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岚委委屈屈地去了,一双眼睛只一下都不眨地盯着林琰,等着他说话。
恰巧外边儿长乐儿送了茶进来,林琰指着司徒岚道:“给他一盏酽茶,去去火气。”
长乐儿对他们两个的事情那是清楚的,依言将茶放在几上,自己又退了出去。
林琰将一盏推给司徒岚,自己端了另一盏,喝了两口,觉得茶水顺着喉咙一路往下,茶香便留在了口中,回味甘甜清爽,虽是微热,却比吃了冰还要舒服些。
“说起来,我倒是觉得,这乐安郡主真真是个妙人。”
林琰话才出口,司徒岚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瞪得越发大了些,“妙人?”妙人?这个评价?子非竟对乐安印象如此之好?
话中大有醋意。
林琰向他那里倾了倾身子,极低的声音凑在他的耳畔说了一句,司徒岚面上露出诧异之色,“真的?她竟是想见皇兄?”
“我起初也是吓了一跳。”林琰双手一摊,“谁知道郡主竟是直言不讳,说了几句颇为古怪的话。”
“怎么古怪?”
“说不出来,横竖是不大像传闻中那般任性而为刁蛮娇惯的。据我看着,是个聪明大气的女孩儿。”
司徒岚小心地打量了一下林琰的神色,见他虽是谈及乐安,脸上却是跟说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心里稍稍放了下来。
只是,乐安巴巴儿地将林琰约到了城外,就是为了让他帮着传话,想要求见皇兄?到底她要做什么?难道还能抗旨不婚?
这个念头才冒了出来,便被司徒岚自己摇头按了回去。断然不会是这样的。
“那子非是打算…”
林琰抬起手来拨弄着窗台上摆着的一盆水仙的叶子轻笑道:“自然是去回了皇上啊。我明儿当值,一句话的功夫总是能够找到的。见与不见,皇上自己决定罢。”
凭着直觉,林琰觉得乐安郡主打定了主意要见皇帝,定是有所求。只是这求的是什么,便不好说了。
他如今乃是翰林院编修,司徒峻将他调到身边儿勘录圣训圣行,见着皇帝那是方便的很。次日当值,果然找了机会说了乐安郡主之事,司徒峻眉头皱起,虽是不知自己这个侄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思半晌,依旧密密地吩咐了林琰一番,令他去安排了。
两日后,依旧是京郊锦园,依旧是那处竹屋,不过是由屋外换做了屋内。
乐安郡主静静地跪在屋子正中,夏日的熏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拂动她身上米黄色的衣裙,裙摆处那簇绣得极为精细的翠竹竟似随风摇曳一般,款款生姿。
司徒峻一身石青色便服,居高临下站在乐安郡主之前,虽不说话,那君临天下的气势却令乐安忍不住将身子稍稍瑟缩了些许。若有可能,她真不想面对这位皇叔。只是,思及王府中那个孱弱的幼弟,无脑的父王,还是咬牙撑住了。
室内沉寂,窗外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
“皇叔…”乐安郡主实在受不了这般的压抑,先行开口。
司徒峻缓缓坐在了竹椅上,双目炯炯,“平身罢。乐安,你为何执意见朕?莫非是对朕的指婚不满?”
“乐安不敢。”乐安郡主深深叩下头去,“林大人少年俊才,乐安深感皇叔大恩。”
深感大恩?有些意思 。司徒峻笑了,“起来罢,这桩婚事乃是父皇所定,乐安若是有心,不妨择日进宫去给太上皇磕头谢恩罢。”
乐安郡主圆润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了几分苦涩,太上皇的恩典?
“是。”乐安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乐安斗胆将皇叔请来,其实,是想与皇叔求个恩典。”
“哦?莫不是乐安嫌弃你父王给的嫁妆少了?有什么话,为何不去找皇后说呢?再不然,与太后或是贵太妃说了也是一般。”
乐安苦笑,自己的皇叔能够最后登上那大位,固然是因着他嫡子的身份和实实在在的手段谋略,其实还有一点,那就是会做戏。自己一个小小的宗室郡主,居然胆大到邀其秘见,若非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怕自己也不相信的。皇上既然来了,就必然知道她是有着自己的筹码。到了现在,还能一派悠然并不开口想问,耐心真是不错。
“皇叔,若是乐安想要珠宝玉器庄铺陪嫁,又怎么敢劳动皇叔呢?”
