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吊死在这间屋子的房梁上。
人只有死过一次才会知道,那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我从黑夜中醒来,看着挂在屋梁上那具尸体时,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我的痴念让我变成了灵,一个心中充斥着怨恨的灵......或者说,违逆世间规则的妖物。
整栋房子在瞬间仿佛都成为我的一部分,变成了我的身体,我复仇的剑刃,我的力量!我的愤怒席卷了人群,看着他们鬼哭狼嚎地逃窜,让我歇斯底里地笑出了眼泪。
我没有杀那个男人,他已经不需要我再去动手了。像条狗一样活下去,或者像条狗一样被人杀死,那就足够了。
从那一天起,我发誓没有任何人再能伤害到我。人们开始讨厌这里,唾弃这里,用恐惧的目光看着这里。无所谓,反正我讨厌任何活着的东西,因为他们早晚有一天会背叛你!这座宅子从那个时候开始,被叫做凶宅。没有任何人敢接近这里。
外面的世界究竟变成怎样,我都不关心。一个皇帝走了,另一个皇帝又来了,一个王朝死了,另一个国家又建立了。这些都跟我毫无关系。
我的每一天都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因为我只做一件事,赶走那些企图要进来的人。
我在黑夜里游荡,于是我变成了黑夜。
“你的意思是说妖物是从痴念中生出来的咯?”林夏追问。
“那倒未必,但是但凡妖物,没有不痴的。”穆媄叹息,“通常人死如灯灭,你们所谓的鬼,都是那些不甘心的魂魄,怀着一颗痴心,滞留在天地间。我们这种东西是违背天道规则的,是异数,早晚都要灰飞烟灭。天道不会允许我们这种东西长久地存活在世间。”
“天道是什么鬼东西?”林夏又问。
“天地间不灭的规则,你看不到它也摸不到它,但它无时无刻不在起作用。诛灭妖物,可以有天劫、地劫和空劫三种大劫。”
“那你是遭了什么劫?”
“天劫来时,紫电盈空,纵然妖王亦为之沌灭,我这种无甚根基的妖物用不到天劫。”穆媄淡淡地笑笑,“我太弱小,还不至于能触动天道,天道不过是等我自生自灭罢了。如今是我的时限到了,生死铁则不可违,要救我,医生是没用的,唯有偷天之术!”
“这我倒不知道,我只是听说市里有位不同寻常的大夫,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去试试罢了。但你家白大夫的条件,对我来说真是太难了。”穆媄再度叹息。
“怎么每个人都以为那个谜样生物是我家的?”林夏也叹气,“他那个条件说来是很变态的。但你真的不愿把你最珍贵的东西给他么?还是你觉得自己没什么珍贵的东西?你竟然是这间屋子的屋灵,大不了把这间屋子给他呗。”
“这间屋子怎么会是我最珍贵的东西。”穆媄摇头,“夏姑娘你冰雪聪明,真猜不出我最在意的是什么?”
林夏愣了几秒钟,污染打了个寒战,恍然大悟。
穆媄刚才要她拆了这间屋子,把名贵的木材换钱供阿秀去读寄宿学校......她竟然是这间屋子的屋灵,等于是要拆掉她自己的遗骨去卖......所以她最在意的是......
“是阿秀啊。”穆媄轻声说。
林夏一时间泫然欲泣。
“我怎么舍得我的阿秀呢?”穆媄笑着说,“所以,不愿治病的其实是我啊。”
“阿秀是你的亲人?”林夏心说不至于啊,您都大明崇祯年间的人了.......莫非当了屋灵还能生小屋灵?那阿秀岂不是间小房子?犬舍什么的?
