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前没有想念 作者:姚瑶
ISBN:978-7-212-05949-1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有限公司


序:旧日的来信
回到北京的时候,起风了,空气中有冷飕飕的雨水味道,还有看不见却散不去的雾霾。秋天,是铅灰色的。每一棵树,每一个人,每一栋建筑,都因此变得沉默而模糊。
十岁左右,读外国小说,最喜欢读到讲述深秋仲冬的段落:整个世界变得萧条,也变得不再重要,屋外的一切都切断了与人的联系,唯独壁炉燃着熊熊火焰,可以裹着厚毛线织就的披肩,坐在地毯上,喝茶、看书、给猫咪梳毛,拉开猩红色窗帘,就能看到漫天的雪。
这是一个不太能欢畅起来的季节,却足够让我喜欢。因为已经不能生长,所以有漫长时光用来回忆。而回忆并不总让人愉悦,我总在不断地自我否定自我重建中重复这个循环。
为何我总怀念过去的,却总觉得过去的不够好。那么你呢?
就像,燕燕说,把你的短篇小说结集出版吧,已经这些年这些零零碎碎。
好像就是一杯柠檬茶和一杯榛果拿铁的时间,我说,好呀。

我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在空调轰鸣的卧室里,把一堆样刊堆在床上,一本一本地翻看。在审阅文字方面,我无法信任电脑。
不同的杂志,不同的纸张,有些杂志年代久远,有些已经被市场浪潮淹没不复存在。我再一次用最初的心态,一张一张翻过去,仿佛,是在读一封封快要被氧化的,写给自己的信。
那些名字,那些暧昧的面容,他们是我,又不是我。不同年月的细节被融进了那些虚构的人与事中,我被自己肢解,埋藏在时光深处。那时候是轻快的,那时候是沮丧的,那时候不得不为了约稿而写,那时候终于有为了自己而写的故事,每个故事背后,又都有不同的因由。在写《鱼瞳》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即使曾经还有幼稚的言辞,不成熟的心血来潮,我也想,也想回到写《遇见时光》时的自己。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把心剖开,倾尽所有。
也许,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这就是一条绕不开的路。选择面对曾经的自己,曾经的情绪,曾经的遣词造句,才能真正把它们丢下,画一条路,到明天去。
我接受了曾经幼稚的自己,因为我知道,只有先抵达自己,才能最终抵达他人。

在我下决心毁掉过往作品前,它们被集体拯救,也因为它们,才会有更好的文字。
请你接受它们,就像初冬第一场雪,在沉默了整整一个季节之后,它们会带来,不太遥远的,春暖花开。
如果2012,太阳不再升起,末日降临,那么在此之前,我要把生命赠予我的,悉数还回去,不留分毫,不会想念。
姚 瑶
2012年秋,于北京


