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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带着父亲灵位认祖归宗。”林湛卢打破了沉静,淡淡地口气听不出情绪,眼神很空洞似乎深得看不见灵魂。
“等选好吉日,就进行吧。”林吉瑜沉稳声音为这次家庭聚会划上了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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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尤看着林吉瑜脸,却什么都没有看不出来,似乎他这么多年就是这张脸从不曾变化过,似乎那个阮姨婆口中意气风发男人根本不是他。无尤突然站了起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突然就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向她,善信拉住她手,她只是笑了下,然后看向林吉瑜。问道:“祖父,什么时候知道林世伯就是您儿子呢?”
林吉瑜看了她半晌,终于露出了一个表情,笑。“从他中状元之日。”
“林世伯曾经给我说:生养都是父母,生父母也罢养父母也罢,都该尽孝。我想林世伯希望您知道他意思,林世伯不似我父亲那般执拗,但是依旧有他坚持和执着,至少他没有恨过在座任何一个人,我一直觉得林世伯清透。”无尤就是很想把这些告诉林吉瑜、告诉元氏、告诉阮氏,更告诉林湛卢,告诉他不要去恨。
“谢谢你,丫头。”林吉瑜听后回应了无尤一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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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林青易和林湛卢入了林家家谱,林青易入了林家祠堂。安公林吉瑜把仪式办轰轰烈烈,整个朝野没有人不知道林湛卢是安公孙子,就连圣上都给林湛卢赐了赏。林湛卢眼中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和变化,无尤愣愣地盯了很久,却什么都找不到。突然间,无尤觉得林湛卢似乎再也不是林小夫子了,从他再次出现开始,似乎就背负了什么。就是那日,府里为这两个林家流失多年孩子正了名,林青易为二爷,林湛卢为三少爷。往后顺着林元机就成了三爷,林善信就成了四少爷,无尤便成了四少奶奶。如今林三公子另有其人了,无尤突然觉得很好笑,一个晚上都笑眯眯,善信很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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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人家再提前林三公子就不是你了。”无尤晚上没忍住,翻身对着善信笑。
“你那么开心干吗?”善信很无语。
“不知道,我就是很开心。”无尤还是笑眯眯。
“你就这么不喜欢那个传闻中林三公子名号?”善信也笑了。
“真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无尤很诚实。
“反正我从来都没在乎过,无所谓了。”善信搂着她道。
“你以后对林湛卢好一点呗。”无尤突然说道。
“怎么突然这么说?”善信睁开眼睛看无尤。
“我只是觉得其实我们都欠他和林世伯,其实世伯和他本来可以更好,或是更无忧生活。可是却要过着天差地别日子。”无尤道:“总是觉得林世伯离开后林湛卢似乎过得很不好,虽然之前就不算好,但是似乎更糟糕了。”
“好了,我知道了。”善信吻了下无尤额头,闭上了眼睛。
纪家闺秀 正文 故去
天气微热,故彰被安公带走,无尤在院子里绕了一圈还是觉得烦闷,直接收拾了东西往娘家去了。难得今日纪守中站在院子里修剪花草,因为旧疾发作干脆就请了假,留在家里,其实他是不想去朝堂听那些有没嚼舌根。看见无尤回来,招呼她坐在自己身边。无尤看着自己父亲,难得恬淡无忧,也许这才是他想要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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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被林府家事烦荒吧。”纪守中早在多年前就知晓了。
“爹爹早就知道吗?”无尤歪头问。
“是呀,早就知晓了。我和青易一榜呀,怎么会不晓得。”纪守中把旧叶去除。
“爹爹怎么看?”无尤很想知道爹爹看法。
“初知本是愤怒,倒有点皇上不急太监急架势。”纪守中扫了眼新叶,“换成我必然不会罢休,所以如今湛卢这般我是明白。”
“可林世伯似乎并不怨,也许我会意错了。”无尤道。
“青易那个人是有大智慧,看似若愚,其实什么都看得清澈。他曾这么说:不怨那是不可能,但是随着年岁增长,随着人情练达,很多事儿就会渐渐看开。生活已经很不容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拆穿好。”纪守中也坐了下来,“初始我也看不明白,或是不解,但是既然他本人都不去怨,我们这些外人又何必不休呢。青易毕竟是我至交,身为至交,我选择尊重,尊重他所有选择。既然是林家家事就让林家去处理吧,于我也好,于你也好,都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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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守中摸摸无尤头发,道:“你也仅仅是个外人,没有去经历过,谁也没资格评判什么。陈年旧事也许会如惊涛骇浪,但是毕竟你并不身在其中。要怎么做要怎么决定那毕竟是安公和湛卢事情了。”
