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花儿这么香呢?
再往前走几步,眼前居然一片绚烂绯红,青灰石板路的两旁挤挤挨挨地簇生着遍地的血红花朵,远远看来竟似一条鲜血铺成的大毯子,让人看了诡异而心颤。
香气果真是它发出来的,见这花瓣反卷如龙爪,血色花儿在这里没有阳光的地方开得那么灿烂…可这么美丽香艳的花儿却为什么没有叶子呢…莫名地,心中惆怅起来。
“茉儿,茉儿…”仿佛出现了耳鸣,那个熟悉的男声在呼唤着这个名字,是在呼唤我吗?我是茉儿?他是…是谁?
露珠…没有下雨,血红的花瓣上却有一颗珍珠般的晶莹露珠。摸了下脸,湿湿的,我在哭,那竟是我的泪水。
蓦地…心里一揪,甜蜜的花香里我却突然嗅出了酸、辛、苦、辣、甜…如醍醐灌顶,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这青石板路就是黄泉路吗?烨儿,不是说过下黄泉入碧落我必会追随你而去,我来了,你在哪里?
我的心又恢复了清明,可是,为什么就那么的疼,疼得就象我没有心…
原来,这么美的花竟不是凡物,是那佛经记载过的只生于冥府的彼岸花——蔓珠沙华了。
佛说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是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而蔓珠沙华,生于弱水彼岸, 开在黄泉,无茎无叶,绚烂绯红,其花香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花开彼岸,怒放得如此绚丽,但花叶两不相见.只见叶子不见花,再见花时叶已逝,这又是谁和谁立下的狠毒的誓言? 这花叶又缘何受此恶咒,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唉…和这花儿相比我和烨儿算是幸福的,起码…能生死相随。
前面那水流,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传说中的阴间的三途河了,过了河就是那阴司冥府,我好去问个究竟。心中有了目标,不复方才的混沌、迷离,此刻神智清灵,摘了一朵最艳丽的花儿在手里,我朝前继续行去。
迷雾尽散,眼前豁然开朗。果然是条东西流向的大河,一弯南北向的白石桥横跨而建,桥头上书着小篆“奈何桥”三字。
心随意动,我刚一转念,就身处桥上,往下看去…见那传说中的三途河并不是“河水呈黄色又如浓血,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没那样恐怖碜人,却是潺潺激流,水声叮咚,卷着一层一层的七色浪花。河水清澈见底,能辨河底细石,除了没有鱼虾水草等正常江河应有的生物外,简直就象块焕出七彩霞光的宝石了。
“小心!你要是跌下去,可就想投生都无门了!”一个女声呵斥道。
凝神向出声方向看去,桥头有一个大牌坊一样的白玉石门,上挂着一块匾额,写着四个大字:“出生入死”。门后一条金色小路蜿蜒天际,影影绰绰间能看到远处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朱色的大门,黄金的钉…建造得比人间的皇宫更见华美,这里真是幽冥地府?
“看来你还怀疑,万相本空,佛说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你还没看破?让你好好看看吧…”
那女声刚止,眼前景色如浓墨滴滴渗进了清水,明朗鲜活的画面顿时大变,生起氤氲。本来宝石般璀璨晶莹的河水渐渐变得浑浊,浓稠似血,上面飘浮着数不清的巨大泡沫,浪花翻卷着浓烈的腥臭之气,让人闻之欲吐。
河上架设的这桥也化作无数,均以粗大草绳编就,上面如行尸般汹涌地挤着无数面色惨败,神情幽丧的各年龄各性别肤色的亡人,桥头桥尾都站着几名鬼卒、鬼役扬着长长的蟒鞭驱赶着不肯前行的魂灵。还有个提着大叉头上长角的鬼卒时不时的叉出几个鞭打都不肯动的鬼魂扔下桥下那咆哮着的大血河,不断翻卷着血色巨浪眨眼间将之吞噬…
远处哪有什么美丽宫阙,黑雾弥漫处那团巨大的阴影分明是一座黑铁围城,城外有一高台,高大方圆有丈余宽,四周圈有无数廊坊,和一条通往东方的仅容一人而过的通道。几名鬼役正给一个个穿着白衣排队进入通道的魂灵发着青竹做成的杯子,一位华发童颜的老妪正抱着个大罐子给每个鬼魂倒着汤汁,口中念念如歌:
