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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丫头片子,何足为患?他方才见自己流泪,不也一样为心疼得无以复加吗?三妻四妾,无非是男人共有的劣根性罢了,何况,她将来面对的还是三宫六院。
她依旧柔柔的开口道:“谁说的并不重要,少年夫妻,横竖图个新鲜。怀瑜,我很高兴你长大了,但你必须始终牢记此生最重要的事,时刻提醒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不枉费我…不枉费众人的一番苦心。”
眼前的女子一副楚楚动人的娇弱模样,却说出这般斩钉截铁的话语,程怀瑜不由困惑起来,他想起沉璧——同样美丽的两个女子,为何本质上却有如此大的差别?若兰外表柔婉,内心却缜密如丝极有主见,而沉璧外表机敏,内心…她的内心应该是洒脱自如随遇而安的吧。
“哥,你问完没有,程怀瑜的家人都对我很好,尤其是他奶奶。事实上,以怀瑜在程家的地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你就不要担心了!”
“是吗?那他父亲呢?”
沉璧愣了愣:“你对程家情况很清楚么?”
深不见底的眸中闪过一丝蔑然,沉非仍温和笑道:“你在程家,我又怎会掉以轻心,自然是要打听清楚的。”
“我不大喜欢他的父亲,”沉璧实话实说:“他似乎很冷血,即使是对怀瑜,也不见得有多少关怀。他很少来梨香苑,我总共也只见过他两三次,他…基本没和我说过什么话。”沉璧将程竞阳从中撺掇她代嫁的事情隐瞒了下来,因为时候想想,对怀瑜而言,确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沉非本来就一万个不乐意她呆在程家,要是知道其中的缘由,铁定又会多生疑心。
令她意外的是,沉非竟然点点头:“你平日饮食起居都与程怀瑜一处,不必理会外人。凡事多留个心眼,一旦发觉不对要及时告知程怀瑜,你待他为挚友,他必定也会护你周全。”
“这话…怎么听起来危机四伏的样子?”
“除非你在我身边,否则在哪儿我都不放心。”沉非叹了口气,他原先还想让沉璧回乌镇,现在看来却也晚了。
“遵命!”沉璧调皮的抱拳:“哥,我这么听话,可有奖励?”
“奖励?嗯,是应该奖励,不过,我现在背着的小猪不算么?很重…”
“你不能把我现在的体重和小时候比,我还长高了呢!不算不算…”
一路从蝴蝶谷回京城,沉非没有用轻功,就这么背着沉璧,慢慢走着,从夕阳西下走到繁星满天,从两人有说有笑走到趴在肩头的小人儿安静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御赐程家的汉白玉牌坊出现在视线中,庞然大物静静的矗立在夜幕下,像一头怪兽张着巨嘴,似乎会将每个走近的人吞噬。
他猛然停下脚步,却将熟睡的妹妹晃醒。
“到了…”沉璧顺势从他背上滑下来,揉揉眼睛。
“璧儿,你真的…要进去吗?”
“天都黑了,我得溜进去。”沉璧显然没弄懂他的意思,她笑着挥挥手:“走了,下次还带我去抓蝴蝶哦!”
“下次,带你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看着妹妹兴高采烈的样子,沉非终于也欣慰的微笑。
下次…转身的时候,都以为还有下一次。
谁也不知道,下次再见,又将相隔沧海桑田。
沉璧绕过正门,轻手轻脚的在东南角的侧门站定,敲敲门:“小猴子!”
只要她晚归,等门的一定是忠心耿耿的小猴子。
门开了。
她什么都没看清就撞进一个怀抱,鼻尖生疼。
偏偏那人还下了死力气抱她,全然不顾她的鼻子被挤扁,她听见他的胸腔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山雨欲来
“你怎么还在家?”沉璧好不容易挣脱对方的熊抱,待到看清来人,她脸上的表情还不如看到一只熊——过于平常,最多是有点惊讶。
“你希望我不在?”程怀瑜的表情很受伤。
“你自己决定立刻动身去晋安郡,行李都给你收好了,和我希望不希望有什么关系?”
