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抚摸他脸,突然热血上脑,未及细想便扣住他脸颊贴了上去。
两唇相贴时,我心中一荡,胸口似酸似甜,手脚酸软,恨不得整个人立时化作一滩春水软在他怀里,就此沉沦千年万劫不复。
程铮也是身上一紧,却并没有推开我。
我经他默许,自然愈发的得寸进尺,须臾之后竟不满足于纯情的一吻,于是双唇微张含住他下唇,用舌尖轻轻舔舐,玩弄半晌之后,又试探地轻触他齿列。程铮浑身一震,我赶紧罢口退开,红着脸讪笑解释:“就…就算是代替十八相送?”
程铮亦是俊脸通红,垂下眼睛并不答我。
我讪笑着低头揉脸,这时才听到四周叫骂之声又换了内容,什么天生**不知廉耻心性歹毒之类的四字成语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可见即使是正道人士在辱骂女性时创造力也会比正常水平高一咪`咪,也可见猥亵全民偶像的代价是巨大的。
然而再听几句之后,我不由笑容尽敛。
纵是泥人也有个土性,韩荀已死,师姐无辜,步辇里那位我又不敢骂,现在这些人也对我尽情谩骂,又怎能不让我恼火?于是呼地起身,冷着脸,视线逐一扫过骂街的弟子:“妖女又如何?你们不明真相便对我痛骂一气,欺软怕硬,不敢骂魔教,只骂我这个身单力薄的小丫头,就是什么好了不起的事情了吗?就算我对不起青阳派,你们又当如何?讨伐我?我现在就站在这里,哪个有种,来效仿你们掌门一剑刺死我呀?”
众人更是激愤,有人勉力挣扎着直起上身,然而屁股尚未离地便又被魔教教众打压了回去。我微微冷笑,道:“是非黑白,还待日后评说。若我哪日当真做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勾当,也不用你们讨伐,只要程铮提了剑站到我面前,我自当引颈受戮!”
说罢转头看一眼步辇,又大声补充:“然若程铮遭遇不测,我虽势微,也定会不遗余力追讨真凶,令其不得善果!”
一席话说完,但见众人脸上嫌恶之意更浓,白面馒头面上云淡风轻,眼中却隐有喜色,孔鲫则迅速看了一眼步辇。
我偏头向程铮莞尔一笑:“也不赖他们骂我妖女,在这方面我还是很有天赋的,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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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在1点半!
正文 混吃还是等死
我坐起身子,看着东方历正色道:“少主和我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咱们互捏着把柄,便谁也别轻举妄动。只要程铮毫发无伤,少主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若是程铮有事,不论是何原因,我都会算到少主头上。”
东方历握着棋子的手一顿,又立即颔首:“好。”
他答应得如此轻易,倒叫我愣了愣,不由问:“少主会叫我做什么?”
东方历抬头瞥我一眼,淡淡道:“混吃等死。”
这!
这货是在卖萌吗?
…不像。他的重点好像不是在混吃,而是在等死上啊!
我僵在原地,后背好似有毛毛虫排成一排从肩膀齐刷刷滑落到腰际,半晌我才组织好语言重新开口:“楚修竹虽然在四岁就和她娘亲分开了,但就算再怎么不记事,三四岁时的事还是多少有些印象的。到时我和东方储见了面,不用他问我别的,就只拿出一堆仕女图让我挑,我也挑不出画着夏涵星的那一张啊。”
东方历将棋子全部收回盒里,从手边的一个矮柜里拿出根画轴来平平推给我,展开一看,正是我梦中曾经见到过的那个美丽少妇:“这是…夏涵星?”
他颔首:“这不是认得么。”修长的手指一比他对面的蒲团,“会下棋吗?”
我挪过去坐下:“知道规矩,但是下得不好。”
他将装黑子的棋盒推给我,拉着我手腕道:“边下边说,给手上找点事做吧。——回到魔教之前,你尽可以随便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既如此说,我也再没什么推辞的理由,于是捻起一枚棋子,先在星位上落子:“我该从你这里知道些什么?”
