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琰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跟在榜眼之后。大红色的锦缎探花袍十分合体,他生的本就比别人好些,此时这一身打扮更是衬得面如冠玉,目若寒星。
前边的状元榜眼二人也都是容貌不俗,此三人前后列开,状元柳骥眉清目秀,榜眼石大洲魁梧硬朗,探花郎林琰斯文俊美,真真是让两侧旁观的百姓争相挥手。
幸好这里倒是不流行些掷果子掷花儿的。
林琰这么想着呢,冷不防便有一枝海棠迎面飞来,正中他的怀里。林琰吓了一跳,不由得朝着花儿飞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前边不远处的酒楼之上,临街的窗户大开,一个身着白衣金冠束发的男人站在那里。见他看过去,左手的酒盏微微一举。
若不是正在这个时候,林琰几乎忍不住要上去踹了司徒岚才好。没事儿过来捣乱么?
司徒岚早早地就在这里等着了,看着林琰从远处行来,白皙俊美的脸上挂着惯常的笑意,红衣白马,更衬出几分平日里所没有的神采飞扬。
瞧着路两边挤着的人们对着林琰几个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说些什么虽是听不清楚,可瞧着那表情无非就是哪个好看些哪个气度好。司徒岚几乎忍不住要飞下去,最好把林琰藏起来别叫人看见才好。
“哎,哎呀,子非这是干什么?骑马不好好走着,东瞧西看些什么!”
“哎哎那个人,别用手指着子非!”
云宁坐在里边,实在看不过去他这副样子。伸手倒了一杯酒起身递给司徒岚,林琰一行已经到了酒楼下边。
“原本以为子非穿浅色衣衫最是好看,不想穿大红的也这般好。”司徒岚倚在窗边,啧啧赞叹。
云宁顺手从一旁的花架上拔下来一枝插瓶的海棠,“喏。”
司徒岚接过来,一挑眉毛,朝着林琰便扔了过去。他本是个练家子,准头十足,劲道又够,果然那花直接便落在了林琰怀里。
林琰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继续打马前行。只是司徒岚这么一搅合,原本还算是正常的人群不知道都从哪里摸出了东西,一时间各色折枝的花儿,锦帕从四处飞来,其中不乏些扔的很是精准的,虽不至于打疼了人,却也弄得林琰三个十分窘迫。
好容易绕城一周,再回至琼林苑。按着惯例,状元等三人一般会被安排在翰林院任编纂编修,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秘书。品级不高,胜在清贵。且为天子近臣,只要忠心有才,不愁前程不发达。
因被授职前有几日假期,三人便约好了次日一同往顾西岩家里去拜。石大洲因有事,便先走了一步。剩下林琰与柳骥随后也出了琼林苑。
柳骥虽是高中状元,却是一副十分腼腆的性子。和林琰并肩而行,几次欲开口,又都咽了下去。
林琰性子使然,也不大爱与陌生人说话。到了外头,林府的车已经早早地等在了那里,林琰转身一拱手,笑道:“柳兄请了,我家里已经来人接。”
柳骥“啊”了一声,四下里一看,也笑道:“我家里的车也来了。”
林琰一点头,方欲转身时候,柳骥突然道:“林兄!”
林琰看他,柳骥踌躇了一下,道:“我表字清飞,若是林兄不弃,便以表字称之如何?”
原来是要套近乎?林琰心里有些不解,本来这个时候一般都是称字,若是同年之间直呼名字,倒是侮辱轻蔑之意。他先与柳骥并不熟络,因此也没想着这个,见他说了,也便笑道:“既然如此,清飞兄也别一口一个林兄了,只叫我子非便是。”
“子非兄!”柳骥笑了,拱手与林琰道别。
老管家林成亲自来接林琰。林琰笑道:“林叔年纪大了,何必亲自出来?在府里看着他们做也是一样的。”
“今儿是咱们府里的好日子,老奴不来,再坐不住!”
林成这几年是真把林琰当作了林如海的亲子一样,若说之前有过小小的忧心,也早就烟消云散了。不说别的,如今林家父子二人同登探花的荣耀,没有林琰可要去哪里找?再有姑娘那门好亲事,便是老爷在世,也不一定能够更好了。这就足够了。
吉祥一旁拿过脚踏,林琰上了车,一路回了林府。
马车尚未停下,便听得外头一阵鞭炮声响。林琰坐在车内摇头笑了,这个热闹不能拦着,随他们去罢。
进了府先去拜过了林如海夫妇的牌位,这才到了花厅里。
黛玉林若都已经在花厅里等着了。黛玉眼圈是红的,眼睛嘴角却是弯弯的。见了林琰,忙迎了上来,“哥哥!”
敛衽福了福身子,笑道:“恭喜哥哥金榜题名摘得探花。”
林琰笑道:“妹妹不要笑话我了。妹妹聪慧远胜于我,若是生为男儿,定比我要强的。”
林若如今自诩为长大了些,不再动不动扑到林琰怀里,也有模有样地朝林琰行礼:“若儿也恭喜叔叔了。”
当下满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也都齐刷刷地福身下去,高声道:“恭喜大爷!”
