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儿一场大雪,京郊便有农房被雪压塌了的。若是再来几场,怕就要闹上雪灾了。”
林琰也沉默了。
天灾**,其实最受苦的,还是那些个最底层的百姓。高楼大厦雕梁画栋的地方,再不会因两场雪就塌了。
“皇上那里可有说法?”
司徒岚摇头,“这能怎么办?都是农庄子里头的苦瓠子,若是赶年景好了还能修缮修缮。年景不好,不过挨着罢。”
说话间已经到了林若的院子。里头也有婆子在扫雪,看了林琰二人,都忙垂头站好了。
至游廊底下,司徒岚听了一听,朝林琰笑道:“咱们这大冷天的走来,这俩孩子说的倒是欢实。”
掀了帘子进去,林若的屋子挺轩敞,也没打了隔断出来,只用了一架十二扇黄木浮雕四季花卉屏风隔开了里外。林若正站在地上比手划脚不知道说些什么,熏笼上头坐着一个白嫩嫩胖乎乎的小孩儿,乌溜溜的眼睛已经眯成了月牙,笑得格外开心。紧贴着熏笼摆着两张铁梨木券口透雕玫瑰纹靠背椅,司徒恭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听着,脸上虽然不如司徒睿那般,眼睛里却也不似以前看见时候茫然无波,隐隐带着一点儿笑。
几个大丫头,安宁碧萝清荷等,都侍立在角落里头。
看了司徒岚和林琰进来,林若立时便站好了,司徒恭溜下了椅子,司徒睿也爬了起来。
“行了行了,都别站着了,坐下罢。”
这么说着,司徒岚踱到了熏笼前头,高大的身躯顿时就遮住了司徒睿的。
司徒睿饶是站在熏笼上头,也得仰起了头。见叔叔两道浓眉中间儿多了个“川”字,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司徒睿有点儿害怕了。悄悄地吞了吞口水,不自觉地朝后边儿看看林若。
“王叔…”声若蚊蝇,低不可闻。
再看看司徒岚,还是一副黑脸。司徒睿圆溜溜的眼里头涌了一层水汽,原本玉雪可爱的脸上都是委屈。
“好小子啊…“司徒岚冷不防地伸手出去拧了司徒睿的脸蛋一把,“敢自己偷偷跑回来?”
“没有,我跟大皇兄说了的。”司徒睿讷讷道。
“我瞅着你不是怕书院里头冷,是想跟着林若早一点儿跑出来玩儿倒是真的。”
司徒睿不说话了。他从小儿就有点儿呆头呆脑的,几个哥哥都不大爱搭理他。皇子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也没有哪个小太监小宫女的敢陪着他玩儿,很是孤单的。司徒峻把他放到书院里头,纯粹就是让他充数儿去的。书院里自从多了这几个皇子,那是如临大敌一般。不但外头多了不少侍卫,赵咨更是专门拨了最靠里边最为阔朗的一处院子专门给他们住。书院里念书的平日里谁敢去招惹他们?司徒睿到底小些,每天瞧着其他人三五结伴来来往往很是羡慕。
好不容易认识了林若,也是林若平日里跟司徒岚云宁两个相处惯了,并没有觉得司徒睿这个几岁的小皇子有何威严。于是,就多了个尾巴。
林若要回城过年了,司徒睿闷闷不乐了好几天,跟在大皇兄司徒铮身后嘟嘟囔囔。司徒铮烦了,索性打发了一队侍卫,将他送到了林若那里一块儿回去。
司徒岚瞧了这个呆侄子一会儿,看他一双手已经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只垂头站在那里对着胖乎乎的手指头,片刻,便有两颗大大的泪珠子落在了熏笼上头。
“呦,哭了?”
林若探过脑袋来看,胖小孩儿站在上头低着头看不清眼睛,可是身上那件儿滚着白色毛边儿的锦衣上头分明都有了一道儿水印。
“哎,王爷叔叔,你别吓他啊。”林若手忙脚乱地挤过去替司徒睿擦眼睛,“又不是他自己偷着跑来的。”
司徒岚轻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你以为不是偷跑的就行了?他什么身份?出点儿乱子怎么办?”
林若不说话了。要让他讲,他也并不想就这么带着人回来,可临走临走,大皇子遣了人来送过来,总不能再送回去罢?