“奈何桥,路途遥,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醧王台煮孟婆汤;为人易,做人难,要生福地并不难;再世生,做好人,不忘彼岸引路人…那位姑娘,你也来一杯?”见那婆婆翻起眼皮往我这里直直瞧来…
啊…是在叫我? 吓得我脚下一个趔趄…底下河水翻起来的阵阵血腥,我手扶在桥栏上忍住心里倒涌而来的恶心。
“叫你小心的啊,桥上很危险的!好了好了,不给你看了,你快过来!”那声音清脆好听,婉转动听,还带着一丝童音。
这女孩之音有若神寓,顷刻间氤氲散去,境界又恢复清明。那些无数鬼魂,鬼卒…犹若被大风卷过,消失殆尽。脚下的河水还是一片晶莹,刚才那些景象宛如只是不经意出现的幻觉。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转过白玉门,几步台阶之上的平台,一个身穿绿衣的女童正念诵着佛陀的偈语,笑吟吟地向我招手。
“恩…万法皆空,境由心生的道理本是明白的,可茉儿定力不够,不能做到泰然。”施然步上光如玉造的台阶,心里纳闷这孩童是什么人?稚幼的外貌下面却有颗看透世情的超然的心。
“我是什么人?能来这里的都不会是人!”她笑嘻嘻地答道,灿如旭阳。
早知道她有大神通,也能读心,并不奇怪。可我现在是以魂魄的状态来到这里,而她呢…
“我啊?我只记得我姓孟,年代久了名字早就忘记了,名字本是让人叫的,不过阳世人叫我孟婆,呵呵。”她摇着两个羊角小辫歪着头说道,两只大眼晶亮晶亮,象能看透你的心。
“啊,你就是传说中的阴冥的司命之神,孟婆?那我刚刚见的正在醧王台上给人喝忘忧汤的孟婆又是谁?”
“也是我啊,是在另外一个世界示显的化身而已,佛有数千亿化身。所谓万境唯心造,善人见善境,恶人见地狱,给要投胎的人我就现慈爱的婆婆相,给恶灵我就显阿修罗相,给你嘛…嘿嘿!我就有个分身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见她勾起嘴角斜斜看来的模样活象个顽童,哪有所谓“神明”的风采,不由让我很失落…这是神仙唉。
“啊,你瞧不起我?哼,不想打听你心中最思恋的那个人了么?”
“他在哪里,妹妹快快带我去见他。”终于说到了正题,她是万知的神,自然是知道我现在心中最期求的事。
“唉唉,谁是妹妹,我大上你千岁不只,他们都叫我孟婆婆,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她憋着嘴的生气样子,煞是可爱。
不过5岁幼童年龄的样儿,那声婆婆铁定叫不出口,要么,叫她…
“叫你孟姑吧,心地善良的孟姑,可否带可怜的茉儿去见我的夫君,不知道他现在冥府的哪里?”欠了下身,我对她施了一礼。
“他不在冥府。”
“什么?”
“你倒真是在那个世界的阳世已尽,不过本是修佛之人,有累世善业,原也不该来这地方,应该直接回三百年后的时空,可你死前念念不忘追随于他于地下,那一念执着无比,导致你神魂聚合于此地。唉…都说万相心造,你的心认定他死了,可他偏偏阳寿未尽!”
一时我懵在那里…烨儿居然还活着?那常宁他在骗我?那帝帷布置的那些…从来没有想过回忆也能让人这么痛苦,这个消息让我的心此刻百转千肠。又是欣喜又是痛心,高兴他还活着,悲哀的是如今却是阴阳相隔…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哭不出来,只是怔怔的呆在那里。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记得常宁告诉我小九子亲口所说,皇上归天的消息,难道我待若亲人的小九子会骗我?如果不是他骗我,那就是眼前这个自称是孟婆的娃娃骗我!到底哪个是真实?我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这个穿绿袄的小身影。
“不信算了!枉我受人所托在这里等你。那人非要我在这阻你,不然过得这桥,糊里糊涂去那十殿受审,你必得重新轮回一次。到时候你不记得他,他也不认得你,也好了却这三世纠葛的孽缘。罢罢…我还忙着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她背着手甩着头,童生童气地说着,这就转身往台下走去。
“啊,孟姑你等等,你说的那人所托是何人?”