东方历随之也落一枚白子,看着我莞尔一笑,虽有些虚情假意,但亦是如春风化雨,仿佛白玉雕成的神仙姐姐恍然变成了真人,美貌还在其次,冲击力却是十分巨大:“这问题太过讨巧。我不愿答。”
我想了想,换了个问题:“你们总说做药,到底为什么要拿我做药,做的又是什么药,我是必死无疑,还是尚有生机?”边说边又落下一子。
东方历手持白子却不落下,一翻手腕将白子放在手心,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白子便突然如冰块一般咔咔碎裂,片刻之后已是一滩粉末:“寒冰诀,功力每高一重,威力便增一倍,对身体的损伤也是更大。我现在不过刚刚达到第六重,而东方储在十八年前已经达到了第九重,既仰其威力,也深受其害。若不尽快用药,他恐怕只能再撑一年。…而这药材,其实是用他自身的寒气养一个胎儿,若那胎儿能够平安出生、发身长大,待到他十余岁时,便可取了他的骨髓熬制成药,服用之后,便可至少再得十年寿命。——说白了,仍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的法子。”
我不由插嘴:“东方储是早知这方法,还是最近才得知?”
他道:“自然是早就知晓的。只是寒冰诀太过霸道,胎儿等闲不能成活。他从十年前就开始尝试,掳回的孕妇不下百人,到现在也只活了一个。只是那孩子还不过六岁,等到骨髓能用时,怕是他早就驾鹤西归了。”
我奇道:“他不是知道怎样让孕妇顺利生产?怎么会只活了一个?”边说边拿出夏涵星的绝笔信递给他。
东方历接过信细细看过一遍,沉吟半晌,低声道:“我曾听说,有的人天生经脉奇特,丹田之中存不住内力,却可轻易接纳传递他人内息,进出自如,仿佛桥梁一般。但是这种体质却比那天生任督二脉畅通的人还难寻,东方储当年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令堂,才能救了夏涵星,然而日后再叫他在这人海茫茫之中寻找同样一个这样体质的人,却是难上加难了。”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他淡淡瞥我一眼:“若非如此,你体内怎会有寒冰诀的内息?——这样也好倒是省得我再强灌内力给你了。”他又抬眼看我,这次视线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稍长,“原本只想借你尸首一用,如今看来,倒要当真跟你拴在同一根绳子上了。可惜。”
我顿时寒毛倒竖,手中黑子啪地一声掉在棋盘上,多半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他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说可惜没米了,中午只能吃炸酱面了。
语气虽淡,我却不敢不当真。
东方历帮我拾起黑子放回棋盒:“一句话就被吓成这样,待去了魔教,不用我动手,你便已经是尸首一具了。”
我搓搓双臂,勉强冷静下来:“所以,少主究竟是希望我死,还是不死?”
他道:“我自然是不希望东方储活得太长的,然而他不用你做药是死,用你做药也还是死路一条,因此你是死是活,于我来说实在没什么关系。”
我轻出一口气,问他:“那你换我来,就是给东方储下毒用的?”他直接带走楚修竹多好?又能双宿双飞,又能倚仗她的主角光环唤醒东方储那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总是诗的少男情怀,再联想到她妈的音容笑貌,这口药又怎么吃得下去?
到时东方储寿终正寝,含笑而逝,东方历即位,楚修竹金屋藏娇,他们就是多么吉祥幸~~福的一家!
把我拖进来干嘛?
东方历看我一眼,仿佛能读我心一般,淡淡解释道:“倘若现下是修竹随我回去,我不能坐视东方储杀了她,亦不能看到东方储宠她。——若是那样,东方储的死忠们便会属意扶她上位,将我弃若敝履,我又岂会坐视?到时双方斗得两败俱伤,纵是我赢了也不会赢得漂亮。就算她没有与我争夺之心,之前站了队的人却还是不能留的,她日日见我双手染血,又怎会再爱我?早知如此结局,倒不如一开始便将她规避出去,她只能看到我愿意让她看到的那一面便好。”
我笑道:“少主当真是个痴情种子。”顿了顿,又期期艾艾道,“少主也姓东方,不知和东方教主…和我师姐…”
他摇头:“我是东方储的徒弟,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我点点头,还未追问,他先开口问我:“你可听过十犬一獒的说法?”
我想了想:“似乎是将十只猛犬关在一间屋中,什么吃食也不给,待最后斗到只剩一条狗时,活着的这条狗便叫做獒犬?”
