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鬼使神差
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本来好端端一的诗,到了他这里却被演绎成了色情而暧昧的香词艳曲。多尔衮悠悠地念了一句,然后隔着桌子伸出手来,轻浮地捏着我的脸颊,饶有兴致地说道:“怎么还没开始喝了,就这么快醉呢?究竟是看到我就陶醉呢,还是一想到那‘芙蓉帐底’的秘事就那个…嗯?”
我嗔笑着打落了他的手,“看看你,哪里像个摄政王的样子,倒是和流连于教坊柳巷的纨绔子弟差不多,只不过,还是有一点区别…”
“什么区别啊?是不是我要比他们多了很多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呢?”多尔衮自信满满地问道。这个时候的他和早上莅临乾清宫奠基仪式上的那个他是截然不同,判若两人的。
“嘁,你还真是大言不惭,自吹自擂脸不红哪!我说的区别时,人家那些翩翩佳公子怎么会有你这么粗糙,满是老茧的手呢?这么多油腻还没擦干净,就大大咧咧地过来捏女人的脸,真是好不知羞!”我边说边取下手帕来,狠狠地擦拭着方才被他摸过的左脸颊。
我有时候也觉得读不懂多尔衮这个人,他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和颜悦色、温文尔雅的,很少会当众发脾气,应该说还算一个比较容易相处的人,可是为什么几乎所有大臣们见到他时,都个个战战兢兢地噤声,连口大气都不敢出呢?难道他的温和宽厚。他地坦诚真挚只是对我一个人的?要知道王府里那些他的侧妃侍妾们,平时难得有和他同桌吃饭的机会,可这个机会真的来了,却个个都拘谨局促,问一句答一句,连多余的话都不敢说,这哪里是夫妻的关系,倒是和主仆的关系差不多。
听到我如此揶揄。多尔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地手。叹了一声。“可不也是嘛,我这双手常年摸马缰持刀弓地,不粗才怪,也难怪你不喜欢。”
“这也没什么,我哪里说不喜欢呢?如果男人地手像女人一样细腻光滑,反而太阴柔气,没有男人味了呢。”我也有些为自己方才肆无忌惮的话有些懊悔。像他这样的人整日被人恭维着,哪里听得到一句不合心意的话?作为补偿,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样吧,我闲着没事时给你缝几副手套吧,以后骑马的时候戴在手上,就不会让老茧加厚了。”上次我在辽河的浮桥上那次惊险遭遇之后,手掌被粗糙的马缰勒去了一层油皮地滋味可实在不怎么样。这一点我依旧记忆犹新。免不了心有余悸。
多尔衮的脸上忽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先是明显地一愣,接着忍不住失笑:“哈哈哈。你也会女红,会做那些针线活?这恐怕是我活到现在所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笑话!”
“怎么,竟然如此藐视我?你未免也门缝里看人——把人瞧扁了吧?”我被他嘲讽得脸上发烫,仍然不肯认输,“你不相信是吧,那我就缝给你看,说定了啊,别到时候你不戴,白白浪费了我的心血!”
他笑得更开心了,“好啊好啊,那我就等着,看看你能拿出什么样的手套给我戴…”他笑得差点岔气,连忙喝了口水,方才平息了些,“不过呢,要是被我发现你找人作弊的话,我可绝对不会领情啊!”
“好啊,那就一言为定了,”我不服气地说道,“别把我想得那么无能,这么点小事还要作弊吗?”接着话音一转,“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以后你也用不着亲自带兵出征打仗了,整天坐在朝堂上跟那些书生们谈经论道,跟那些大臣们玩心眼用权术,以后用不着拿刀了,光拿笔就叫你忙不过来。”
“你说得也是,以后恐怕驰骋沙场地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剩下地日子就只有靠每日费心思动脑子来过了。”多尔衮点了点头,感慨道:“只不过叫我老老实实的呆着可不行,恐怕那样得憋出毛病来!我看这关内也可以建出围场来,一年四季的围猎可绝对不能少。”
我知道多尔衮地这个嗜好,于是也没有给他泼冷水,“那是当然,抽烟、吃牛肉、行猎放鹰,这三条缺一不可,只不过在这关内再弄个大围场出来,恐怕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驱赶不少山中居民吧?”这可是我不愿意看到的,特权阶级为了方便自己,就肆意损害百姓利益,造成他们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呵呵,你放心,有你这面镜子在这里时时刻刻地照着我,我怎么敢有半点胡来呢?至于打猎的瘾头上来了还可以勉强忍一忍,况且现在朝廷上和战事上的事情那么多,我每天忙到很晚都难得喘息,哪里有空去行猎呢?”