“不,他是人类。说起我们的相遇,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那天清晨,一对年轻夫妻带了个孩子来山里,孩子只有三四岁大,两只眼睛亮得让人讨厌。他们让孩子坐在这个院子的门槛上,给了他一袋糖,说你待在这里吃糖,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爸爸妈妈出去办点事,你吃完糖爸爸妈妈就回来接你了。
然后他们就走了,女的不停地回头,难得使劲地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回头。
这种事情我见得太多啦,他们要丢掉这个孩子,就像丢掉什么小猫小狗一样。我懒得管这种事,我的心早就麻木了。我就是觉得麻烦,一会儿这个讨厌的孩子找不到爸爸妈妈,没准会进屋来,会吵闹会哭喊。我还得费点心思吓唬吓唬他,这里是凶宅嘛,我是凶宅之灵,自然要让凶宅名副其实。
我满心都是恶意。
可孩子根本没有进门。他一直坐在门口,不哭也不闹,手里抱着那一大袋比自己还要高的糖果,一颗颗地剥开塞进嘴里。
我观察他很久,他一直在吃糖,一边吃一边眼巴巴地望着巷口。他好像很爱吃糖,吃完一颗再剥一颗,嘴边上全都沾满了糖渍。吃着吃着睡着了,睡醒过来继续吃。就这样从清晨吃到了午后,从午后吃到了黄昏,从黄昏一直吃到了夜幕降临。
最后斑斓的糖纸落叶般撒了一地,那袋糖里面只剩下一颗。
他坐在秋风里,拿着最后一颗糖,冷了很久,忽然留下泪来。
我想他明白了,他的父母不要他了,他是个没人需要的孩子。
那就哭吧哭吧,大声地哭出来吧,我好久没听人哭得撕心裂肺了,我好想听人哭啊。可他还没哭,我却心中一疼,我的痴心啊,它还没死呢,它叫我想起那孤独的十年里,我也是一直这样等着一个人来接我,以为世间还有人需要我,可我最终等来得是背叛。
我讨厌这种心情,决定要把孩子赶走。我现出枯槁得容貌,从身后拍了拍那孩子,我准备对他吼叫,吓得他哇哇大哭。
可他呆呆地看着我,不哭也不闹。
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人们被我吓的时候的反应,有的人会把恐惧变成愤怒,怒骂着逃走,有的人会大小便失禁,更多的人只会瞪大了眼睛鬼叫。但是,真正哭出来的很少。
他说姑姑你住在这里么?你能带我去找我爸爸妈妈么?我怕他们迷路了。
可我清楚地知道他已经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他没有被我吓到是因为他太悲伤了。这年龄的孩子大多会因为一块糖掉到地上而撒泼,却不会有如此真切的悲伤。不知道什么时候,倒是我先落下泪来。
鬼使神差的,我牵起他的手,领他进了院子。
第一夜他是在后院柴房里度过的,就像只刚刚到了新家的小猫,找到了令他感到最安全的角落。我没有去叫他,我想他渴了饿了,总会出来的。谁知道那一整天,柴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想办法弄来了食物,放在他门口。结果有是一整夜过去了,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
我忽然想到他爱吃糖,于是搞来一包糖果放在那里。到了下一次太阳升起的时候,糖果小时了。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在门口放上一包糖果,隔天清晨那包糖肯定会消失不见。
就这样,我在门口一连放了七包糖果。这七天里,大门口没有一个人经过,他等的人再没有出现过。直到第八条清晨的阳光洒在柴房门口的时候,门开了。
男孩从黑洞洞的房间里走出来,浑身上下全是尘土,突发也黏在一起,看上去想是个刚从土里抛出来的娃娃。他慢慢靠近我,我没有动。我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因为很久没有人真正向我走来过了。他伸出稚嫩的手,忽然紧紧拥抱了我,放肆地大哭。
他苦累了,就在我怀里睡着了。我盯着那张挂着泪痕的脸,看了很久。他睡得很香,仿佛从未睡过,双手抓紧了我的衣袖,就像是离巢的雏鸟,在泥泞里终于学会了飞翔,重新回到带着干草香味的小窝里。
这时间,终于有个痴儿和我相互依靠。
“所以阿秀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你要我把他给人,不如让我死了算了。”穆媄轻声说。
“原来是这样......”林夏黯然说。
“可遇见阿秀,是我成为妖物以来最美好的事情啊......”穆媄笑了,灿烂如樱花,“我还想求你一件事,无论最后结果怎样,都不要告诉阿秀我今天讲的故事,也不要告诉他我的身份,别让他知道自己叫姑姑的人是一个恶灵。有朝一日他长大了,还会记得那个当年收养他的体弱多病的姑姑,我就很满足了。”
“你哪里是恶灵啊......你是痴灵啊。”林夏黯然神伤。
“总之,就让这个谎言一直陪伴他吧。”穆媄望着灯火。
“我懂了。”林夏点头,“但我还会帮你想办法的!”
