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的北风将窗户吹得咯咯响,我和邓婆婆都听呆了。
这大段话,瑶瑶说得甚是平静,平静得就象当年我爬出水井后看着娘的尸首时的神情。我鼻子酸得无法抑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可她的身子在轻微地颤栗,我不停拍着她的后背,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她的身子越抖越厉害,就象在寒风中瑟瑟飘摇的枯叶,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瑶瑶,让我来保护你(中)
邓婆婆松了口气,念佛道:“阿弥陀佛,哭出来好,哭出来好!”
瑶瑶哭得声嘶力竭,到后来,把刚吃下的鸡粥也吐了出来,我只得不停轻拍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平静。
邓婆婆却似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瑶瑶,你是不是姓凌?”
瑶瑶抬起泪眼,点了点头。
邓婆婆“唉”了一声,提起衣襟拭泪,哽咽道:“真是好人没好报,凌刺史这样的大好人,也------”
我也啊了声。
若说大陈国还有一个清官,定是泾邑刺史凌长真。他探花出身,刚正不阿,连哀帝都敢当面顶撞,哀帝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也不生他的气,只把他远远放到泾邑做刺史。
凌长真到了泾邑后,将泾邑治理得境泰民安。即使后来哀帝死,天下大乱,因为凌长真的名声太好,民心所向,也没有哪方人马向泾邑下手。
不料,田公顺为扩张势力,终是下了毒手,攻下了泾邑。
也难怪狐狸说要去救一个恩人,泾邑一带很多百姓家中,都供着“恩人凌长真”的长生牌位。
瑶瑶哭完后又睡了过去。我翻了自己的几件衣裳出来,和邓婆婆合力将衣裳改了,替她将身上那件满是血迹的衣服换下,刚忙完,鼓声震天而起。
鼓声越敲越急,我和邓婆婆面面相觑,瑶瑶也被惊醒,坐了起来。
我索性替她穿好衣裳,牵着她的手,三人直奔议事堂。风雪满天,议事堂前黑压压站满了人,都看向鼓台上的狐狸。
狐狸身上的血迹似是更多了,他放下鼓杵,回过身来,眼光扫过我和瑶瑶,停了一瞬,便招了招手。
我忙松手,瑶瑶奔上鼓台,狐狸握住她的小手,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一众野狼。
风雪中,狐狸的声音似随着雪花回旋在每个人的耳边。
“现在田公顺的人马就在山下,他们的将领喊话,要我交出这个孩子,不然田公顺就会带着大军赶来,要血洗鸡公寨。”
野狼们顿时发出一阵嗡嗡之声,都将目光投向瑶瑶。
老七喝了声:“怕什么?!和田公顺这个杀人魔王拼了!”
有人附和,可也有人小声嘀咕:“田公顺上万人马,你拼得赢吗?何必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娃娃,平白送了大家伙的性命!”
狐狸缓缓举起右手,大声道:“所以我在这里请大家表决,愿意用生命来保护这个孩子的站到我这边来,不愿意的请留在原地。如果我这边的人少,我就带着她离开鸡公寨,绝不连累各位弟兄!”
狐狸话音一落,便有上百人立马奔到他身后,老七和五寨主也站了过去。再过一阵,又有数百人走了过去。可二寨主、四寨主和其余数百人仍然站着未动,脸上满是犹豫之色。
我大致数了一下,未动的人还是略略多于狐狸身后的人。
雪,仍在无边无际地下着,狐狸肩头已落满了雪,可他仍然站得挺直,一动不动。再过了许久,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再移动,狐狸眼神黯淡下去,缓缓蹲下,将瑶瑶抱起。
老七急道:“六哥,我和你一起走!”
