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完,室 内便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烛花,偶尔轻爆。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也静静地望着我。
他眸中似乎闪过一抹痛色,继而露出些尴尬的苦笑,用极轻的声音道:“青瑶,你---”
后面的话,他吞了回去,眸子里的炙热在逐渐变淡。
我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他现在想的,却是现在的我,不敢,也不想要的。
他停顿了一阵,苦笑一声,缓缓道:“青瑶,你这样,是要将我陷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
“六叔何出此言?”我低声道。
“你是卫家军的当家大嫂,弟兄们一直敬你信你。杜凤不才,幸得大嫂信任,才会将许多事情交给我处理。可就因为这样,军中已有人对我心生不满,说我独揽大权、越位逆上。你若就这么走了,别人会怎么看我?岂不是更会让人将我说成是‘谋权篡位’之人?”他眉头微蹙,眸中的炙热,悄然褪尽。
我默然不语,因为这样的流言,我也隐约听说过。
他拿起案几上的少将军印,低叹一声,轻轻地握住我的手,再轻轻地,将印章放在我的手心。
“青瑶,现在局势未明,正是需要稳定人心的时候,你就是卫家军的一面大旗。你若走了,别人定会说是我逼走了你和早早,这让我情何以堪?况且,卫家军树敌良多,你走到哪里,只怕都不安全。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早早考虑。”
我默然半响,只得点头,轻声道:“是我欠考虑了。”
“青瑶。”他柔声道:“别再想走的事情,留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时机成熟了,我一定帮你向罗婉讨一个公道。”
他看着我,目光又逐渐热烈起来,我怕他会再说出什么我应付不了的话,便连忙道:“好,我不走了。那六叔你早些歇着。”说罢,急急转身,拉开房门。
他没有阻拦我,扑面而来的夜风让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但我似乎听见,他在门后,极轻地叹息。
这夜,似有笛音幽幽响起,可当我倾耳细听,却又似乎只有静寂的风,在拂过庭院。
我拥被而坐,思绪如麻。
还没等我想好万全之策,第二日一早,一匹快马奔进了洛郡,也带来了惊天动地的消息。
熹河之南,我的故土上,陈和尚终于彻底击败了窦光明,于正月初八,正式封王,定国号为郑。
称王的第一天,陈和尚便命其左相赵之初起草了一份华丽的诏书,发往熹河以北的卫家军、永嘉军及飞龙军,命三部在三个月内投诚,归顺郑国。
否则便要以三十万大军,越河北上,横扫千里!
诏书发出的同时,陈和尚的左右骠骑大将军,也各率八万人马,兵分两路,屯于熹河南岸。
千余艘战船,载满了士兵与战马,只待陈和尚一声令下,便要攻过熹河,铁蹄踏上熹北平原的那日,便将血流千里、尸横遍野。
不久,永嘉军那边,也传来了江太公称王的消息。
永王,定都永嘉,年号太和。永嘉军将领,悉数封官进爵。
也是,既然决定与陈和尚争鼎天下,总得给点甜头,才能让万千将士戮力效命。“广积粮,缓称王”的阶段已经过去,现在的江太公,疆土日益扩张,野心也日益膨胀。
只有自己也称王,才能在气势和名份上,与陈和尚分庭抗礼。
不过江太公虽然野心勃勃,到底头脑还没糊涂,他知道单凭永嘉军,无法抵住陈和尚的大军,于是,一纸请求合作的信函,送来了洛郡。
紧接着,龙城那边,也传来了蔺不屈称王的消息,益王,定都龙城,年号延胜。益王的合作文书,也送到了洛郡。
只剩下卫家军,还没有称王拜相。
狐狸房中的灯,整夜亮着。
各地官员、各营将领的折子如雪片般递上,狐狸却将这些折子都压了下来,我自然没能看到,在那些折子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可他短暂沉默所引发的后果,却是军中老将领与后进将领之间的纷争。
狐狸独掌大权以来,破格提拔了大批有才能的年轻将领和官吏。鸡公寨的那帮老弟兄,除少数确有才能外,其余的人,都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有什么领兵打仗的本事,他们在卫家军中的地位,正慢慢受到后进将领们的威胁。
当这些后进将领们,或明或暗地发出拥立狐狸的声音的时候,一部分老弟兄,便多次秘密求见我。
我却不希望自己和早早被这股力量挟着走上一条与狐狸决裂的危险道路,更不想因为这样,而让这些人在将来遭到无情的清洗。我只得闭门不见,并命令黎朔,将这些人暗中监控起来,以免他们做出过激之事。
我只希望,能保住他们的性命,并最终能保着他们全身而退。
既然无法脱身,又不能同室操戈,我只能这样做,来向狐狸表明自己的态度。对于卫家军来说,当务之急,是让各方都先缓和下来,并同心协力,一致抗敌。
狐狸没有再提起那晚的话题,却对我和早早越发的体贴入微。
他每日清晨,仍来看我和瑶瑶练功,然后陪我们一起吃早饭。吃过早饭,他就会抱着早早去政事堂。
据说众人禀报军政事务的时候,狐狸不是握着早早的小手教他写字,就是笑眯眯地看着早早在房里爬上爬下。
然后淡淡地说一句:“知道了。”
各地的奇珍异宝,他也源源不断地往我房中送。邓婆婆看得瞠目结舌,不停地念佛,有一天还悄悄地问我:“夫人,要是咱们早早真的有一天当了皇帝,那宫中得装多少宝贝啊?”