“晚安,你去西厢房睡吧,这屋阴气太重,你待久了不好。”穆媄背过身去,瘦弱的脊背微微起伏。
林夏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抬头看了看那架已经弯曲的雕花木梁,因为潮湿的缘故仿佛就要滴水,就像是在低声啜泣。

陆、阿秀

西厢房是阿秀自己的房间,一点烛光,却能照亮房间里每一个角落,桌上摆着几样小菜,配上两碗白饭。林夏和阿秀对面而坐,各自闷头扒拉着碗里的食物。
“姑姑跟你说什么了?”阿秀闷声闷气地问。
“感谢我呗,说起来她可真客套,救死扶伤是我们老林家本分,谢什么。”林夏满口胡诌。
“你骗我。”阿秀放下筷子,其实他上桌以来根本就没吃几口。
“姐姐能骗你?”林夏心虚地扯开话题,“你做饭做得不错呀。”
“她都告诉你了?”阿秀的声音有些缥缈。
“嗯!夸你乖、懂事、做饭做得好!”
阿秀起身去关窗户,屋外已经起风了,耳边仿佛已经听到了滚滚雷声,一场大雨就要到来。
“我是说,她是妖物那件事。”
林夏一怔,浑身直往外冒鸡皮疙瘩。
阿秀慢慢地回过头,双眼隐隐泛出两抹银白,像水波中倒映的鬼影,从冰冷的眼底深处慢慢涌出,在眼球里旋转着染过瞳孔,直到整个眼眶布满灰白,像是生命燃烧过的余烬。
淡漠、冷酷,看穿一切,却也被世界所背弃。这不是一双人类该有的眼睛,人类承受不住这种绝望的孤独。
“你!”林夏不知所措,伸手想去摸刀。
真是的!这屋里不是只有一个凶灵!是有两个!这水银妖瞳老爹林建南给她睡前讲故事的时候提到过…老爹为什么睡前故事要讲水银妖瞳这种可怖的东西,这账留着他回来再算…这本不该是出现在人类身上的东西!
最高级别的“见鬼”身上才会出现水银妖瞳。
见鬼!金刀还没带出来!都怪白起那个死人,昨天下厨做饭的时候借去砍骨头了!
“别想着动手,对你没好处!”阿秀挪开目光。
林夏身上的压力大减,林建南说水银妖瞳是夺魂之瞳,看久了伤人真元。
好冷,炉火仿佛熄灭了,烛光也暗了下来。林夏轻轻呼出淡淡的白气。
“好吧,你姑姑都说了,可她没说你的事。”
“她不知道,她很傻的,她只是以为自己是个凶灵罢了,她很傻的…”阿秀倒退着走进黑暗,只有那双灰烬般的妖瞳跃动在林夏视线里,“既然她都告诉你了,那你也听听我的故事吧…”
我出生的时候就在笑,当时就把给我接生的护士吓晕了。我其实只是看见了天花板的角落里上,有个长了两只头的小丑正对我挥手做鬼脸,两只小脑袋做出不一样的表情,还会互相吵起来,很滑稽很好笑。
我能看到大部分人类都看不到的东西,被称为妖物的东西。他们有的很可怕,有长刀般的獠牙和几十只铃铛大的眼睛,有的却很美,翅膀晶莹得像是蝉翼,有蜂蜜色的长发和火烈鸟般的短羽,轻盈地飞在花圃里;有的却是用人类的模样藏在人群里,偷偷从衣摆下伸出第三只手挠屁股…
无论长成什么样子,他们都没有伤害过我。我总是对着他们傻笑,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爸爸妈妈之外,还有很多人在陪着我,虽然他们从来不说话,充其量也只是对我吐舌头、眨眼睛,随后就穿过墙壁消失不见了。
每当他们出现,我都会指给我的父母看,那时候他们的脸色会变得很难看,因为他们看不到我的朋友,他们认为我肯定是中邪了。
那时候我家?常会有自称是法师的人来?钱,他们号称能驱除我身上的魔鬼,挥舞着桃木剑念念叨叨一些鬼都听不懂的咒语。有时候他们也会很不幸的遇到一两个路过的妖物,那可就惨了。那些咒语仿佛不能起什么驱魔的作用,更像是一种妖物间骂人的语言,听到这些话都要捉弄他们,把他们的帽子打掉,伸脚绊他们一个跟头之类的,最过分的也不过是把他们倒提起来,扔到门口。
每次看到那些骗子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我都开心得拍手大笑,我的父母就会露出更加恐惧的眼神。他们会背地里窃窃私语,偷偷哭泣,叫我怪物…
怪物,就是我最早的名字。
他们的眼神渐渐从恐惧变成了厌恶,仿佛我真的像那些骗子们在外传言的那么不祥,会给这个家庭带来灾祸。从那时起,那间屋子里就再也没有阳光,总是一个男人在沙发上闷闷喝酒,女人在角落里抱着肩膀哭泣。他们争吵、撕扯,埋怨对方是造成不幸的原因。
