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激怒了她。
“纪南?”她看着他,心里油然而生的怒火哽在喉咙,说不出话来。她自以为对他了解得很深,他向来是事业排第一的人,有野心也懂得进退和克制,以前他跟一些女性朋友走得近一点儿,她也看得出是逢场作戏。曾经有一次她质问过他和一位女客户的交情,他很肯定地告诉她,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今天他居然主动承认他欣赏简银河。她本来觉得那些流言并不可信,现在却不得不怀疑关于他们的流言都是真的:纪南跟新来的女下属关系非同一般。
“培苓,不早了,你进去吧。”他没事人一般,竟无视她的愤怒。
“纪南,你…你太不像话了!那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委屈、愤怒一起涌上来,汪培苓顾不得这是在自家门口了,“你知不知道公司都在传你跟简银河的事?我一直对自己说要相信你,但是到了现在我不得不怀疑,这些流言都是真的!”
纪南叹了口气,却无话。他已经很疲惫,更懒得同她周旋。“培苓,别闹了。”他一脸不在乎。
汪培苓突然泄了气。她没想到,他竟然毫不在意她的吃醋泼酸,连一点儿辩解都没有。一股强烈的嫉妒和恨意从她心底涌上来,她太了解他的个性以及骄傲,只要他不屑辩解的事情,就等于默认。她按捺着强烈的情绪,问他:“纪南,你真看上了那个简银河?”
他本来想说“没有”,但脱口而出的却是:“你不要想太多。”他这一刻终于发觉,跟汪培苓的这出戏码真是他人生里最难的一出。汪培苓深深入了戏,咄咄逼人志在必得,而他却始终在出戏,实在太累。
他的黯然和沉默给了她狠狠的一击,她顿时斗志全消,彻底败下阵来。她真不懂,那个简银河浑身孤傲清贫的派头,怎么就吸引了他?悲凉感把她的嫉妒、愤怒、挫败全压了下去,她只觉得浑身无力。
“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准备走人。
汪培苓冷冷一笑,她扔下一句“纪南,没想到我太低估你的品位了”,就转身进了家门。
大门在纪南眼前关上的时候,他感到一阵无力。他今年三十四岁。三十四岁的男人该追求什么?华厦,荣禄,还是女人?他越发感到眼下的境况不在状态,甚至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自从遇见简银河,他的一切就都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范围。
他觉得浑身疲累,心更是。忽然就想喝酒。
到了老唐的夜市摊子,时间还早,没有开始营业。
老唐从柜台后面看见纪南,立刻笑着迎出来,“又是好久没见你了。最近很忙吧?”
“瞎忙。”他找个位置坐下,点燃一支烟。
“失恋了?”老唐不正经。
“说什么呢。”没有恋,哪有失恋。
老唐给纪南倒来一杯茶,半揶揄地问:“上次陪你一起来吃饭的那个姑娘,这次没有来?”
纪南看他一眼,“我们只是同事。”
“同事?我不信。上次我就看出来了,你对她啊,不一般。”
“老唐,给我来点儿吃的。我饿了。”纪南说,“再来一瓶酒。”
“今天又不想开车回去了?”
“先喝酒再说。”他心里一片烦躁。
“好吧,你等着。”老唐一边走一边嘀咕,“每次来都喝醉,每次都要我给你收拾残局…”
“行了,下次请你吃饭。”
“从几年前你就说请我吃饭,这都多少年了。”老唐摆摆手,再揶揄他一把。
纪南无奈一笑。
街边上,破旧楼房之间是蓝黑色的广漠夜空,夜空里飘着一股微凉的腥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想起上次带简银河过来的时候,他们之间像一对老朋友,说不上多亲切,但至少不陌生,他很想把这种清淡平稳的关系一直维持下去。现在,他面前横亘着太多他不愿面对的人和事:汪培苓,公司,以及一场无处安放的婚姻。

第六章 东窗事发
简树峰的脑部肿瘤手术很成功。简银河在病房照顾了几天,再回到公司,发现办公室的气氛跟以往不一样。同事看她的眼光似乎都带点儿异样。她很早就听到过办公室的各种流言,有流传她跟纪南****的,有流传她作为小三要介入别人感情的。八卦这种事,尤其是办公室八卦,大家向来都在私底下津津乐道,简银河也没有心思在意这些,更没有精力去为自己辩白。
蒋云妮倒是始终站在她这一边,“银河,听说你家里出了点儿事情,没有大问题吧?”