二月十五,是洛郡传统的桃花节,我与狐狸,一边一个,牵着早早的手,出现在士绅们举办的桃花宴上。
桃李芳霏,满城飘香,他看着我和早早,始终是温柔的笑。
上将军与青瑶夫人因为封王而不和的谣言,渐渐平息下去。
却又有另一种流言,在悄悄滋生。
这夜,燕红来禀,青瑶军的一些少年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我忙叫上屈大叔,匆匆赶到军营,直忙到亥时,才将病了的少年一一安顿好。
往回走的时候,却忽然下起了大雨。众人都没有带雨蓑,眼见雨越下越大,我们只得下马,进了街边的倚桐馆,暂时避雨。
小二见我们进来,忙过来,正要向我行礼,我轻声道:“我们坐一坐就走,你忙你的吧。”
此时虽已夜深,倚桐馆的二楼,却仍有几桌人在喝酒笑闹,从他们的笑闹声来看,应已喝得醺醺然了。
小二为我倒了一杯清茶,我刚喝一口,二楼便传来一阵哄然大笑,还夹杂着女子嗔骂的尖叫声。
“苏校尉也真是,你们男人争来争去,关我们女人什么事?干嘛要掐我?”女子的声音似嗔似娇。
我眉头微皱,早听说军中有将士喜欢在夜间到酒馆召妓作乐,没想到大战在即,他们仍不知收敛。
年轻人在大笑,“月娥妹妹,你这就不知道了。咱们今天争论的,还真关你们女人的事。”
他笑得狎亵起来,“上将军和青瑶夫人,你说,这一对妙不妙?是不是关你们女人的事呢?”
燕红面色一变,便欲拍桌而起,我忙将她按住,摇了摇头。
女子在尖叫着拍开年轻人的手,旁边又有人哄笑,“就是,名份上虽然是少将军为主,可现在的江山,全是上将军带着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凭什么要让给一个毛孩子。依我说,上将军干脆娶了青瑶夫人,就什么纷争都没有了。”
“对!大家争来争去,反倒伤了和气。青瑶夫人若是肯下嫁上将军,上将军和少将军变成一家人,双方都不用再争,多好。”
“是啊,虽说是叔嫂,可自古以来,叔嫂成婚的多了去了,陈国的太祖皇帝,不也纳了自己的弟媳吗?史书上还得称他一声‘千古明君’。”
一阵附和声后,有人在吃吃地笑:“还别说,咱们上将军和夫人还挺配的,那天你们是没见到,桃花宴上,郎才女貌,不知羡煞多少人。他们又有这么多年同生共死的情分,若能成为一家人,上将军顺理成章地封王,少将军为王子,那些老家伙也没什么屁可放,这不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吗?”
“就是!依我看,这二人只是暂时拉不下面子,若是咱们去推一把,这好事嘛,想来就快 了!”
有人更兴奋起来,“上将军封了王,咱们是不是都可以连升几级啊?”