于是我被送走了,送到了祖母的小房子里。她以前肯定是个美丽的女人,清晨总是会在镜子前把满头银发梳理很久。她从没有在我面前露出过惊恐的眼神,她总是很疼我。为了哄我睡觉,每天都像变魔术似的变出不同的糖果,水果味硬糖、牛奶花生酥糖、盐水太妃糖、杏仁儿巧克力,每天几乎都能换一个口味。为了能吃到下一个口味的糖果,我总会努力地睡着,期待明天来临。
又一天的清晨,我醒来时她还在睡着。父母带着穿白色制服的人来敲门,冲进里屋把她用担架抬走了。他们交谈着,说她是得了心脏病,昨天夜里已经过世了。
可我不相信,她分明还坐在梳妆镜前梳着那头银发呀?为什么你们说她死了呢?我第一次大哭,拉着他们的裤腿想要阻止担架被抬走,拼命地给人们指着她坐的地方。
所有人都惊呆了,母亲尖叫着逃走了…父亲如死灰地看着我,眼神已经彻底绝望了。我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祖母慢慢梳好头发,依旧慈爱地对我微笑,转身走出充满阳光的窗外,从此消失不见…
人们从祖母家找出了一大袋没有吃完的糖果,那是她为我留下的。那天父母带着我走了好远的路,来到一座胡同里的荒宅门口。他们把那袋糖放在我手里。
“等到糖吃完,我们就回来了。”
说完他们就离开了。其实我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水银妖瞳那种东西,能看到的不仅是鬼怪,还有别人的心…但我没有哭闹,我只能等他们,除了他们我就再也没人可等了。
我打开袋子,一颗颗地剥糖塞进嘴里,塞得满满的。吃完了一颗就再剥开一颗…荔枝味、菠萝味、大白兔奶糖、山楂软糖、红豆酥糖、巧克力硬糖…
从日出到日暮,糖纸已经撒了一地。吃完所有口味的糖,他们就该回来了吧?就像奶奶说的,吃完这个口味的糖,我就要睡着了,睡着了明天肯定还有新的糖果。
直到袋子里剩下最后一颗糖,我把它捧在手心里,早已吃不下了,可是还是坚持着把它剥开。我想也许剥开它爸爸妈妈就会出现在那条路的尽头呢…也许那是一颗魔法糖呢…可我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怎么也忍不住…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她站在月光下,脸上枯瘦,一点血色都没有,根本就是个鬼。她恶狠狠地看着我,像是随时会扑上来把我给吃掉。
可我长着水银妖瞳啊,我既能看得出她不是人类,也能看到她的心,她的心碎成一片片的…就像是被砸碎的玻璃。
那就是我跟姑姑的相遇,那时候我很孤独,她也很孤独。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生活了,我叫她姑姑,她叫我阿秀,阿秀其实不是我的真名,但她觉得我像个女孩子,就坚持要给我起个女孩子的名字…你知道女人固执起来有时候是很难缠的。姑姑从来没有告诉我她是个妖物,我也一直不戳穿,我们都想过那种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我们两个怪物都伪装成正常人给对方看。
有姑姑真好,她每天都会带着我走过飘着落叶的巷子去买糖。
其实姑姑是个笨蛋啦,她特别不会哄孩子的,她就以为给我买糖我就开心了。
可是有姑姑真好,虽然她是个笨蛋妖物…
阿秀眼中的银色渐渐褪去,黝黑的眸子里流下泪来。
林夏推开龟裂的木窗,她需要新鲜空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变得那么闷。从来没有一个故事能让她像现在这样,心中汹涌着万语千言,却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她没来由地想起白起说过的某句话来,白起说这世间的好故事都像酒。
白起很喜欢读书,林夏就找他帮忙看本子,那是某个公司找她试戏的本子,号称是某名编剧写的,名编剧见林夏的时候抓着林夏的手不放,吞着吐沫说林小姐这个角色我是特意为你写的啊,你可千万要来演,我亲自给你讲戏!
