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天色还是清晨的样子,树峰披了件大衣就出门了。树峰一句也没有提过纪南,因为血脉相连带来的默契,他很早就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变故吗?
中午她做了饭送去“和苑家”,树峰正在给一个中年客人介绍梨花木的小雕塑,看到她进来,那客人说:“真幸福,还有女朋友给你送饭。”
树峰一脸笑,“那是我姐姐。”
客人点点头,“怪不得有一点儿像,还以为是夫妻相。”
树峰凑到简银河耳边,促狭地说:“听到没有,说我们有夫妻相。”
“你还得意了!”简银河笑着拍他一掌。
小店对着老护城河的石桥,午后阳光让木头屋檐散发出一种陈旧丰富的味道。小店的所有物件都是树峰精挑细选的,客人来了树峰总是很认真,对待这份生计,他心无旁骛。简银河看着他忙里忙外,真希望他可以这样简简单单地快乐到老。
晚上,姐弟俩一起做了葱饼。以前他们相依为命,没有可吃的,只好用葱花做煎饼吃,一吃就是好几年,现在再去做,葱饼并不是苦,反而是那段少年时光的最踏实的印证。艰难的环境不是他们可以选的,在穷苦日子里过出一点儿葱花香,最简单,也最叫人怀念。
“还记得吗?”简银河说,“那年过中秋节,你想吃葱饼,不巧家里没有葱,你去赵婶的园子里挖了几棵葱,被赵婶发现了。”
“结果赵婶不但没把我当小偷,还招呼我们俩吃了一个星期的鸡蛋面。”树峰想想,又发笑。
“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真的是苦。”简银河把刚出锅的一盘葱饼端起来凑近一闻,“还是那个时候的味道…真奇怪,食物味道好像是记忆里最不会消减的东西。”
“那…人呢?”树峰冷不丁问道。
“嗯?”
“我昨晚听见你在梦里叫一个人的名字。”他只差说出那个名字是“纪南”。以姐弟之间的默契,他原本不该提及,但他又不忍心姐姐在自己面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一向坚忍惯了,习惯什么事都自己扛。他真想帮她全部揽下。
简银河有瞬间的失神,回过神,她敷衍地说:“你听错了。”
“姐…”
“我去送几个葱饼给秦阿婆。”她匆匆端了一盘饼就往外走。走出门了才觉得浑身疲倦。在逃什么呢?一份平静的情绪有那么难吗?为什么到了现在,只要一提到纪南,她还是会无所适从?连心底突然生出的痛都是真切的。她想起潘奕夫对她说过的,你需要的是时间。放下一个人也是,需要的只是时间,别无他法。
简银河把葱饼交到秦阿婆手里,阿婆笑眯眯的,直说“还是银丫头孝顺,这么晚做了饼还给我拿过来”,咬一口,又说,“还是好些年前的味道,丫头真是能干。”
她陪着阿婆坐了一会儿,天更凉了。回去的时候,夜空里星星点点,跟儿时的星空一个样,高而远,只有干干净净的小城、小村镇才可以看见。
这个冬天晴了很久,快要除夕的时候才又下了一场不薄不厚的雪。姐弟俩每天轮流看店,做饭持家,渐渐地也像是在过日子了。秦阿婆叫他们去吃鸡肉炖粉条的时候,偶尔会问起“小峰找没找对象啊”或是“银丫头也不小啦,怎么还不急”。每到这时,树峰就会岔开话题,插科打诨转移视线。简银河有一次也问他:“你该谈一场恋爱了吧?”他却满不在乎地说:“老姐还没嫁人,我怎么放心谈恋爱?”仿佛他是长辈,她倒成了小孩。
简银河有时候也问自己,这样毫无欲念、平平淡淡地过日子,真的叫做过日子吗?对她来说是麻木还是超脱?她有时候从梦里醒过来,清清楚楚记得梦里纪南的样子。从前她做梦从来不清晰,现在关于纪南的梦境却越来越清楚。离了他那么远,今后的人生恐怕也不会有他一份,但仿佛是离得越远,念想越深刻,她恨不得自己患失忆症。
临近除夕的一天下午,简银河接到一通电话,竟是潘奕夫打来的。
“最近好吗?”潘奕夫问。
“挺好。”她笑问,“你呢?”
“我在找‘和苑家’。”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们的小店‘和苑家’怎么走?我现在在护城河边,一个人走了好久,硬是没找到地方。”
简银河吃了一惊,“你过来了?现在人在哪儿?”