多尔衮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再说现在国库几乎枯竭,我也拿不出闲钱来搞这些不急之需,如果兴建围场,那些必须迁移的百姓自然要妥善安置,分配土地,减免钱粮,哪点都要钱。这个‘钱’字啊,最是磨人!这个月初,我刚刚下诏免除京城官用庐舍赋税三年,大军所过州县田亩税免除一半,河北府州县之征收以前的三之一;也令盛京方面停止了满、汉额定的输送粮草;现在在大清控制之下的数省除正额税收之外免除一切加派。你说说,打仗要钱、修葺宫殿要钱、安顿流民要钱、抚恤遗孤要钱、为故明帝后修建陵墓要钱…如今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我还敢贪图个人安逸吗?这些开国的诸多事务方兴未艾,等将来告一段落时,恐怕我得平添出几茎白发来!”
我心中黯然,他正值青春年华,却说出这样疲惫愁苦的话来,而偏偏这些牢骚。他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发,依旧保持着从容自信地模样,也只有在夜晚烛下,对我这个妻子倾吐几句,也着实可悯。
本来想安慰多尔衮几句,话到嘴边却觉得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于是苦笑道:“唉,只可惜这皇宫里的金银珠宝被李自成他们差不多拿光了。不然咱们也可以拿去变卖。换成银子以备国需啊!”接着目光逐渐瞄上了墙上悬挂着的书画。这些东东若是拿去拍卖,肯定能换不少银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你可行了吧,金银珠宝无所谓,没了就没了,可这些都是汉人们的老祖宗和圣贤大家们留下来的无价珍宝,好好保存着还来不及。哪能让它们流落到民间去呢?”在多尔衮看来,我的想法倒和落魄潦倒的不肖子孙变卖家产查不多,他却不想想这些东西也跟他抢来的差不多。
“这样吧,”他思索了片刻,终于有了权宜之计,“我看这皇宫里地使唤下人实在太多了些,现在正修葺宫殿,那些苏拉[满语“杂役”地意思]们倒也不可或缺。但是太监宫女们起码可以削减掉一大半。各留下三五百个就足够了,这样一来可以节省很
。你看如何?”
我心中一喜,他倒是说出了我一直想说地话。于是连忙赞同道:“这样最好,明朝之所以灭亡,多少也有阉宦之祸的成分,所以绝对不能让太监人数过多形成气候,也不能让他们有任何插手国家大事的机会。”
“嗯,这个我会在意的。[师表]说得好,‘亲贤臣,远小人,乃先汉之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乃后汉之所以倾颓也。’”说到这里,多尔衮用信任而器重的目光看着我,“熙贞,你不愧是我的‘贤臣’,有你的辅弼,补充我地缺失之处,相信我大清的国祚起码要超过明朝。”
我不禁奇怪,历代开国君主,无不豪气干云地认为自己所建立的王朝可以千秋万代,永世流传下去,难道他不是这样认为?他怎么会不希望自己栉风沐雨打下来的江山,呕心沥血建立的王朝能够国运长久?“怎么,王爷为何不希望大清能够基业永固,屹立不倒呢?”
多尔衮微微一笑,丝毫不介意我的直率,“汉人们不是有诗云:‘尔曹身与名俱裂,不废江河万古流’吗?只有江河会永无无止尽地滚滚东逝,却没有铁打不变永久不朽的江山社稷,就像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不能长生不死一样,所谓‘万岁’,无非是歌功颂德,自欺欺人罢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没有什么奢望,只要我大清地国运能够抵得上明朝,就不虚此生了。”
我渐渐发呆,陷入了沉思之中:如果这个历史改变,多尔衮做了皇帝,我地儿子当了继承者,那么这个王朝究竟会如何继续和变迁呢?那些浮华虚夸的“康乾盛世”也许就不复存在,但是会不会出现什么新的“盛世”呢?自己身后多少代地事情,哪里顾得过来?将来的史书将会如何续写我们这代人的恩怨情仇,是非功过?
多尔衮看到他这一番话勾起了我的心思,于是换了轻松的语气,端起了酒杯,“好啦,别去想那么多自己也管不到的事情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我干一杯吧!”