东方历点头:“魔教教主的弟子亦是这样一代代训练出来的,只是我们足有三十人。——五岁习武,十岁时关入暗室,直到只剩下十人时才将我们放出。彼时我们才会有自己的名字。往后几年便在教中各凭本事拉拢陷害,胜了便能壮大,败了便是死路一条。——直到上个月,教中还剩下两人。”
我听得目瞪口呆,仿佛天方夜谭,过了好半晌才算勉强消化此事,不由又问:“教中人士早已习惯站队分流,也不觉得朝秦暮楚有什么不对,但你却一向雷霆铁腕,只要稍有不从便将那人血洗了去?”
东方历一笑:“暴慢无亲、杀戮无辜曰厉,我岂敢辜负了教主对我的一片苦心。”
我恍然,原来他不叫东方历,而是叫东方厉!
这得是多奇葩的教主才会用谥号给人起名字啊?
相比之下,东方情真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我讪笑:“我确无称霸之心,少主您乃是不世出的奇才,当一统圣教,千秋万代寿与天齐,我辈萤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请少主放心…”
东方厉颔首:“我自是了解。带你回去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同时也给那几个老家伙竖个靶子,端看谁能一头撞上来。”
我点头如捣蒜:“少主威武。”想想又道,“但是那位发面馒头长老的**术实在厉害,我恐怕会在他面前露陷。”
“你容易着道是他身上佩香的缘故,等回了魔教,我着人为你特调一副香囊,就再也不惧他摄心**了。”他说完又看我一眼,伸手拂乱棋子,“棋力的确臭得可以。顾此失彼,漏洞百出,不足为惧。”
我长出一口气,刚要再拍马屁,却被他一眼堵了回来:“昆仑奴脚程极快,半月即可到达魔教摘星崖。你这半个月与我同吃同睡,须得谨记时刻以我为重,我不说话,你也不能闹出半点响动。”
我连连点头,心说跟你一个小魔头又有什么好说的,有那闲情逸致,我还不如跟我的分裂人格们说群口相声玩呢。
队伍取道西北,越往北走越觉得寒风刺骨。万幸步辇内不缺狼袄熊皮之类御寒的东西,每一天我都往身上多加一件,到得第十五天时,浑身已裹得跟球差不离,摔地上半点不疼,使劲点还能弹起几分。
就在这一日上,昆仑奴停下脚步,孔鲫隔着帘子通报说,摘星崖已经到了。
东方厉拎我走出步辇,跃入眼帘的竟是一片雪天地。灰白的天罩着莹白的地,天地之间再没半点其他的颜色。我将刚刚吃剩的核桃壳拿在手里,手指一松来了次自由落体,核桃径直落在雪上穿了个洞,目测应该深过了膝盖。
乖乖,难怪大家轻功都那么好,这要是不好,就直接被埋了啊!
优胜劣汰真可怕。
东方厉拎着我在大约六十度的坡上疾行,身后只留下浅浅的一行脚印,我一边感慨魔头们的轻功深不可测,一边微眯了双眼防止雪盲。劲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一般,我鼻尖初始还觉得又冷又疼,但很快便没了感觉。我忙忙伸手捂住口鼻,生怕山顶还没到,五官先缺了几样。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一行人在山顶停下。此处虽也有积雪,但看起来竟比山腰上少了许多。举目望去,整个峰顶除了个山洞之外便再没其他东西。东方厉走到洞边将我放下,整了整衣衫,自己先行进了洞穴。
我亦紧紧跟着他进山洞、下台阶,拐过一个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此处不像是什么地下宫殿,倒像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作者有话要说:
要死了…睡觉去…
若有错别字和框框请指正…
不许霸王我啊…
正文 往日的惨事
吃过东方储的红烧肉,又参观过一遍他的秘密菜园,教主大人便借口天色已晚,盛情邀请我留下过夜。
当然不是在一间屋子。他的卧室边上有扇小门直接连着耳房,耳房里有桌有床,纤尘不染,桌角上还零落地压着几本话本,并不像是空在那里摆样子的意思。教主大人亲力亲为地替我换好干净的床单被褥,在外头烧旺了炭盆替我端进屋中,我受宠若惊惶恐不已,他却温和一笑:“情儿何必跟爹爹客气?”
我只得讪讪从命,心里却道谁是你情儿,你丫穿越到琼瑶剧了吧?一会是不是还要对着我珠泪涟涟地低吼爹爹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那在大明湖畔苦苦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的娘亲?
