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太陪着大太太在湖心亭的石凳上坐下,抬眼细看各处的风景,四姨太那顾盼生辉的眼睛里都是倾心的沉醉。她的雪青短袄下着件半西式的百褶裙,颈上戴着一串七色琉璃珠连缀的项链,锦缎般顺滑柔亮的黑发上簪着的两朵并蒂水莲摇曳着,坐在这巧致的水榭里,除了美,就是艳。
水莲簪轻微颤动了下,她转过身来笑语晏晏地对太太说:“以前来都没到这里来,这艾老爷子,谁想到他那样狠辣的人竟还有这么诗情画意的后花园,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太太的笑容淡淡的,扫视了下周围唯美的景致,声音冰清道:“谁见了我也不会想到家里院子后面还有个跑马场。”
大太太这日为了艾家的这场婚礼也着意打扮了一番,虽然只着了件玄色织锦缎旗袍,下摆用银线绣着一团缥缈隐约的幽兰,镶着一圈带钻的青辫滚边,项上也只是一串普通珠串,但于她平日来讲,已是十分的难得。这样有意无意地打扮一番,就隐约透出了年轻时的妙丽容颜。
四姨太兴致还真是好,眼睛里划过清光,眼角一提,无不慨叹道:“我可算是看到佳音那位神秘又高傲的母亲了,可别说,还真是漂亮。”
“你不也一样的娇美。”
四姨太将太太的手一拉,娇笑道:“是太太疼我呢,看她那样子我还真担心自己老了会不会很难看,估计要满脸皱纹纵横了。佳音这会跑哪里去了,说到她母亲呢,她倒不见了。”
大太太依旧淡淡地,“到人家家里了,你还想管着人家不成?”
“怕是和她妹妹在一处呢。他们家的女人可都出落得水葱似的,尤其那个佳容,简直就是个赛西施。”说着,四姨太眼角瞅着大太太,似漫不经心地说:“那样子倒和我们老五挺登对呢。”
大太太想想靖瑶,就觉得无奈,“老五那个倔脾气,还是由着他自己去吧。”
两人也好久没聊过这么多话了,这聊起艾家的事情也颇觉有趣,竟勾起了肚子里的许多话。这天还晴明着,阳光是温暖的,但不灼热,主要还是风的解意,掀起阵阵舒爽。远远看见艾家下人快步走来,两人忙停了话匣。
“太太,四太太,我们老爷正着急找你们呢,酒席又备下了,还等着你们再去喝几杯。”这下人的气息还没平稳,脸上犹有汗珠,一阵一阵喘着说。
“我们就去。”
等那人走了,四姨太陪着大太太沿着桥廊往回走,说:“太太也好大的胸襟,佳音她妈妈那样不知礼数,见了面都不问候一声的,您还得去陪着敬酒。可知同是念佛的,境界就不一样。”
大太太这会笑得快意多了:“就你嘴甜。”
“真的,你瞧瞧他们家,大老爷的夫人不是这里的主人,也不说什么了。可这二老爷的夫人就更差劲了,瞧她那副样子,真还以为自己有多年轻呢。这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见了您竟连个招呼也不打,还真会拿大。”
“算了,跟她较什么劲,人家艾老爷子也说了他夫人就是这么一个人。”
四姨太又一挽大太太的胳膊,声音甜甜地说:“我就说嘛,还是咱们家好。”
第101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22)
靖璘和佳音是吕家最后一个到的,自下车两人便分开了。靖璘自己有他的事情,而佳音则远远地避在一边,为的是不让人看到自己哭肿的双眼。只是不巧,还是给母亲和佳容看到了。林音黛两眼紧盯着佳音的眼睛看,却不出一声,末了,淡淡地一瞥,就走开了。
遥遥地看母亲远去的身影,米黄色的绸旗袍渐渐消融地很小了,却依旧风姿卓立。她是为了应景才着意这么打扮一番的,佳音只觉得是一种冷清的静美,却美到极致。
佳容手指着佳音,佯装生气地说:“又把伯母给气走了,你说说你,到底怎么弄的,眼睛红成这样。敢情是他欺负你了?”
