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一切的快乐都只是伪装,原来我引以为豪的作品只是虚假骗局的衍生品。
原来她并不爱我,那些爱只是金钱和权力掩盖下的谎言。
那天晚上我回到阁楼时已经烂醉如泥。
我只记得自己向艾琳大声地咆哮着,把整个阁楼里的东西全部砸烂了,扯下了挂在墙上的那幅《跳舞的艾琳》,把它撕成了碎片,连同她所有的衣物一起扔出了窗外,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婊子!你个下贱的婊子!”
她只穿着睡衣,哭泣着,天使般的面容被泪水席卷,赤裸的肩膀颤动着,像狂风中的枯叶。但是她没有一句反驳的话。她越是沉默就越是令我愤怒,因为这意味着她承认了我说的一切!我就像一个傻瓜一样被欺骗了,也许我现在依然是个脑瘫患儿,才会像个木偶似的被人随意摆布着。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把她无情地推出门外,像把一条流浪的野狗赶到了街上。
我眼看着她赤脚捡起一件件衣服,哭泣着把它们收进皮箱里,最终又把那幅破碎的画一片片捡起,像保存深秋的最后一片落叶一样把它们收好,最后孤独地走进了巴黎的深夜。
一个犹太血统的女人在宵禁的巴黎独自行走在街上,我不知道等待她的命运将会是什么,但我知道,那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走后的一个月,我从未清醒过,那种感觉就像是人的脊骨忽然被抽出了身体。每一天都从某个酒吧开始,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在另一个酒吧之中。我听别人说她从阁楼离开时已经怀孕了,天晓得那是跟哪个“雇主”育出的野种。
也许是皮埃尔吧,那家伙本来就是巴黎出了名的浪子。
可是我后来见到了皮埃尔,同样是在一场宿醉中醒来,发现他正坐在吧台的另一端,把白兰地像喝止咳药水一样灌进自己的肚子。
他也发现了我,端起酒杯醉醺醺地走过来。我抑制住了自己想要拿起吧台上那把削柠檬的刀捅死他的冲动,因为我早已经麻痹了…为那个女人杀人根本不值得。
“原来你在这里,我已经找了你很久了。”皮埃尔惨笑,嘴巴咧开得像一道伤口。“在我喝完这杯酒之前,请你滚开。”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他拥抱了我,或者说是跌倒在我身上,“对不起,那幅画本不该出现在画展里的。”
“这有什么意义么?”那个家伙身上的气味像是刚从猪圈里出来,哪里还像是个年轻有为的画家?我为我们的遭遇感到悲哀,一时间遏制住了想要把这个已经沉入深渊的年轻人推进塞纳河里的冲动。
“不,你不明白!一切都是我的错!”皮埃尔激动地喷着口水,“你不能怪艾琳,是我逼她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耐烦地推开他。
“是我逼她的,是我逼她最后做一次我的模特。”皮埃尔痛苦地撕扯着自己金色的长发,“失去了她之后,我已经无法作画了,她是我的缪斯女神。我想要最后一次机会,创作一幅完美的作品!我威胁她如果不答应,就把她肮脏的过去告诉你,还要把你窝藏犹太人的事情告发给当局,让你对她失望透顶,让你们受到审判!”