黛玉看林琰难得的有些窘意,抿着嘴笑道:“王嬷嬷,去告诉管家,今儿阖府的人都有赏!”
王嬷嬷笑得满脸开花,脚不沾地儿地出去了。不多时回来笑道:“回大爷回姑娘,管家说了,外头的都说谢大爷赏了,又说要在外边给大爷磕头道喜呢。”
林琰摆摆手笑道:“罢了,磕头就不必了。”
黛玉也道:“哥哥年轻,受不得大礼。嬷嬷去跟管家说,有这个意思就是了,别磕头了。”
王嬷嬷答应了一声又要转身,林琰忙道:“嬷嬷且慢,这些话叫丫头去传就是了。我还有话要跟妹妹说,嬷嬷也听着。”
“哎。”王嬷嬷忙应下了,紫绡便忙出去了传话不提。
林琰叫黛玉坐了,又命王嬷嬷也在下首坐。王嬷嬷哪里敢坐?推辞了半日,雪雁早端过了一只脚踏,王嬷嬷这才告罪坐下。
丫头们送上茶来,林琰端起来喝了一口。他今日起的极早,又是磕头又是赴宴又是游街,这个时候真是干渴了。温热的茶顺着喉咙下去,林琰不禁叹了口气。
放下茶盏,看着黛玉,黛玉猜到他要说什么,面上一红,低下了头。
林琰叫林若自己去园子里玩,黛玉忙又嘱咐了跟着林若的丫头们小心着。
当初自己头一回见到黛玉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尚显有些稚气。如今已经是娉婷少女。林琰看着她,颇有一番“吾家有妹初长成”之感。这两年黛玉跟着教养嬷嬷学习管家理事迎往礼仪,已经一改先前万事不理的性子了。只是可惜了,才养好了的妹妹,就要转手送予别人。林琰心里不免十分不忿云宁的好运气,若不是因为看云宁每日来自己面前点卯,那必得再留黛玉两年。
“先前安乐府那边便跟我提过,他们那里也没个主持中馈的。妹妹及笄之后,因想着我要春闱,所以也没好就提完婚的事儿。侯爷是每日必来府里的,妹妹虽不好见着,想来也知道。妹妹的东西,府里都是预备着呢。我的意思,一些须得妹妹自己动手的也该快些准备着了。再有…”
目光扫过底下伺候着的几个丫头,雪雁,红绫,碧萝,翠染,还有几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这以后跟着妹妹过去的人,妹妹心里要有个成算。”
黛玉红了脸,手里的帕子被拧成了麻花一般。林琰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有些好笑,这小姑娘,还是脸皮儿薄的很。
沉默半晌,黛玉方道:“哥哥的事情怎么说?按理,这话不该我来问,可是咱们府中里外的就这么几个人。我若是出去了,府里头怎么办?哥哥眼看着就要入仕了,难道还要分出心管着内院琐事?不如,等嫂子先过了门,再提我的事情。”
林琰一怔,脑海中不由得闪过司徒岚的影子。晃晃脑袋随即笑道:“我瞧着,侯府里等不及了。妹子若是再不应下来,恐怕就有人打上门来抢人了。”
屋子里的几个丫头都是贴身伺候的,见林琰取笑黛玉,都是抿着嘴偷笑。
黛玉也忍不住掩着嘴笑了一声,又马上敛了笑意,一双水灵光润的眼睛瞪了一瞪,“他敢!”
“噗…”林琰端着茶正喝,实在是没有想到他天仙似的妹妹能说出这般泼话来。
王嬷嬷瞧着不像,忙道:“我的好姑娘诶,这样的话可不好说呦!让人家知道了,成什么了啊!”
林琰正色道:“方才所说的虽是玩笑,妹妹也好生准备着,也省了临时慌乱。”
兄妹两个说了一会子话,黛玉见林琰面色疲惫,起身道:“哥哥累了一日,这会子先回去略歇歇罢?晚饭我叫人送到哥哥房里去。另外,哥哥拜座师的礼我已经预备下了,回来哥哥瞧瞧礼单,看有何不妥的,哥哥自斟酌着添了。”
林琰点点头,也确实累了。回了房间匆匆洗漱了一番,外头翠染便带人送了晚饭来。
略略用过了几口,林琰便倒在了床上酣然入睡。这一觉睡得更是香甜,次日一早醒来,却在枕边看见了一朵蔫了的海棠花。
林琰便知道夜里司徒岚定是来过了,只是见自己睡得熟了,没叫醒罢了。
从这一日起,林琰又要拜见座师,又有赵府、荣国府等相熟的人家遣人来贺喜,又有不少同年投帖子拜候或是相邀做文会,不但林琰自己,便是整个林府的人都跟着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呃,这是半夜里剩下的半章补齐了。两更半什么的肯定没有了,因为我现在要去把学生的一些数据进行网上录入,没办法,白天没完事儿…如果有精力,我想,也得半夜爬起来码字。还是老样子,别等着了,说不定啥时候…感谢这些妹子的霸王票,谢谢大家的支持!