“没有,你别问了。”
“我不问了,不问我也知道。我要是当初在家,肯定不会让你嫁给他的。他们吕家就没出过一个好男人。”
佳容又说这话,佳音心里憋闷,又不好对她发作,遂轻拍了一下她,“你还说我,婶娘都为你发急了。你再不考虑可要成老姑娘了,看谁敢要你。”
佳容眼睛一横,绝美的容颜倒有凌锋的光洁,“宁缺毋滥。宁可这辈子不嫁人,也不能轻易辜负了自己。要找就找最好的。”
佳音知道拗不过她,也不和她争辩了,又问她最近学校的情况,那佳容可来劲了,就滔滔不绝地谈起来,尤其是那群孩子,仿佛是她的挚爱一般,两眼竟放起母性的慈光来。她这样佳音也很喜欢,又说等几天要到东江去,到时两人再尽情地诉诉心肠。
佳诚是这天的主角,自然没空来陪她们闲话。两个女子看他领着吴程程走在热闹的人群间敬酒闲谈,背影早已有了相濡以沫的祥和,看得她二人心里都是满意。
只是一转眼,佳音扫到了靖瑶的影子似在人群里游动,怕让他见了自己这难堪的样子又要和靖璘起争执,忙离了佳容独个到后花园闲步去了。这里佳容贪看哥哥和嫂子之间伉俪情深的融融情意,也没在意佳音的离去。
时间进渐流走到夕阳的余晖里,新婚的热闹在大家的祝福声中结束了,而更大的热闹还在夜晚。只是吕家人来不及看那闹新房的喜剧了,得提前离场。艾自明也忙了一天了,但儿子的大喜又怎能拖累了他的精神,却越是焕发着神采。将吕家人直送到门口,和吕敬之两人紧紧握着双手,感情溢满整个面庞,感叹着大好年华,惋惜这离别的忧烦。
“自明老弟,恭喜恭喜,新妇很有福相,将来定能子孙满堂啊。”
“借吕兄的吉言,但愿讨个好彩头。最近杂事太多,更有这小儿的婚礼在此羁绊,得一一处理了来,就恕我不远送了,一路走好。”
“咱们两家还用这么客气吗?且忙你的,恕不奉陪,我就先行一步了。”
客套了几番后,吕家的几辆汽车终于卷起一方方尘土,打着前灯扬长而去了。
只是艾自明到了屋里,眼眸一扫刚才的飞扬神采,变得沉郁起来。嘴里衔了一卷烟,慢慢吹着烟云,心思沉重地问道:“你知道是谁散播全福德是被我杀的谣言吗?”
靖璘看向艾自明的眼里疑问更深了,也只能回说:“我不知道,不过您怎么会问我这个?”
艾自明并不回答他的话,犹自深沉地说:“此人心机不浅,知道全福德得罪了我,我对他恨之入骨,在这节骨眼上把全福德杀了,嫁祸给我,正好顺水推舟,恰好今天我又要举行婚礼,可让我这黑道老大的恶名深入骨髓了。而他呢,来个无中生有,隔岸观火,最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那您如此恨他,为什么不杀了他?”
他的嘴角牵起一抹笑意,有点发狠地说:“他背叛了我,说实话我还真想杀了他。可我没必要傻到这个时候杀他。要杀他在他女儿结婚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了,只是没想到有人替我下了手。我把一半的烟草生意都交给了他,现在全部给我拱手送人了。”顿了下,又加重问道:“你知道送给谁了吗?”
靖璘听他的话音,分明是有意抛给他的问话,让他心里惊雷般的想到什么,却又不能继续想下去,内心在挣扎,惊骇却犹自未歇。
“我倒无所谓,钱本就是身外之物,我拥有这一时,以后不定会落到谁的手里。我杀了那么多人,全都是为了钱,到现在失去了很多,才知道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只是也都晚了。”他的黑色西装在灯光的映照下,线条笔直流利,像一柄利剑般发着清寒慑人的光,只是神情凌厉中带了一些萧索与感伤:“我们两家现在已经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以后形同陌路、兵戎相见也不一定。只是我们家的人还由我艾家自己来养活,我是绝不会让她夹在中间为难,更不能让她受了委屈去。你说是吗?”
听到最后,靖璘心内有些慌急,一瞬间的失神让他眉头漫上一层萧条,看艾自明看向自己的眼神多了份审问,唇角艰难间,也只能回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只能说对不起了。”
艾自明静默地点点头,将手里的烟头掐灭,扔到字纸篓里。脸上有一层忽明忽暗的笑容:“今天为什么留下来?”