“行了,先坐下罢。”林琰过去后边儿拉了司徒岚一把,使了个眼色。
林若虽然没在家里住着,可自从入了冬,屋子里的暖道就通了火,并没有林琰担心的潮湿。此时暖道熏笼都是热的,乐安怕几个孩子冷,还有额外遣人来多加了几个火盆。饶是这屋子大了些,也是暖意扑面。
司徒岚进来半晌,身上的大氅还没脱。觉得热了,随手解了就扔在了熏笼上。拍拍司徒睿,“好了,别掉金豆子了。王叔就这么一说,日后别再这么行事了。坐罢,回来吃了饭,我送你回宫去。”
司徒睿偷眼看了看他,见他现在旁边儿落了座,司徒恭也坐下了,自己才又在熏笼沿儿上坐了,只是小脑袋还是低着,已经没了方才欢欢喜喜的样子。
这一静下来,屋子里难免便有些沉闷之感。司徒岚摸摸鼻子,自己方才说什么了?没有罢?
不过,这个小六儿真是个好玩儿的孩子呐。干脆明儿跟皇兄说,就这个得了。横竖这孩子他也不大喜欢,又有点儿呆,给了自己以后还能得个王爵,也是不错了罢?尤其,这孩子爵位再高,对他几个哥哥也没什么威胁…
这么想着,司徒岚俊脸一变,笑开了一朵花儿一般,“六儿啊,别闷着了。方才进门时候,听你们说什么呢,那般高兴?说来我听听。”
到底是孩子,司徒睿想起来方才林若讲的笑话,眼还红着就咧开了嘴,学着林若又讲了一遍。不过瞧瞧屋子里头几个人,都看着自己,没一个笑的,又觉得不好意思,讷讷道:“还是让林若讲,他说的好。”
司徒岚欠身摸了摸他的头,“九叔说的也好,明儿你给我当儿子,我也给你讲笑话儿,如何?”
司徒睿睁大了眼,林琰忙要岔开,恰好外头乐安遣了丫头来回话:“郡主说,如今外头雪大了起来,越发冷了。不如就将锅子摆到若哥儿的屋子里,大爷陪着王爷、六皇子还有世子在这里用罢。”
林琰笑道:“还是郡主想的周到。”
这么一岔,方才的话题也就过去了。林琰暗暗看了司徒岚一眼,司徒岚眼露笑意,朝着司徒睿一扬下巴,点了点头。
司徒睿可是没那么多功夫看他们两个眉目来往,他只顾盯着屋子正中摆着的大圆桌了。
站在屋里头伺候的几个丫头,碧萝清荷等人都忙着端水伺候主子们洗手,又有一个婆子端了一只硕大的黄铜火锅子上来,里头炭火已经烧得红红,另一个丫头朝里边注满了高汤。又有几个鱼贯而入,不多时便将各色鱼肉虾蟹青菜等摆了一桌子。
司徒岚先入了席,笑道:“今儿都别拘束,不拘哪里坐了罢。”
左首便是司徒恭,右首本来该是司徒睿,不过这孩子有点儿怕他,说要与林若挨着,司徒岚便拉了林琰坐在自己身边儿。林琰瞧着司徒睿的架势,只得坐下来。
要说起涮锅子,真是不错的好东西。大冬天的吃起来,既暖和,几个人谈谈说说,听林若讲讲书院里头的趣事,就连司徒睿也渐渐放开了。唯有司徒恭,就那么坐着,静静地听,静静地吃。
司徒岚一边儿哄着自己未来的儿子多吃几口肉,一边儿冷眼瞧着这个没怎么见过的侄子。只是心里头不免疑虑:这孩子,是真的就这么孤僻,还是装出来的?