“好啊!”我赶忙收敛了思绪,重新展颜举杯,“对饮一杯葡萄酒,但愿所得所所求!”
一杯酒下肚,他皱了皱眉头,我问道:“怎么了,莫非你觉得这酒不对胃口?”
“浪得虚名!”多尔衮放下酒杯,评价道:“这酒虽然是关内最好的葡萄酒,但是所用的材料终究不是最合适,显然这酿酒的葡萄品种虽然并非低劣,却始终比咱们关外的品种差了几分。”
“呵呵,原来是这样。”我不禁好笑,“你这种评价未免有失公允,关外的葡萄也未必见得要比关内的好多少,只不过你喝不习惯就说这酒不好喝,若是你睡不习惯燕京的床就说燕京的皇宫没有盛京的好,才最叫人笑掉大牙!”
取笑归取笑,我知道他最喜欢喝关外那种野葡萄酿的酒。这种野葡萄颜色漆黑,颗粒甚小,虽然只酸不甜,却要比一般种植的葡萄品种要香味浓郁许多,所以酿就的酒味道特别,劲道浓烈些,不像一般的葡萄酒这样又甜又涩,酒劲上软绵绵的,醇厚有余,劲力不足。
“对了,上午时不是有咱们府上送来的葡萄酒吗?叫人去搬一坛过来尝尝,比较一下究竟孰优孰劣。”多尔衮说到这里时还自言自语着,“这么大老远地派人送酒来,这份心意我也不能不领。”
他指得是早上时,从盛京王府专门送来的几坛葡萄酒,那是他的侧福晋萨日格派人送的,说是怕王爷喝不习惯关内的酒,正好得了一些刚好到合适年份的佳酿,所以才特地令人从盛京送来这里。同时还有一封家书奉上,上面统统都是蒙古文,我不认得,却也没有过问。
“是啊,五福晋[她是多尔所娶的第五房妻妾,所以一般都如此称呼]的心意你当然要领,这些日子你出征在外,我也不在盛京,的繁杂事务都由她一手打理着,也着实辛苦,还能想着王爷的这种嗜好,也着实难得啊!”
多尔衮盯着我的眼睛打量着,笑道:“怎么,你不会吃醋啊?按理说一般女人很忌讳丈夫在她面前说另外一个女人好,嫉妒还来不及,你居然还能顺水推舟地附和我,不容易哪。”
我心中暗笑,一直以来,我可谓是“独擅专房”,府里其他的女人们表面不敢造次,实际上心里不知道如何嫉恨我呢。这次萨日格大老远地派人送酒过来,令人觉得有些突兀,不过仔细一想,也能明白她是在向多尔衮献殷勤,也让丈夫在忙碌公务之余也偶尔能记得盛京的家里也还有她这个女人。所以这么点可怜的念想,我又怎么会不近人情地表示冷淡呢?
“你又小瞧我,我虽然不是宰相,可肚子里起码也能撑一叶扁舟。哪里会计较这些呢?”我说着便招手示意门边侍立着的宫女过来,吩咐道:“你去把早上从盛京来的葡萄酒搬一坛过来。”
没多久,一只酒坛就搬来了,宫女将酒坛口的泥封揭去,然后倾入酒壶,小心翼翼地端上来,一一为我们斟满。顿时,一股清新的酒香就淡淡地弥散开来。
我端起杯子来,用手轻轻地扇了扇,酒香味就扑鼻而来。我没有立即饮下,而是仔细地嗅了嗅:“这酒怎么和平时咱们在盛京喝的略有不同?”
“哦?有什么不同吗?”多尔衮也跟着闻了一下,摇摇头,“我怎么没闻出来,还是没有你的鼻子好用?我想大概是这批酒所用的葡萄和以前的不同吧。”
我看了看琉璃杯中酒,微微晃了晃,那红宝石般光泽的琼浆玉液温柔地荡漾着,我评价道:“这酒的气味虽然初一闻和平常的没有什么差别,但是仔细分辨来,终究在香醇的层次上多了一层,或者说似乎添了一分…我也无法形容,一时间说不清。”接着犹疑着簇起了眉头。
多尔衮满不在乎地问道:“喝杯酒而已,还甄别这么仔细做什么?好不好也要喝过才知道,照你这种说法,难不成你怀疑这酒里下了毒,她想毒死我这个丈夫不成?”
