不大为光火?尽管他那位始作甬者的正妻和大玉儿一道极力地掩饰着事实的真相,然而以多年来夫妻之间的了解,他如何猜测不出此事的原委?
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我暗中派人制造和传播揭露这桩陷害案子真相的舆论,也自然而然地传到了阿达礼的耳朵里,这样就更加证实了他先前地猜测。于是乎将大玉儿恨得牙根直痒痒。
阿达礼没有顾及多铎的疑惑,而是继续发着狠话:“这次我一定要和你们一道前去,亲自领军杀奔皇宫,把那妖妇揪出来好好惩治一番,抽空再回府一刀宰了家里的那个狠毒妒妇,然后拥戴王上废黜小皇帝,正式坐上皇位!”
多铎自然是大喜过望,事态的发展正好与我们先前的预计不谋而合。阿达礼在拥戴多尔登基方面与我们的热情不相上下。可谓是同道中人。于是他顿生亲切之感。在阿达礼的胸前捣了一拳,笑道:“好,太好了,等大事一成,这功劳簿上少不了你的!”
“拥立王上为君,是我一直以来地愿望,去年时如若不是王上一时心慈手软。恐怕现在也用不着费这些周折了,不过这次,咱们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彻底把那些顽固不化地家伙铲除干净!”
阿达礼说到这里时,又想起了什么,疑问道:“只是不知你们现在是否已经有了解救小世子地办法?毕竟咱们不能在关键时刻投鼠忌器啊!”
听他提到东青,我心里好不容易驱散出去的阴霾又一次笼罩上来。好在来时路上我冥思苦想,总算有了些眉目。于是语气缓了缓。从容地分析道:“盛京的皇宫实在太小,也不过才一百多间房屋宫殿,若真是想把一个人藏得严严实实。就算掘土三尺也找不到,是根本不可能的。况且巩阿和锡翰、讷布库都身兼领侍卫内大臣一职,总归在内宫会有不少耳目可以探查,可是为何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任何线索?我觉得,这事儿蹊跷,兴许他们并没有把世子藏在宫里,而是趁索尼轮值的时候将他悄悄地转移到了外面关押——当然,这个地点一定是相当隐蔽,若是直接寻找起来肯定如海底捞针。不过,咱们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多铎和阿达礼同时点了点头:“没错,的确有这个可能,这下恐怕要看探子细作们的能力了。”
“所以呢,我地想法就是,要双管齐下,同时作两处行动,这样才可以保证咱们彻底地胜券在握。”我总结道。
阿达礼先前不知道我的图谋,所以询问道,“不知如何‘双管齐下’?”
“还请颖王爷将盛京地图拿来一用。”
很快,一张宽大的盛京地势及布防图展开来,彻底地铺盖了整张书案,阿达礼亲手端了一盏蜡烛,映照在上面,以便能更清晰地观察上面的一个个小圆点和一条条山川道路的图示。
我的手在地图上滑过,一直到盛京郊区,经过北郊正在兴建中的昭陵[宗陵墓]以及东郊的福陵[太祖陵墓],.u.地山脉上停下来,着重地在其中一个并不起眼地地名上点了点。“就是这里了。”
“长宁寺?”阿达礼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皇家的避痘所吗?莫非…”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点了点头,“没错,这里四面环山,丛林茂密,是极好的潜伏及偷袭地地点。我们只要在那里布置下一万大军,要么就在小皇帝进入埋伏范围之后一举将其劫持,要么就先等小皇帝进了长宁寺之后再将其包围——此计为[兵法]中的‘围魏救赵’。所谓‘攻其所必救’,在盛京的两宫皇太后自然傻了眼,若是她们派兵来救,咱们就围点打援,将之彻底消灭;若是她们不敢派兵来救,那么好,就彻底摊牌,正式谈判。如果他们还要小皇帝的性命的交出摄政王世子,下[罪己诏]引咎退位;否则,那么脸无情,先杀了小皇帝,再直扑盛京,将他们全部夷灭!”
多铎早已知晓这一谋划,所以还只是微微一笑。而阿达礼听罢之后,只略一思索,就立即抚掌赞同:“的确好计策!若如此,咱们就算不想成功也难啊!”接着又疑惑道:“只是,你们如何能够确定小皇帝会去长宁寺呢?莫非此时盛京城里又开始天花盛行了?”