司徒峻沉默地看着她。
“皇叔登基几年,天下安稳,四方敬服。只是天下间难有万全事,纵然皇叔天降英才,亦是架不住小人作祟。乐安斗胆,想以这些人换取皇叔一句话。”
似乎是怕自己再无勇气说出来,乐安郡主的话说的极快,话音落下,紧紧攥着的手心中已经有了汗意。
司徒峻浓眉一轩,“什么话?”
乐安跪伏于地,不敢抬头看向司徒峻,“乐安自幼与弟弟在王府里相依为命,父王与我母妃伉俪情深,母妃去后,更是对我姐弟千般疼爱万般娇宠,乐安看在眼里,铭感于心。只是…”
咬了咬嘴唇,“乐安虽是小女子,却也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为臣子,于国于君,便当忠心。父王糊涂,有时候难免受人蛊惑,乐安不敢辩白。乐安知道皇叔手掌天下,我所说的或许皇叔早已洞察,可是,乐安却依旧希望能够尽力而为,他日皇叔能够看在乐安一片忠心份上,留父王和弟弟一命!”
上头传来司徒峻一阵轻笑,“乐安,你父王是我兄长,只要他安分守己,我又如何会容不得他?”
乐安郡主抬起头来,一双极为清澈的杏眼迎上司徒峻审视的目光,旋即又垂了下去,心里虽是惶恐,却也知道现下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唯有将自己与弟弟同那王府先行撕捋出来才是正经。至不济,也要保住了弟弟。
竹屋外,司徒岚与林琰两个远远地守着,虽不见其他侍卫,但想来也是隐匿在各处的。
司徒岚碰了碰林琰的手臂,“你说,乐安跟皇兄说什么呢?”
“不知道。”林琰摇摇头,从竹屋半敞开的窗口可以望见里边,皇帝与乐安郡主一坐一跪,却因离得远了,听不真说的是什么。
过了许久,才瞧见乐安郡主似是拿出了什么东西呈给了司徒峻,又深深拜了下去,司徒峻却是长身而起,缓缓踱了出来。
“皇兄。”
“皇上。”
司徒岚与林琰两个迎了上去,司徒峻神色古怪地扫了二人一眼,才叹了口气,道:“走罢。”
二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司徒峻先行向外走了,忙也跟了上去。
一辆装饰甚是华丽的马车早就停在了山径平稳处候着,司徒岚亲自过去替他家兄长打起了帘子,司徒峻上了车,道:“你们两个,随我回宫。”
司徒岚看他脸色,未敢说笑,点头后放下了帘子。马车先行,隔了一段儿,司徒岚和林琰方才分别上马,远远地跟着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家里有些事情,耽误了更新(弟弟想买房子,于是我被拉出去做苦力),梅子明天会补上万字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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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流言贾史欲决裂
勤政殿中,司徒峻右手搭在龙椅那雕工精细的扶手上,目光落在龙书案上的一封薄薄的信笺上,这个乐安,性子可是与传闻中完全不同哪!
“皇兄,莫不是乐安往常的名声,都是她为了自保传出来的?”司徒岚心中猜测脱口而出。
“这么说也并非不可能。”司徒峻沉吟着,“当年甄贵妃母子受宠,她可是一心想要从娘家族中为儿子找个王妃的,为此也没少在父皇跟前撒娇弄痴,还曾特特求了恩典,将娘家的侄女儿接了来京里住了段日子。不过父皇最终还是指了礼部侍郎肖遂安之女。肖遂安当时虽是从二品大员,不过他出身寒门,完全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做到了礼部侍郎之位。在甄贵妃看来,根基自然就不够深厚了。”
司徒岚撇了撇嘴,“从二品的岳家,她还嫌根基薄?真不知道她之前是个什么出身。”
甄贵妃虽是出自金陵甄家,但若是细论起来,却与甄应嘉等并非一脉,乃是将出五服的旁支。甄家虽然声势显赫,那旁支庶出的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多年受宠,被富贵尊荣迷了眼,竟是嫌弃起从二品大员家里根基薄来了!真真是昏了心了!