“那祖母元氏呢?她毕竟做了她不该做事情。”无尤问道。
“元氏是皇亲戚,若要问也要内务府出面,而且也要看林家决定。”纪守中侧目看见无尤不解,笑了,“杀人者死,这是铁定规矩,就算是天子犯法也于庶民同罪。可是毕竟不外乎人情,什么时候下命要圣上来决断。人之常情,圣上多少会顾虑到元氏家族、顾虑到林家。”
无尤想到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该付出代价人必然要付出代价。既然做了就必然要去承认后果,选了就不要后悔,就算你后悔你也要忍住不后悔,林家人都是这样吧。可是谁也不能隐藏一辈子事实,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天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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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无尤小歇了一下,就觉得胸闷。便在自家院子里随意地散散,散着散着就走到了以前常和哥哥为用一起坐着聊天小拐角空地上,坐在廊庑下长凳边随意吹着微风。没一会儿一个人也坐了下来,无尤睁开眼看见了林湛卢,只是他没有看无尤,只是看着对面那棵石榴树,正开满了火红石榴花。那棵石榴树,无尤记得比她都大很多,她小时候可喜欢和哥哥一起背着袁嬷嬷去偷摘没有成熟石榴了,当时林湛卢就站在这个拐角里看着他们两个偷石榴,顺便把风。那时林湛卢虽不满,只要无尤央一句,还是会皱着眉帮他们,多么简单时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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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一去不返。”林湛卢突然开了口。
“那会儿你虽不愿,但是还是会为我们守门。”无尤笑了下。
“我是怕纪世伯知道罚你们两个跪一夜。”林湛卢想起当时那两个调皮孩子,就头疼。
“我们两个是不是让你一直都很头疼?”无尤侧目问他。
“确,纪世伯那么一个清冷人,竟然养出了两个魔怪。一个不乖乖做学问,一个不乖乖绣花,怎么办呀?我那会儿好头疼,想着无尤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想着想着,就会想算了,实在不成我就勉为其难要了吧。”林湛卢话里带笑。
“哦,原来是这样呀。”无尤笑了,“当时你就站在这里,一身儒生青衫,风吹动胸前长长衣带,你蹙眉看着我们,微微握拳,那个样子突然又回到了脑海里。那会儿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那么不喜欢脏兮兮我们,也许有些东西就是血脉里带着,怎么都掩饰不了,你生来就是贵公子,而我和哥哥生来就是小户孩子。无论你怎么落魄,那股贵气还是掩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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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湛卢没有否认,只是看向无尤,当初无尤和现在无尤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这个无尤长大了,懂得了礼数,但是归根结底还是那个顽皮丫头,那个总是央着他让他做这个做那个小姑娘。“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你说每一句话还是会让我不知所措,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你似乎从遇见我开始,就总说这句话。那会儿你对着我和哥哥说:我该拿你们怎么办呢?怎么说都不听,怎么教都不改,怎么办呢?怎么办呀,湛卢哥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呀?我该怎么说呢,我多希望你永远都是我湛卢哥哥,永远都是。而不是像现在这么尴尬身份,可是怎么办呢,我选了善信呀,我不能没有他呀。”无尤低头看着地面,她在那一瞬间真希望林湛卢再次变回林小夫子,可以喋喋不休地责备她又做错了什么。
“你那句话父亲话,我知是说给我听。你要我不要恨,我真得动摇了。你看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论无尤妹妹说什么我就一定会做。可是这次不一样呀,这次不是摘一朵花,不是留一个糕点,不是陪你爬爬后山,不是帮你承担砸了花瓶责任…那么简单。可是你让我不要恨,我还是在那一刻想答应你,怎么办呢?有你在,我总会想要顾及你感受,总是想要完成你希望。”林湛卢声音出奇平静,让无尤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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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老夫人受到应有惩罚,会不会消除你恨呢?”无尤很怕,很怕林湛卢最后和林善信狭路相逢。
“你觉得她不是罪有应得吗?”林湛卢问。
“她是,我从不否认,她罪有应得。”无尤坦然承认。
“在扬州父亲问我,是不是所有对不起我们人都死掉了,我才可以开心。他问:湛卢若是你真得把他们都手刃了,你真得就开心吗?其实我并不知道,现在若有人再问,我也不知道,真不知。”林湛卢笑有点苦,他不愿去想。