“已经过去了。”她笑笑。
“最近,你不知道,”蒋云妮伏在她旁边,放低了声音,“董事长千金可是盯上你了。”
“怎么?”
“最近常常看到汪培苓往我们设计部这边走动呢,估计是听了些流言,过来盯着纪总的。”蒋云妮拍拍简银河的肩膀,“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那么糊涂。再说了,你对暴君的意见那么大,怎么可能跟他…”
“云妮,谢谢你提醒。”
“这种事,大家传来传去跟真的似的,不过我觉得你内心强大,能应付。”
简银河不以为意地笑道:“随他们传去吧。”她想起来,今天要找艾琳讨论一部分图纸的情况。不知道为什么,平湖晓月的项目,纪南安排了艾琳也参与部分室内设计,是临时加进来的。艾琳自工作以来,能力天赋都不大见长,现在仍然在实习期,根本没法单独负责一部分室内设计。她跟他理论过,但他没有听。他一向不会做这种不周全的事,这回是怎么了?
那天在电话里,简银河据理力争:“艾琳还在实习期,一直是在学习阶段,她根本没有做过这方面的设计,你不能让她承担这个项目。”
纪南的态度坚决,“这里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她只负责一部分室内设计,大头还是你负责。”
“既然你安排我做项目负责人,我就必须为这个项目负责,况且室内设计也不是艾琳拿手的。如果你安排的人是蒋云妮,我倒没有任何怨言。”
纪南有点儿不耐烦地对她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出了纰漏我负责。”
不论简银河抬出什么理由,他都硬生生地把她顶回去,最后扔给她一句话:“别再给我找麻烦!”
简银河没有办法,只好接受安排。
纪南倒不是真的想安排艾琳跟这个项目。那晚在汪培苓家里的一场不愉快惹怒了她,也得罪了汪太太,让他仿佛欠了人情似的,不是欠她的情,而是欠了汪董事长的情。后来汪培苓说要照顾同学的妹妹,让艾琳参与平湖晓月的项目,他也就答应了。负责人还是简银河,艾琳只参与一部分设计。
而纪南对简银河的照顾是众人皆知的。大家很愿意把事情想象成他们最感兴趣的样子: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不清,一段三角恋狗血剧情,主角之一还是公司老总的千金。简银河随他们去想象,她实在没有余力应付那么多了。
下午,公司的接待小妹过来告诉简银河:“休息室有人找你。”
简银河走进休息室,居然见到了一身皮草大衣端坐在沙发里的杜云珠。
“简小姐,你好。”杜云珠很大方地站起身,请简银河在她旁边坐下来。
“您好。”
杜云珠说:“今天来,没有特别的事,就是路过,顺便过来问候一声。”
简银河实在不喜欢杜云珠拐弯抹角、声东击西的个性。她没有回话,转身去倒来两杯茶放在茶几上,才在杜云珠对面坐了下来。
“简小姐。”杜云珠从头至尾都这样称呼她,既表明距离,又制造生分。她问:“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半年多了。”
“还习惯吗?”
“挺好的。”
“哦。”杜云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里离溪文他们公司倒是不远。”
“公交车也就六七站路,是不远。”
“你去过溪文的公司吧?”杜云珠总算步入正题。
简银河点点头,“嗯。”
“这么说…”杜云珠停顿一下,似乎在措辞,“这么说,你们还是一直有联系?”