白起看了一眼就把本子放下了,…地说好故事都像酒,有的醇厚,有的清冽,最好的故事却像烈酒那样,将你烧得疼痛,不由得就像对着风大口呼吸,只有冷风能让你平静下来。林夏说那这个故事算什么酒,白起说,我对这本子的最高评价也只是醪糟而已。
此刻林夏终于明白了白起的意思,听完穆媄和阿秀的故事,她觉得自己吞下了一杯滚烫的烈酒,酒精在血液中燃烧,无从倾吐,只能大口地呼吸。
“夏姐你帮帮我,你跟白大夫说,我愿意拿我最珍贵的东西去换姑姑!”阿秀说。
“废话!我不帮你帮??我们金刀林家…”林夏说到这里忽然愣住了。
窗外乌云层叠,像黑色巨龙的腹鳞,狂风从远空呼啸吹来,夹杂着血腥的气息。紫电掠空,雷声滚滚而至,紧跟着暴雨如同弹幕一般从天而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击垮。
霹雳在正屋的房梁上炸开,屋瓦瞬间飞洒。那根房梁早已支撑不住屋顶的重量,马上就要坍塌,可穆媄还在屋里。
“天…天劫!”阿秀喃喃。
林夏给吓傻了,这就是天劫么?这就是穆媄说的天劫?这世间的妖物,万般修行都逃不过的劫数,那是天道规则!
阿秀已经冲了出去,林夏紧随其后,暴雨倾盆,前方已经看不清路。
他们冲到正屋门口,却发现房门已经紧紧锁上了。
“姑姑!姑姑!开门!开门!”阿秀拼命地捶门。
“滚!”穆媄在屋里?喝,她从未这么声色俱厉,仿佛又变成了当年的凶灵,“滚!你本就不属于这间屋子!滚!”
“这…这就是天劫?快出来!房子要塌了!”林夏帮着阿秀捶门。
阿秀用尽力量撞门,却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生生弹进了院子里。
“林小姐,带阿秀走!”穆媄的声音如古井不波,“我的寿限已到,躲不过去了,此处都是老屋和古木,山后还有墓葬,妖物不止我一个,这些年是我安镇于此,它们才不敢造次。可我人死灯灭,它们定会蜂拥而至吞噬我残存的精气,你和阿秀留在这里,也会变成它们的食物!”
林夏大吃一惊,扭头看向大雨之外的黑暗,果然妖气弥漫,模糊的黑影正用一双双贪婪的暗紫色眼睛望着她和阿秀,这种情况下阿秀的水银妖瞳也没用,他毕竟只是个孩子,最高等级的妖瞳在他身上也发挥不出作用,那些凶灵不怕。
林建南说凶灵中最低等的那种已经丧失神智,唯一的心愿就是吞噬血肉和精气,一旦失去穆媄的保护,它们就会如群狼般冲破院墙的界限。
当断不断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老林家的人身上,林夏踩着高跟鞋一个虎跳,太公摆旗,把阿秀拦腰抱住,想要把他带走。可孩子死死地抓住了房门。
“滚!”穆媄怒吼。
“不滚!”阿秀死犟。
“早知道你这么麻烦,我就该在你来的那年就吃了你!”门缝中看去,穆媄面色枯槁,眉心煞红,獠牙毕露,“你这个蠢货!我何尝对你有什么好心?我只是等你长得大一些肥一些好享用你的血肉而已!”
“姑姑,”阿秀哭了,“你别骗我啦,你其实是个笨蛋啊,你每次发狠我都想笑,我只是装作害怕你而已…”
穆媄愣住了,片刻之后,她重新恢复成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女,眉间永远带着一抹清愁。
“阿秀,姑姑真高兴遇到你。”
“我也很高兴遇见姑姑!我好开心!我好开心的姑姑!”阿秀扒在门缝上,拼了命地往里看,“姑姑你不要离开我,你也离开我我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知道怎么也不可能打开那扇门,穆媄是屋灵,除非她魂飞魄散,否则门绝不会打开。
“可孩子,我们的缘分尽了,世间的缘分,总有尽时。”穆媄从门缝里伸出那只透明般的素手来,轻轻抚摸阿秀的脸蛋。
“不!”阿秀嚎啕大哭。
又一道紫色霹雳凭空劈落,大屋缓缓地倾斜起来,倒塌只是一瞬间的事。
逃走只怕也来不及了,林夏绝望地看着门口,凶灵们随时都会冲进来。
这时尖利的刹车声斩破了风雨声。
滂沱大雨中,一片白光闪过。那是车灯,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大门口,车门打开,一只穿着黑色高帮皮鞋的脚踩在雨中,一柄透明的塑料雨伞旋转着撑开,身穿白色西装的年轻人冷冷地扫视周围,似乎很不喜欢这个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