“还有谁有这个本事求得动我?哼!自然是你那可恶的老不死的师傅——丹增龙喜!”
呀…是师傅又一次救我!见她咬着牙提到活佛的名字时,双眼放出的灼光,真不知道这两位“老人家”是朋友还是仇人,他们之间又有着怎样的渊源。
她嘴里忿忿地提着师傅的名号,可师傅所托之事却又认真地为我忙活…原来,神也会徇私,真是好可爱的孟姑呢,我抿嘴一笑。
“你的‘他’福大命硬,至尊的命注定刑克亲人,他可有九十九的阳世高寿,可你却死了…”她注视着我眼睛一字一顿,犀利的言语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再一次在我心口上剜过。
我和他终究还是象那彼岸花么,阴阳相隔,两不相间;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有多爱他,此刻懊悔的心就有多深…微一眨眼,泪珠如链。
“为世间,情为何物?缘何叫人生死相许…痴子痴子,都是些痴子,你随我来。”
跟着她往平台的东边走去,那里有一块高竖的坚冰,两、三米高度,平滑如镜,光可鉴人。旁边有一青色小碑上有两排金粉字样:“天地无私,神明鉴察;不为祭享而降福,不为失礼而降祸。”
“孽镜前面无好人,这镜子本在是十殿中的第一殿照恶灵,我今找秦广王借来使使,一会儿还得还回去。”她微一摆手,那代表皇帝驻军所在的黄龙大纛旗立刻出现在镜面上,迎风飘展,这是博洛和屯草原上的行宫。
如同镜头突然转换一般,镜面上突然跳出一张脸…天,是烨儿!虽面带病后的苍白憔悴,但真是活脱脱的他啊,如此鲜活,如此真实的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由得走步上前,颤抖的手轻触那水晶般的镜面,想去抚上他的脸…
却触手冰凉…
“我说过他还活着,看到了吧,他对你可真好呢,你继续往下看。我去采点彼岸花,明天的汤药不够喝了,最近阳世战争,冥府里多了许多亡魂,唉…”孟姑幽幽地说着,一会儿影就不见。
镜中,大病初愈的玄烨正伫立在一榻前,似有些恍惚…屋内跪着的是哭泣的常宁还有几个公公,正说着什么,哭的哭说的说,我听不十分清。
玄烨痴痴的看着床上那个身影,用手小心轻触上…手下的那容颜,吓…是我的脸。
*
镜里众人嘈杂喧哗,渐渐…就象听广播慢慢调对了频率我开始能听清。
霎时,我仿佛感到了什么,心口猛地一悸,烨儿他…
“皇上!”
“皇兄!”
“叫御医!”
冰冷的镜面上,他呕出滚烫滚烫的鲜血…接过内侍的白丝帕,他轻轻拭去嘴角残留的呕血,惨白的容颜平静无波,可我知道这淡然近乎冷漠的面具下却有着多么炽热的情感,就象被压在层层冰山底下最最炽热的熔岩。
不去管我和他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宿命和因缘,只是深深地明白我们彼此心心相连。因为,此刻我喉中也涌起一股回甜,嘴里仿若尝到了呕血后的血腥。
“你们都给我出去,吵到她了。”他坐在床沿罢罢手,声儿不大,气势却是雷霆万钧,不容人再多说一句。
“吵”到她了?帐内的几位面面相觑,却不敢在这口上提出质疑,那无非是与虎谋皮,都识相地踮着脚尖退下。
却有一个不怕死的留了下来,细看…是常宁。
“皇兄,也许…她真只是睡着了。”常宁小声嗫嚅。
“她是睡着了,睡得很香。”他淡淡道。轻轻给她掖了掖丝被,举止轻柔怕“吵醒”榻上那个早已没有生命迹象的“她”。
握住“她”那用被子怎么捂也捂不暖的手,他贴上脸去摩娑,“去生几个火炉子进来,她身子发凉定是觉得冷。”
待几个内侍应诺着退出帐外,常宁上前一步道:“三哥!皇兄!常宁这次带来一个法术通天的道士,他说,也许…他能唤醒茉儿,要不试试?不求将功补过,这次但求…”
“宣!”