“联系得不多。”简银河实话实说。
杜云珠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但嘴角和眉眼却还是上扬着,这就显得她的笑容既吃力又勉强。简银河实在是她不待见的那一类女孩子。这女孩子傲骨清高,自以为是,浑身的清贫更是她这辈子没见过的。她放下茶杯,正色道:“简小姐,恕我直言。”
“您说。”
“你跟溪文,还是不要再有瓜葛了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她和他本来也没什么瓜葛。瓜葛都埋在她心里,不在面子上,也就算不得瓜葛了。
杜云珠冷笑一声,“我还以为简小姐够坦白,够聪明。我早跟你说过,你跟溪文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没有可能在一起。”
“我们根本什么也没有。”她早就看清了情势,她也明白她跟钟溪文之间的感情就只能当作回忆当作纪念,她更是主动保持距离,没想到杜云珠却依旧不依不饶。她忍耐着怒气对杜云珠说:“是您过虑了。”
“简小姐,你如果明明白白跟我说你要继续纠缠溪文,我倒还不至于这么看不起你!”杜云珠站起来,她一腔怒气,却始终还保持着她尊贵高傲的派头。
“您这是什么意思!”简银河也怒了,“我跟溪文早就结束了。您凭什么这么讲?”
“溪文不承认,我却清楚得很。”杜云珠说,“我托人问了,你弟弟最近出了点儿事,想必是溪文帮你交的手术费吧?据说是公司帮忙垫付的,简直是笑话。有哪间公司会对员工这么好?我只想说,你既然接受了这笔钱,我们也不要你还,只请你以后跟溪文一刀两断,不要再纠缠不清,我就谢天谢地了。”
一席话说得简银河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有想到强悍泼辣的钟太太竟然会强悍泼辣到这种程度,一连串毫无理由的猜想和“请求”实在是子虚乌有。想必还请了私人侦探吧?简直是可笑至极。简银河既无奈又气愤,“我想,您的确是多虑了。我弟弟的手术费跟溪文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真的?”杜云珠显然不信。
“我犯不着跟您撒谎。”
“简小姐,不管你有没有说谎。我只要求你今后不要再跟溪文来往。你们根本不适合。”杜云珠冷言冷语,却已是放低了姿态的。她清楚儿子的个性,他们母子之间很少有分歧,唯独在简银河的事情上闹过很多不愉快。面对简银河的事情,溪文总是心软。她是过来人,需要替儿子严格把好关,绝对不能在婚姻大事上有丝毫马虎。
“不用您要求,我跟溪文不会再有什么牵扯。”简银河说。
“我是为溪文好,也是为你好。简小姐,希望你好自为之!”杜云珠说完,就走出了休息室。
简银河重新在沙发里坐下来,突然感到浑身疲倦。她双手掩面,深深吐出一口气。跟溪文之间的种种,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比如那天在医院里的拥抱,明明就还跟以前的感觉一模一样,只不过两人之间隔了一段长长的现实,要回去已经不是那么容易了。杜云珠一手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她是负责任的母亲,为了儿子忧心忡忡的母亲,所以她为了儿子,制造了一些误会和伤害。
回想起来,很多事都像极了八点档泡沫剧的情节,简银河连气都气不起来了。
“银河姐?”艾琳在门口叫她,“纪总召集大家开会,你快过来吧。”
“好。”简银河无力地应了一声。还有一堆工作等着她,她已经没有空暇再为其他的事情烦恼。
结束了一整天的忙碌,简银河发觉自己感冒了。初春的晚上寒气逼人,这个季节几乎人人患流感。她从前身体一直没有出过毛病,连感冒都很少。最近因为树峰的病,透支了体力和情绪,病痛也就见缝插针地来了。
混混沌沌地回到公寓,简银河吃了两颗药准备打发过去,但是坐在电脑前看图纸的时候,她越发觉得眼花,晕乎乎的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深夜,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口蒸笼,沉重地向外散着热气。她摸摸自己的额头,像是烧得不轻。她撑起身子去冲了一大杯咖啡,喝了下去,却更觉脑门发胀,她只好躺进被窝里,祈祷着自己过一夜就能好。
天亮的时候,简银河睁开眼,感觉整个身体轻飘飘的,没法挪动。她浑身酸软地躺在床上,只剩下迷迷糊糊的意识。
羽青上班前敲了敲她的房门,“银河,再不起床就迟到啦!”见里面没动静,羽青推门进屋,才发现简银河病得不轻。她把手放在她额头上的时候,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烫!简银河,我送你去医院!”