雨小了一些,我也不想再听下去,与燕红匆匆出了倚桐馆。
刚进府门,我解下被雨淋湿了的披风,肩头一暖,一件干净的披风笼上我的双肩。
抬头,狐狸在望着我,微微地笑:“听说你去了军营,见下了大雨,正要去接你。”
我默默地系好披风,他又柔声道:“让他们煮了姜汤,你喝点再睡,别着了凉。”
“早早呢?”我问道。
“在我房里睡着了,就让他和我一起睡吧,你和云绣也轻松一下。”
把我送回房,他才微笑着离去。
喝完姜汤,我坐在窗下,默默不语。
燕红欲言又止,我命云绣等人退下,拉过燕红的手,轻声问:“他们说的那些话,你早就知道了?”
“是。”燕红叹了声,道:“夫人,军中议论的人越来越多。看上将军对您这般好,您若真的和他成了一家人,倒是皆大欢喜。不过---”
我安静地等她说下去。
“夫人,我总有点替您担心,怕---”
“怕什么?”
燕红似是鼓起勇气,才说了出来,“夫人,我总觉得,眼下的局势,又加上这样的话,似是有人在故意为之。上将军他对您的心意,只怕不单纯。他是不是为了封王夺权,才对您---”
我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大雨,黑沉沉的雨幕,将我的思绪拉回了初上鸡公山的时候,一幕幕的往事,在雨丝中隐约闪现。
还有,那一夜,他的眼神,他话语中那令人窒息的温柔。
不知沉默了多久,我轻声道:“我相信他,他还不是这样的人。”
至少,不完全是。
望断来时路
狐狸的眼神越发温柔,象春风里轻舞的柳枝。每日黄昏,他到青瑶军军营来接我,玉树临风的他,就那么看着我,唇角的微笑,不知融化了多少青瑶军少女的心。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我也在平静地等待,等着四月二十日的到来。
终于等到这日,我很早便起来,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抱上仍在熟睡中的早早,带着燕红等人,也不遮掩行踪,上马直奔鸡公山。
鸡公山仍是昔日的模样,只是寨子已残破了许多。我带着早早在豹子头的坟前久久叩头。
豹子头,你当日救我一命,且为我们母子拼出一条生路,今天是你的祭日,我们来祭奠你,真诚地谢过你。
沈青瑶更不会忘记,你当日慷慨赴死,为的是让全寨弟兄能活下去。
不管时局和人心如何变化,沈青瑶定要成全你的这片心意,保着弟兄们平平安安。
这日,山间飘浮着薄薄的雾,氤氲飘缈。我的心头,似乎也笼罩着一层迷雾,仿佛挥手间就可以将它拨开,但又似乎已将我紧紧缠住,无法挣脱。
早早问我:“娘,咱们给谁磕头?”
“一个让你能活在这个世上的人。”
“他躺在这里面吗?为什么不出来见早早?”
“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
“他去的那个地方,很好很好吗?”
“是,那个地方,春常在、花常开,月长圆、人长好,还有他最亲最爱的人,和他在一起。再也没有人可以将他们分开。”
我看向豹子头墓边的另一座墓。
美娘被烧死后,残骨也无亲人收埋,最后只得由永嘉府看守义庄的一位老者捡了,用瓦罐装了埋在乱葬岗。去年,我命人打探到遗骨埋葬的地方,再让人悄悄移至此处。
生不能相守,死当相依,方不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意。
早早扯了扯我的衣袖,“他和那个人,有早早和娘这么亲吗?象早早和娘一样永远都不分开吗?”
我张开双臂,将早早抱入怀中,泪盈于睫。
“青瑶夫人!”
“少将军!”