“那座‘咸丰桥’上。”
“你等我一下,我来接你。”
简银河挂了电话就去咸丰桥,果然看见潘奕夫站在桥头,薄薄的夕阳下他不知在看着什么地方。
“潘奕夫?”她从背后叫他。
他转过来,释然一笑,“还以为今天会白来一趟。”
简银河笑道:“怎么突然会过来?”
“我是个闲人。闲人就是有事没事会到处闲逛。昨天晚上突然想来看看你,今天就来了——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
“想你应该也没有什么负担。”他那次曾经对她表白,后来总觉得见面有点儿局促,没想到是自己太多心了。
“对于你,我向来没有什么负担的感觉。是不是太不客气了?”简银河歪着头看他。
“是有点儿不客气。”他忽然觉得又一阵心动。活到快四十岁的年纪,居然头一次这样被所谓“爱情”刺激。在某个瞬间决定下来,就驱车五六个小时来看她,他自己都无法回避已经爱上她这个事实。
简银河问他:“还没吃饭吧?”
“嗯。”
“想吃什么?”
“有没有什么…夜市之类的?”他忘记了曾经说要吃她的“私家菜”。
简银河点点头,“我带你去我们这儿的夜市街。”
他们从闹市巷子里穿过去,转个弯到达一条幽静整洁的小巷,闹市中的桃花源。两边是古老的青砖木檐房屋,每家大门口都有一个柜台,售卖一些食物和纪念品。简银河带着潘奕夫到一家海鲜店,门口的冰柜里冰镇着一些海产品,店里店外的炉火都烧得很旺,旁边的大榕树没有经过修整,垂落下的枝丫被火苗照得有另一番意境。菜牌是挂在室外的,木刻的小篆,排开布满半面墙壁,古色古香的。简银河让潘奕夫点些吃的,他站在出菜牌前面出神了半天,没有一点儿主意。她只好代替他点菜。
他们在榕树下坐定,潘奕夫左看右看,“这里真不错。”
简银河说:“你好像没下过凡间似的。”
潘奕夫笑了,“这里哪是凡尘?分明是仙境。你每天的生活,该有多少人羡慕。”
“是吗?”简银河言不由衷地笑了。这段日子是她过得最平静的,白天平静到没有多一点儿的悲和喜,只是梦里会有纪南。昼夜之间,情绪差了太多,或者不能称为平静,只能叫做麻木?
上过菜,潘奕夫拿起筷子,饶有兴致地说:“看上去都很美味。”
简银河帮他蘸好一块生蚝放到他碗里,“恐怕没有海边的味道鲜,但也很不错了。”
“谢谢。”潘奕夫吃了一半,问简银河,“打算在家里长住下去吗?”
简银河愣了愣,她其实从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许在家里长住下去到最后会什么都不在乎,那倒是真正平静了。又或许过一段时间她能够放下该放下的一切,重新上路,那么这段日子对她来说也就变成一段插曲。人的意志永远在变,浮沉之间,从来无法掌控。半晌,她说:“过一天算一天吧。”
潘奕夫见她实在言不由衷,就没有再问下去。简银河的个性,优柔之中更多的是坚忍,外冷内热,本身像个故事。他一直自以为读懂了她,她对爱情的执念,是他喜欢她的一个缘由,她面对感情缺失时的坚强洒脱,是他喜欢她的另一个缘由,至于第三个缘由,也许只是她身上的并非嗅觉意义上的气息,很微妙的,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体会到了。有时候在半夜他想念海秋的时候,突然想起还有个简银河,他心里的那块缺憾就仿佛被弥补了一部分。尽管他们只能做朋友到老。
吃完晚餐,简银河问潘奕夫要不要去她家里坐坐,他却说:“我该走了。”
“才来就走?”她出门的时候甚至还交代树峰在家准备一个空房间给潘奕夫住。
“饭也吃了,夜市也逛了,今天收获不小。”
“现在回去太远了,还是住一晚吧。”
“不用了,开车回去快一点儿只要五个小时,够了。”来跟她吃一顿饭,无关乎感情,是他单方面的满足,他觉得很足够了。
“也太累了。”
“至于你家,下次再去吧。”他给自己预备了下一次、下下次的机会再来跟她见面。
简银河无奈,“那我送你。”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走过咸丰桥,潘奕夫说不用送了,车子就在附近。简银河没有坚持。她看着潘奕夫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想起另一个人来。其实一直到现在,她仍旧没有完全理解,究竟为什么一个意外的拥抱就将他们之间的感情宣判了死刑?她所了解的纪南是不会这样的,她了解的纪南,比她自己看事情透彻,更能隐忍。所以唯独分手这件事,她实在不能理解。
旧历新年过后,天气提前转暖。小城家家户户零星传出一些鞭炮声,年味持续到元宵节。简家老宅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多了一副对联和一些年画。简银河向来对过年没有什么概念,因为“家”对他们来说太单薄,两个人过的年,没有多热闹,也没有多冷清。
一天,简银河接到一个电话。她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有些吃惊。
“是简银河吧?”林云的语气听上去很兴奋。
“老大?”工作时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叫他。
“还在家里吗?什么时候回来一趟?”