昏暗的牢房里,四处都散发着一股子霉臭的气息。前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应嘉一身囚服,站在灰墙之下,抬头瞧着高处一个不大的小窗。上头几根拇指粗细的铁棍挡住了本就暗淡的星光,漆黑一片。
牢房里头闷热潮湿,身上的囚服粗糙麻硬,让自小儿便是锦衣玉食的甄应嘉很是难以忍受。苦笑着看了看角落处一张破旧桌子上的粗碗,里头是两个带了霉味儿的窝头,甄应嘉叹息着坐了下来,伸手拿了窝头起来一块儿一块儿地掰着,却并不放进嘴里去。
外边儿隐隐响起了脚步声,听起来不似一个人。甄应嘉猛然一惊,手里的东西都掉了下去。
随着一声极为沉重的声音,牢房的门打开了。就着外头跳动的火烛光亮,甄应嘉看见了来人。
为首一个也未穿着官服,只一身儿素色长袍,腰间束着同色腰带,身形高挑,微感清瘦。满头乌发犹如墨染,一张俊脸面白如玉,明明是一双极为漂亮的凤眼,,眸中却是深沉的可怕。
“林大人,这就是犯官甄应嘉。”侧前方引路的狱卒弓腰谄媚道,手里头端着的油灯朝着里头晃了一晃,好让来人看清楚些。
来人正是林琰。
腊月里头一场雪灾,皇帝特令户部拨款赈灾,又命开仓放粮。才过了正月,便又牵出赈灾款项被侵吞一事。 至灾民手中不足原数儿的一成,便是赈灾粮食等亦是被加入了不少的土粒等物,天灾**,竟至多处均有灾民冻饿而死。最为严重者,山东某县十户九空。
司徒峻震怒,下旨彻查,不到两月间先后有大小官员共计三十余人被查办,其中抄家斩首者十余,家产充公,家眷没入奴籍。另有十人流放,余者削职罢官,后世子孙永不许入朝为官。
未及一月,上年金陵水患案发。司徒峻密令携妻子南下祭祖的林琰前往金陵取证,并押送前金陵知府张绍谦回京受审。张绍谦乃是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应嘉一力提拔,水患案更是与甄应嘉及京中忠敬忠诚二王脱不了干系。甄家盘踞江南多年,党羽众多,林琰这一路回京端的是惊险万分。
牵一发而动全身,张绍谦寒门出身,原本也是有些个抱负的。只是官场水深,又岂是一个毫无背景的人能够玩转儿的?张绍谦算是个识时务的,很是聪明地扒住了甄家的大腿,这几十年来过得是顺风顺水。只是这个人被押解进京后,皇帝命刑部审案,张绍谦倒也依旧识时务,什么大刑都不必上,头一回提审便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是省了许多事情。
司徒峻雷厉风行,自张绍谦起,前后不过一月,金陵水患涉及的一干官员悉数落网,其中最为显赫者,自然非甄家莫属。算算日子,朝中大臣便是白痴也已经明白,皇帝这是下定了决心,要动一动甄家了。
甄家人几代官场浸染,甄应嘉自出生起便带着一种不安分。借着母亲曾任宫中女官照顾过太上皇,族妹又是太上皇身边儿的宠妃,还为太上皇产下了打头儿的两个皇子,当初也曾十分积极地为诚敬二王谋划过。他不傻,自然知道当今皇帝怕是容不下甄家。只是如今太上皇和贵太妃尚在,想来为了太上皇的颜面,皇帝也不至于立时动手。况且,那两个人也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他就留在狱中待审。
因此,甄应嘉打定了主意,自入狱起,便一言不发。只是,自他被拘禁起,又一路押解进京,光是在这刑部大狱里,便已经有十余日了,却始终连提审都没有。饶是他素来自诩精明,也摸不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听狱卒称来人为“林大人”,注视着地面的目光不由得沉了沉——这样的年纪,能够这样出入刑部大牢的,除了那个朝中的新贵林琰外,不作他想。林琰他没见过,当初林琰带了圣旨去拿张绍谦时候,并没有亲自与他相见,不过是打发了身边儿的人知会了一句罢了。
林琰好整以暇地看着甄应嘉,良久,才淡淡开口:“请甄大人移驾去讯室。”
说是讯室,其实也便是刑室。从囚室到刑室,路并不长,却是叫甄应嘉走的颇有些心惊胆战。晦暗,阴仄,大牢中充斥着一股子特别的潮湿阴晦之气,其间还隐隐夹杂了一丝儿血腥味儿,让他很是有些作呕之感。
刑室很大,四壁上挂着许多骇人的刑具。血腥气越发浓了,甄应嘉强忍住心口处翻腾欲呕的感觉,好歹保持了面上的沉静之色。
早有狱卒十分殷勤地用衣袖将大椅子擦了又擦,恭敬地请林琰坐了,又朝着甄应嘉喝道:“嘟!你这犯官,见了大人还不跪下?”
林琰抬了抬手,动作极是优雅,如玉一般的脸上含着笑意。只是这原本该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在阴森的刑室中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可怖。
甄应嘉眼皮微跳,多日来的焦虑忧惧惊惶,在心里忽然化作一股怒意,当即冷笑道:“本官风光的时候,这黄口小儿还不知道在哪里。让本官下跪?”多日未曾说话,又是在牢中,他的嗓音已经带了些许的嘶哑,听得林琰眉头也忍不住皱了一下。
甄应嘉双手朝着左上虚拱,“本官祖上跟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我甄家世代历受皇恩。本官自出仕起,虽不敢说鞠躬尽瘁,忠君二字却是省得,自问几十年来也是兢兢业业,时刻不敢忘甄家祖训。如今不过是宵小之辈满口胡言污我清名,终有一日必能上达圣听。尔等…”
顿了一顿,看到林琰微微敛了嘴角儿的笑意,清清朗朗的声音带着丝分不出是嘲讽还是不屑的口气,“甄大人忠君与否不在嗓门高低。本官倒是劝甄大人一句,略歇歇嗓子,回来说些该说的才是。”
“本官不懂你是何意。”
林琰笑了,一瞬不离地注视着甄应嘉,慢条斯理地说道:“甄大人好硬的嘴。不过,你说与不说,都是一样。”
从袖袋中掏出一本册子,只往甄应嘉眼前一晃,问:“这是什么?甄大人只以为不开口,便没事了么?”