还好他顾及身份,没再继续表达泛滥的爱心,嘱咐我早些歇息就掩上门回自己房中了。我一路旅途劳累,此时也觉得有些精神不济,因此等了一会没听着什么动静便也作罢,草草洗漱,上床睡觉。
然而毕竟心里不踏实,睡觉时便没脱得太彻底,只把外衫脱下,中衣还好好地穿在身上。
一夜无话,约莫着天刚放亮时,突有人推我肩膀,一边推一边笑道:“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这套说辞药先生常用,我正睡得迷糊,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药王谷里待着,于是张牙舞爪地抓住那人胳膊,用大脸在他袖子上蹭来蹭去:“先生你行行好,让我再睡一会!”
一句话说完我也清醒了,后背立马吓出一身冷汗:靠!玩脱了!
御前犯驾还是其次,他若是追问我先生是哪个先生,我该怎么回答他?
撒谎?青阳众位师兄师叔之中,断没有一个先生亲密到了叫我起床的地步。
照实说?那么他知不知道我曾在药王谷治病的事,知不知道药先生曾与他手下人互通有无?
我维持着抓他袖子的动作不敢动弹,后背上的冷汗一层覆上一层,不过刹那时间,于我却仿佛天长地久。
终于听见东方储笑呵呵数落我道:“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赖床!”说罢托着我后颈拉我起床,又嘱咐道,“快些穿好衣服出来,包子要凉啦。”
我惊魂甫定,连忙诺诺答应,待伸手拿衣服时,才发觉昨天脱下的外衫已经换成了棉布加大毛的衣裳,原先的布靴也换成了耐寒的毛靴。衣服里揣的东西都好好地摆在桌上,只有装着夏涵星绝笔信的那个木盒不见了。
我一愣,待要细想时东方储又是催我,我连忙收拾妥当,极臃肿地横着出了屋。
东方一见便笑道:“之前还怕准备的衣裳不合身,没想到乐堂的弟子眼力倒当真不错!”说罢便催我快些吃饭,道说时典已经带着昆仑奴在外头等着了。
我狼吞虎咽地塞下两个豆沙包,喝了几口稀粥,被东方储以父爱的目光全方位沐浴了一遍之后,才穿得像一只北极熊似的被他牵出去,经由另一个伸手不见五指、岔路繁多的洞窟走到个寒风呼啸的雪谷,交给时典,又絮絮嘱咐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回去。
我黑线满头,再次怀疑他究竟怎么当上魔教教主的。
人格分裂?
时典是个长着浅灰色眼珠的中年人,鼻子和腮骨都有些歪,像是被打断又重新接上过,整张脸平平无奇,那对灰色的眼珠却仿佛一直有暴雪蕴在里头,叫人不敢小觑。
他恭敬地冲我拱手笑道:“小姐有礼了,在下名唤时典,位居四长老之末,然而身上并无半点功夫,不过是承蒙教主看得起,占个名号罢了。”又将一个香囊托在手心里交给我,“这是少主托我带给小姐的。”
我先向他还礼才接过荷包:“如期年幼经不起大礼,长老折煞我了。长老没有半分武功却能与绝世高手齐名,想必是身怀大神通的。”说罢又捏着香囊在鼻端闻了闻,其香凌冽,嗅之提神醒脑,应该就是东方厉配了给我对付发面馒头的利器。
时典看我动作,突笑道:“小姐不必着慌,摄心长老其人敦厚老实,于阴谋诡计一道并不在行,他既以认定小姐为主,就断不会对小姐施用****、以下犯上了。”
我被他看出目的,不由有些尴尬,于是讪讪一笑:“总是有备无患吧,省得我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蹲在地上学兔子跳。——长老说话也忒夸张了些,以我之见,摄心长老怎样都算不上‘敦厚老实’!”