“然后呢?”一个月的酒精在那一刻忽然消散了,我感到有些冷,冷得像是巴伐利亚的冬天。
“她哭着恳求我,恳求我的宽恕,她说你是个善良的人,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你是她的救赎,你是特别的…”
“所以你画了那幅画…”我手中的杯子无声碎掉了,滚热的血浆喷出。我终于弄懂了那个如鬼魂般纠缠我的问题。之所以我进入艾琳人生幻境,看到的都是美好快乐的,是因为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真实地快乐着;而皮埃尔的那幅画中的哀伤,也是真实的。
“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也不想伤害她,我还爱着她…”皮埃尔跪在我的面前,像一个在主面前忏悔的罪犯,“可她现在已经失踪了,只有你能找到她,求求你…她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人。”
“去死吧!”我愤怒地举起拳头,却没有砸下去,因为我没有这个权力。
是我把艾琳赶出了家门,是我把她推入了深夜的巴黎,是我撕碎了我们第一幅画,亲手撕碎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我有什么资格谴责面前这个可怜的人呢?他已经受到了良心的谴责,而我是最应该被谴责的人。
我的老师曾经对我说过,人心要比那些历经千年的古董还要复杂,不要以为看到了迷宫的角落就能判断他所有的人生。可我却忘记了老师的教诲,狂妄地认为自己洞悉了真实,判决了这场爱情的死刑,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那间酒吧,把同样悔恨的皮埃尔留在身后,独自走进黑暗里。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只想找到艾琳,在一切坏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之前找到她,我已经不能让她承受更多的痛苦和不公了。
我去了每一个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找了每一个认识她的人,甚至去了党卫队总部偷偷翻阅被捕犹太人的花名册,可是一无所获。她就像一滴落进汪洋大海中的泪水一样消失了,无影无踪。
一个月之后,我回到了我们曾经彼此相拥的那个阁楼,坐在破碎的家具中间,眼中全是她的影子。
那把椅子她最喜欢了,是我们一起在美院街的一间小家具店选的;那个花瓶是她在我们去陶艺作坊参观时做的,那天她的鞋子被我笨手笨脚地用泥巴弄脏了,她为了“报复”抹了我一脸陶泥;那床上的枕头她曾经熟睡在上面;那扇窗投进的月光曾经洒在她迷人的裸体上…
“你是特别的!”
那句话仿佛就像是刚刚才在耳边说过,而那个世界上最珍惜我的人已经不见了,而她在被我赶出这里时,还怀着我的孩子…
老师曾经警告过我,不要用我进入幻境的方式去画人,因为当失去那个人的时候,我就会失去所拥有的一切。
他的警告真的成了现实,从那天开始我已经不能再进入幻境了,甚至不能用画笔画出一条笔直的线。那个上天赐予我的礼物,当年来得那么突然,却也走得那么突然。我终于懂得了他警告中的意思,就算我没有用妖物的画法去画艾琳,在失去她之后我也不能再画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了,就像皮埃尔一样。
在我离开那间小酒吧的第二天清晨,人们在塞纳河里捞起了皮埃尔的尸体…
我像魔鬼逃离圣光一样逃离了巴黎,那座城市已经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在那里的每一秒我都为自己犯下的罪恶感到羞耻。可皮埃尔却比我幸运,起码他已经得到了解脱,而我却只能苟且偷生下去。
因为我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自己能够找到她,找到我的艾琳,偿还我亏欠她的巨债。
我的上司以精神崩溃为由将我免职,而希特勒称霸世界的野心也同样在一夜之间崩溃了。盟军在诺曼底登陆,苏联人开始反击,在红军的旗帜插上柏林国会大厦的那一刻,钢铁和鲜血铸造的帝国最终可耻地崩塌了。
战争结束了,因为我只是一名服从命令的军人,所以并没有遭受到审判。可这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我早已被判处终身服刑。我回到了家乡的庄园,卸去了贵族的称号。在和平来临之后,利用自己的财富和品评艺术品的经验,做了一名收藏商人。
我的财富越来越多,我的脚步走遍了世界,我在世界上每一个大城市都开办了自己名字命名的办公室,我买了一艘远洋轮船,自我放逐在大海之上,办起了巡回画展,举办各种盛大的舞会。
而我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艾琳看到我的名字,让她能够找到我,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如果她肯原谅我的话…
现在的我已经年过百岁,我已经无法支撑长途的旅行了,这是我的第五次世界之旅,也将是最后一次。
我不再抱着能找到她的希望,这只是我赎罪的仪式。我不会傻到认为自己死后能够上天堂去和她相见,我想迎接我的,只会是来自地狱的烈火。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那火烧得更剧烈一些。
“所以你要找我做什么?”白起喝完了杯中的烈酒,静静地看着海因斯,他依然是那个一无所有的老人。
“我知道您有一种药物,叫做桃源乡,能让人重新回到自己最美好的梦境回忆…”老人恳求着,“在我临死前还有一个奢望,我想回到那一刻,回到我们初见的那个夜晚,那个舞会,那个阁楼,看到那个美丽的、快乐的、跳舞的艾琳。为此我愿意献上自己所有财产。”
“这个交易不能达成,因为你的财产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你最珍贵的那个东西已经失去了。”白起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还有,桃源乡的虚幻对你来说只是个安慰剂,对你找回那件东西没有任何用处。”
壁炉中的柴火渐渐熄灭,只剩下零星的火星,窗外的风吹卷进来,灰白的余烬飘散在空中,像是被污染的雪,狂乱中碎成更小的灰烬,直到消失在肉眼中。衰老的男人望着它们,眼中写满了哀伤。

林夏直到现在想起那个场景都觉得反胃!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真正的艺术创作就要有牺牲!”紫薯兴奋地给她指了指满墙裸女的画像,“这些女孩都曾像你一样,可是现在你看这些画多么的自然!衣服和道德都是束缚艺术的锁链,我现在就是要帮你打破枷锁,解放——”
“解放你个头!”