没等他小心翼翼地说完,那一记如冰缝里挤出来的一个字让常宁浑身打了个冷颤…
丹道士啊丹道士,最后的一宝押在你身上,但愿你不是混饭吃的崂山道士。因为,这次…常宁没有能再输得起的东西。
缘起
拈花有意风中去,
微笑无语须菩提。
念念有生灭四相,
弹指刹间几轮回。
轮回中,
心若一动,
便已千年。
这是一个用人间的言辞无法描述的地方,空气中时时传来馥郁的花香,林中小鸟在尽情的欢唱;这是一个远离痛苦、忧伤、烦恼的无忧净土,是变幻着七色琉璃宝光的天堂;只因为…这是佛居住的故乡。
她是一束被供养在佛前的清水茉莉,没有牡丹的国色,幽兰的雅致、莲花的端庄,她被放在她们的后面,只是努力地用她小小的花瓣绽放着属于自己的清香。
花开花又落,每天每天她跟着众人与佛陀在一起呗唱,唱人生苦短、唱生命无常。
“恩…好美的花,真香。”每当礼拜过佛,经过众多花儿的信徒慢下了步子,打量了几眼美丽的鲜花,赞叹几声就是她最高兴的时刻。
就算…他们流连的目光永远是那些美艳漂亮的姐妹们;就算…他们永远不知道排在最后的那株小茉莉也能发出如此的芬芳。
“我很快乐,因为,我也能和佛一样帮助别人,为别人带去美好,哪怕只是一点芳香。”她仰望着身边的佛灯,轻道。
每隔三天,养花的小童会把所有花儿抱到殿前的大供桌上一字排好,等待清晨朝露刚打上那会儿换上最新的恒河之水。
茉莉最期待这个时候,因为她又能看到他…佛前那盏高大的长明灯。
童子从桌沿开始摆起,摆到最后总是茉莉…离那盏佛灯最近。
姐妹们都很羡慕这时的她,因为…那明亮温暖的火光,高大挺拨的身影总能吸引住哪怕是那最美丽最矜贵的花儿的目光。
“你知道吗,我宁愿那些闻到香味而赞叹的他们没见到我的模样。”她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
“噼啪”一声,被搽得澄亮的油灯突地打出一朵火花。
“唉,因为,他们要看到我的样子肯定会很失望。姐妹们都那么漂亮,大大的花朵,层层的花瓣,娇艳的肌肤。”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而我,是这样的丑,又小又单薄…”
“你不丑。”
吓…怔怔地对上他温暖明亮的眼:“啊,是你在说话?你会说话?怎么平日不见你说呢?”
“我只是懒得说。”他懒懒地笑笑,眨眨眼,“噼啪”又一个美丽的火花,带出点点星芒。
“噢…那我以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她大窘,懊恼地想起上次换水之前在他面前讲的一些傻傻的话,恩,她和一只蝴蝶的故事。还有上次的上次,自己骂自己脑子笨老记不住佛陀的偈语,还有,还有…
原来他都有听到,那他之前为什么装得道貌岸然,象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坏人!她偷偷觑他一眼。
“噼啪”, 噼啪”…他笑得该死的愉快而又大声。
那一夜,仰望着他,她的心就象被这火焰包围,满满的,暖暖的。
“你以后可以叫我烨。”
“什么?”