“我先请个假…”简银河吃力地拿出手机,拨通了纪南的电话。
“纪总…我有点儿发烧,跟你请个假行吗…”
这气若游丝的声音让纪南心里一紧,“严不严重?”
“打个针,休息休息就好了…不会耽误太久的…”
“哎呀简银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逞强!”羽青抢过简银河手里的手机,“纪南吗?我是施羽青,简银河的朋友,上次在医院我们见过的。简银河发高烧病得很严重,现在我送她去医院,跟你说一声,她可能有几天不能去上班了。”
“那麻烦你照顾好她。”
“你放心吧。”麻烦她?似乎有一种她替他照顾简银河的意味?电话那头的纪南显然有点儿担忧。她听得出来。
羽青搁下手机,身旁的简银河还在虚弱地喘着气。她换上平底鞋,就扶起简银河下楼去拦出租车。
简银河在出租车上就昏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是在医院了。
窗外是一片清寒的阳光,映着屋子里墙壁和天花板的雪白,像冬天。病房里还有几个其他的病人,各色的药水味、咳嗽声、喘息声使这间病房显得既喧闹又凄凉。
简银河突然想起她那一大堆工作。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她赶忙坐起来想打电话。刚一起身,就发现胸口闷得厉害,她只好又躺回去。伸手摸索了一会儿,终于在枕头下找到了手机。
她拨通纪南的电话。
“银河,”他声音有些疲惫,“你还好吧?”
“好多了。”她刚一出声,就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怎么样?严不严重?”
“没什么,”她平息了一下,“纪总,我会尽快去上班。”
“你还是先养好身体吧。”
“谢谢。”
放下手机,她一头倒在床上,那阵昏天暗地的眩晕又回来了。她没有发高烧的经验,不知道高烧会这么折磨人。
不知又睡了多久,再醒来,就看到羽青坐在病床边削苹果。
“你睡了一整天。”羽青停下手里的活儿,“好点儿了吗?”
简银河抬头望了望窗外,天已经黑了,病房里比白天安静了许多,“羽青,现在几点?”
“怎么了?”
“说好今天去看树峰的。”简银河边说边撑起身子。
“我说你呀,都自身难保了。”羽青把她按回被窝里,“你还不知道吧,你都烧成肺炎了,至少要住院一个多星期才行。我下午去看了树峰,那小子精神得很。他问你怎么没来,我说你姐姐小感冒了一下,又加班,在家休息呢。他就说让你这几天都别去了,好好休息。”
“谢谢你,羽青。”
羽青削好苹果递给简银河,简银河摇摇头,她就自己吃了起来,“对了简银河,下午你老板给我打过电话。”
简银河一阵诧异,“纪南?”
“是啊。上次他帮树峰付手术费的时候,我给他留了联系方式。”羽青嘴里的苹果咬得嘎嘎响,“他挺惦记你的,还打电话问我你在哪间医院。”
“你告诉他了?”
“让他来看看你也好啊。你都高烧得肺炎住院了,上司来关心一下是应该的。说不定还多给你几天带薪假。”羽青一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全然不顾简银河要跟纪南划清界限的心情。她解决完一个苹果,又问:“银河,你睡了那么久,饿不饿?要不我去给你买碗粥。”
“谢谢你,不用了。”
“那好吧。”羽青一点儿都不客气,“你打着葡萄糖点滴,估计也不饿。医生告诉我说你不能随便吃东西。我明天煮点儿白粥给你送过来。”
羽青又坐了一会儿,就说要回去睡觉。她刚走出病房,就在门口停下了。
简银河听到她说:“是你啊!”