不过既然是这样,那甄贵妃对肖王妃这个儿媳,应该是不大满意的。
“要说肖王妃,朕当年也见过,算是品貌上乘的人物了。忠敬跟她感情还是不错的,要不也不能乐安一落生,就给请封了郡主。只可惜了,红颜薄命,到底生下儿子后一命陨了,这才有现在的忠敬王妃。”
司徒岚双掌一合,“这就是了,怪不得呢,虽然往常总是听见说乐安跟她兄弟最受大王兄宠爱,可两个人出来露脸的时候并不多。乐安罢了,原是个姑娘,她兄弟可是忠敬世子。我先前还曾疑惑过,怎么倒也跟个女孩儿似的养在深闺?这么瞧着,咱们那位好王嫂,可不见得如表面那般贤惠呐。”
林琰在下首听着这两兄弟一来一去地说着,心里倒是对乐安郡主越发感到好奇了些。就是不知道,那刁蛮任性的名声,究竟是她自己刻意为之的,还是被别人传出去的。
目光微动,扫过了那封信,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能让乐安郡主有把握用它来换取自己和弟弟的平安?
司徒峻收起了嘴边的笑意 ,一双黑眸中都是嘲讽之色,“老九,咱们还是小瞧了那两个好哥哥啊。”
说着,将书案上的信笺掷给了司徒岚。
司徒岚接过来略看了一眼,抬起眼来。司徒峻示意他将信笺给林琰瞧瞧,冷笑道:“我只道他们与甄家暗通曲款也就罢了,谁知道手竟伸的那般长,连赈灾的款项也要过过手。哼,看来,不光是朕,他们也就等不及了。”
这信乃是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写与忠敬王的,里边内容详细,所记述的乃是去岁谎报金陵水患,共得赈灾款项多少,金陵各层大小官员剥去多少,往忠敬忠诚两府各孝敬多少。
司徒峻早就知道金陵水患必有人作假,这里头少不了有甄家的手笔,却依旧着令户部拨下了赈灾银两,用他的话说,就是欲终取之,必先予之。总要将那盘踞金陵近百年的甄家一力拔起才好。甄家这些年来声势愈发煊赫,在金陵一带俨然有土皇帝之感,甚至于有江南的一些官员对皇帝的命令阳奉阴违,却是不敢得罪甄家的。这固然是司徒峻下定决心要除去甄家的首因,还有一点虽不宣之于口,却也让人心知肚明,那就是甄家乃是忠敬忠诚二人的母族。去了甄家,就等于削去了那两个人的手臂。
太上皇尚在,且这二年看着忠敬忠诚两个明面上也还安分。原本司徒峻这次没想动他们两个,只是想办了甄家敲山震虎而已。谁知道,他才一要瞌睡,便有乐安送来了枕头。瞧瞧这信上,非但有落款,还加了私印,生怕别人不知道是谁的。
司徒岚看向林琰,“我虽下旨指婚,却未曾说何时完婚。若是赶在年底,可还来得及?”
司徒岚吓了一跳,未及林琰反应,先就要跳脚,“皇兄!”
林琰想了想,乐安乃是宗室女,婚事一应是有内务府来承办的。吉期自有钦天监去选定,聘礼嫁妆之类也都有定例,根本不需自己去费什么神,便回道:“臣这里并无问题,只是皇上圣旨上说,加恩乐安郡主以公主例出阁,赐府邸一座…”
司徒峻摆摆手,“这个不需操心。若是来得及,赶在年底前将婚事办了。朕想,或许年中,你该当携乐安回乡祭祖了。”
林琰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臣遵旨。”
司徒岚回过味儿来,单有这么一封忠敬与甄应嘉私下里往来的信,还无法根除这个毒瘤,须得更多的证据才行。只是那甄应嘉也是个狐狸一般的人物,这证据,哪里就能轻易得了?子非暗中替皇帝做事,想来也有些眼线在江南,此时也是正当用的时候了。
就算明白过来,心里也依旧不好受。司徒岚出了勤政殿,依旧是闷闷的。林琰分明知道,只是宫中之地,多少还要顾及些,也便随着他后边走着。
才出了勤政殿不远,便有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带着一个小太监,一溜儿小跑着朝司徒岚来了。
“哎呦,顺王爷。”