紫薯话只说了一半,脸上就挨了一击飞踹,紧接着是一段十二连击接超级必杀技。
林夏愤怒地走出画室时,画家先生已经肿成一坨行为艺术了。
他应该庆幸林夏是闭着眼睛打的,而且压根没有用自己最擅长的掌法打他,否则落在林家六十四路金丝缠刀手之下岂能活命?
其实最让林夏生气的还不是他,而是白起。死人脸又说对了一次!这段“艳遇”要是给他知道,那张不饶人的狗嘴肯定又要冷冷地讽刺自己。
所以,一定不能让他知道!
“白起,开门!”林夏跳脚敲门。
走廊上的房门一扇扇打开,睡眼惺忪的房客们一个个露出头,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林夏朝最近的一个扑过去:“大哥,帮我打个电话给前台呗!”
啪!啪!啪!啪!房门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关上了。正在林夏失望透顶的时候,旁边的门忽然又打开了一扇。
“亲人啊!”林夏差点哭了。
门里只伸出一只手,往门把手上挂了个牌子,赫然写着“请勿打扰”四个大字…旋即又关上了门。
无情!冷血!见死不救!林夏顺着房门滑下去坐在地上,看来现在只能自己回前台要钥匙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冰冷地响起。
“啊?你不在里面啊!”林夏吓了一跳,她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白起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你不是十点半就要睡觉的么?”
白起把林夏的门卡换了个方向又插回去,绿灯令人愉悦地亮起,打开门,什么都没说就走进了去。
“该死!”林夏脸涨红了,低着头也跟了进去。
“洗手间你可以先用,我现在要等一个人。”白起说着在客厅里拉了把椅子坐下。
还好没提紫薯的事!这家伙估计是忘记了!林夏庆幸着准备溜进卧室,可惜只差一步…
“那个画家送到医院了么?”白起点燃一支烟,幽幽地吸了一口。
“什么画家?什么医院!”林夏提高音量掩盖自己的紧张,“你怎么知道的?你跟踪我了?你变不变态啊!”
“你的鞋上还沾着他的鼻血。”白起冷冷地说。
“你到底是医生还是法医啊!给点隐私好不好!”林夏恼羞成怒,冲进卧室。
白起挑挑眉毛,什么都没有说。
门外响起了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他今晚要等的人来了。
十分钟之后。
白起坐在满屋穿黑色制服的年轻人中,淡然地抽着烟,看着他们进进出出,把装满了文件的铁皮箱抬进这间不大的套房里。
穿着灰色风衣的中年人明显是这群人的头头。他身材异常魁梧,甚至都要微侧肩膀才能进门,留着寸头,五官强硬,左耳只剩下一半,仿佛是曾被什么生物从耳根附近咬了一口,两腮的线条硬得像是钢筋,正在大口大口地嚼着口香糖。
“客厅放不下就放到卧室里去。”他声如洪钟地喊着,“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雷厉风行懂么?”