“本官查看户部留底,自永济(太上皇在位时候的年号)二十五年起,短短三十余年,金陵一带共报大小水患共计十七次,其中真正大灾两次,朝廷共计赈灾拨银百余万两。这些银子,可并未真正到了灾民手里罢?”
甄应嘉冷笑,“那又如何?本朝勘灾赈济,调粟平粜、转移灾民、抚恤安置自有法度可依。甄某虽为体仁院总裁,这赈灾一事,却与我无相干。林大人若要给本官安上个罪名,还是不要往这个上头打主意。”
不得不说,这甄应嘉皮囊生的不错,虽是年纪大了,可出身大家,几十年来身居高位,这一席话说来义正辞严,此刻看来竟果然是正气非常的。
叹了口气,林琰缓缓摇了摇手指,从那册子中间略翻了一翻,将一封启了漆封的信笺摔在桌子上,“甄大人,本官今日来也并不是问讯,只不过是想让甄大人为家里人想上一想。”
信笺才一拿了出来,甄应嘉手心里的冷汗便出来了。
若是没有这个,自己死咬了口,只咬定是张绍谦等污蔑上司便可。届时,他最多不过落个御下不严监管不力的罪名,于性命却是无碍。可瞧着林琰抛出来的那信上的印记,分明就是自己多年来一直与诚敬二王府上通信时候特意盖上去的。这些个自己原就嘱咐过,看过后立时便烧了,这姓林的手里如何会有?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真的,是只这一封,还是历来的都落在了他手里?难道,忠诚忠敬两个…
数个念头从心里闪过,却是抓不住一丝儿头绪,甄应嘉本就有些强自镇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惶之色——若是这些真的都落在了姓林的手里,足够抄家之祸!
只是,眼前这个林琰不是忠敬的女婿么?到底是忠敬那里出了岔子,还是这姓林的要借着这回演一场大义灭亲好去仕途高升?
如此想着,看向林琰的目光便越发多了些愤慨仇视。
林琰也不介意,白皙修长的手指极有节奏感地一下下敲着信笺,“本官自金陵水患案发,受命金陵取证,押解犯官张绍谦入京待审,一路上遇袭数次,直到京畿才稍得喘息。甄大人,若不是你们出此昏招,本官也拿不到那许多你与敬王府来往的书信。桌子上的,不过是其一。”
甄应嘉狠狠地闭了闭眼——却是昏招了。他当时接到京中密信,知道这前来金陵的乃是皇帝心腹,张绍谦若是被带回了京里,日后情势不可估计。横竖金陵距京城两千余里的路程,水路也好陆路也好,总不能都是那般平静罢?哪怕只是除去了张绍谦,便去了心头大患。只是不曾想到,几次刺杀均告失败,倒是林琰随行的新婚妻子,才从苏州祭祖归来的乐安郡主受惊落水,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乐安姐弟是忠敬的心尖子,莫不是因为如此,那蠢人便离了心,竟将这要命的东西交了给林琰?他难道就不知道,这东西牵扯下去,他自己也逃不了一个罪字!
林琰看着他脸上惊疑,了然,愤恨几次变化,心里很是痛快,很不地道地火上浇油:“想来甄大人已经明白过来了,你自己将这催命符送到了本官手里。实告诉你罢,这多天来不审你,是因着你审无可审,你只道太上皇念旧,皇上孝顺,必不会动老臣世家。二位圣人固然仁慈,只是这老臣若是起了异心,竟至妄图动摇国本,你说,可还有生路?这牢房出去隔了道墙,便是你甄家女眷所在之处。可怜甄老太太偌大年纪,竟还要陪着子孙受着牢狱之灾…”
甄应嘉背上冷汗涔涔而下。
“本官今日来,不为审你,只要你甄大人一句话而已。”林琰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才道,“你甄家也是世禄之家,虽无爵位,却有实权。非但金陵,整个儿江南谁不知道甄家?如今甄府已经抄了,皇帝亲自下的旨意,便是你放在宫里贵太妃处养着的女儿,也在这大牢里。甄大人熟读律法,当知若是你有不赦之罪,甄老太太,甄夫人,甄家的姑娘们,按律都是要入贱籍的…”
甄应嘉身子一震,抄家!贱籍!