“我临来之前,确实看到有关盛京方面痘症又行的奏报,王上已经批示令将城内所有痘症病人者。甚至风寒、发烧、风疹、疥疮等相似于天花者,一律迁出城外四十里隔离,以防传染蔓延。如果按照时间推算,等咱们到达盛京之时,小皇帝必然会去长宁寺避痘。”我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阿达礼虽然性情爽直,然而在策谋计划方面也并非鲁莽之辈,他审慎地问道:“他们既然可以将世子软禁,想必应该也会对咱们这边的反应有所防备。所以应该不会轻易使小皇帝出宫避痘。除非到了万不得已地时候。”
我朝多铎瞟了一眼。自信地笑道:“这个不必担心,这种疫症只要有一个人发作,立即会给全城带来恐慌,而且最怕就是传言蛊惑人心,一传十十传百,就算并不严重也会说成是天塌地陷。我和豫亲王肯定会派人入城四处散布谣言,弄得人心惶惶。不逃出去避痘也难。”
阿达礼总算放下心来,于是我们开始了具体步骤的策划。此时山海关内驻扎有将近一万正红旗的人马,加上多铎从永平带来的四千人马,总兵力已经不少。当然,正红旗这边不能全部调走,起码要留四五千人守卫山海关。这样,我们的“清君侧”行动就有了差不多一万兵员的资本,去劫持个小皇帝。或者围点打援。也再轻松不过。
况且,盛京方面我也并不担心,因为多尔衮在临出盛京前安排了何洛会占据了步兵统领这一极其重要的位置。这样一来,我们的大军进入盛京,可以说是兵不血刃轻而易举。正因为有了这么多有利条件,我才下定决心,返回盛京策划布置这一场大仗地。
一切策划妥当,我和多铎只带领两百名镶白旗侍卫先行,准备在渡过辽河之后,乔装打扮成普通商贩百姓,分批赶往盛京。一方面摸清城内形势,以便于下一步骤地实施顺利,更重要地一点是,出于对东青安全的忧虑,我决定亲自潜回盛京一趟,尽力而为。本来我没打算拉上多铎一道去的,然而他说什么也不肯放心让我一人独自会去冒险,坚决要陪同我前去,无奈之下,我也只好答应了。
而后面的正红、镶白联合大军,则由阿达礼和阿尔津率领,绕道宁远、锦州一线,开往地处盛京东南,距离只有两百里路程的辽东重镇辽阳暂时驻扎。负责驻守辽阳的正红旗梅勒章京杜雷是阿达礼的心腹大将,自然会开门迎接,唯命是从地。
连夜布置完毕,黎明时分我和多铎一行人就匆匆地离开山海关,继续一路疾驰,向盛京方向赶去。
经过锦西之后,又接连赶了两日的路程,按照每日行一百五六十里的路程,估计明日黄昏时分就可以抵达辽河之畔。等过了辽河之后,距离盛京就没多远路程了,到那时我们就必须换装,绝不能像现在这样一身戎装地加鞭疾驰了。
尽管此时是八月初,立秋早已过了,虽然辽东的气温要比河北一带凉爽很多,然而现在毕竟也是秋老虎的时候,所以在正午时分赶路,也着实弄得灰头土脸,汗流浃背。更糟糕的是,在体力透支的时候往往格外需要补充水分,可是此时我们的水囊中早已空空如也了,只渴得喉咙冒烟。
好在转过一座大山之后,眼前出现了令人心旷神怡地景色。只见这里山林茂密,苍松翠柏,赤桦白杨,郁郁葱葱。其山势峰峦叠嶂,间或峭壁林立,山间溪水潺潺之声不息,林间百鸟鸣唱不绝。
“以前也不是没由这条路经过,怎么就没注意这般大好风光呢?”我不由放慢了马速,一面欣赏着一面感叹道。
本来正无精打采地多铎也顿时两眼放光,一脸兴奋之色,“哈哈哈,太好了,前面有条小溪,正好供咱们喝水饮马!”说着,两腿一夹,催马朝溪边赶去,我也随即策马跟了过去。
溪涧立即被我们这一大群疲乏饥渴的人马们打破了往日的宁静,不但我们痛快畅饮,连马儿都兴奋非常,在溪边喝足水之后,还不忘到溪水里去撒欢。我和多铎也顾不得矜持身份,也都与众人一道,大大咧咧地蹲在溪边,掬起清澈甘甜地溪水猛喝一气。
等喝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忙着往水囊里灌水时。我站起身来,环顾着这四周的景色。但见绿树掩映着茅屋农舍,山间禽飞鸟唱,蛙鼓蝉鸣,恰如一幅绝妙地山水画,一首动人的田园诗。
“奇怪,这不见一个百姓出来,莫非是远远地发现了我们这群不以个个都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来?”我似乎能够感觉到。在远近的各个简陋的屋舍中。一双双惶恐不安的眼睛正悄悄地偷窥着我们,想必这里居住的都是汉人百姓。
正在猜测时,我忽然隐隐地看到林间有那么一座卓尔不群的屋舍,虽然同样简陋朴素,然而却颇有格调,倒很像隐居林泉之下的贤士居所。我不禁生出好奇心来,对多铎说道。“走,咱们去那边瞧瞧,说不定还真能遇到什么隐居贤士呢。”
“呵呵,你是看[三国]入,民风彪悍之地,哪里比得江南中原?”不过嘴上这么说,他还是踌躇着陪我一道过去了。旁边地侍卫们要跟上保护,我摆摆手。“你们就不必跟去了。免得把百姓们吓到。”
没走几步路,就来到这座屋舍前。只见竹篱小院,花草繁盛。隔着篱笆望进去,还能清楚地看到葡萄架上已经结满了紫水晶般地累累果实,绿荫下面,还有一盘围棋地残局,却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多铎抬眼望着院门两边的木柱,忽而疑惑道:“真是奇怪,这家门口的对联怎么只有上联,却没有下联呢?”接着又补充道,“连横批都没有,算怎么回事?”