来至司徒岚跟前,戴权白白胖胖的圆脸上已经冒出了一层油光,气喘吁吁地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戴权谄笑着给司徒岚请了安,“太上皇听闻顺王爷进了宫,特命咱家来这里候着,说是多日未见您了,心里想着呢。叫您从皇上这里出来,先往大明宫去一趟。”
自从给林琰赐了婚,司徒岚就心里呕着口气,一直没进大明宫。许是太上皇也觉得为了孙女挖了儿子的墙角,这几日总叫戴权留意着,一旦瞧见司徒岚进宫了,就给拎到大明宫去。谁知道这一留意,就留意到了今日。
司徒岚看了一眼戴权,回身看了看林琰,示意他自己回去,这才对戴权道:“走罢。”
林琰看着他颀长的背影越走越远,这才回过头,一个人朝宫外走去。
坐在回府的车上,林琰一贯温文尔雅的面上才笼上了些许疲惫之色。他隐隐能够感觉到,乐安郡主与自己的婚事,或许就是一场样子。就算这样,也依旧得丁卯齐全地预备了来。这其中,免不了要与忠敬王府打打交道了。
果然没过了几日,便有钦天监选了十一月十六作为吉日,司徒峻另又赐了京里一座现成的宅子作为给乐安郡主的府邸。太上皇因想着自家孙女刁名在外,另也有丰厚恩典赐予林家,一时间倒也叫先前同情林琰即将娶得河东狮的人眼红不已。
原本黛玉还想着回去帮着预备聘礼,云宁拦了两次没拦住,到底不放心,亲自送了她回来林府。林琰无语地瞧着妹子圆滚滚的身子,叹了口气,道:“究竟连我也不必操心的,已经都交给林成和陈升两个了。况且内务府那边儿都有定例,只需按着这个置办就行了,一点儿别的心思都不用费的。倒是你,瞧瞧这个月份,怎么还这么就跑了来?安心在家里养着,给我养出个白胖胖的小外甥出来才是正理。”
黛玉忍不住红了脸,娇嗔道:“哥哥说的什么啊!”坐在椅子上不理会林琰了。云宁在一旁也忍不住嘴角上扬,黛玉的产期也就在八月份了。听那日常来请脉的太医说,从脉象上瞧着,当是个男胎呢。
林琰看着小夫妻两个之间的一个面带喜色,一个嘴角含笑,叹了口气,道:“妹妹的产期就在八月里?那天气还是有些个热的。倒要先都做好了准备才是。”
“都已经请好了接生的嬷嬷了,如今就在我们府里头住着,也是怕事到临头手忙脚乱的意思。还有太后先前给的那两个宫里的嬷嬷,每日里看着我走上一走,饮食上也是十分精心,哥哥只管放心。我这里再没其他的了,哥哥只要将自己的婚事办的体体面面的就好了。”
黛玉原本就生的标致,这一有了身孕,原来的一张瓜子脸圆润了不少,却也更加显得莹白如玉,光彩照人。林琰见夫妻两个来了这会子,云宁的目光就没离开了黛玉身上,知道二人感情必定是极好的,心里大感安慰。因留二人在府里多住几日,黛玉却道:“我这个样子,也帮不上哥哥的忙,反倒要让别人费神来照料,不是添乱么?横竖咱们也都不远,我过两日再过来罢。”
慌得林琰忙摆手,“得了,妹妹你还是安心在你们府上养胎罢。想吃什么玩什么,我叫人给你送去都使得。”
到底留了两个人吃完饭,才看着他们坐车回了侯府。
林琰这里预备着聘礼等事宜,司徒岚早就将心浸在了醋缸里酸出了十分去,只是瞧着林琰并不十分上心,这才略好了些。
却说林家正在忙着迎娶郡主,荣国府里那里又有了事端。
贾母得知皇帝竟将一位宗室郡主指给了林琰的时候,心内是五味俱陈。在她看来,林琰之所以会有如今这般荣耀,都是因为自家姑爷林如海。若非林如海将林琰过继到了自己的名下,就凭他一个林氏族中不起眼的旁支,怎能够得配郡主呢?郡主啊,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王爷亲女,太上皇的嫡亲孙女呢!
只是,也正因为他不过是个过继子,这份儿荣耀却是与贾家无关的。若这林琰乃是女儿贾敏所出,也能让她感到与有荣焉 。如今,却是说不得了!林家那小子几次三番地削了自己的面子,林贾两府愈走愈远,这要真是自己的亲外孙,焉能如此对待自己呢?