时典摇头:“摄心长老对自己看见的事、听见的话深信不疑,单凭这一点,于我而言,已经能够算是敦厚了。——时辰不早,小姐若无别事,便就此启程吧。”
说罢便向后头等着的昆仑奴示意,高大的昆仑奴将我二人分别背起,单足一蹬雪板,风驰电掣般滑下雪坡。
扑面的劲风叫人睁不开眼,我将整个脸面埋在昆仑奴后背,心说魔教人民的娱乐精神真是高涨,昨天才刚刚考斯普雷,今天就开始滑雪度假之旅了。
明天是啥?过山车?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昆仑奴已经滑到山脚,他们利落地卸下雪板绑在胸前,又背着我们一路飞奔,越过一堵城墙之后,才将我们放到一排牢房后头。大概是因为清晨,天又冷,因此外头并没有人站岗放哨,倒是里头嚎叫讨饶声不绝,闻之如临炼狱。
时典引着我往前凑了凑,伸手一指:“小姐请向里看。”
我顺着他手指向木窗内张望。只见昏暗的牢房里,一人被五花大绑地绑在木桩上,嘴里咬着麻布,瞪圆了双眼不住闷叫,一个大汉正拿着把明晃晃的尖刀,极细致地一点点将他皮肉慢慢分离。
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正欲转眼不看,时典却又低声道:“小姐请看他的眼睛。”
我匆匆瞟了一眼,火光映衬之下,那对灰色的眼珠仿佛含着冰冻的火。
我艰难地转开目光,问他:“你亲戚?”
时典笑道:“小姐玩笑了。灰色眼珠是埙人的特征,咱们留在北地的魔教教众之中,有近八成是埙人。——朝廷明令,灰眸埙人为异类,见之不问缘由,一律当诛。”
他扶我走远几步:“此地近水楼台,抓到的埙人多了,便发明出许多玩法,剥皮抽筋已是常见,兴之所至,聚众做一次鱼鳞剐也是常有的。——请小姐先随我出城吧,在这里待久了,在下心里别扭得很。”
我点头答应,昆仑奴再次背起我们飞速离开,来到离城约有十余里的郊外时,他才放心地下地漫步。
时典撸起层层衣袖,给我看胳膊上坑坑巴巴的旧伤:“埙人除当街处死之外,还常常被当做粗使贱奴,随意交易,稍有小错便致丧命。我爹娘是蓄养的家奴,我生在一户私塾先生家中,自小便被烙上印记,任意折辱。我不甘命贱于斯,于是苦读诗书,乔装冒名赴考,有幸得中秀才,却在放榜时被众人发现。众位文人指我辱没圣贤书,竟围而殴之,我险些丧命,幸而巧遇教主,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
他放下袖子,看着我笑道:“小姐有何感慨?”
我想了想,却问道:“魔教过去以什么为生,现在又以什么为生?”
时典坦然道:“过去倚仗烧杀抢掠,现下亏得前教主与教主英明,亦在中原各处积下一点薄产,但说主要的营生,还是药物、武器、雇凶三种。”
“药物是指各式毒药?”
他眼睛也不眨:“除了毒药,五石散一类的幻药亦是大头。”
我点头:“长老要我看扒皮酷刑,又痛说家史,不过是想说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然而魔教既有正当营生在手,却仍沉迷谋财害命的勾当,只这一条,长老便是无法洗白的,那还有什么好说?”
时典笑一声:“埙人天生灰眸,纵是易容也无法掩盖,中原人士见了便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咱们又哪能做什么正当营生?唯有躲在这不毛之地苟且偷生罢了。然而人生而平等,谁也不比谁高贵半分,却凭什么视我们为猪狗?因埙人视人命如草芥?我们也并无他法,苦寒之地,又怎能将宝贵的口粮分给自己的敌人?正道人士生在富庶之地,饱读圣贤之书,然而见了魔教教众,不也是不发一言便拔剑相向?归根结底,不过是党同伐异罢了!他们似城里那帮蛮人一般,将我们烙上个非我族类的印记,便可以随意打杀,全不顾我们是否该死!”
顿了顿又道:“而且,若是中原人无欲无求,我们纵有千般机巧又如何能卖得出去?我们不做这些营生,自有人顶上,又怎么能赖我们?”
我反问:“魔教难道尽是见不得光,只能躲在山中的埙人?”
“非尽是埙人,然境遇相同,俱是不见容于世上的可怜之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遭区区白眼便要拔刀相向的并非义士,而是恶人。”
时典面色一肃:“什么是恶人,什么是善人?若心存恶念的即为恶人,那么世上岂余善人?我们买卖暗器硝石是恶人,那么买了暗器去暗箭伤人的又是不是恶人?既然用暗器的是恶人,那么正道之中擅暗器的门派是不是邪道?他们使用暗器又非邪道,评定的标准又是什么?是因他所杀之人均是魔教中人,换句话说,均是生在苦寒之地,不得不靠制作暗器聊以果腹之人?用暗器的却要杀造暗器的,这却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