低呼声在不远处响起。
十余位文人雅士自山顶翩翩而来,一一向我见礼。他们均是洛郡知名的文士,这日,应费德公所邀,来鸡公山踏青寻芳,吟诗作对。
费德公看向墓前的祭品香烛,我低低道:“今天是先夫的祭日。”
一众文人恍然大悟,继而露出同情之色,再纷纷走到豹子头的墓前,行礼致祭。
洛郡第一才子徐彦若当场赋下一曲《点绛唇》。
“自君去后,鸿雁数回悲寒暑。千里梦回,秋风又几度。旌旗铁马,英雄皆尘土。稚子泪,晓风残月,望断来时路。”
未几,这曲吟颂青瑶夫人携子祭奠亡夫的词,传遍洛郡。
孀妇稚子,被形势所逼、抛上风口浪尖时,只得到亡夫墓前洒泪致祭。而她的丈夫,正是为救所有弟兄,惨烈赴死。
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多了几分敬意,还有些许不忍之色。
燕红悄悄回禀我,军中要求青瑶夫人下嫁上将军的言论,也淡了许多。
我依然保持着沉默。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五叔,却于某日主动来看望我。
我与他浅谈了小半个时辰,说的都是在鸡公山时的点点滴滴。他告辞而去时,不再称我为“夫人”,而是唤了一声久违的“大嫂”。
这日清晨,窗纸透进来薄淡的晨熙,我忽于睡梦中惊醒,在听到一缕笛音后,犹豫了片刻,披衣起床,轻轻推开院门,走到了漪荷亭中。
晨雾中,亭中之人背脊挺直,衣袖如飞。
他放下笛子,看了我片刻,侧了下头。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亭中的石几上,摆着两个竹篮。我将篮子上的红布掀开,却是两篮果子,果子青而小,显然并未成熟。
我微笑道:“这是什么?”
“老七命人送来的,说是在沙州找到的一种果子,叫平安果,极难得,让人快马加鞭送来,说是请大嫂和老弟兄们都尝一尝北地果子的味道。”
我“啊”了声,继而心中一动。
狐狸横扫漫天王之后,便命老七率领一部分将士留在了沙州,驻守北境。此时此刻,老七命人快马送来这两篮“平安果”,本来置身事外的他,最终也被卷了进来,但他也很巧妙地表明了他的立场。
和我一样的立场。
惟愿旧日情分,不要被权势之争冲得干干净净;惟愿所有的弟兄,都能平平安安。
那个总是被我看成弟弟的纯朴少年,也在慢慢地成熟,却也还保持着最初的质朴之心。
我低头看着这两篮果子,眼角余光却瞥见,狐狸的衣袍下摆有些微的潮湿,象是被露水打湿了一般。
他在这里,站了一整夜吗?
我缓缓抬头,正对上狐狸的目光,他安静地看着我,轻声说:“早早封洛王,好不好?”
我迟疑片刻,点头道:“好。”
他静静地看着我,似在等待着什么。我斟酌了片刻,缓缓道:“早早年幼,不能理政,我又有诸多不便,尚需六叔主持大局。明天,我想以早早和我的名义拟一份诏书,上将军杜凤功勋卓著,于国有功,且对洛王有养育之恩,封首辅大将军,摄理军国大事,可好?”
他点头,轻声道:“好。”
然后,他慢慢地微笑,温柔地说:“我吹一曲给你听,就当我们还在鸡公山,可好?”
笛音起,正是当初在鸡公寨时,他改过的那曲《春莺儿》。
“骤雨泼柳,乌云蔽日,惊破春莺梦。伤心独唱,恐是孤残身。劝莺 儿、却凄惶,待风止雨歇,绿柳蒙翠,独向长虹,一笑览乾坤。”
独向长虹,一笑览乾坤。
曲罢,他握着竹笛,展颜微笑,“青瑶,和我一起上战场吧。我希望,你能在我的身边。”
我也看着他微笑,点头道:“好,我也应与卫家军共存亡。”
“现在不叫卫家军了。”他轻扬唇角,“现在,是洛王军。”
用早餐时,瑶瑶却闷闷不乐,用筷子不停戳着碗中的点心,嘴里在嘟囔着一个人的名字。
我将装平安果的篮子递给她,做了个手势。她看到篮子底部竹条上刻着的“瑶”字,一下子便高兴起来,点心也不吃,抱着竹篮跑了出去。
狐狸摇了摇头,将早早抱在膝上,向一边的侍女道:“去,请江公子,一起用早餐。”
我心头一跳,抬眸望向狐狸。他浅浅地笑,“江兄昨晚就到了。因为此次联手,是由永王军和益王军负责拖住陈和尚的左右军,咱们则主攻陈和尚的中军,他们自然要派出一部分人马来驰援我们。这一仗,江兄又要和我们并肩作战了。”