我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怎么会鬼使神差地想到这些根本不存在的可能?“瞧你说的,我怎么会往这上面想?再说了,就算怀疑这酒有毒,我也要替你先尝尝!”
说完之后,举杯一饮而尽。
多尔衮看着安然无恙的我,不觉失笑,“呵呵呵…假如这真是毒酒,我如何舍得你一个人独酌?咱们要死也死在一道,免得剩下一个孤孤单单,凄凄惶惶!”接着也端起了酒杯。
第二十七节不祥之诺
我不准你说这样的胡话,不但今日不准,以后也不准头忽然一阵悸动,不知怎么的,一种莫名而酸楚的感觉袭上来,让我很难受。我定定地看着他,生怕他再提到与生死离别任何相关的话题。
多尔衮本来端起杯子来正要饮下,听到我如此之说,先是一愣,然后放下酒杯,“咳,你急什么呀,我也不过是开玩笑嘛,戏言而已,不必这么耿耿于怀。”
我怅然地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了,明知道你这是玩笑话,却总是忍不住往不好的地方想…以后再这样类似的话,还是尽量少说为好,万一不幸言中,一语成,可怎生了得?”
“好好好,我听你的,以后不说了还不行?”多尔衮说到这里时,笑容渐渐凝结住了,他久久地注视着我,似乎要揭开我心底的最后一层轻纱。
“你怎么了,干吗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偷了你最宝贵的东西一样。”我坚持着与他对视了片刻,终于偃旗息鼓,败下阵来,只得尴尬而局促地问道。
他的目光中交织着难以言喻的情愫,终于,渐渐地恢复了平静。“熙贞,这次咱们不开玩笑,你说实话,假如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我一怔,用匪夷所思的眼神询问着他,真不知道他今晚怎么了,会突然想起这么一个沉重而忌讳的话题。
如果那样,我该何去何从?我踌躇着。犹豫着,艰难地选择着。终于,在他期待地目光下,我干涩地回答道:“我,我想会为你守一辈子…”
多尔衮并没有立即流露出感激的神色,在满州,丈夫死后妻子再嫁是极正常不过的事情,我能给他这样一个承诺。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然而他却不置可否。继续问道:“如果我的兄弟侄子们一定要收你入府。你会不会…”
我忽然坚定地回答道:“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得偿心愿的,我自有对策。”紧接着反问道:“那么换成我问你,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多尔衮盯着我看了一阵,忽而释然地笑了,“如果你死了,我也是和你一样的选择。就是为你守一辈子。”
我如同听到了这么多年来最不可思议的天大笑话,不由哑然失笑,“你?不要骗人了,你三妻四妾地,怎么个守法?去当和尚?也写几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之类地诗句?”
他摇了摇头,神色郑重地回答道:“一个人地表现在外面的一切都可以是虚伪的,唯独自己的心是真实的。不会欺骗自己的。我说的守。就是将你地影子永远藏在我的心里,以后,再不会把自己的情交给另外一个女人——也就是说。你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女人。”
我这次再也笑不起来了,用双手捂起脸来,矛盾地闭上眼睛。都说男人的承诺是这个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我怎么能轻易相信那些言情小说似的千古绝恋,山无棱天地合?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任他是谁,也未必能始终如一,永恒不变。我又怎么可以被这些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兴许,这类似的话,他也对其它地女人说过;如今,他是否已经把对那个女人地爱恋转移到我的身上来呢?
良久,我终于放下了手,故作轻松道:“净说笑话了,哪里有男人为女人守节的?”在这个古代,这地确是匪夷所思,荒诞离奇的笑话。更何况,说这话的人还是一位跺跺脚地皮就得抖三抖的风云人物,一代雄。
“这个世上最难抗拒的就是岁月流逝,时光荏。也许你现在因为我的外貌而留恋,可是我终归有一天会老的,就像这窗外的落花,‘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多尔衮没有说话,而是起身下炕,走到窗下的镜台前,盯着那只包银菱花镜凝望了一阵,然后伸手取了下来。
“对于相濡以沫的夫妻来说,他们的关系就像这面完整的镜子,不分彼此,休戚相关。但是如果这面镜子突然摔碎了,其中一半彻底粉碎,无法修复。而剩下那一半,就永远也无法找到与它相配的,也只有孤独一世了。”
抚摸着光滑的菱花镜,他低声念道:“镜与人俱去,无复娥影,我无声地喟叹着,从后面伸手过去,将那面镜子取了过来,重新安放在镜架上。“你的心思,我明白,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没有骗我。”接着忙不迭地将这个惆怅的话题转移开去,“好啦,咱们不说这些了,回去喝酒吧!别被这类念头影响了心思。”
多尔衮也意识到自己确实走神了,于是展颜一笑,重新回到炕上坐下,“幸亏你及时提醒我,否则再这么下去,我还真落到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地步了呢!”