狐狸摇了摇头,叹道:“我不能连累大家。”
瑶瑶的神情很平静,只是拽住狐狸衣襟的手握得紧紧的,还隐隐在颤抖。
眼见狐狸抱着瑶瑶就要提步,我忽叫了声:“慢着!”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我一手撑着酸痛的腰,在邓婆婆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向鼓台。
地上积了比较厚的雪,我走得甚慢,待走上鼓台,已是气喘吁吁。老七忙过来道:“大嫂,您得在房里呆着------”
我抬起右手打断了他的话,又缓缓转身,看向台下的一众野狼。
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很镇定:“各位兄弟,我沈青瑶做了你们的当家大嫂已有几个月,可是很惭愧,寨中的事务,一直是几位叔叔在做主,我很少过问。”
二寨主呵呵笑了声,道:“大嫂是女人,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自然不用过问。”
野狼们也都笑了笑,笑声中自然有着几分赞同二寨主这话的意味。
我要的就是这样的话,于是我也淡淡笑了笑,道:“是,我是女人。自古以来,打打杀杀、争权夺利的事情根本轮不到女人来参与。”
说完这句话,我停顿了一下,眼神慢慢地扫下台下之人,缓缓道:“我是女人,那么这个孩子也是个女人,还是个没长大的女人。她一个小女孩是生是死,又与这天下间的打打杀杀、争权夺利有什么关系呢?田公顺为什么竟不惜出动大军,也要我们将她交出来呢?”
我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都张了张嘴,陷入沉思之中。
老七真是个聪明孩子,率先叫道:“这是田公顺的借口!”
“不错!”我马上大声喝道:“这只是田公顺的借口而已!他要这个小女孩来做什么?!他无非就是想吞并我们鸡公寨,可知道鸡公寨与永嘉军有互助互援的协议,眼下永嘉军被郑达公拖在青陵府一带,来不及援救我们。田公顺此时不对鸡公寨下手,又待何时?!”
台下议论声嗡嗡大作,有人点头,也有人大声问道:“田公顺想打就打,为什么还要以这个孩子作借口?”
我摇了摇头,啧啧两声,道:“你怎么不想想,田公顺知道永嘉军和我们鸡公寨的关系,万一永嘉军将郑达公打败了,以后向他兴师问罪,他总得找个表面上看得过去的理由搪塞一下,说我们鸡公寨是咎由自取。”
我提高了声音:“所以,交出这个孩子也是死,不交出也是死。田公顺绝对不会因为我们交出了她而不攻打鸡公寨。而且他这一招也很阴损,我们若是交出了这个孩子,所有的人都会有这样一种想法,认为鸡公寨连一个孩子都护不住,以后还何谈在天下立足?还有谁会来投奔我们?如果没人投奔我们,我们这么点人,迟早要被别人灭掉!
“再请诸位弟兄想一想,田公顺就是算到我们会为了要不要保护这个孩子而起内讧。若是六叔真带着这个孩子走了,有一部分弟兄也要跟着走。那时留下来的弟兄即使向田公顺说,孩子已经不在山上,田公顺提出要上山来搜,你们是让他搜还是不让他搜呢?他的人马只要过了鸡爪关,你们还能抵挡得住吗?!”
众人频频点头,我已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形也有微微的摇晃。正摇晃间,一只手静静伸过来,将我扶住。
我回头,正对上狐狸深沉的眼眸,这一刻,他的双眸中似乎含着太多的东西,急速向我涌来。
“大嫂。”老七在我耳边唤了声,我悚然清醒,狐狸也松了手。此时,所有的人包括二四寨主,都奔了过来,齐齐道:“六当家,听你的,大伙和田公顺拼了!”
这天晚上,田公顺带着八千主力赶到。至此,田军共计一万二千人,将鸡公山围了个水泄不通。更要命的是,三寨主当日被挑了手筋赶下山后,竟投奔了田公顺,自此断了野狼们万一打不赢就躲进鸡心洞或从其他山路突围出去的念头。
别无他路,只有背水一战。
战事进行得很激烈,山寨中所有的人都上了阵,击退田军一拨又一拨的进攻。
鲜血染红了鸡爪关,旁边深深的山谷,也一次次落下新的尸骨。
只余我带着瑶瑶,和邓婆婆守着空空的山寨,我还得强装镇定,安抚瑶瑶和邓婆婆。邓婆婆整日念佛,我却知,在这样的乱世,念佛也没用。
不停有受伤的兄弟被抬了回来,屈大叔要顾着鸡爪关,我便带着瑶瑶照顾这些伤员。瑶瑶很乖,整日跟在我身后,不多说一句话。
听说狐狸派人突围出去,向江文略求助。可江文略此时正被郑达公的人马困在青陵府,回信说要鸡公寨尽力拖上几日,他会尽全力带人马赶来。
断了永嘉军前来支援的希望,野狼们反而更加拼命,无奈田军人多势众,寨中伤亡日益惨重。
伤员一个个抬回来,我对着他们的伤口无能为力,可他们仍然一个个笑着叫我“大嫂”。我喉头哽咽地应着,第一次,满怀真诚地应着。
这日午后,雪越下越大,我怕伤员们冻着,正想多生几盆火,门被啪地推开,几个人冲了进来。
我吓了一大跳,看清当先的那个雪人是老七,这才拍着胸口道:“老七,你怎么回来了?”