我一仔细察看,笑了:“我说十五叔啊,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这明明是一首七言绝句,只不过只有上句而没有下句罢了。”
接着将刻在右边立柱上的诗句念了出来:“韶华消减霜满头,此去花香总归休…看来这屋主人的心态还是挺惆怅落寞的嘛,只不过这前一句措辞和意境都还不错,按理说不至于写不出下句来呀?”
多铎也摇摇头,表示不解:“我也不明白,不过兴许是这屋主人对于吟诗作赋方面非常严苛,务必要做到尽善尽美,所以才暂时留这上句在这里,等什么时候有了更好地句子才来补充完整吧。”
我盯着木柱上的诗句琢磨了一阵,忽然间来了兴趣,“反正现在四下无人,我就悄悄地把下半句补齐,也免得那屋主再多费思量。”
于是从靴页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来,用锋利的刀尖在左侧立柱上一笔一划地刻了起来,不消片刻功夫,就将这一首诗凑完整了。
“嗯,好诗,这下句对得实在妙极!”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将正在聚精会神地欣赏作品的我们着实吓了一跳,连忙转头望去,只见一位大约年过花甲,衣着干净而朴素的老翁朝我们这边踱了过来。
多铎不禁一愣,由于我们是满洲贵族的装束,又带了那么多侍卫,所以周围这许多村民都不敢出来,然而这位老者却似乎毫无惧意。
“请问这位先生,您就是此舍的主人吗?”我微笑着,语气柔和地问道。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我们旁边,眼睛里带着欣赏和满意地喜色,感慨道:“一年啦,总算有合适地下句了,不容易啊!…”说到这里时,他的脸色忽然一变,然后犹疑着转头问我:“不知夫人此番将欲去往何处?”
我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于是照实回答:“盛京。”
老者又转头望了望门柱上的诗句,缓缓道:“恕老朽冒昧直言,夫人此去,必然凶险,甚至难以保住性命。”
“什么?”多铎先是一惊,接着愠怒,“你是算命地还是看相的,怎么能凭空就咒人丧命呢?”
我伸手拉住多铎,生怕他在光火之下殴伤了这位语出惊人的老者。不过自己心底也好生诧异,于是疑惑不解地问道:“先生何出此言?你我素昧平生,想来也不至于心怀他意吧!”
老者倒是不以为意,而是将这首诗重新念了一遍:“玄机就出在这首诗里,‘韶华消减霜满头,此去花香总归消;不若玉匣收陨瓣,一抷净土掩风流。’初一看,觉得夫人方才补上的这后一句意味深长,心境淡泊,实乃绝妙好辞,因此老朽才忍不住出来感慨一番。可是再次细细品读,就忽而发现此诗中暗含凶兆啊!”
听到他这般解释,我和多铎不约而同地抬眼重新审视这首诗,看看究竟有什么凶兆。在老者的指点下,轻声地念了出来:“此去、归、土…香、消、玉、陨…”
我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这回果真吓个不轻,瞪大了眼睛再次察看了一番,没错,这诗里确实是正好包含这八个字。本来上一句中这几个字眼还没什么,然而被我意趣盎然地补上了后一句之后,就刚好凑全这暗示凶险的字句了。
尽管暗暗心惊,懊悔不迭,然而我仍然保持镇定,摇着头否定道:“我看纯粹是巧合而已,若不是仔细地寻词摘字,如何能拼凑出这样的凶谶来?”