“林世伯他想要得仅仅是你开心就好,不为这些事情去烦扰去心怀仇恨。你仇恨了,你便不会开心,你便过不好。是这样吧?”无尤可以理解林世伯想法。
“可是我们最终身不由己。”林湛卢伸手去摸无尤头,就像幼时一般。他很希望若可以就这样和她坐一辈子,忘记恨,忘记纷争,忘记一切,可是他知道那永远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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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要要走了?”无尤看着林湛卢起身往外背影,问。
林湛卢站住、回身、微笑,道:“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无尤突然就忍不住眼泪,她终还是欠了他一句抱歉。
“可是我不想对你说无所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林湛卢含笑。
“真要走了吗?真吗?”无尤追问。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回来。”林湛卢还是含笑。
“还回来吗?”无尤一字一顿。
“我和林善信,你希望谁回来呢?”
林湛卢站在那里含笑,就如当年他拿着柿子对她说:给你留了个柿子,快吃。然后转身,信步离开,就似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似乎那个常常对着她说:你看又错了,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人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他总是出现在无尤需要时候,理所当然做着那些事儿,然后安静地离开。那一刻,无尤知道他是来和自己告别,他真得要走了,这次离开也许就不会再回来了,以后那些理所当然要无尤自己来做了。最后那个选择题,他根本就不想要答案,因为无尤早就选了林善信,林善信会陪着无尤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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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六,元氏喝下了御赐毒药,死在了她百子千孙榻上。身边只有阮青、绮晴和安公林吉瑜。所有人都等在北院外面,无尤觉得自己已经站腿软了。阮姨婆率先走了出来,站在林湛卢身侧,其他人鱼贯而入。无尤看见阮姨婆似乎给了林湛卢一个信物一般玉牌,因为善信拉着无尤走了进去,便没有看清楚。那天夜里,小西院两个人就无声无息地不见了,等所有人发现之时已经是三日以后了。他果然还是走了,没有给林家留下一言半语。元氏葬礼办有条不紊,无尤和柳香瑜被刻意要求不许出院子门,因为孕妇和白事相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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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尤连着七天都没有看见善信,因为知道这个时候,善信白日去府衙,晚上要给元氏守灵堂,两个人几乎没有见面机会。阮氏却在这个时候来看无尤,她穿着一身青衫,走了进来,没有给元氏守孝,只是按着平日装扮穿着,似乎故去那个不过是一个路人,也对,元氏之于她,也许一直都只是一个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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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可有空聊一聊?”阮氏站在无尤坐炕边,问。
“阮姨婆,请。”无尤示意炕桌对面位置。
阮氏坐了上来,无尤把茶倒好,递在她面前,“谢。”
“客气了。”无尤笑了下。
“我确要谢你,谢你当日话,若不是你说青易不恨,我想老爷也不会这么快决定上报内务府。”阮氏说很轻,“这段几十年往事,走到这一步,若没有你那句不恨,想也不会这么快落幕。”
无尤笑了笑,没有应答,她实在不知要怎么回应,这个时候才理解爹爹话,她也终只是个外人而已。
“湛卢还是决定离开,这是他决定,我想从此海阔天空不会再有人可以束缚他。若你还是可能遇见他,帮我告诉他,不要为别人活,不要为别人背负,他应该仅仅是为了自己肆意而活。”阮氏还是那么淡然。
“阮姨婆,其实你本早就可以回家,对吧?”无尤试探地问。
阮氏扬起嘴角,眼波潋滟,美让人动容,“我答应过要好好地守着莲儿,莲儿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如今我老了,我今年已经五十有六了,离开苗疆整整四十年,再也走不动了,更何况西郊山里还有莲儿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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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两个人便没有再说什么话,却还是消磨了不少工夫,来回吃了几次不同茶。一直到水红进来,要给无尤商量下新娃娃衣裳。阮氏看了看无尤肚子,说了句:“准备两份吧。”无尤自己也看了下,这次肚子格外大,如今刚刚到第七个月初,却和气吹起来一般。故彰倒是消停,因为这些日子府内事情一件接一件,故彰就乖乖窝在善信书房里看书,不会字就拿着书跑来找无尤问,然后每日睡觉前和肚子里宝宝说说话。马上就该三岁了,故彰倒是越发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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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元氏一切事宜,才算办理妥当。善信才有空儿回来看妻儿,他似乎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听说安公消瘦厉害。善仁很快继续回到凉州大营,而府里似乎一切不成变化一般,继续过着日子,不过刘氏却消停多了,也不怎么闹了。倒是柳香瑜最近身子不好很,总是晚上睡不好,正一大夫来看过几次,想来是因为孕期反应过大缘故。柳家又旧事重提要接柳香瑜回家休养,却被柳香瑜自己否决了。无尤坐在院子里,会觉得这个府怕是要散了吧,却还是有人在撑着努力着不让这个家散了去。