然后端起酒壶将我的杯子斟满,“刚才你都不等我,就一个人先喝了,这可不怪我啊…”
我们两个的酒杯刚刚碰到一起时,忽然外面的太监通禀道:“主子,内院的几位大学士正在殿外求见,说是有最新军报来禀告主子。”
多尔衮无奈地放下酒杯,“你看看,连喝杯酒都不让安生,你先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回来。”接着吩咐道:“叫他们到东暖阁候见吧!”
说完就站起身来,我替他整理着袍子上的皱褶,“这衣裳都压皱了,要不要换一件再去?”
“算了吧,反正都是每天见面的大臣们。也无所谓了。”
多尔衮走后,我两手托腮,倚在桌子边沿上沉默了一阵,觉得很是无聊,就端起杯子来把里面地葡萄酒喝了个干净。觉得味道还不错,于是再斟,再饮…不知不觉地,一壶酒被我喝得见了底。
旁边的宫女赶忙过来想要将空就壶添满。我摆手制止住了。“算了。你先下去吧。”
“是。”宫女小心喏道,然后退到了门外。
这么久多尔衮也没有回来,估计有很多军机大事要商议,看这种情形,他就算回来也不会再继续饮酒了,没准还要来回踱步思考对策,怎能继续贪杯呢?
百无聊赖间。我起身下了炕,准备去书案边看看今天还有什么折子遗漏了,免得耽误什么紧要事务。谁知正在弯腰提鞋的时候,忽然一阵眩晕,我还以为是血压的问题,于是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眩晕倒是失了,不过取而代之的阵阵恶心反胃,很是难过。
我伸出颤抖的手扶住炕桌。正想喊人。却终于屏不住,一下子呕吐出来。外面的宫女太监们听到屋内的异响,忙不迭地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地搀扶着我,“主子,主子…”
“这是怎么了?”“还不快去找太医过来!”大家很是惶恐,不知道我是不是犯了什么急病。
这会儿工夫,我已经吐去了一大半,觉得胃里渐渐舒服起来。于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大不了地,刚才酒喝急了,打个嗝就呕出来了,不要大惊小怪!”
“可是,主子贵体要紧,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
我看着地砖上正缓慢地向四处蔓延开去地暗红色酒液,心中奇怪,虽然我方才喝了不少酒,但是平时地酒量也不至于这么差啊!莫非是许久没有喝所以酒量退步了?不管怎么样,自己这般糗事若是还好意思传太医,不但小题大做,还让人背地里笑话我明明酒量差还要逞能,着实有失颜面。
于是我不准他们去请太医,“好啦,你们收拾干净后就都下去吧,不要到处传说,知道了吗?”
他们只得老实答应着,同时手底下没有歇着,迅速地收拾完毕之后,方才惶恐不安地退去了。
过了一阵,多尔衮终于回来了,他闻到室内的气味,不禁奇怪,“咦,怎么了?到处都是酒味?”
“啊,方才我一个不小心把酒壶碰倒了,洒得满地都是,不过刚才已经收拾干净了。”我感觉自己身体上没有什么异样的,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于是也就轻松起来。为了免得他担心,所以连忙掩饰道。
他倒也没有看出我在说谎,只惋惜道:“这么好的酒被你浪费了,实在可惜啊!算啦,今天不喝了。”
“这是怎么了?”我打量着多尔衮的神色,只见他的脸上带着微微地笑意,“莫不是前线有什么大捷,还是又攻下了哪座重要的城池?”
“看来有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多尔衮坐了下来,边脱靴子边说道:“有好消息,也有不好的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还句话听起来怎么如此耳熟?哦,对了,很多电视剧里都有这句台词,我心中大笑:哈哈哈,多尔衮,想不到你也这么恶俗的时候啊!不过,一般女主都会怎样回答呢?一时间想不起来了。我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当然是先听好消息了。”因为看他的脸色,就算是坏消息也应该没什么大不了,或者说在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那好,就先说好的。叶臣那边地进展得不错,现在整个山西地绝大部分土地都已经落入掌中,如今统计来,各路大军共平定直隶、河南、山西九府、二十七州、一百四十一县。可谓是形势一片大好啊!”