第三十八节渡河惊魂
铎倒是颇为担忧,一来是关心则乱,对于祸事最担忧者反而是当局者最亲近的人;二来他毕竟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古代人,在这个年代有几个人能真正摒除迷信,对于各种灾祸的预警没有一点在意的呢?
于是他侧过脸来,不放心地问道:“我看这也并非完全是巧合,也许真的如他所言,确实是警示着什么祸事呢?我看你还是不要去冒这个险了,我带人去盛京安排也一样会妥当的。”
尽管起先我确实有那么一点犹豫和忐忑,然而一想到东青的安危和此事的成败,我又立即坚定起来,用少有的固执口吻回答道:“不,这一趟我非去不可,若是两全其美自然最好,可若是不成,恐怕就是老天要为难于我,我也就认命了,这样也没有什么好抱怨和懊悔的。”
老者捋着颌下稀疏的花白胡须,呵呵一笑:“夫人信与不信,老朽也不会在意,若真的想去试一试以来验证,所付出的代价未免沉重了些。”说罢之后,欲推门进去。
多铎急了,伸手拦住,他毕竟不是个文绉绉的人,所以说话的措辞自然也没有我那么客气,“哎,你不要急着进去啊,话还没说完呢,你不会单单因为这首诗就能下定论吧?”
老者无奈,只得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以老朽观之,这位夫人的眉目间已经隐现晦败之色,显然已中毒不浅。无奈却毫无知觉,犹然自以为是啊!”
我不由一哂,还以为他真的是什么世外高人,原来也不过如此,就如江湖骗子一样,说些什么“印堂晦暗,祸事将近”之类地鬼话,骗骗迷信的古人也就罢了。要想骗我恐怕就要马失前蹄了。
多铎不由自主地仔细打量着我的脸庞。然后疑惑地向老者问道:“不可能啊。我看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气色也很好,哪里有半点你说的晦败之色?”
我也不以为意,我一向过得滋润舒适,这段时间来也没有半点身体上的不适,也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反应,绝对是个找不出一点毛病小恙的康健者。怎么会突然就“中毒不浅”了呢?
“那么以先生看来,我究竟是中了何种毒物?”还有一句潜台词我没有说出来,这事儿显然是彼此矛盾的。如果按照诗句中地所谓凶,“此去归土”四字无疑是说我这次去盛京会凶多吉少,然而我若是已经中毒不浅地话,就算去盛京是个死,不去盛京呆在原地也照样是个死,这怎么能联系到一起去呢?
尽管心中哂笑。然而我表面上和语气中并没有丝毫透露出这种情绪。对老者发问地语气仍然是恭恭敬敬的,因此他才没有立即拂袖而去,按理说这类隐士都态度都应该是非常清高自矜的。
“这世间万物。有毒者岂止砒霜鸩酒之物?又有一种念头,就如同蛊毒,已经在夫人的骨子里根深蒂固了,即使没有敌人来加害于夫人,夫人最终也会自己加害自己的。”果然,高人就是高人,连对答的内容都是高深莫测,云雾缥缈的。
多铎这下更是表现出了一头雾水地模样,他不耐烦道:“麻烦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点?别老是卖弄玄机,说一些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来。”
老者微微一笑,态度很是淡漠,并没有介意多铎的不敬。
我思索片刻,忽然明白了,脸色一正,说道:“多谢先生提点,只不过,有些事情即使自己心里已经省悟,却未必能真正改过。这世上的人有很多种,为不同的目的而生,为不同目的而死,只能说一句——人在棋局,身不由己。如果要是要他重新选择一次,我想多半仍是无怨无悔的,他只会千方百计地寻求弥补其中过失,而最终目地仍然不会改变动摇。”
接着目光越过篱笆,凝视着里面地草木:“先生可以容让萋萋芳草来占据苗圃,想必是甚爱它的平凡和顽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向权贵低头,不为五斗米折腰,悠然自得地以它自己的方式生存着,芶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朝野吧?”
老者用赞许地目光看着我,颔首道:“正是此解,夫人既然有如此见识,如何能看不透自己的宿命呢?”
我淡然地笑着:“恕我直言,草的弱点,就是随风倒,没有自己的主见和以我为尊的魄力和野心,它可以笑到最后,但却绝不美丽;它可以顽强地坚持,但它坚持的是自己的甘于平淡.虽然短暂,但向人昭示了生命的绚丽;那清晨的露水,虽然在太阳出来后会很快消失,但也让周围的小草们透过它的晶莹而意识到自己的浅薄;那夜幕中一划而过的流星,虽然转瞬即逝,但却显示了它卓而不群的性情,让其他的星辰为自己的平庸而羞愧。正因人各有志,所以这世间才有了短暂和永恒,才有了形形色色的终结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