“可我以为你走了。”
程怀瑜脱口而出,在面对沉璧讶异的眼神时,他硬撑没躲避,也就这么看着她。
毫无逻辑的对话,却是最直接的想法。他不想去深究为什么,所有的焦虑与害怕,在打开门看到她的瞬间烟消云散,只剩虚脱般的庆幸,再也没有力气去遮掩——他的力气在奔波于京城大小茶楼的途中早已耗完,当他以为她负气离开时,充斥心房的,是从未有过的后悔。想过成百上千遍要怎样道歉,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想将她拥入怀中。
本能的觉得,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可以让她听清日复一日滋生的莫名紊乱,她冰雪聪明,应该能告诉他,那代表什么。
可是…她好像不大愿意。
他讪讪的缩回手,不知往哪儿摆才好。
漂亮的眸子映着檐下风灯摇晃的微光,明灭不定的彷徨,如同一只在丛林中独自奔跑很久的小兽,遇见了人,想上前却又胆怯,试探着装作很强悍。
不经意间,触动了沉璧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但是,不想让对方知道,于是翘起唇角,露出一抹调皮的笑:“没到最后结算工钱的时候,我怎么会走?”
“是的,工钱…我差点忘了。”程怀瑜扯扯嘴角,终究没笑出来:“也许你一直都当作是演戏…但我没有。所以,即便你真是那么想的,也不要说出来,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笑。”最后几个字咬得很艰难,他一时找不出更好的语句来表达,尤其是见她这么若无其事的对待自己的紧张,他甚至有一点点委屈。
话音刚落,“啪”的一下,额头挨了一记屈指弹,负手俏立的女孩浅笑如水。
“你用用脑子好不好?如果生活都是在演戏,那会有多累,你支付的工钱根本就不够。”
程怀瑜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黯然的目光中顿添喜悦之色。
“真的?”
孩子气的笑容将隐藏在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沉璧的眉梢眼角不觉也染上明亮的神采:“你想给我加薪也无妨呀?那么…嗯,或者我会考虑表现得更加贤良淑德一点…”
“不,我就喜欢现在这样。”程怀瑜忙抢着说。
“那干嘛还对一句气话耿耿于怀,大半夜的守在大门口等着兴师问罪?”
“我…”掉进坑的可怜孩子结结巴巴道:“我是在等…”
“笨!”沉璧没等他说完,低声嘟哝了一个字,自己却也笑起来。
眸光盈盈流转,春花秋月,弄蝶成双。
墙角一株野生蔷薇开得正盛,娇艳的胭脂红晕染开来,分不清最先爬上谁的脸庞…
“少爷少奶奶,要聊天得挪个地方哪!这儿可不行。”
程怀瑜身后冒出一个大煞风景的脑袋。
“小猴子,你怎么现在才出来?”沉璧忽然有种干坏事被当场抓住的感觉,她心虚的绕过怀瑜:“哎…都傻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进去吧。”
“等等…”程怀瑜拉住她:“今晚不能回去了。”
沉璧讶然:“为什么?”
“我怕奶奶发现你没回来,晚饭前就告诉她老人家已送你回将军府小住…即使你想表现归心似箭,至少也要等到明天才能现身吧?”
“明天?!你…想让我一个人流落街头…或者去客栈落脚?你笑什么?幸灾乐祸!” 沉璧计划泡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睡到大天亮的愿望落空,不由得嘟起嘴。
“没有,”程怀瑜努力压下微微扬起的唇角:“我自然要陪你,也好‘接’你回来。”
“你不是真想让我流落街头吧?”沉璧立刻抗议:“城里大小客栈的掌柜谁不认识程家大少爷?你进出倒也风光无限,可我才不要陪你上早市新闻的头条…”
“不能去客栈?嗯,流落街头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程怀瑜眸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他转头吩咐道:“小猴子,别睡太死,记得留门。”
“是!”小猴子爽快应声,紧接着才想起什么似的:“爷,你要上哪?不是说好明日一早就去晋安吗?”
远远传来打更的锣棒声,清脆悠长的回荡在空旷的街面上。
门房内响起衣物的窸窣摩擦声,有人不耐的嘀咕:“大半夜的,谁在外边说话?”
程怀瑜竖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趁小猴子还没缓过神,他抓起沉璧的手,拽着她就奔出门,拐角急转弯,两人迎面撞上慢吞吞行来的打更人。眼见铜锣坠地,程怀瑜足尖一勾一带,竟将那重物重新塞还给打更人,分秒也不耽误的继续跑路。
浅绿纱裙带和着零星笑语融进温暖的暮春空气里——
“咦,原来你还不算是头脑发达四肢简单么?”