老七弯腰抱起瑶瑶,对我说:“大嫂,跟我来。”
我随着他出了寨门,见他抱着瑶瑶要往山下走,忙问:“去哪里?”
老七回头,他的额上不知何时被兵刃划出了一道血痕,眼眶更是黑沉沉的,定是几日都没有合眼。我心中一疼,他已道:“大嫂,我们只怕顶不住了,六哥说让我护着你和瑶瑶突围出去。等会我们到了鸡爪关,六哥便会带人攻出去,把他们攻出一个口子,你和瑶瑶赶紧逃。”
我木然愣在雪地之中,寒风刮过我耳边,生疼生疼。
议事堂的大门被忽然拉开,十几个伤得不太重的野狼走出来,其中一名伤了右臂的瘦高个道:“七当家,我们虽然不能上战场杀敌了,但大嫂下山后也需要人保护,我们一起走。”
老七点头道:“好。”
邓婆婆抱了件狐裘也赶了过来,她替我披上狐裘,野狼们找了竹滑竿,我坐上滑竿,谁也没有说话,沉默中踏破积雪,艰难地走向鸡爪关。
瑶瑶,让我来保护你(下)
雪花乱舞,我脑中比这漫天的雪更混乱。
朔风狂吹,我心中的风却比这朔风更要汹涌。
积雪被踩碎的声音象一把把利刃,在我心头不停搅着,我极目远望,天空中唯有一团团雪,在北风的卷涌下嘶吼嚎叫。
鸡爪关已可以遥遥望见,老七看了看,跺脚道:“糟了,怎么六哥就带人攻出去了?!”
我的心陡然一缩,觉得呼吸似要停顿,不自禁用手紧揪着胸前的狐裘,大口喘气。
瑶瑶被老七抱着在前面走,她正看着我,忽然唤道:“婶婶。”
我向她勉强笑了笑,她却又道:“婶婶,您怕吗?”
“不怕。”我赶紧摇头,生怕吓着了她。
“我也不怕。”瑶瑶眼睛都不眨一下,话语说得很清脆:“真要是死了,就可以和爹娘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我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却听她又加了句:“若是叔叔婶婶也死了,我们就可以很多人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走到鸡爪关,我下了滑竿,这才知老七回寨中接我的这段时间,鸡爪关竟已被攻破,田军如蝗虫般涌上来,野狼们个个拼了命地搏杀,才又将他们攻了回去。
可是寨门已破,无法再坚守,田军轮流进攻,狐狸万般无奈,只得带着全部人马杀下去,每步都是鲜血,寸土寸土地拼杀,这才将田军压回了山脚。
老七额头青筋直跳,回头道:“大嫂,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直走在我身侧的那个瘦高个野狼好象比老七还急,满头大汗,连声道:“不行不行,现在是混战,夫人根本出不去!”
老七吼道:“那怎么办?!”
瘦高个想了想,道:“得派人突入阵中找到六当家,让他将一部分人召在一起,冲开田军一道口子,夫人才能逃出去!”
他急急转身,挥手道:“去!你们赶紧突到阵中找六当家!”他身后数人齐声应了,便往山下冲。
他又走到我身边,声音低沉道:“夫人,请您放宽心,只要等到六当家带人杀出一个缺口,咱们就赶紧走!”
走?如何走?这一片混战,十倍于己的敌军,要牺牲多少野狼,才能为我冲出一条染满鲜血的活路。
我愣在破了的寨门旁。人生真是讽刺,就在要真正离开鸡公寨的这一刻,我却对鸡公寨生出从未有过的依恋。
洪安的家没了,爹娘死了;
永嘉府也不再是我的家,江文略已成陌路;
鸡公寨也要失去吗?真的只能在这乱世如浮萍一般飘泊吗?浮萍尚有一湖碧波相依,我与孩子又能有何依托?
山脚,所有的野狼都在拼了命地搏杀,他们一个个倒在雪地中。从鸡爪关这里望出去,那皑皑白雪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踏着这样的血路逃出去,今生今世,我还能想起“鸡公寨”这三个字吗?