七月底,圣上再次病倒,太子监。这次病来势汹汹,据说连话都成了问题。所有皇子都是日日进宫拜见,唯恐错过了什么。而善信越加地忙了起来,常常是被太子留下,不止是善信,是所有人似乎都忙了起来。
纪家闺秀 正文 如棋局、如迷局
“林善信,你给我站住!”
林善信身影一怔,顿住了脚步,转身看无尤,“怎么了?”
无尤拖着笨重身子走到他面前,仔细地看着林善信,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这个人多日不见,却不想如今匆匆回了故明园却怎么都不来看自己一眼。若不是无尤从厨房婆子那边听见,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家伙夜夜都有回来,根本没有住在顺天府衙门,而是住在了书房。可是自己却有至少十日不曾看见他了,直觉他在躲自己,可是为什么要躲?若不是这一清晨就着所有人都没有起来堵他,怕也堵不着吧。
“为何躲我?”无尤问。
“我没有躲你。”善信答很自然。
“明明夜夜有回来,为何说住在衙门?”无尤质问。
“放心不下。”善信道。
“那为何一直不见我。”无尤问。
“看见就更放心不下。”善信撇过脸,看了看院门。
无尤叹了口气,道:“还有多久?”
“快了。”善信正视无尤。
“你在怕什么?”无尤盯着善信问。
“你在胡说什么,别乱想。”善信柔声道。
“故彰很想你,我也很想。”无尤幽幽地开口。
“我知道,等处理好了,我就回来。”善信说罢,快步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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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信没有办法告诉无尤他在做什么,有些事情不告诉也许是最好保护,他没有办法让无尤卷入其中,宁愿什么都不说,宁愿让她怀疑让她怨,也不要让她担忧。善信觉得自己承受不起无尤那担惊受怕眼神,就如那日在临州城楼上一般,他不想往事重演,所以便沉默,也许这不是最好办法,却是最好保护。太子那日说道,哪个当权者不是鲜血满手,有时候你必须选择。若是这样做是为了能保全更多性命,那么便无所顾忌。林善信从来没有告诉过无尤,他手中有多少死士,他从来都没有告诉无尤,他根本就是一个鲜血淋漓人,他手上结束性命之多自己都数不过来,他从来不会因此而眨一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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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林善信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人,他从来都是一个不问过程只要结果人,他从来都不在乎那些过程是多么血腥和卑鄙。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害怕了呢,害怕这样自己被无尤知道,被无尤看见。就如阮姨婆说这府里没有干净地儿,就算那门口大石狮子也是血染过。明明这么不干净一个地方却要塞进那么干净一个无尤,老天惩罚吧,惩罚他太过血腥。他这样人本来就不配用深情,本来就不该有。当圣上把一半虎符交给他时候,他知道开始了,消除异己,这个顺天府尹是多少好用呀。那些神不知鬼不觉被关进大牢人,悄悄死掉人,那些对他牙咬切齿人…他只能告诉自己这样选择是对,为了一个锦绣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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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尤坐在炕上,看着绣了一半桃花。脑海中一遍一遍响起元氏故去那日,封言路过她身侧说那句话:“无尤小姐,你真得了解林善信少爷吗?你了解林家男人吗?”那是封言对她说唯一一句话,却话中有话。无尤被困在了故明园里,自己甚至不能走出这个府里,就连回娘家都被限制了。安公俨然把整个公府封闭了起来,原有家将守住了府内每个角落,让无尤觉得很怕,草木皆兵样子。无尤去看柳香瑜,静静地问她了解自己男人吗?那一刻柳香瑜犹豫了,她半晌才道:“本以为了解,可是现在却觉得不了解了,我只知道这个林家男人生来就有很多背负,是我怎么都不能触及。既然不能触及,就当不知道吧。”也许柳香瑜行为才是最好,既然不了解那么久选择相信吧。原来谁都看不清一切,谁都只是站在了自己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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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半天没有下针了。”水红拉回无尤思绪。
“哦。”无尤尴尬地笑了下,看了下构图,下了针。
“有心事?”水红问。
“水红”无尤抬头,“你陪我嫁入林家有四年了吧?”