“那当然。”
“看来往常都错怪你了,我一直以为你头脑很发达…”
“…”
打更人抱着铜锣在原地呆立半晌,好半天才揉揉眼,以为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狐仙,否则,那么漂亮的一双璧人,不是应该只出现在画中吗?但是,狐仙也会说人话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转过身,一个不防,没拿稳的铜锣再次砸向青砖地面。
货真价实的“哐当”巨响,余音不绝。
又是一个狐仙?!
街头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位高挑秀雅的男子,他毫不理会铜锣的聒噪,只顾蹙着眉,定定的望着那对璧人消失的方向。
紫衫沾满风尘,一墙之隔伸出几枝梨花,花瓣不知疲倦的扑簌而落,滑过丝缎般的长发,寂寥无声。
他的头发,竟然也是深深的紫色。
“公子,你…”
打更人惊疑不定,那男子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开。
金属振动的“嗡嗡”声慢慢停止,男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路边的商铺相继亮起了灯,被吵醒的人们骂骂咧咧。
一切恢复正常。
庄生晓梦,梦里是谁?梦外又是谁?
梦里是她,梦外呢?还是她吗?
那个在漫天飞舞的蝴蝶兰中用手指圈住幸福的女孩,想必是再也看不见了。
脚步有些踉跄,险些握不住手中的紫影剑,冰凉的感觉如蔓藤一般,从掌心钻入血脉,割断情丝万缕,痛得叫人喘不过气。
绝情的滋味原是这般。
受了很多很多次,这一次,最为铭心刻骨。也好,或许明日一觉醒来,剑术便能登峰造极罢。
自诩超脱,其实也不过是个自私得可笑的凡人,既然选择对她的眼泪视而不见,还有什么好企盼呢?
所幸是怀瑜,如果她能圈住她和怀瑜的幸福,他无论如何都应该感到高兴、
既然高兴,就不要再去想了。
满目霜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落花。厚厚的云层涌起,遮住月华,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他百无聊赖的张开五指,凑近眼前,仔细凝视自己的指尖,半透明的肌肤下,有一线隐隐的黑色,像只丑陋的蚯蚓。
意趣了了,仰头灌下一口酒,寡然无味。
他失去味觉很久了,如果再不拿到解药,这辈子,同行尸走肉再无两样。
松开手,一张破旧的纸条被风带走,纸条上,写着十个人的名字,其中九个,已被他们自己的血抹去,只剩最后一个人的名字。
浓烈的烧刀子入喉,他抱剑倚树睡去。
纸条掉进一口井中,水纹柔柔漫过,模糊了字迹。
墨迹丝丝散开,依稀可见的人名。
程竞阳。
“你要带我去哪里?”
没有星星的夜晚,月亮也懒洋洋的钻进云层,风吹过耳边,沉璧眯着眼,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的紧跟程怀瑜身后,步子迈得小心翼翼,因为她觉得只要有机会让她倒向地面,下一秒钟铁定能马上睡着。
程怀瑜却正好相反,晶亮的眼眸闪闪发光:“去看一样你从没见过的东西。”
“值钱么?”沉璧振奋了一下。
“…”感到对话进行不下去的某人选择沉默。
他们正走在一条羊肠小路上,路两边生长着一些杂乱的灌木,穿梭其中,沉璧的左胳膊不时的还会蹭上潮湿的石壁,好在她的右手一直被握在程怀瑜掌心,温热干燥的触感传达出安全的信息,一并排除了做噩梦的可能,隐隐的,她也对即将看到的东西有些期待。
为了不让自己昏昏欲睡,她没话找话说:“还有多久才能到?”
“应该快了,这条路我也很多年没走过了,但方向肯定没错。”
“黑灯瞎火的…万一错了会怎样?”