我忽然抬头,望向老七,轻声道:“七叔,你带着瑶瑶找个地方躲起来。”
老七急得直跳脚,我却转身,不料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雪地中。瘦高个把我扶住,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夫人,你---”
我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咬着牙爬上哨寨的了望台。
了望台上有一面鼓,一面墨色的战鼓。
这面鼓是豹子头死后,狐狸命人安在哨寨的。一来想让野狼们记住豹子头的血仇,二来作紧急示警及战时助威之用。安鼓时,他还笑着对野狼们说:只希望这面鼓永远都不要被敲响。
安鼓之时,阿聪顽皮,跳上去敲了两下,野狼们虽然都在笑,却也自然而然透出几分紧张来。
战鼓一响,就意味着他们要用生命来捍卫自己这最后一个家。
我持起鼓杵,望向山脚战场,用尽全部力气,击向鼓面。
咚、咚、咚---
鼓点如同我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北风将鼓点声卷走,我不知这鼓声能不能传到野狼们的耳中。我只希望,这一刻,我将战鼓敲响,能让苍天怜见,让他们保住这最后一个家。
咚、咚、咚---
有小小的鼓点声插了进来,和着我的敲击。
我低头一看,竟是瑶瑶。她站在我身侧,紧抿着双唇,高高地举起另一根鼓杵,认真地、一下下地敲击着鼓面。
我愣了一下,转而向她微笑,再度敲向鼓面。我听见老七似是嗥叫了一声,再一晃眼,他已带着几名弟兄,如闪电般冲向山脚。只余那个瘦高个和另几名伤员站在鼓台下,愣愣地看着我。
山脚下,野狼们似是杀得更凶了。
咚、咚、咚---
随着这鼓点声,我腹中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竟撑不住身子,斜靠上鼓面。
瑶瑶停了敲击,我急忙撑直,扯出一个微笑,她便不再看我,再度敲响战鼓。
腹中疼痛一阵甚过一阵,我冷汗直冒,眼前黑晕,只能紧咬着牙,继续敲着战鼓。疼痛如浪潮般排山倒海地袭来,我已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战鼓还是山峰,只凭本能一下下地敲击着。
正在我再也无力支撑之时,邓婆婆和那瘦高个在哨寨下跳跃着嘶声大叫:“来了来了!永嘉军来了!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我手一软,鼓杵啪然掉落。
我竭力睁眼,东面,数千骑卷起狂风,踏破积雪,如一条巨龙般呼涌而来。我甚至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当先一骑那人的身影,也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他身后铁骑挥舞着的旗帜上,斗大鲜红的“江”字---
我陷入无边无际的疼痛中。
瑶瑶似在我身边大叫,接着是邓婆婆和那瘦高个的叫声,再接着屈大叔赶来了。
我听见自己的叫声,我很羞于发出这样的呻吟,可是太痛了,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似有什么东西在我腹腔内用力刮扯,扯得我只能倒在地上,渐渐意识模糊。
屈大叔在我耳边大叫:“夫人你挺住!要生了!”
要生了吗?我仰面望着空中浓重的霾云,眼角慢慢渗出两行泪水---
孩子,你要选在这个时候降临这个苦难的人世吗?
屈大叔在叫:“快把夫人抬回山寨,她早产了,不能在这里生啊!”
纷乱的脚步声,如潮的人声,刀绞般的疼痛,模糊的云朵----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我已不再活在这个世界,我的灵魂似乎已飘在半空,冷冷看着我的身体在雪地中挣扎,看着狐狸带人扑了回来,将我抬回山寨。
更疼了,疼得我的灵魂落了地,在小木屋中痛苦大叫。我宁愿自己死过去,这样就不用再真切地感受这份痛苦。
我忽然想起了娘,娘,您当初生我时,也是这么疼吗?
屈大叔似在布帘外面叫:“夫人你挺住,一定要挺住,用力!再用力!”
我也好象听见狐狸在厉声大叫:“所有的人都去烧水,快!”
不停有人在屋里进进出出送来热水,邓婆婆在屈大叔的指挥下将我双腿撑开。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她在哭:“不行啊,夫人快不行了,孩子出不来,怎么办?!”
屈大叔在外面也急得声音变了调:“不行!这样下去大人都有危险!”