“差一个月正好四年。”水红道。
“你了解这个公府吗?”无尤很想问。
“我只需要护小姐周全即可,其他不过问。”水红抬眼看她。
“我却有点不理解这里了。”无尤笑了下,更像在说给自己。
水红半晌,开了口:“大爷夫人看似为了庄子闹,但是我会觉得她并不是为了一个庄子。二爷夫人根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和小姐,其实全然不知这个府里都有什么,也并不想参与。”
无尤没想到水红会开口,笑着道:“继续说说看。”
“大爷看似文文弱弱,但是心思却比丝线还细微。二爷看似很多时候不着调,却处处从大局着手,步步沉稳。大少爷平日心思在木头,其实里外比谁都清透,他是难得糊涂,宁愿糊涂。二少爷性子直,但是从不会在打仗时候竹筒倒豆子。若说真看不透,水红觉得是如今四少爷,虽然也是常在身侧,可是他做任何一件总是出乎意料,甚至超出他本身该有了阅历。而这个府内男人都太难琢磨了,我倒是觉得大少夫人想好,不如不理会,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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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红并没有给无尤讲,她早就发现这府里看似一般小厮、家丁却大部分都是练家子,那一身功夫,不是随便三脚猫。她几次都发现那脚步沉稳却可以不着痕迹。若不是几次在花园林地看着他们帮安老伯,她也不会发现。那一刻开始她突然觉得这个府里太可怕了,处处有安插,处处有人脉,甚至处处有眼睛,也许某个发不现死角里就会有一个高手在其中。她曾悄悄询问过青若郡主,郡主一听便明白了,一个堂堂公府内若没有这些人岂不是太怪异了吗?只是青若不让水红告诉无尤,怕她想太多,水红便一直守着,不曾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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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五,无尤问元香西山红叶是不是成片成片把整座山都染红了。元香笑着说等无尤生产后也就能看见了。无尤知道这只是安慰,现在整个京城都戒严了。白日有门禁,晚上有夜禁,每日城门只开三个时辰。那日以后善信就真得没有再回来,他真住到衙门去了。初十,未时刚过,公府大门就被敲开了,接着一队人马就进了公府。瑞紫被吓了回来,说士兵进了公府。才说着就看见一个人带着一小队人马站在了故明园门前,先是抬头看了看故明园匾额,然后吩咐士兵守在院门口。站在院门前对着无尤颔首示意,然后便离开了。紫杉从北院领东西回来,在门前看见士兵顿时惊了下,然后跳着进了院子,把东西放下,就扶着无尤进了屋里,没一会儿又把故彰带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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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尤把故彰安置在梢间继续看书,便和紫杉、水红一起绣花。席间谁也没有说话,大家心里都明白就是这个时候了,也许不用多久。瑞紫发现,门前士兵并不会进入院子,只是在门口守着,就算有人要出去,也不会拦着。听说整个府里都住了重兵,大门紧闭,后门紧闭,除了出府,其他在府内行为都不会被束缚。说白了就是整个安公府人被软禁了,听元香回来说似乎来了是两拨人,大厅那边坐着两个将领,阮氏已经去见过了。如今安公卧病,一切只有阮氏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