“错了?”程怀瑜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随口道:“错了就会迷路吧。”
“那就最好迷路到一处谁都不认识谁的地方,钱花光了,还可以结伴流浪。”沉璧自娱自乐的在脑海中勾画出落魄的程大少爷加入丐帮的景象,忍俊不禁的调侃。
不料程怀瑜竟然认真的答道:“好,如果迷路的话,我们就这样一起走下去,浪迹天涯。”
不假思索的脱口说出“浪迹天涯”四个字时,他的心跟着微微一动,似乎真的就希望这条路不会有尽头,永远如眼下这般,她全然依赖着他,乖巧可爱。
沉璧闻言愣了愣,她看不见怀瑜的表情,也不好接话。他并不像开玩笑,只不过,“我们”却是另有其人吧,为了那个人,他又怎么可能浪迹天涯?
有时候想想,他其实比自己更可怜,带着传奇色彩长大,却也只不过是个缺少爱的孩子。
她当下不以为意的笑笑,话题转开了去:“那为什么不白天来?”
“现在不是无处可去么?而且,据我观察,你鲜有早起的时候。”
“看宝贝还要赶早么?”沉璧奇道,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程怀瑜轻笑出声,捏捏她的手,安慰道:“等会到了目的地,你可以先睡一会。”
“再走下去,天都亮了,还…”
“嘘!别说话,你听!”
程怀瑜转身按住沉璧的嘴,衣袖中的淡淡薰香冲进鼻端,沉璧下意识的倒吸进一大口薄凉的空气。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传来阵阵磅礴的浪潮声,惊涛拍岸,似千军万马齐喑,天地为之撼动。
沉璧睁大眼,猛然想起自己来建安这么久,竟然忘了来看看海。
这一世,她的确还没有见过海。
程怀瑜满意的注视沉璧眼中升腾起的讶异与惊叹,不出所料,江南长大的女孩果然没见过大海,再过两个时辰,日出东方的奇景一定会让她大开眼界。念头刚刚转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视野忽然被点亮,一道闪电斜劈天际,只见前方广袤的海面上,一波接一波的巨浪卷着白沫汹涌,头顶滚过“轰隆”雷鸣。
几滴带着海腥味的水珠片刻也不肯耽误的砸落,打在两人身上。
下雨了。
他低下头,与她面面相觑。
“是不是…要先找地方躲雨。”她提醒他。
不过,这话说了也等于白说,程怀瑜领她来的显然不是渔村,乱石嶙峋,遍地荒凉,连棵大树都没有。
盲目乱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骤雨倾盆,两人早淋成了落汤鸡,躲不躲也就这样了。
沉璧打了个喷嚏,抬头看看同样狼狈的怀瑜,忽然有点想笑。
程怀瑜却迅速脱下自己湿透的外袍,搭在胳膊上,为她挡雨。
乱发沾在清秀的脸庞上,漂亮的黑眸被急雨浇得几乎睁不开,他浑然不觉,只希望能将自己的体温都给她,忙完这些,确定她暂时不会被雨淋着后,才发觉她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脸孔微微一热,优美的唇形随之挑起,他笑着说:“我没关系,雨很快就会停的。”
雨水饱和了衣料,顺着边缘滑落,他撑起的一方天空,似乎也带有他身上的淡香,沉璧本能的往他怀里缩了缩,一时间却忘了收回目光,她从一开始认识的就是周旋于市井的程怀瑜,而不是名列四大公子之首的“晚雪”,所以,她甚至有点好奇,为什么明明狼狈至此,他骨子里散发出的俊逸风却丝毫未见折损。
又是一道耀眼的闪电,程怀瑜捂住沉璧的耳朵,待雷声过去,兴奋的大声说:“有地方躲雨了。”
沉璧顺着他指的方向张望,好半天才看清,原来只是两块交叠的巨型礁石,位于上方的礁石体积较大,距离地面一米之处凌空悬出一截,勉强挤得进去一个人。
程怀瑜不由分说的将沉璧塞了进去,自己背对石洞,正好堵住风口。
“你也可以进来。”沉璧尽量蜷成一团,伸手去拉程怀瑜的袖子。
“不用了,我不冷。”
“你害羞?”