☆遇见时光
“我以为无人居住的对面,这个带着静默力量的女子和她的狗无声地出现…”
从DQ领来上个月的工资,装在苍白的纸质信袋中,转身买下一大杯混合打碎奥利奥的冰激凌之后把信袋从中间用力一折,听到不算太厚的纸币弯腰的声音,揣进牛仔裤结实的口袋里。
交往了一个月的男友在我吃着冰激凌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只用一个电话,结束了彼此不冷不热的折磨。
我坐在街心花园的喷泉边,把蓝色纸杯丢进身边的垃圾桶里,忽然想不起刚刚和我说,对不起,我们不合适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而眼前这些人模人样连表情都如出一辙的人群,你们又是谁。
我在这座庞大的城市生活了多少年,转换过多少正经或者不正经的身份,却依然,缺少一个亲密的理由。也许,这缺憾,就来源于现在从我眼前经过的人群。
爬上7楼,不坐电梯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有被害妄想症。机械的声响让我浑身颤抖,时刻准备在它跌落的一瞬间向空中跳起。
钥匙在食指上飞快地转动,考虑这个月昂贵的房租和下个月的工作。
每到这个时候,总觉得场景如出一辙的相似,每个月末不断重复,更迭的工作与所谓爱情,在我心生厌恶的同时自觉延续。让我厌恶的,还包括我转着钥匙的动作。
盘腿坐在饭桌前橘红色矮背椅上,开始涂抹宝蓝色指甲油。再昂贵的指甲油也经不起阳光灰尘以及人为的损坏,即使一切只是时间酝酿的客观结果。生活中有许多的细节如同我的指甲,需要不停地修补,维持光鲜外表。我想,我已经是最朴素的那一个了。
用细小的刷子在平滑的深透蓝色上画精致的白色蝴蝶。不停变换的工作让我习得了许多无用的技能。
垫在手下的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白色封皮已经有一道一道指甲油的明暗色彩。
阳光穿过草绿窗帘,反射过蓝紫色百合花灯,落在彩虹被面和我的黑瘦面孔上。
我从枕头下拿出那张城市音乐节的入场券,雀跃出门。
这是足够让人雀跃的事情,也许去看去听的人,并不是为了音乐,只是为了自己。入场券的样子年年不变,每一次,都想用以前的票混进去,每一次,我都乖乖地去买票。我想知道,这座城市里有多少像我一样无聊的人,每年等待这一天。
带上门的瞬间,对面的防盗门缓慢打开,我惊讶的神情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充满了夸张的定力。
我以为无人居住的对面,这个带着静默力量的女子和她的狗无声地出现。
她有微卷的棕色长发,穿纯白上衣和棉布碎花长裙,踏一双深蓝色布鞋,素面朝天,柔软的白色在她的面部蔓延成一种缓慢的接近静止的神色,一只棕黄色蝴蝶犬睁着天真的眼睛跟在她的脚边。
她微微侧目看了我一眼,而后带上门,左臂上醒目的黑蝴蝶文身同她一起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倏忽不见。
我在这里居住了八个月,从没有见过对面的房间有任何人出入,也没有听到过任何声响,于是我肆无忌惮地大声放各种摇滚和灵魂乐,开着门抽烟和不同的男友吵架。

“我的目光掠过那个年轻的女孩,她符合了我对她的想象…”
我在小木盆里给小丢洗澡,用非常柔和的浴液和毛刷,它向来很乖,也可能是因为享受或怕冷。或者,只是从基因里就习惯了懂事讨好。我尽量不这么想,这想法对一只陪伴我的小生命来说,不够善良。
我塞着耳塞,循环播放Amazing Grace,与空气里浮游的柑橘香气相互融合。
第一次听到这首赞美诗,是攻读博士学位的第一年,是我离开他的第四年,是我一如既往接受生活的每一年。
小丢用力地甩干身上的水珠,我用洁白浴巾轻轻地包裹它。
我是一个沉迷于英语、宗教和一条狗的女人。
你可以说我的生活很简单,也可以说它很单调。
大多数时间我并不出门,作息时间与周围的人都有错位。
做饭,养狗,听如水的音乐,一周出去带一次英语课,为导师工作,每天的时间都用来缓慢地书写博士论文和其他文字。
写作是灵魂的出口,由此我获得绝对的自由。
书桌最左面的抽屉里,有托福高分、GRE接近满分和全额奖学金的证明,以及他的照片和留下来的东西。
我没有毁灭旧物的习惯,也没有触碰的习惯。于是它们在那里安然沉睡。
我从储物盒里找出压得平整的城市音乐节的入场券,然后抱起小丢,“走,我们去听好听的音乐。”
我相信它明白我所有话语,它睁着的眼睛有不离不弃的意味。
我打开门,那个女孩带着不可思议的惊讶盯住了我。
第一次面对面,我的目光掠过那个年轻的女孩,她符合了我对她的想象。
精瘦的骨骼和浓密的碎乱短发,在这个瞬间我有微微的悲伤,蛰伏在她的血液里不为自知的纯真倔强和无法言说的渴望。
虽然我并没有向她微笑点头表示我看见了她的存在,就像寄身于这些高层建筑里所有不小心碰面的所谓邻居应当作的那样。
我住了太多年的公寓,住了太多不同的公寓,可是我知道,这与地域无关,与文化无关,世界上所有高层建筑都有相同的特点,我们共住了一辈子,可能无缘一面。
我真想回过头,叫醒那个愣住的女孩子,告诉她,这是我们的缘分。