“哦,这倒值得庆贺,”话虽这么说,不过这些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也没有如何喜悦,“还有呢?”
多尔衮继续说道:“李自成在退入陕西时,自毁长城,杀了他手下最得力也最有智谋的大将李岩,无疑是自折臂膀,如此看来,流寇彻底败亡之日不远了。”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略带一丝惋惜地神情,“听说这个李岩很有才能,若能为我所用,招降流寇归顺我大清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这样也不意外,我知道历史上李岩的最后结局,如今真实地发生了,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怜悯地说道:“只可惜跟错了主子,李自成定然是怀疑他要去河南拥兵自重,或者反叛他归顺大清,于是就除之而后快了。”
多尔衮叹了一句,“明珠暗投,这也是他自己选的,错了也怨不得别人。这李自成也着实输红了眼,正当用人之际居然滥杀无辜,就如当年的崇祯杀袁崇焕一样,暴君所为,必然不得善终!”接着说了第三条好消息:“故明大同总兵官姜瓖斩贼首柯天相等一干流寇将领,献出大同关防来降。如此一来,由晋入陕,如履平地了。”
虽然这也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听到姜瓖这个名字后,还是禁不住一怔,想起了原本的历史中,这个人给多尔衮制造的一系列麻烦。如果不是他降而复叛,一时间整个山西烽火遍野,对燕京的威胁迫在眉睫的话,多尔衮也用不着亲自出征,先后两次征伐才最终平定叛乱,从此身体健康每况愈下,才会在一年之后就…这戎马倥偬,军旅劳顿,耗费的不止是心血,更多的还是身体的本钱。
“这姜瓖本来是明朝的大同总兵,流寇进犯之时他不经抵抗就直接投降,如今又斩杀流寇守将的首级来降大清,如此反复无义之辈,绝对不会做大清的忠臣,迟早有一天会反噬回来的,王爷切勿养虎遗患!应当有所打算才是。”我正色道。
多尔衮思索了片刻,然后回答道:“你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这样的人究竟对我大清能有多少忠诚我心里也有数,不过此人只要高官厚禄就可以收买,只要利益不均就可以反叛,一介小人而已,不足为心腹之患。等我将流寇势力和前明残留军队收拾干净之后,自然会妥善处置的。只不过眼下正是招降纳叛之机,对于主动投诚之人,我当然要做出姿态,敞开大门来欢迎;至于以后的事情,我自有办法,你不必忧虑太多。”
想想我这个提醒未免显得太早了些,多尔衮的打算自然有他的道理,总不能现在就杀降而自绝收罗人才的门路吧!所以以后再提醒倒也不迟。于是我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么不好的消息呢?就不要卖关子了吧!”
“还不是江南那边的麻烦?我刚刚接到消息,故明福王朱由即位江南,改元弘光,以史可法为大学士,驻扬州督师,总兵刘泽清、刘良佐、黄得功、高杰分守江北。这样一来,起码今年之内,咱们就休想占据长江以南的一寸土地了。”
“王爷就为这个犯愁?”我忽而动了怜悯的念头,叹息着,“我看就在这北方呆着也挺好,说什么‘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还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要荼毒多少生灵?”
多尔衮呵呵一笑,安慰道:“你再如何见识深远,终究还是个妇人,见不得屠戮流血啊!不过呢,我也会尽量避免这样的场面出现的,我打算说服那史可法,让他当个识时务的俊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又善也。”
第二十八节小吵怡情
着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差点当场失笑,在现代历史的人都知道[梅岭三章]和[扬州十日记],,只要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说得史可法主动弃甲归降,只能印证一句话,“不是我不明白,而是这个时代变化快!”
本来不想打消多尔衮的积极性,但是我仍然忍不住提醒他不要白费心思,做那个无用功,“你打算怎么个劝降法?是你亲自去南京,凭着‘孤身入虎穴’的勇毅,仿效生诸葛,利用三寸不烂之舌,摆事实讲道理,与史可法来个青梅煮酒论英雄,让他心悦诚服地折服在你的领袖气概之下,举白旗投降?还是写封堪称千古雄文的劝降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施之以恩、胁之以威?别忘了上次你给李自成写的那封求盟信,不也石沉大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