靖璘的脸上却始终笑不起来,静静地思索了一下,慢慢回道:“因为佳音留下来了。”
“明天我们打算去爬山,顺便去趟承源寺,你也一起去吧。我们两家的事情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就不要牵扯到一起了。”艾自明这会笑容一下子扑上脸来,拍着靖璘的肩膀,眼睛里是一份执着的期许。
艾家的婚礼只是一天的热闹,第二天起日子就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佳诚和吴程程来拜过父亲母亲后便去筹划他二人的蜜月旅行去了。这里艾自明就领着阖家老小,自然除了老太爷之外,一众男男女女向离家不远的储秀山进发。
储秀山离艾宅有一段距离,得坐车绕道过去。西方的工业文明在西江播撒的并不浓厚,让它得以保留了原有的青山秀水,屋宇亭阁;只是间或点缀着的西洋的公寓别墅,公园马场,倒也和东方的秀美竞相辉映着,极是别致。一路行来,青山隐隐水迢迢,浓绿万枝红一点,环境极是幽丽静美。纵是那有着离别之殇的旅者,见着这景色,合该心情明朗稍觉安慰了。
转眼储秀山就到了,一下车,一看这青葱的山林和这磅礴的气势,靖璘心里暮地升起一种敬仰来。这里虽然比不上名山大川,且看满山泼墨般的苍绿,更有那奇树直窜云颠,粉红嫩黄的尤物彩绸一般披散在山腰山肩上,这绵延起伏的千山万仞也算瑰丽得紧了。
艾家人对这里自然熟悉了,这山合着山上的承源寺目下都归于艾家账下,平时艾自明难得清闲时便会带着全家人上山来或是避避暑气,或是到寺里来敬香祭拜一番。这里艾自明和大太太林音黛上一辈的人是顶爱来这里散心的,佳音她们小一辈的虽然更热衷于外面那花红柳绿、热闹喧嚣的世界,但对这里还有保有一番感情的,叔叔若来这里散心了,她们没事也会随着来游览一番。所以这日大家的兴致都极好,就只差了佳诚和程程两人,倒也不影响众人游玩的心情。
林音黛这日心情颇好,平时对艾自明都是横眉冷对的,这日竟也温柔细语地主动和他交谈着,两人和二太太一起在前面沿着石阶一道走着,后面跟着几个帮着拿包裹箱奁的佣人。佳容拉着她同在日本的一个同学一道走在后面,也跟着两个小丫头,算是帮忙拿东西,也算是随着游玩。只是再后面,却不见了佳音。
佳音选择避开众人耳目,独个从后山上去。这储秀山自她结婚就再没来过,经年不登,这一脚一个石阶还真有些吃力。唯一的安慰除了哥哥的婚姻看上去非常美满,再就是这没有变的储秀风光了。走过几个长长的石梯,周围尽是一片绿色,再不见炊烟的青砖房屋和灰色的马路了,置身于一片绿海里,仿佛自己就是一条居无定所、漂泊无依的游鱼。
脚下是一条平坦的青砖路,一边触手就是楞次参差的岩壁,摸着很有年代的腐蚀感,抬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兀立和挺拔。另一边就是峭壁了,往下看去是一片浓郁的绿色深渊,只不过几个石阶而已,却原来已经是一丈深渊了。
这路的尽头却是个短小的峭壁似的的石台,却也很高,这一脚是登不上去的,这还不说,为难的是壁沿上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可以支撑。佳音这才真的失落到了极点,原以为这里是个疏散心情的好地方,却还是自欺欺人罢了,到头来给她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挫败。
第102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23)
“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忽然,眼前出现一只手,弧线分明,苍劲有力,平展而稳健。佳音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靖璘,目光一如秋水般澄澈,映着海星的清明,有着让她信服的执着。
“想什么呢,快把手给我。”靖璘蹲在上面,面容带着和暖的笑,柔情似水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佳音伸出手去,紧紧地贴着他的。他将她两手握住,往上一拉。
她有些紧张,但丝毫不慌乱,一阵悬壁般的飞跃,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随着他坚实有力的胳臂进入到他的怀里。淡淡的好闻的薄荷味沁到鼻子里,本来是要沉醉的,却心里一委屈,竟掉下眼泪来。
靖璘给她轻轻擦去泪水,看她那依旧有些浮肿的眼睛好像含苞待放的菡萏一般美得饱满,不禁伸手去抚摸着,柔声说:“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
佳音摇摇头,嘴角的笑容悠然融化开来,心里也顿时舒畅明朗了。给他抚平了西装上的褶皱,心里的惊喜未定,才慢慢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呢?”