“它叫小丢。不怕被丢弃。也不怕弄丢自己。它有它的世界,如同我们。”
暖溪努力地挤上黑压压的公交车,和陌生的身体密密和和地贴在一起。她当然知道在她嫌弃那些贴着她的体味的时候,她同样也在被周围的人嫌弃。
透过车窗她看到那个女人坐进一辆出租车。
Spring坐在出租车后座抱着小丢,快速地经过缓慢行驶的公交车,抬起头,遇上暖溪犀利漆黑的目光。
暖溪下了车,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走向体育场。不是大明星,只是个民间的节日,所以临近演出,还能看到员工专用通道有乐队不断地搬送着自己的工具。大学的时光,去掉那些如同标签的年代印证,谁没有喜欢过吉他轻轻弹唱的民谣或者歇斯底里的摇滚。
进场时间,刚刚好。
第一眼,她就看到了Spring把小丢塞进了随身的背包里,面不改色地走过了检票口。
暖溪看着这一幕,咧开嘴笑了。
有些人必然出现,必然走远。在你生命的某个时刻,都有一场可能的相遇。
她们坐在了彼此的旁边,非常靠后的草地,淹没在灯光的阴影里。不抓大把的荧光棒,也不用简易的望远镜。
在舞台上灯光骤亮,Spring把小丢从包里抱出来的时候,暖溪伸出手抚摸它的脑袋,“我叫苏暖溪,住在你的对面,却不知道那里有人居住。它真可爱。”
Spring的目光停留在暖溪年轻气盛的面孔上,笑容里有类似欣慰的味道,“它叫小丢。不怕被丢弃。也不怕弄丢自己。它有它的世界,如同我们。”而后微微停顿,“叫我Spring吧…”
有高亢嘹亮的声线,也有英伦摇滚,城市乐队,近乎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心底绝望的希望。那些抱着乐器或者话筒弯着腰用尽力气的身影,他们对生活没有期待,所以没有失望,因而始终绝望。就像塔罗牌里的那张塔,毁灭就是重生,绝望也就是希望。于是这样的时刻,音乐得以成为一种宗教。你可以跟着哭喊,也可以静静坐在角落聆听。
在最后一个音符消失的时候,暖溪看到Spring有些病态松弛的面庞如潮般的泪水默默地流出两行清晰的轨迹。她的面目在暖溪的眼中有些模糊了。她握着纸巾,却迟疑着最终没有去递给她。
她们坐在全球开遍了连锁的星巴克里喝同样口味的焦糖玛奇朵。
苏暖溪,二十岁复旦大学哲学系毕业,两年频繁更迭工作与男友,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或者什么都不想要,或者,比身边的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读书读烦了,觉得学来的也都是无用,我对老师说我比你的思想更接近天堂。谁稀罕。书本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就可以把世界捏成什么样放在你的面前,你接受就好。我讨厌哲学的重复,我只能相信我自己看到的世界。混着再说呗,等混个几年想读书了再说。”
Spring小口喝着咖啡,嘴角飘浮淡淡的微笑,“我已经三十六岁,依然读书,没有固定工作,也不想过分工作。截然相反是不是…”

Spring的过去,苏暖溪的现在。
Spring近乎疯狂的苦行僧般的求学经历让暖溪捧着咖啡杯目瞪口呆,她想,这个女人经过生活,而后知道自己要什么,真好。
“你没有男人和孩子么?或者曾经有过?”暖溪的眼睛上金棕色眼影有些微微的颓败。
“身边的男人如同我们寻找的最终的身份,在年轻的时候频繁地被找到被证明再被丢弃。后来上帝终于在我还依然很年轻的时候送给了我一个男人,有过一段持续数年的恋情,一个未成形的孩子,四次拒签留下一个没有圆满的出国梦。那是一段非常混乱的生活,而我似乎也已经明白俗世生活的饱满,于是回归了本来的我…”一段可能是十数年岁月的潮涨潮退,被这个有些虚弱的女人说得波澜不惊,在还应当继续讲述的时刻戛然而止。
“你如何认识他?纠结这么多年没有结果?真俗气…”暖溪用力搅了搅勺子。
“上帝阻拦了我,是为了保护我。我的生命已经过了三分之一,我也已经能够看到剩下的时日,很安心。”她的嘴角始终悬浮着那样柔和与静穆的笑窝。“在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在心里对上帝说,让他走过来吧,让他爱上我吧。我默念了许多声,于是他就走到了我的面前。”
暖溪大声地笑了出来,笑声引来了安静的咖啡厅里各个角落的注目,她捂住嘴巴遏制放肆的笑声,“你是研究宗教还是迷信,怎么可能!”
Spring神色安宁一如既往,“相信我们的心会被听到。”
暖溪抬起头,看到刚从门外走进来的干净男子,微微一笑。“好吧,让我们试试吧。”她小声地默念出了声,“让他走过来吧,让他爱上我吧;让他走过来吧,让他爱上我吧…”
“苏…暖溪!”干脆的声音让暖溪的眼睛条件反射地睁开。
“苏暖溪,我是赫翔泽,我们在麦当劳和酒吧一起打过工…想起来了吗?”男人温柔微笑,暖溪侧头看了一眼Spring,得到一个如同兑现了诺言的微笑。
“那些时候你都戴着帽子,半年了,刚刚没反应过来。”
“介意我坐下?”
暖溪摇摇头。