一时又想起了宝玉。自从王夫人放贷的事发后,虽然他依旧住在大观园里,然整个儿人都蔫了。贾母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只看着宝玉一张满月脸慢慢瘦了,心里将王夫人骂了多少个来回了。
因着林琰被赐婚,贾母对宝玉的婚事越发着急起来。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荣国府二房太太当家的时候放了利子钱,二房老爷因为窃居荣喜堂多年被圣上斥责。说起这个事儿来,谁不是津津有味地叹一番笑一番?荣国府历经几世,名声从来没有这般不好过。
在这个时候,提及宝玉的亲事,哪里就能够找到合适的呢?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上头,贾母也好,被关在凤姐儿小院子里头自省的王夫人也罢,心气儿都不是一般的高——又要家世相当,又要品貌出众,却是到哪里去找?
贾母很着急。毕竟除了宝玉,底下还有两个姑娘的亲事也都未定呢。尤其探春,这孩子跟黛玉同年,眼瞅着黛玉成了亲有了身孕了,探春却是连个打听的人家都没有呢。
咬牙亲自带了探春惜春往相熟的人家里走动了两回,也是无用——打听人家的女孩儿,不是年纪尚小,便是已经有了人家;荣国府自家的女孩儿倒是年纪到了也没许人家,却又无人来问。
从贾赦出首王夫人起,贾母心里就没得过劲儿。到底年纪大了,这几下里凑到一起,便又病倒了,且是病的很重。
她这一病之下,少不得请医延药。得了消息的世交人家听闻,自然都会遣人来探视一番。别的府里头都可以只派两个管家娘子来,唯有史家兄弟那里不行。一来贾母是史鼎史鼐的亲姑母,二来么,也是因为他们的这个姑母才被太后下旨斥责过,都在京里住着,若是不亲自来一趟,怕是会叫人说凉薄呢。
史鼐史鼎一路同来,贾赦贾政兄弟待客。
贾母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也是憔悴苍老了不少,拉着两个娘家侄子只叹气不语,一双老眼中尽是泪光。
史鼎兄弟两个好言劝慰了贾母一番,因史鼐说道:“不过一时的不如意,姑母无需放在心上,只好生将养为要。”
贾母长叹一口气,叹道:“都是我糊涂啊。”
陪着史鼐兄弟进来的贾赦贾政两个虽是不对眼,这个时候也都忙着自陈不是。贾母摆摆手,“与你们无关,这都是我的错儿。倒是叫你们都跟着没了脸,我才是心里过不去的。”
贾赦贾政听了这话,心里都有些个不自在。要论起这一场祸端来,确实就是出自老太太的偏心。要不是她一味地偏着二房打压大房,怎么会让王夫人有了当家的机会?王夫人于银钱之上的悭吝其实比之邢夫人也不以下,她那放利子钱的本银,十有九成多都是公库里的,她自己的私房可是向来舍不得动的。只是这个谁都知道,却也不能摆在明面儿上来说。老太太自己说了,又是当着娘家侄儿的面儿这样说了,倒好像贾赦兄弟两个抱怨过一般。
史鼎史鼐两个也是颇感尴尬,史鼎便欲岔开话题,道:“吏部那里已经出了文书,令我往西北巡边去。动身也只在这些日子了。因时候有些急迫,也就不与亲友再行辞别了。今儿也跟姑母说一声罢。”
“这是好事儿啊。”贾母目光闪动,“是只你自己个儿去呢,还是阖家子都去?”
“回姑母,这一去不知到何时呢。因此,连徐氏和几个孩子都要跟着的。”
贾母从榻上费力地坐了起来,床头处侍立着的鸳鸯忙过来在她身后倚了靠枕。
“别的也还罢了,云丫头和你自己的两个女孩儿,眼瞅着也都是到了婚嫁之时了,就这么都带走了?”
史鼎叹道:“说起来也是不巧。云丫头的事儿原本与卫家说好了,待她及笄便成亲。谁知道卫家那孩子母亲没了,如今还有近两年的孝呢。我那大丫头有了人家,不过我们想着再留一两年。索性,这回就都带走罢。”
贾母闭了闭眼睛,脸色凄然,“这些孩子里头,云丫头与我最是亲近。她从小儿没了父母,我也不免多疼了几分,一年到头,倒有几个月是住在这里的。自从有了人家,也久未来了。”
史鼎心里隐约感到不安,果然又听贾母道,“我着实想念云丫头,不管别的,你只在出京之前,让她来我这里瞧瞧,我也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