“你猜。”靖璘一笑漫过他的脸庞,拉着她就往前走去。
山色越往上走越是葱茏,只是雾气也渐渐大了起来,再往上走,眼前的绿意就渐渐渺远了,雾气浓如云烟,简直要伸手不见五指了,一切飘渺得如仙境一般。再往上走,遥遥地一阵桂花香悠然袭来,初时清淡,再往上就愈加浓烈了,那雾气里隐约可见月白色的海涛在远处怒放,迷离悠远又静默真实。
靖璘一吸一呼全身上下都是桂香的浓密,“这里的桂花倒开得好,香味这么浓。虽然看不清,但就是觉得比三姨娘家的要美。”
佳音就指着对面一座飘渺的山峰说:“是对面山上的桂花,开了一山的桂花。所以那座山又叫储桂峰。”随即一声惊喜流露在她的嘴角划过漫天的雾气:“听,桂香多露裛,石响细泉回。对面桂树上的露珠落在石上的声音这边都能听见呢。我母亲最爱这满山的桂花了,她和叔叔应该是从那山上走上去的。”
靖璘将佳音拉入怀里抱紧,笑道:“你母亲应该喜欢芙蓉才对。”
“你要是跟她说了,回头连芙蓉也不待见了。”说着,佳音又凭着感觉给他指着四方连绵起伏的翠峰说:“那是储维峰,叔叔每次来都要和皈道大师在那里谈上好久。那边是摩崖峰,那边是经阅峰,虽然寺里大部分经书都在山顶藏经阁里,但入门弟子所要习读的大都在那里。”
看着这样的山景,又听着佳音的这些话,靖璘心里对艾自明的纳罕惊叹犹自在加深着,不禁又想到昨天他说的话,本来和他心里所想的有几分契合,那话外之音他好像也已经摸到了什么意思,却实在不想去靠近。好在这样的好山好水,手里牵着佳音的手,让他能够在此片刻远离那些纷繁复杂的世事。
山里的鸟鸣百叫无绝,清脆得风铃一般的悦耳,叽叽喳喳喳喳唧唧,伴着穿林打叶的露声,活生生的一曲林间交响曲。呼应的还有呼呼的风声,像是声声低沉的箫的萧瑟声,吹翻了两人的衣角。
脚下愈来愈蹒跚了,腿也越来越沉重了。佳音那吃力的样子愈加镂刻在脸上,站在那石梯半中央,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胳膊撑在梯墩上托着下颔,慢看着迷雾里的青翠山峦,动也不想动一下。靖璘一转头见佳音停住了,猜是走累了,便下来拉了她的手,又是一番鼓励,稍事休息一下,佳音握紧了靖璘的手,跟着他接着往上走。
又过了一个石阶,风渐渐大起来,寒气也越来越浓,竟直扑面而来。佳音全身在微微地发颤,靖璘忙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佳音只穿了件绸旗袍,这会倒真冷得瑟缩了,担心靖璘会冷着,但他的手将她箍得很紧,眼里是不容抗拒的沉静,她不再说什么,却将他身上的凉意化到了心底来默默感受。
靖璘看她身上穿着那天他陪她选的淡紫色双绉绸的长旗袍,紫色最能凸显身材,将她纤巧的身段显露无遗,项上戴着一串蓝水晶项链,闪着润泽的光亮,耳朵上两坠实心琉璃珠坠子,发髻上绾着银针蝴蝶簪子,都是他专门给她挑选定制的。她整个人在这仙境中如初沐清露的芙蓉一般吐露芬芳,让他忍不住看住了,又忍不住托着她的头吻下去。
轻颤电流般划过佳音全身,这吻太过突然,她来不及思索,只有接受它并沉溺下去,沉溺到下一轮更激烈的吻中。他紧紧地拥着她,长久地热烈地吻着。时间过了许久,靖璘的白色衬衣接满了融化摊开的清露,凉意漫过全身,他才停下动作。伸手抚摸着佳音的鬓发,眼里迷离的情愫还未消退,里面都是宠溺的柔情,半晌,又在佳音额上留下一吻,才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峰顶进发。
承源寺建在峰顶,在佳音疲惫到要瘫倒在靖璘怀里的时候,它终于适时地出现在两人面前。这寺看起来已经有多年的历史了,大门和围墙上的红漆大都脱落得一片斑驳陆离的灰红。寺门是相当高大雄伟的,围墙也是很高很蜿蜒曲长,足可见其的广阔宏伟巍峨。两人看到了这敞开的破旧的山门,皆是会心一笑。两脚一踏进去,发现这寺院极是宽敞,布置得很是简单,两旁靠墙处是长得正幽翠的银杏,院子中间是几棵高大壮硕厚实的松柏,而在树荫下,大家一早已经在板凳上坐着休息了。