窗外虫鸣渐渐减弱,天边卷起了一抹浅色,童子快来换水了,也就是说分离的时刻到了。
“我说,我的名字是…烨。”
*
近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是溢着丝丝如清泉一样甘畅的喜悦,她常常踮着脚尖,想越过姐妹们的美丽的头,去看…他,哪怕一眼。
小小的枝叶矮矮的身躯却总不能让她如愿。
大殿里,佛带着弟子轻声地吟唱,她收敛起心神,合着微风,轻轻地绽放属于自己的幽香。
风儿啊,把我的香味带过去吧,他定能知道…茉莉常常独自躲在角落里,静静地微笑。
“唔…灯芯还有小半段了,还只能加一次油了。”童子捻拨了下铜灯的芯,再用银壶注满了清油,提着水桶出殿打水。
“烨…还有小半段是什么意思?”不会是自己心里所想的吧?绝对不会!她高高地仰着头,惊恐地望着他。
“缘起缘灭,因缘聚合的道理佛陀早就讲过,你还不懂么?茉儿。”他依然微笑着,云淡风清。
啊…不要!心里陡然而升的恸,凝成一颗颗露珠般的泪,噙在她的每一粒花心里。
“烨,可以不可以,你不要燃尽,留一点点,哪怕一点!”她甩头痛哭,泪珠点点洒在他赤黄的脚上,在红色的火焰下竟然幻出七彩。
“傻茉儿,我是灯!从我决定点燃自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能回头。”他低头看了一下伤心的她,轻叹。
“铜灯还是在这里,待我燃尽会有一个新的灯芯来代替,以后你会多一位新朋友。”火焰摇曳着,红红的焰火中那双眼睛依旧温暖清澈如昔。
“可他们都不是你!”茉莉模糊的泪眼对上那双微闪过一丝黯然的眼睛。
“噼啪”、“噼啪”…他虽沉默不语,但那不断跳跃闪烁的火苗却泄露了他此刻已不再平静的心。
*
她对自己说,不要再去计较花蕾多不多,花香浓不浓,要快快长高、长大。
她勒紧了自己的腰,努力踮脚仰头…看见了,看见了,越过重重繁花竟第一次看到了佛殿供桌上高大的他。
他也看到了她,“噼啪”眨了下眼,缓缓绽出一抹微笑。
那夜,她又靠近了他…
“茉儿,这几天你怎么突然长高了,快能用手够得上我了。”
“为了能看得见你啊!”她现在只需螓首微扬就能看到他的脸,她淡淡地笑着,眼波流转。
他一时无语,和窗外的明月一样安静。
“我陪不了你几天了,茉儿。”轻风悄悄溜进殿门,卷走他的喟叹,带来她的清香。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芬芳…这个味道,也许…永远也忘不掉。
“烨,我会救你!”
他低低扫了我一眼,不相信地拉起了嘴角,正想说什么…殿门口传来“嗒嗒”的声响,一抹青袍身影闪了进来,童子回来了。
*
那些点点闪烁是经历过日精月华才凝结而成的天地灵气,那些鼓鼓囊囊的花苞是她为了锁住这些灵气聚结而成的朝露,她闭住所有花瓣等待…
等待着与他最后一次相聚…是的,也许是最后一次,对她而言。
因为…她遥遥看了一眼那长不及一寸的灯芯,烨已经撑不过她下一个换水的第三天了。
“今天这株茉莉怎么回事?花朵都鼓成球了!”童子打量茉莉半晌,终于克制不住好奇伸手过来…
这是茉莉等了一晚上的机会,终于…
在童子的手碰触到她时,她借力死命地往油灯那边甩头,吐出口里含了一天的露珠儿。水滴星星点点地洒在那并不十分旺盛的火苗上,让那苗子摇了一下,火光顿时黯淡。
“啊!”童子见花枝往油灯那边倾斜,抖落的露水快浇灭了佛灯,急急探手朝这枝桠抓来。
茉儿眼见着她抖落下的最后一滴露水遇火化作了轻烟,火苗虽暗了一点却马上就要复明,绝对不能前功尽弃!一咬牙…
“喀嚓”硬生生地从自己母株上掰离,合着几朵带着暗香的花蕾扑向那正爬高的火苗。
“茉儿!”她听到了他惊恐的声音。
好疼…她闻到了自己身体烧着的气味…呵呵,也是香的。
好烫…她见到自己翠绿的叶片被滚烫的灯油漫过。
“我说过,我要救你!”
迷迷糊糊中,她对着那已经熄灭还冒着轻烟的灯轻道,她很想挤出一丝微笑,却没有来得及。
*
大雄宝殿的琉璃金顶依然流转着七彩宝光。
九层佛塔的大香炉依旧燃着最纯正的沉檀香,烟雾缭缭绕绕。
那庄严的供台上繁花朵朵,怒放出最绚丽的颜色,细闻…少了一股幽淡清郁的香气。
大殿里中中间的供桌上,还是那柄被搽得澄亮的高大铜灯,细看…新换的灯芯少了以前老芯结得美美的灯花。
“唉…”待最后一声钟声响尽,小童合上了经书,再不犹豫,跪在了佛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