“你好。”这是纪南的声音。
羽青在门口跟纪南讲了两句礼貌性的寒暄话就离开了,然后简银河听见纪南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赶紧背对着病房的门,闭上了眼睛。
纪南拉上了病床的布帘,坐在刚才羽青的那个位置,他身上浅淡的清寒味道和古龙水香气朝病床弥漫过来。简银河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紧紧停在她的侧脸上。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肩膀和小半个侧脸。
“你好点儿了吗?”他低声说。看样子他知道她在装睡。
简银河不动,闭着眼,只觉得气氛局促。
纪南没再说话。静默间隙,听得见隔床轻声的谈话,还有小孩子入睡后翻身的悉率声。床边的台灯开着,正好照在简银河脸上,他看见她苍白脸上的细小绒毛,还有柔软的发梢,在这虚弱的病房和灯光下,竟有点儿虚弱的美感和性感。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她的面颊,轻轻拨开她脸上的一点儿碎发。他的动作很轻,发梢掠过她眼睫的时候,他看见她睫毛眨动了几下。
“醒了?”他说。
简银河睁开眼睛,微微把身子转过来一点儿,叫了一声“纪总”。如果不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她还打算继续装睡下去。
“累了吧。”纪南的语气出奇的温存,配合着房间里的暗夜流光,他们相互间的姿态和空气都显得****。
“过两天就好了。”简银河努力想打破这****的气氛,“真不好意思,又耽误工作进度了。”
“身体要紧。等你出院,那些工作还是你的,我不会给你特殊照顾。”他说着看了看手表,“不早了,你要不要早点儿休息?”
“谢谢。”简银河得了大赦一般。
“那就不打搅你了。”纪南起身刚掀开床帘,身体停滞了一下,又返身坐了回去。
“银河。”他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对着她床头的台灯飘了出来。其实他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舍不得这气氛。眼下,她的柔弱苍白,病房里略带暖意的灯光,以及这被布帘隔起来的****小空间,使得这个夜晚变得柔软又贴心。在他看来是难得的,没有了往日她处处回避他的那股僵硬冷淡,此刻的一小段时间和空间,是他最接近她的时候。也是他三十四年人生里,在一个女人面前,难得感到柔软贴心的时分。
简银河的目光游移在别处,像是在下逐客令。
这个时候,隔床的谈话声消失了,他们这个小空间里又多了一丝诡异的安静。这一刻的安静,像有一双不知好歹的手,挠得他心痒。他的手顺理成章地找到了她的。他手心碰触到她手背的一刹那,她条件反射地躲开了。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两秒,才收回来。
“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几乎是表白的一句话,从纪南口中说出来,没有半点儿脸红,居然像是质问。
简银河僵在那里,她当然听得出他的潜台词。她是回应也不好,不回应也不好。毕竟她欠了他的债,还欠了他的情。自从他帮树峰付了手术费,她心里就默认了这是一场交易,他要什么,她给得起的就该给,他的任何要求都是合理的,包括乘人之危图谋不轨,包括居心不良玩弄情感。
简银河躺回原位,视线转向纪南,“纪总,谢谢你来看我。”
纪南的眉头舒展了一下,“你好好休息吧,我准你半个月的假。”他舒展的唇角和眼神里,带着长辈式的怜惜与劝慰。
她极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他对她认真了。
纪南掀开床帘走出病房,简银河舒了一口气。
半个月之后,简银河跟羽青去接树峰出院。
傍晚的天光是温暖的橘色,满满铺盖整个城市的空隙。他们走在老街路边,长长的影子看不到头。树峰说:“姐,我打算过几天就回家。”
“回家?你不去工作了?”简银河一阵诧异。
“回家守店。”
“守店?”简银河更疑惑,“是阿云表姐那间店吗?”他们表姐阿云早年出国定居,留下一间小工艺品店,长久无人看管,现在大概早就废掉了。她不知道树峰怎么会突然萌生退意,甘愿回去守那一爿小店。
树峰说:“住院期间,我想了很多。以前我太争强好胜,病着的时候我觉悟到,人生总归就那么些年,争太多有什么用?我想,安安静静生活也未必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