我想我快要死了,只能无力地张嘴,孩子,原谅娘吧,娘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娘只能带着你,一起去另一个世界。
我缓缓闭上眼,正想吁出最后一口气,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狠狠响起:“沈青瑶!你还欠我一个承诺,我现在命令你,一定要挺住,给我活下去!”
我似是无力地摇了摇头,这人竟然扼住了我的双臂,伏在我耳边,冷冷道:“沈窈娘,你不想报仇吗?不想看着姓江的和姓罗的那些贱 人一一得到报应吗?!凭什么他们做下的罪孽,要由你来承受?!”
报应?!
这世间有报应吗?如果真有,为什么会报应在我的身上,为什么会报应在孩子的身上?
烧吧。
烧吧。
心底的不甘与愤恨如潮水般涌上,我忽然尖叫,用尽所有的、最后的力气尖叫。尖叫声中,有一双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那般温暖,如铁一般坚定,不曾颤抖半分。
似有什么东西一滑,滑得我微微一挺,尖叫声哑在喉咙里---
彻底昏迷之前,我听见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伴着邓婆婆欣喜而嘶哑的叫声:“生了生了!生出来了!唉哟,是个小子---”
我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有了薄薄的晨熙。
我侧头,身边空空如也,惊得心里一哆嗦,正要挣扎着坐起,一只修长的手将我按住。我抬头,狐狸在向我微笑,他的声音虽然有丝疲倦,却十分轻柔:“大嫂别急,孩子睡着了。”
邓婆婆抱着个小襁褓过来,笑眯眯,轻声道:“夫人快看,虽然是早产,少寨主长得可结实了,也真乖,不吵不闹。”
我的唇在微微颤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身边的孩子便会消失不见。这是我的儿子,是我血脉相连、骨肉相亲的儿子---
啪,泪水滴落,正滴在孩子的脸上,他似是受了惊,嘤嘤啼哭。
我慌忙将他抱紧,正手足无措,邓婆婆抿嘴笑道:“只怕是饿了,夫人得赶紧喂奶才行。”
我忙要解开衣襟,却又停住,面颊发烫,望向一边坐着的狐狸。
狐狸似是在发呆,呆了许久才慌不迭地站起来,脸瞬时变得比晚霞还红,慌慌张张说了句:“我、我出去---”
待他出门,邓婆婆大笑,过来帮我解开衣襟。
孩子贪婪吸吮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如珍珠般掉落。
狐狸似乎还在门外,有野狼过来大声道:“六当家!”
“什么事?”
“江公子在议事堂,说有要事求见。”
“什么?!他上山了?”
“是,永嘉军驻扎在山下,江公子却一个人在鸡爪关外站了一夜,弟兄们请他进哨寨避雪,他也不肯。只说让我们不时来看看,若是大嫂已生,六当家这里不忙了,就请下去见他一面。有弟兄下去说大嫂生了,他就不听劝阻,执意要上山,说是一定要见六当家,有要事相商。弟兄们拦都拦不住---”
两个男人的碰撞
我在襁褓上轻拍的手慢慢停住。晨熙和积雪映得窗户闪着淡微的光,孩子红红的面容在这光的映衬下,竟显得有些朦胧。
狐狸在说:“走,去议事堂。”
可他似是刚走出几步,便有纷扰的脚步声蹬蹬踏上小木屋的走廊。
狐狸的声音透着十分的惊讶:“江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走,我们去议事堂谈------”
我今生今世再也不愿意听到的声音,似带着几分焦虑,自门外传进来:“听说贵寨少寨主出生了,文略特来拜会少寨主。”
狐狸在说:“大嫂和少寨主已经睡---”
江文略忽然大声喊道:“青瑶夫人,江文略求见。”
我被他这声大喊震得猛然抬头,身子也颤抖了一下,孩子一时没衔住,发出一阵尖锐的啼声。
门被猛然推开半扇,接着是“嘭嘭”数声,似有人在交手,过得一会,门又被猛然关紧。
孩子啼得更厉害了,我忙低头,重新让他衔上,他这才止了哭,满足地拼命吸吮。
门外,一阵寂静后,狐狸的声音很冷森:“江兄,你这是做什么?!”
江文略沉默了一会后,笑了一声,似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样子:“杜兄,我可是付出了惨重的伤亡,才带着永嘉军赶来支援的。”
狐狸也沉默了一会,淡淡道:“江兄能够伸出援手,杜凤十分感激。但请江兄记住,这是我们当家大嫂的房间,男女有别,不能擅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