虽然爬了一山的路,但因为越往上越冷峭了,大家并不热,就只是累得直喘气。艾自明看他二人来了,忙笑着向林音黛说:“大嫂,你瞧,我说什么呢,人家小两口一块说悄悄话呢,才不跟我们几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老太婆一起走。”
二太太抿了口白毫,这里听到这话赶紧咽下,黛眉蹙起,脸上满是不悦,说:“人还没老呢,到让你给说老了,话里别带着我,我不爱听。”
大太太大概还没有缓过劲来,脸上依旧泛着红光,脸色很是温和,示意他二人坐下,对靖璘说:“你把衣服给她穿,自己怕是要冷着了。两个人怎么都不长点心呢,也不让个丫头在后面跟着给你们拿衣服。”
佳音将外套给靖璘,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西式对襟短外套,特意坐到母亲身旁,挽着她的胳膊,亲昵地说:“都怪我,全给忘了。”
林音黛回头看了佳音一眼,虽然有些责备的意思,但今天不免温情了很多,这让佳音心里的喜悦又添了层温暖的羽翼。
这里皈道大师出来,让弟子又带了几只茶杯、提着一壶白毫茶出来,给靖璘和佳音斟上。难怪是佛门之地,连茶也要特意用有佛相之气的白毫。
靖璘再一看这位大师,约莫有七十岁了,身体却依旧健朗。盈白的雪眉、雪须甚是落拓风逸,一派风姿凛然,看得出曾经的英武之色。不由得产生敬佩之情。起身以佛家之礼拜过,皈道大师回礼后笑道:“三少爷不必客气,随意就好。”
艾自明呵呵笑道:“大师就直呼他靖璘好了,年轻人,没必要跟他拘礼。”
大师看着艾自明摇摇头,温和地笑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不拘大礼。”
说着,也就到了中午,皈道大师特意准备了一桌素菜素饭,山里的野味配上简单清淡的佐料,味道不腻,却极为清香。吃完饭,再一品白毫,口感醇厚回甘且没有涩味,可驱散山里的霜冷,更能延年益寿。
略一休息,大师便带着众人在寺院里游览,其实主要是带靖璘参观。这承源寺年代真是久远,传说是唐天佑年间始建,中间经过不少动乱和战争几经遭到摧毁,后来明朝景泰时期又重新翻修,而今的面貌基本是从那留下来的。只是年代也够久远,不管是外面,还是大院内,圜墙庙宇屋瓦都已经沧桑陈旧了,就连银杏、松柏、青竹、芭蕉都透漏着时间的张力与积淀。只是院落的宽敞庙貌建筑的伟大壮丽却平添了它的博大与精深,且都是用的是极好的黄松材料。各大殿或大或小无一例外供奉着佛祖的神龛,在年轻人看来,这御碑佛像多少渗着一些阴森的气息。而在一个偏殿的一面残旧的墙壁上,醉墨淋漓,还题有不少前清民国过路高官或富商的手笔,或诗句或对联,有为自己仕途或生意的平顺而沾沾自喜的,也有仕途坎坷却顽固自尊的前清遗老的愤世嫉俗之作。不管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此提笔的,皈道大师都一一宽宏地接纳了。
这里走到艾自明手笔处,草书写得甚是有力度,气势贯通,很有黄庭坚的笔力。上面题道:“悠然,随心,随性,随缘。”靖璘想,这倒也真符合他所看到的艾自明,不管是家里的手绘丹青还是外面的血性嗜杀,都是由他内心的性情所起,随心,随性,再这样一想,他将此八字题在寺院里到底还是与佛门的一心向善有悖。
这里皈道大师就语重心长地对艾自明说:“你这戾气还在你体内激荡着,离这八个字的悟道还远得很。”
艾自明有些不满地说:“你说要我忍,我这次是真忍了,怎么又不对了?”
大师却笑了,面容甚是和朗,“你若真忍了,也不会在此跟我跟佛宣泄了。”又念道:“一念妄心才动,即具世间诸苦。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一念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
艾自明听这几句禅语,心里悠然平静了许多,慢慢地思索着说:“那再给我几个月,我再悟悟。”
“我就等你真正悟开了,和我一起做个布袋和尚,虚空无挂碍。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
第103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