翔泽,让我们相信一个可能出现在每个人生活中的童话。
遇到翔泽的当天晚上,暖溪穿着黑色吊带睡裙躺在床上听王菲的缠绕声线,和翔泽发短信。
他是温和的男人。能抱着化学学下去憧憬美国的男人,也是有着不易触碰的野心的男人。
他们再次在同一家店里打工,家乐福导购。穿同样鲜红的背心。
一起蹲在地上吃工作餐,一人一个耳塞听非主流音乐,用各自的方式聊天。
去夜晚的黄浦江畔,在外滩的人群里坐在路边长椅上吃廉价冰激凌,她做各种鬼脸引逗身边经过的幼童,她教会他如何抽烟。
金属燃烧发出的蓝色火焰在老旧的打火机上发出诡异而真实的光亮,照亮寂静的夜晚。
负责同样的区域,某个晚上,货物清点出现了差错,各个区的员工纷纷收拾东西下班,只剩下忙忙碌碌搜寻于货架间统计数字的他们和等在办公室喝着大红袍的主管。
“暖溪,你想过自己以后的生活么…”
暖溪淡淡地看着他,揉揉自己碎乱的浓密短发,手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想来想去,都不合自己的想象。”
翔泽也笑着跟着蹲了下去,“或者你可以考虑有个人来照顾你。”
暖溪想,这就算表白了吗?在货架之间,在满身的汗水里,在清苦的生活中。
她想起Spring的微笑。
翔泽抱着一大捧雏菊花出现在公寓楼下的时候,Spring透过奶白色布满暖色花朵的窗帘抱着小丢,看到暖溪带着真挚笑容接过花束的快乐样子,是由心而生的喜悦。
于是暖溪开始喜欢花朵,每周翔泽捧来雏菊、百合、玫瑰,她都悉心修剪插入透明玻璃瓶,放上阿司匹林,在水中静养。
毕业两年,第一次回到复旦,坐在图书馆安静看书的翔泽对面,突然生出些感慨。
他们逃离那个安静的所在,不顾楼管在身后大声地阻拦飞快地奔上3楼躲进翔泽的宿舍。暖溪靠在门上大声喘着气笑了起来。
翔泽把暖溪拥进怀里,触碰到她突出的骨骼,这个如同蝶般带着斑斓色彩飞进他生活的女孩,直直地就撞进了他的心里。是他在象牙塔里无法寻找的鲜活生命。
暖溪想,这一次或许真的可以长久。
翔泽的电话开始震动,他松开暖溪,拿起电话,面上有微微的难色。
暖溪对翔泽微笑而后转身去把包里准备的午饭摆在桌上。
翔泽匆促地低声接完电话,走到桌前坐下,面对桌上暖溪准备的午饭,沉默半晌,“对不起,暖溪,给我点时间。”
暖溪第一次敲开Spring的门,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简洁素净的房间,所有的陈设落满细碎的淡彩花朵。
Spring光着脚裹着暖棕色流苏披肩,刚洗过的长发散发植物的清香。
“需要这么灵验地证明给我看么。我开始爱他了,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和他在一起。”
“那就在一起吧。”
“他有女朋友,在北师读研。与我截然不同。”
“不要忘了你的毕业证上写着什么。”
“那从来不是我想要的,我相信我所做的选择和现在经历的一切最终能够回馈给我真正的哲学。”
“所以呢…你觉得自己不适合他?”
“我觉得,我应该和他在一起,因为他看得到我心里的天堂。”
Spring点点头,松弛的嘴角微微上翘,“在你二十二岁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够为自己的爱情去打一场战呢?”
于是,暖溪给翔泽发去了信息,“翔泽,让我们相信一场注定的爱情吧,相信一个可能出现在每个人生活中的童话。”
那个叫做若清的女子站在研究生公寓前的树下看到暖溪跟在翔泽的身后共同出现在她面前时,目光中有明显错愕的神情。
她的目光掠过暖溪,对这个周身都显得招摇的女子有明显的鄙夷,也有隐匿的疑惑。她镇定地说:“翔泽我们可以单独谈一下么?”
暖溪说:“那我先走了。”翔泽的手在身边停顿了一下而后抓住了暖溪的手臂。
这未尝不是个好的方法,不用再刻意地去解释,去争辩,去声明,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可以说明一切。
亦舒说对了,因为在乎,所以解释。不在乎了,解释也无必要了。
暖溪想,二十二岁的青春,总会有得到失去的残酷,因为我们都还年轻。