“我要的全都在这么?”白起环视了摆满整个房间的文件箱,打开其中一个,从中取出一份泛黄的文件。
“全都在这了。”风衣男让所有的手下都出去,大摇大摆地从白起的烟盒里拿了一支桃源乡,点燃抽了一口,皱眉道,“还是那么难抽。”
“你可以走了。”白起专注地看着文件。“你知道给你搞这些东西费了我多大的劲么?要不是我上个月升职了,你就算杀了我也没有权限把这些东西从档案馆带出来。”
风衣男十分不满白起冷冰冰的态度,“不过这样也好,以后我就不欠你人情了!”
“你还需要帮我做一件事,不过不是现在。另外,这根烟的钱你需要另付。”
“妈的!”风衣男骂骂咧咧地把烟头扔出窗外,“你小子是讨债鬼托生的么?”
“我想你真的可以走了。”白起抬起头,冷冰冰地看着他。
“我还有几个大案子要破呢,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风衣男冲白起挥挥手,“档案我明天早上来拿,记住以后我到北京你请我喝酒,二锅头,高度的!”
白起没再理他,低头看文件。
风衣男走出两步,又转回身来:“刚才厕所里尖叫的那个妞,前凸后翘的!是你女朋友么?跟你不太搭配,白瞎了个好姑娘!”
白起冷冷瞪了他一眼,那人也不在意,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盒口香糖,倒出五六粒一把扔进嘴里,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过了不多一会,街上传来阵阵引擎声,车队呼啸着离去。
“他们是干吗的?”林夏从卧室里伸出湿漉漉的头。
“给我送一些东西。”白起依旧在看着文件。
“你还认识警察?”
“你连房卡都能拿倒,还能看出他是警察?”白起倒有些对林夏这一次敏锐的观察力感到意外。
“切!我老爸从小就教我怎么认出这帮条子,咱这双招子放的可亮了!”林小姐满口黑话。
“不过严格说,他不算是警察。”白起点点头说,“今晚你睡床,我打地铺。”
“哦!”林夏答应着,却还在原地磨蹭,眼睛好奇地望向白起手中的文件。
“可是先生,您…”乔瑟夫满面愁容。
“我真的很好,现在我要演讲了。”海因斯报以微笑,让秘书安心下台,对等待已久的人群笑着。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大家莅临这个艺术展闭幕式。”
掌声再度响起,海因斯用手势示意大家可以不用鼓掌了。
“我相信今晚的来宾都认为自己懂得艺术,参与艺术,或者知道如何欣赏艺术。可我想问一个问题,我亲爱的来宾们,你们谁能告诉我,究竟什么是艺术?”
人群中一片寂静,没有人有胆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回答这个问题,毕竟这里不是著名的画家就是评论家,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位传奇老人的提问,回答出正确答案似乎太过困难了。
“其实这个答案很简单,就是你们。”海因斯沉静地说,他蓝色的瞳孔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执拗地想要把自己接下来的话刻在每一个人心里。
“不要感到奇怪,你们就是艺术,我同样也是,或者说人才是真正的艺术。再伟大的艺术品也是被人所创造出来的,是我们的心在这个世界上的投影。这难道还不够令人惊叹么?我的老师曾对我说,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迷宫,你真的不能探知这个迷宫究竟有多少个角落。”老人渐渐激动起来,“可是无论你在这个迷宫中碰了多少次壁,走了多少的弯路,看到多少阴暗,只要你在其中发现哪怕一点点美好,哪怕一点点的光明,你都要去爱它,去享受它带给你的美好。人们都说爱一个人要爱他的全部,我今天想说,爱一个人,请爱他的美好,忘掉那些迷宫中的阴暗。相信我,如果我早一些明白这个道理…”
海因斯哽咽了,久久不能再度开口。大厅里的人们纷纷小声议论着,不知道这位主人为何忽然如此激动,扯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好了,我只是发一些牢骚。”老人无奈地笑了笑,“大家可以开始跳舞了。
乐队已经等待了多时,此刻终于奏响了舞曲。礼花在窗外的天空中绽放,人群一下子陷入兴奋,热情的火焰被瞬间点燃,整座大厅都在随着音乐舞蹈。
“去吧乔瑟夫,找个漂亮女孩跳舞,这是命令。”
老人制止了试图帮助自己的秘书,倔强地独自把轮椅摇下舞台,走向那条灯光黯淡的通道。
“讲得不错。”黑暗里有人说话。
海因斯随着声音惊讶地看去,只看到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像是有头巨兽在洞穴深处盯着自己。
“白医生,你是来跳舞的么?