“怎么?”
“你上次给博物馆设计的那个西厅,被评为去年所有公共建筑设计的金奖,还是第一名!怎么样,没想到吧?”
简银河再吃了一惊,“怎么会?”她记得那是一个完全不顾章法的设计。
“后天下午在明珠剧院颁奖,你要来,没空也得有空。”
“后天?”
“是,后天,记得要来啊,必须来!”
讲完电话之后,简银河仍然有点儿如堕五里雾中,这叫什么,无心插柳的意外收获?跟纪南分开之后,她在短时间内对设计没有了激情,灵感都少了。她问树峰,要不要去领奖,树峰很认真地说:“当然要去!”
“我以为短期之内自己做不来设计了。”
“长期呢?”树峰说,“老姐,你一直是一个需要在工作中找安全感的人。其实感情虽然有时候看似致命,但终究不是全部的安全感。你那么自立、要强的一个人,我从一开始就不信你要回来住一辈子。”
树峰真是一语中的,连她自己都没有意料到的,他帮她意料到了。她说:“我只是去领奖,顺便见见老朋友。”
“老朋友?”树峰话里有话。
“就是以前工作上的朋友。”简银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地去解释。连树峰都看出她潜意识里的小心思,老朋友当然包括纪南。她去了,带着想见他的一份初衷,但见不见又是一回事,他愿不愿意见她又是另一回事。她更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想去就去吧。”树峰也不明说。他看不得简银河这么言不由衷,自己累自己。
简银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她决定去领奖,是第二天的事。早上还没有决定,中午就收拾了行李。她向来不缺乏说走就走的决心。她觉得自己还不够坚定,****、念想都似乎已经湮灭过了,现在一通电话,竟成了她回头的全部理由。她想不到自己居然这样不坚定。
高速公路两边,早春的绿意从田间山坡冒出来,一副稀疏的活泼景象。一切像是新的,她每天把自己圈在“和苑家”跟护城河之间那片地方,都不知道春天来得这么鲜活。六个小时的车程,简银河做了两个梦,醒来只记得最后的场景——枫林绿都的门口,她看见纪南向自己走来,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就醒了。梦里面没有多少情绪,醒来却只觉得累。
下车之后,她没有去酒店,径直去了林云工作室。林云看到她,立刻嚷道:“我们的天才设计师,你总算是回来了!”
她笑道:“在哪里?哪里有天才?”
“这个奖,可是我一直想要却没有得到的。简银河,祝贺你!”
“谢谢。”
“酒店订好了吗?”
“订好了,顺路经过你这里,就来看看。”
林云眉头一皱,“什么叫‘你这里’?我还以为你想通了要回来工作了——你不会只是来领个奖吧?”
简银河笑笑,“我又不是淡泊名利的人,有奖当然是要来领的。至于其他的,我还没有想好。”
“不管你想没想好,我这里始终有你的位置。”
简银河迟疑了一下,终于问出口:“纪南…还好吗?”
“怎么说呢,”林云叹口气,“其实不太好。”
“为什么?”