“要离开了,一双盲目。”
若清不时的短信,裹夹绵绵回忆,试图打动这个昨天还在身边的男子,期待可能的挽留。
“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连解释都没有就从我身边消失。”暖溪面对货架,默默地说。
翔泽伸手揽过她垂着的脑袋,“暖溪,我担心的却是你的消失,如同你指甲上的蝴蝶。”
暖溪抬起头来对他绽开明媚笑容,照亮两个人二十出头的美好年华。
翔泽每天下班送暖溪回家。暖溪洗澡,涂抹各种护肤品,翻看时尚杂志,或者坐在地板上啃尼采、叔本华、荣格…翔泽坐在桌前安静地复习功课,做中文的英文的各种习题。
深夜3点,翔泽给暖溪一个温柔的亲吻而后躺在暖溪的床上睡去。暖溪坐在电脑前看通宵的电影,可以连续一个星期看费里尼的同一部片子,有着过分认真的神情。
一个周末,两个人保持相互依偎的姿势靠在一起看《美国梦》。暖溪笑着说:“每个人都有个春秋大梦。”
翔泽转过脸,认真地看着暖溪说:“暖溪,我准备去美国。”
暖溪的笑容有瞬间的迟缓而后回复柔和面容,“中国人的美国梦。好吧,然后呢?”
“我不想说你等我这样的话。暖溪,和我一起把托福和GRE考过去,我知道你可以。我们一起出去,一起读书,一起生活。”翔泽带着认真带着急切带着温情也带着决绝。
“我不想进学校读书了。”
“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也想去美国走一圈。但,这样的感觉,不对。”
“那你想怎么办?”
“我们结婚吧。”
“什么时候,我成了这样可恶的女人。想和一个男人结婚,去美国。连我自己都觉得是这样可鄙的手段,可是,我对学校有逆反,我对他有不可理喻的深深爱情。那么,我还能够怎么办。”
“其实,你爱他仍然抵不过爱自己。你想抓住的是他的爱情还是你自己的爱情,是爱情,还是一个懂得你珍惜你包容你的男人?”Spring和暖溪面对面坐在她清淡色泽的房间里,小丢在她们之间来回磨蹭,而后趴在Spring的脚边舔着爪子睡觉。
暖溪低着头,挠了挠自己漆黑的短发,耳钉攒射晶亮光芒,“不想打消当下的念头,我想和他在一起。”
翔泽没有给她回答,她也不再询问。她辞去了他们共同的工作,他闭关在寝室专心备考,一切顺其自然。
暖溪,你会难过么?会,当然会。因为爱他所以说了结婚,而这两个字,要么让他们在一起,要么,就此分开。
所以,她选择了不回他嘘寒问暖的信息,选择了抽更多的烟,喝更多的酒。在夜晚的凛冽风中颓然地哼着歌往回走。
“暖溪。”公寓的楼下,翔泽抱着手臂靠在门边。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我就是这么现实的女人。不要拉倒!”暖溪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冲了进去。
“暖溪!”翔泽用力拉住了她的手臂,就如同有点久又不算太久以前在另一个女孩面前坚决地拉住她一样,“暖溪,我们去登记,一起去办签证。”
“要离开了。追着他离开。一双盲目。我是该谢谢你还是该谢谢上帝。”在机场,暖溪趴在Spring的耳边,轻轻笑说。
Spring病态的面目上始终是岁月蹉跎的超然表情。人淡如菊,你无法通过这张奇异的面孔判断出这个女人曾经年轻的样貌,如同一张再生的白纸。“暖溪,遇见你,真好,如同遇见年轻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