我默然片刻,道:“支援是名,人质是实吧。”
心底某个地方,有雨丝轻洒。
“援军”或“人质”的大旗下,有一双静静守护的眸子。
不管岁月如何磨砺,这双眼眸仍如最初般轻柔。
“也是没办法的事。”狐狸的声音很缥缈,“江家老大油滑得很,打漫天王他不出力,抢地盘时跑得比谁都快,和咱们的人干了数架,若不是看在江兄的面子,弟兄们只怕早就掀桌子了。此番战陈和尚,江兄若不再次居间调和,只怕外敌未平、先起内讧。”
“蔺不屈那边呢?由谁来当人质?”我不经意地问。
“他女儿,蔺子湘。”他也不经意地答,却没有看我。
遥见回廊下那个玄色的身影越行越近,而狐狸正含着笑,拈了点心喂早早。我忙伸手去抱,早早却赖在狐狸身上,死活不肯下来。
我心中莫名一急,用力将他抱起,早早嘴一扁,放声大哭。
江文略的脚步在门槛处停顿了一下才迈进来,狐狸看了我一眼,从容起身,优雅抱拳:“江兄。”
早早仍在哭,狐狸很自然地转身,张开双臂,早早便扑向他,也一下止了哭声。
我与江文略对望着,良久,我才轻轻地施礼:“江公子。”
他低咳了一声,回礼,轻声道:“夫人。”
早早的笑声遮住了他的声音。
他的双眸,在瞬间的黯淡后又重新熠熠生辉,落座笑道:“与杜兄和夫人并肩作战,乃生平快事。这回,咱们就再下一局,让他陈和尚有来无回。”
早早正式封王的前一日,我带着燕红去了青瑶军军营。
巡营完毕,我进了燕红处理营务的房间,燕红在我身后,将门紧紧关上。
里间,十余人在我面前单膝跪下,纷纷压低声音唤道:“大嫂。”
“大嫂,人都齐了。”黎朔低声道。
我目光扫过众人,也暗自佩服黎朔识人的眼光,若说鸡公寨的老弟兄中,倒真的再也找不出比这十余人更忠心耿直的人。
我一一将他们扶起,低声道:“此行艰难,且需秘密行事,一切有劳诸位弟兄。”
“大嫂放心。”他们齐声低应。
一人语带哽咽,“大哥为了救我们而死,大嫂现在又---若我们没法完成大嫂交待的事情,那就真的是猪狗不如了。”
这夜,我坐在漪荷亭中,月光正好,似清幽的河水,洒在我的脚前。
一如那年,我与爷爷坐在雀儿渡前,看着那淼淼江波。
爷爷,但愿青瑶没有做错。
这一夜
早早封王的次日,大军便集结出发。
按三军约定,蔺不屈的益王军将迎战陈和尚的左骠骑大将军,江太公的永王军,负责拖住其右路的八万人马。
洛王军则位于中路,迎战陈和尚主力中军十五万。
益王之女蔺子湘,率两万人马并入洛王军,以作支援。永王之二子江文略,率其一万亲信,也与洛王军并肩作战。
一应军事指挥及粮草调度,皆由洛王军首辅大将军杜凤主持。
再三考虑,我没有将早早留在洛郡,而是将他负在身后,让他与我一起驰过青葱原野,一起看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狐狸调度有方,大军行得极快,五月初二便到了距熹河约一百多里路的墨州。
自收到陈和尚诏书之后,狐狸早有安排,于熹河沿岸屯了数万人马,与郑军隔河对峙。
此时,正是大战前最后的宁静。
到墨州时已是黄昏,听罢前方哨兵禀报,狐狸看了看天色,道:“今晚咱们在墨州扎营,顺便补给一下粮草,明天再一鼓作气赶到熹河。”
江文略在马上欠身,“一切由杜兄作主。”
狐狸望向一边的蔺子湘,她微笑道:“来之前,父王叮嘱,一切都由杜将军指挥。”
与蔺子湘相处久了,我对她颇有几分欣赏,她处事利落大方,待人从容有度。但欣赏是有了,却也无法和她亲近起来。
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倒喜欢这种有些距离的相处。
早早在我背上睡了个多时辰,这刻精神正好,一下马便到处跑。这段急行军对大人来说是沉重而肃穆的,对他而言,却充满了新鲜感。
吃的东西极简单,是干饼,早早却吃了很多。吃完了,他将满是饼渣的手在狐狸战袍上一抹,狐狸正和将领们说话,一把将他揽在半空,他便笑着扭动。
云绣走过来,将水囊递给我,忽道:“这里就是墨州啊,蓝医正是不是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