“他一直没让我告诉你…他公司的事,想必你还不知道吧?去年他被人坑了一把,公司全赔进去了,欠的债不知道多久才能还完。他现在一个人开了个工作室,天天接活儿,累得跟什么似的,就是为了还债…去年我借给他一笔钱,再要借给他的时候,他死活不肯要了,只说我的钱给他也是杯水车薪。唉,这不知好歹的小子…”看到简银河的脸色瞬间沉下去,他又说,“他当初要跟你分开,也是因为觉得给不了你一份像样的生活。”
简银河觉得心脏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砸开了个口子,不知道是悲凉还是愤怒。事情发生了那么久,她居然最后一个知道,纪南的保密工作做得真好!他把她当什么?要求物质、要求舒适的小女人吗?他把他自己当什么了?一个人承受那么多,也不愿意要她分担。她此刻心里传来阵阵刺痛,心疼他,也恼恨他。回过神来,她颤声说:“什么叫像样的生活?发生了这么多,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竟然…”她说不下去,两行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
“银河,你也不要怪他,他是为你好…”
“他现在人呢?”
“你要去找他?”
“老大,你把他地址给我。”
林云愣了一下,随即抽出一张纸写了几行字递给简银河,“要想去找他就去吧。早该去了。你们这一对啊…”
简银河匆匆告别,就拖着行李去找纪南。
穿过一片闹市,到达一条小街,旁边是一座有些年代的写字楼。简银河抬头看了看,很多窗户都还亮着灯,纪南应该在。没有电梯,她顺着走上七楼,已经是汗涔涔。楼道里的灯光昏暗不明,散发着陈旧的味道。她顺着走廊找到那个门牌号,门半掩着,漏一条缝。灯光从屋里透出来,像是还带着纪南的气息。她心里忽然一酸,眼泪又涌出来。
推开门,屋里是一张写字台,一些七七八八的办公用品。一切极尽简陋,简银河更心疼。她隔了玻璃门,看见里间的桌子旁边倚着一个身影。他不知站了多久,推开玻璃门出来的时候,她轻轻叫了声“纪南”。他立刻傻住了。
她也傻住了。纪南的胡子已经养成了个鲁滨孙,整个人没有瘦削多少,脸色却明显苍白,黑眼圈让他沧桑了好几岁。怎么会成这样的?她在心里问,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掉下来。她看见他疲倦的眼睛里渐渐漫起一层泪水,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抱住,大声说:“你知道吗?你对不起我!对不起我!”
纪南没有说话,他愣了一下,才慢慢抬起手来回抱住她。他完全没有想到还会见到她。他的理智早已把她排除在千里之外,但情感却相反。他抱住她,久久才说了一句:“为什么要来?”
“因为你还没有给我个交代!”简银河的语调已经变成了抽泣。
“我记得已经跟你讲过了。”他木然地说。
简银河抬起头,擦了眼泪,倔强地看着纪南,“这回你再也赶不走我了!”
纪南苦涩地凝视着简银河,还是说不出话来。咽回眼泪,他推开她,轻轻说:“你走吧。”
“纪南!”
“我还有事。你走吧。”他背过身去。
简银河怔了怔,质问他:“纪南,你以为我要的是什么?富贵,物质,还是因为你太要自尊?”
他轻轻地说:“我现在什么都不要。”
“那天晚上你跟我求婚,我忘记跟你说,我要的生活,是跟你一起过日子。不是车子房子,不是多么富贵的生活…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却始终把我当局外人…”
他转过来,竭力保持冷淡,“我说过,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她直直地回视他,问道:“你还爱我吗?”
他唇角动了动,却没说出来。
简银河苦笑,“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但你的方式会不会太小气了?”
“银河…我不想你过苦日子。”纪南终于说了真话。
“是吗?”