“…”
程怀瑜有时候真的很想看看将沉璧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女孩子家,博闻强记倒还不足为奇,可她的言谈却经常比男子还大胆,每每反而弄得他拘谨无比,真叫哭笑不得。
沉璧却懒得管那么多,谁不愿意拣容易见效的招数用?比如眼下,她话音刚落,程怀瑜就“咻”的跌坐进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激动,脑袋还撞上了石壁。
雨夜交心
“你肯定会说…不疼吧?”沉璧小心的揉了揉怀瑜的脑袋,摸到方才撞过的地方鼓起一个包。
“疼。”程怀瑜躲开沉璧的手,将脸埋进胳膊,见鬼的天气,没法不郁闷。更郁闷的是,他的计划全泡汤了,惊喜没给成,还害她淋雨。
“早说真话不就没事么,我…”沉璧话没说完,连打几个喷嚏,再开口时,鼻音浓浓:“我帮你把淤血揉散就不疼了。”
“你别是着凉了。”程怀瑜浑身上下也没处干的,忧心忡忡的抓下探向自己脑袋的小手,意料中的湿冷,他用力搓了搓,感觉到些许热度才放开。
“我没你想的那么娇弱,不至于淋雨就病倒。记得苏州的柳二小姐吧?她每逢雨雪天就闹心,起床后一定要吃城北翟记包子铺的糖水包,还必须是滚热的,我每次去给她买好,回来的路上捂着狂奔二十几里,打伞自然不行,就这样,每次拿到她跟前的才会和刚出笼一样,了不起吧?”
沉璧轻松的语气听在程怀瑜耳中只觉心酸,过了好半天,他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你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吧?”
“也没觉得苦,不得不做的事情,与其自怨自怜,不如开心的去完成。我不是也一样长大了吗,而且,还比柳二小姐等人更好运,”沉璧说着笑了起来:“南淮多少名门闺秀做梦都盼着与晚雪公子共听芭蕉雨呢!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程怀瑜的耳根红了红,装作漫不经心道:“可惜你又不稀罕。”
“你还真贪心…话说回来,我倒希望我喜欢的人谁都看不上,我眼中只有他一个人,他应该也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程怀瑜的心蓦然一沉,随即警铃大作,他为何会有失望的感觉?难道一直都有所期待吗?
到底期待什么?想不出来,干脆抛到一边,将低落的情绪归咎于糟糕的天气。
“你的意思是,会等青墨…一直等下去吗?” 问得很不情愿,雨丝不断飘进眼中,涩涩的。
“他不让我等。”沉璧闷闷不乐:“说起来,我比你还失败啊!我以为他至少要犹豫一段时间才忍心扔下我…”说着自嘲的笑笑:“其实是我自作多情了,人家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你不能怪他。”程怀瑜挣扎了很久才开口道:“他自幼拜高人为师修习剑术,清心寡欲惯了,岂会轻易改变?何况,他也并不是养在笼中的鸟,志向高远,怎甘心被一米一黍所缚?鹰击长空,一朝折翅,便再也飞不起来了…他只是比你更明白其中的道理。”
“在男人眼中,女人都是负累或牵绊吗?在乎她,就一厢情愿的许给她一个看似幸福的未来,不管距离有多远,也不管她怎么想。他日或衣锦还乡,成就一段传世佳话。或相忘于江湖,等到英雄垂暮再去沉思往事立残阳。一辈子很短,根本经不起所谓的等待,如果认定了一个人,生死荣辱,有什么是不能共同面对和经历的呢?有什么比拥有一颗爱人的心而所爱的人又触手可及更幸福呢?你不要拿这种眼神看我,我不过是突发感慨,从来没有人许给我什么,每个人的世界都很大,而我的却很小,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
沉璧语速越来越快,一张张似曾相识的容颜转瞬即逝,沉非、青墨、阿慕…直到最后,交叠成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那个人,她以为她快要淡忘他的样子,原来只是不敢轻易提及。思念在雨夜决堤,犹记他在午后秋阳中的纯净笑脸,仿佛清晰的听见他一声声唤着“佳佳”。
闪电过眼,天地混沌,彼岸花遥遥绽放,隔着一生描摹那熟悉的眉眼,看少年携手,忆缱绻相伴,爱那么深,却走不到白头。
急雨如泣,万物流离,徒留红尘幻影,空悲叹。
“其实,青墨他…也并非不在乎…”程怀瑜转过脸,望着铺天盖地的沉沉雨幕,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忽然有点羡慕自己的好友,如果此刻换作青墨陪在她身边,她的心情会不会好很多?其实,沉璧说得没错,一辈子很短,等待往往意味着失去,青墨想必也懂,所以狠下心走得干净,却没想过,留给她的失意与伤痛,让旁人如何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