“唉,甄家多年经营,纵然不是富可敌国,按着本官查算出来的数目来看,家产可也远远不止。那甄大人,你府上的银子,上百万两的银子,到了哪里呢?”
到了哪里林琰自然知道,只是,这仍是要甄应嘉嘴里吐出一句话来。
眼看着甄应嘉面色虽是剧变,却依旧不肯出声儿,林琰冷冷一笑,起身随手掸了掸袍子,“罢了,大人说与不说,亦无干系。只是素闻大人冷硬心肠,不知道眼看着自己的儿孙女侄,无论男女,俱都落入妓籍,可会软一软心肠。”
“啪”的一声,甄应嘉竟是措不及防地跨到了桌前双手猛击桌案,讯室中几个狱卒都吓了一跳。跟着林琰的小厮平安反应极快,闪身间已经将人拿住,面朝下按在了桌上。
甄应嘉一个养尊处优之人气力有限,死命挣扎了几下挣不脱,只一张脸紧紧地贴在桌面上,怒视林琰,“你不要逼人太甚!”
林琰摊手,“论公,因你贪心害金陵多少真正的水患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本官才升了大理寺少卿,断不敢违例行事。这罪官之后如何处置,自然按律行事。论私,因你欲掩罪行害我妻子至今尸骨难寻,你说,我会不会手下留情?”
说罢,也不再看他,喝令狱卒:“这人乃是重犯,不可轻忽。若有岔子,你们担不起干系!伺候他,上了夹板罢!”
抬脚出了讯室,平安随后跟上,林琰只听得后边甄应嘉不断挣扎之声,又是狱卒呼喝之声,间或几声闷响。却只是冷冷地撇了撇嘴,头都没回便出了刑部大牢。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消失太久,还有人记得我么…
%>_<%,我不是故意滴。开学第一周,学生很不调手,小正太上学了,入学综合症很强烈。我是连续两天从单位上完课被正太老师宣到他的学校去挨训…着急上火,鼻子里的血管就漏了,于是,连续几天鼻血时不时地就横流一次,狼狈到惨不忍睹…不敢求虎摸不敢求安慰,求亲们别怪我…
过渡
出得刑部大牢,正是月上中天之时。此时虽然未至盛夏却也已经是草木葱茏,繁花如锦。晚风徐来,带着一股子青草的香气,顿时令林琰感到方才在牢室之中的憋闷之感一扫而空。
抬头瞧瞧天上,月朗星稀,几缕纤云飘飘荡荡横过苍宇。从刑部到林府不近,外头马车早就候着了。如今京里头也是暗潮汹涌,马车旁边儿不但长乐儿吉祥福喜,还另跟着七八个身手好的长随。
看了林琰出来,吉祥早就打起了帘子。林琰抬头一看,里边已经坐了个人,玉冠束发,剑眉微挑,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不是司徒岚却是哪个?
伸手将林琰拉上了车,外头帘子放下,司徒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歪在林琰身上,抱怨道:“累死我了。”
林琰侧脸看他,脸上确实带着满满的疲惫之色。借着从纱帘透进来的月光,也能看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不似往日一般清亮犀利。伸手拍拍司徒岚的肩膀,“这些日子确实辛苦了,离府里还远着呢,先好歹眯一眯罢。”
司徒岚既然这个时候在车里了,自然不会再回王府去。两个人多日来都是在忙着金陵水患案,林琰这里还好说,一应的涉案官员中几个重犯该押解进京的已经在京里了,剩下的自在金陵候审。司徒岚却是更要忙碌,甄家一案牵出的不仅诚敬二王,更查出忠诚王这几年一直暗中勾结平安州等各处武官并京中世家子弟,其心不小。
忠诚不比甄应嘉,一来他是皇帝亲兄,若是不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来治罪,如今太上皇那里便说不过去。二来,忠诚久在京中,当年受宠之时着实也聚拢了不小的人脉,若是不能查清了根除,总会留有后患。司徒峻数年隐忍,自然不会允许出现如此情形。
只是司徒峻登基时候不短了,然论起真正亲厚信任的,唯有寥寥几人。兹事体大,司徒岚自然是一马当先的办案人选。
林琰替司徒岚揉着额角,却被司徒岚抓住了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热乎乎的气息喷在手上,令林琰感到一阵肉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