“我只希望你过得好。”他叹息着,“现在的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简银河再也忍不住,顾不得那么多地紧紧贴进他怀里,“我要的只是你,没有你,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好,真的。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回了家,在家里我想了很多,原本觉得平静了,林云的一通电话,又让我想要来找你。我以为自己平静了,以为不再需要你,但是每天的梦里都会有你。梦是骗不了人的…真的,我不需要什么,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她说着,眼泪流进他敞着的衣领中。他身体的味道连同巨大的悲凉感一起扑向她。隔了好久,她感到他身体的轻轻颤动,抬起头来,她看到他一脸麻木,泪水却流了好几行。
“何苦呢…你该有你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的生活,必须有你,才叫生活。”
她满腔的坚定更让他感到难过。只不过想让她过得好一些,却没有料到,最后苦了她,也苦了他自己。他早就清楚她不是在意物质的人,但却没有想到她的坚忍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必须有他,才算是一份完整的生活。他从前一向很有自信,自觉是最适合跟简银河一起生活的,现在却连见她都不敢。这样胆怯,真是如她所说太要自尊了吗?但是,如果要自尊的话,他就会多爱自己一点儿,绝不至于自讨苦吃到这样的地步。
“银河…”
“不用说了,我会搬过来跟你一起住。”简银河伸手擦去纪南脸上的泪痕,“我也有手,有大脑,我可以跟你一起还债。”
“你回去吧…”
“你向我求过婚,我也已经答应了。”简银河不理会他,径自说,“连你买给我的戒指,我都还随身带着。你不能对这场婚姻耍赖。”
纪南看着简银河的脸,一时间觉得脑中空白。如果没有她的突然到来,没有这场意外的再会,他也许会浑浑噩噩地忙碌到老。活了半辈子,他现在才感到失败。他阵阵心疼,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爱情是不需要理智的,然而生活却需要更多。
他拿掉简银河搂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强忍着情绪对她说:“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简银河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出去,她觉得全身冷下来。他的言不由衷,她全部看在眼里,但她深知他的固执,或许他需要的,也只是时间。她决定等。
第二天下午颁奖礼之后,简银河径直又去找纪南。她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她知道他就在里面,于是再敲门。里面有零星的脚步声,但他就是没有来开门。她对着门里面说:“我在外面等你。”
时间已经是夜里九点,夜半的寒气加重,简银河后悔没有多拿一条围巾。冷空气让她更清醒,为了等他,她有足够的耐性。楼道口的窗户外面,是老街区的陈旧夜色,到处是灯,夜特别长。她不知道等了多久,回头一看那扇门,门缝里透出来的灯光消失了。简银河有些气馁,他果真铁了心不愿再见她一面吗?
她回酒店续了好几天的费用。他不开门,不见她,她就决定一直去等。
连续三天,简银河都在晚上他没有访客的时候去那个楼道等他开门。有时候她会突然去敲门,不说话,也不出声,但他好像知道就是她似的,始终不肯来开门。她从夜幕初临,一直等到夜深,捧在手里的红茶最后凉成一杯冰水,等冻得麻木了,她才回去。
第四天晚上,他给她发了条信息:“不要再等了,外面好冷。”
她却回他:“就算不在这里等,在哪里我都要等你。”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自己变得如此空前坚决。
十点半钟,纪南在屋里听到简银河下楼的声音,紧接着又收到她的消息:“我明天回家,现在在楼下那间茶餐厅等你。如果你今晚想通了,就下来找我。如果你以后想通了,就以后再来找我。”
纪南放下手机,两行泪瞬间滚落出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一声巨大的轰响,震得整座楼房微微发颤。他匆忙开门出去,听见有人说:“楼下茶餐厅发生煤气爆炸了,好恐怖!”“是吗?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他心里瞬间一沉…银河!
来不及穿外套和换鞋,他就径直奔下楼。他看见茶餐厅里面一片狼藉,桌椅被掀翻了,里面躺着几个伤者在****。他冲进去,没有发现简银河的身影。他拉住旁边的人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子?”那人摇摇头。他又冲出来,拨通简银河的手机,她的手机通了,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银河!”他不敢想象如果她真的出事,他该怎么办。他沿着老街仔细地找,走了老远也不见简银河的身影。再回到茶餐厅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一声“纪南”。他转过头,看见简银河就站在离他不足五米的地方,他下意识冲过去抱紧她,喃喃念着:“你没事就好…”
简银河轻声说:“你是不是…想通了?”
纪南浑身一滞,手臂从她肩膀上滑下来,“你没事就好。”
简银河粲然一笑,“我以为你想通了。你知道,我一直都会等你的。”
“这又是何苦呢…”
“想通了就给我电话,或者来我家。”她交给他一张便笺,那上面有她家里跟“和苑家”的地址。
“银河,”他心疼地说,“你先回去吧。太晚了。”
“我已经叫了出租车。回酒店收拾一下,明天回家。”
他看着她,嗫嚅道:“那就好…那就好…”
“你会来找我的吧?”
纪南没有回答,两人沉默了一小段,出租车来了。简银河上车之前又问:“你会来找我的吧?”
他仍旧没有回答。她坐在车上,从后视镜看见他的身影,心头有万般不舍。
第二天,简银河坐上回家的大巴。车子快到终点的时候,她拿出那枚“执子之手”的订婚戒指,这戒指是他们一人一枚的。戒身的波纹,真是印证了他们之间的百转千回。
早春的阳光照在戒指中间那枚小小的钻石上,一圈明亮的光晕。
不知为什么,她相信他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