“不,我从不跳舞。”
“那很可惜,你浪费了自己充满活力的身体。”海因斯艰难地试图把轮椅摇向通道尽头,可是地上铺的厚重毛毯,给轮椅带来了巨大的阻力,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你同样也是!”白起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轮椅,“来吧,我给你找一个舞伴。”
“舞伴?白医生,我现在如果没有乔瑟夫,连从轮椅上站起来都很困难!”老人试图反抗,却被白起径直地推回了舞厅的角落里。
“她在那儿。”白起冷冷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海因斯疑惑地从人群中望过去,忽然眼前有些恍惚!他看到了一个女孩,一个拥有一头赤松树般美丽长发的女孩,和几十年前的艾琳一模一样。
她站在舞池边,身边盛开着一大团苹果花,她光彩夺目,仿佛自身就是洒满阳光的花瓣。
这是梦幻么?怎么可能,这一幕是如此真实。
这是真实么?怎么可能,这一幕是如此梦幻。
老人颤抖着从轮椅上站起,深深地呼吸,整理了衣着和发型,依然像当年那样,把白发一丝不苟地别在耳后。他向那个女孩走去,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脚步竟然是如此的轻盈,仿佛已经摆脱了那一身沉重的躯壳。
“我能请你跳支舞么?”
叫我的名字,艾琳,叫我画家先生,叫我少校,叫我伯爵,求你了艾琳。
“谢谢,不,我是说我愿意。”女孩有些手足无措,“不过我不太会跳舞,我是被临时邀请来的。”
“没关系…”老人失望了片刻,转而慈爱地笑着,“这支曲子是爵士乐,你只需要跟着音乐释放自己,或者跟着我…”这一晚,年近百岁的海因斯和一个陌生的女孩跳了整晚,直到舞会结束,那个笑容依然挂在他的脸上。他的身体轻盈,像是飞舞在花丛中的蝴蝶。
“谢谢你,白医生。”海因斯独自坐在黄浦江岸边,望着奔流不断的江水出神,“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完美的梦境,我该给你什么样的报酬?”
在他身后,白起把熄灭的烟头轻轻放进垃圾桶里:“那不是梦境,我说过梦境对你而言毫无用处。”
“难道那不是桃源乡的作用?”海因斯惊讶道。
“跟我来吧,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白起吹了个响亮的口楚。
“那是我的房间!我从二十年前就把那里包了下来,做我上海的办公室。”海因斯再度惊讶了。
“从我小时候开始,曾祖母就会经常站在这里,望着那间屋子出神。我一直都不明白是为什么,因为那间屋子很长时间都没有人住,只有固定时间会有人过来打扫,除此之外,那盏灯只亮过三次…”少女黯然道,“现在想想,她其实一直在等你。”
“可她还是不肯来见我,只怪我做了那么可怕的事情。”老人望着那个房间出神,耳边只有黄浦江水的声音。他们之间曾经只隔着这条江,却始终都未曾跨越过去。
“她也曾经去过那里。”少女说,“五年前你上一次到这里的时候,我陪着她去过那间酒店,她在大厅里犹豫了很久,可是最后还是让我把轮椅推出去了。我问她到那里做什么。她说她要见一个人,一个她一直爱着的人,但是她却伤害了那个男人,对他隐瞒了自己的过去。她想那个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可这一切分明都是我造成的…”老人感到阵阵心痛,这个包袱自己背负了几十年,艾琳也背负了一生,却让他们此生再也不得见面…
“我们两个真是——”
“一对傻瓜!”少女释然一笑,“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想那些过去,那些过错是谁的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们此时此刻相爱着,过去的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过去的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道理我们明白得太晚了…”老人悲痛中问白起,“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这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