这个是昨天的
司徒峻坐在勤政殿里,手里的御笔重重一放,站在旁边伺候的高守敬心里就是一颤。
“司徒岚!”司徒峻怒道,“你这半日了,只坐在那里发什么愣?叫你来是让你看看这些个折子,你在做什么?”
司徒岚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奏折,懒洋洋地说道:“皇兄,不是有内阁么?票拟的条子都在上头贴着,还让我看什么?”
眼瞅着司徒峻真要翻脸,司徒岚忙换了一副笑脸,“其实叫我说,你那几个小子也差不多了。该用用就用用呗。”
司徒峻皱眉,自己的儿子?
“不行,年纪还小,一个个的都没点子沉稳劲儿。”
司徒岚叹了口气,“这也怪不得几个皇侄,皇兄也别老是拿他们跟自己比。那老大才不过十二三吧,小的更别说了。他们哪里经历过些什么?从小被捧着长大,浮躁些也是有的。”
司徒峻不语,心里却是在转着念头。几个儿子渐大,资质有高低,心机无深浅。司徒峻也就纳闷了,按说自己的性子说不上好,可也算是四平八稳罢?至少,人前是这样的。可除了皇后所出的皇长子和淑妃所出的二子外,剩下几个小的一个比一个不着调。这倒是叫司徒峻郁闷的很。
儿女都是债。司徒峻得出这么个结论,看看司徒岚,想起太上皇前两日又开始找别扭,故意长叹一口气,将自己手中的折子丢在金龙御案上,道:“且别说我了,你到底要怎样?前儿父皇还说,你这还没有个子嗣,叫我给你赐两个侧妃。实在不行,侍妾也可,铁了心要叫你生孩子出来的。”
司徒岚往后一靠,“别,皇兄你可别听父皇的。我府里人够多了,再多我也养不起。”
“你这总没个子嗣也不是个事儿。知道你如今春风得意,不过,林琰总是要娶妻的罢?总要为林家留个子嗣罢?你这样可又算什么?”
昨日林琰一身大红锦袍打马游街,风采卓然。司徒岚想了好几十遭儿了,此时心里又不免浮现了出来。一想到他日林琰成婚之时,也会是这般装扮,却是十分不是滋味。
知道皇帝所说的也是有理,世人谁不是这么着?本朝不禁男风,可也没见谁为了这个就不娶妻不生子的。皇帝和水溶两个当年一个是皇子之尊,一个是王府世子,身份够高了罢?还不是都老老实实地娶了王妃?
林琰这也就是家里只他为大,若是有至亲长辈在,哪里容得他到今日不娶?
“皇兄,当日水溶大婚,你就不难受?”司徒岚望着勤政殿屋顶,悠悠问道。
司徒峻一怔,随即苦笑。哪里能不难受?心里就跟堵了团棉花似的,喘不过气来。偏生那棉花中还有把针,扎得他生疼,却也唯有自己知道罢了。
司徒岚瞧着他皇兄脸上的神色,心里一撇嘴——还不是嘴上说的强硬?因道:“我早就跟父皇说了,我要是不待见,这有没有子嗣有何重要?小时候他看都不看我,我一年到头也就祭天酬神能瞧见他两次,我这心里可不是滋味呐!与其我自己有了儿子不理会,还不如不要。”
瞧瞧勤政殿里除了高守敬外,便是四个站的远远的小太监伺候着。知道能在这里当差,也定是皇帝信任的,司徒岚索性笑道:“其实父皇也是不通,横竖你儿子不少。往后,你捡那老实头儿,记到我名下一个不就得了?”
这个主意司徒岚想了很久了,为的就是堵住皇帝的嘴。自己身份不低,说句位高权重不为过。他跟皇兄从小长大的情分,又有皇兄争位之时自己自始至终的支持,如今算是情分尚在,兄弟二人关起门来也能如先前一般交交心。日后呢?几十年的功夫里头谁都说不准会如何。把皇兄的儿子过继到自己名下,一来算是了了太上皇的一段心事,二来也省了自己的事情。三来…看见皇帝果然眯了眯眼,司徒岚端起身前的茶杯喝了口茶,垂下了眼皮。
却说林琰忙过了几日,待得稍稍闲了,便与黛玉说了,要往西山书院去看望赵咨。
赵咨那里早就得了他的信儿,已经备下了清茶等着。西山书院一直以来名望甚高,固然是与它乃是本朝太祖授意所建有关,更为重要的却是每科春闱,必有高中者。 此科林琰乃是探花,亦是西山书院所有举子中名次最高者。
“过来尝尝这茶如何。”
赵咨为人端方,便是书房里只两个人,坐姿如松,挑不出一丝儿毛病。
林琰端起跟前的斗彩盖盅,但见茶色碧绿如翡,汤色明亮,轻品一口,微带苦涩。
“可还喝得惯?”赵咨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瞧着林琰面上表情,含笑问道。
这个味道,可不就是后世的苦丁?记得赵咨所喜饮的乃是云雾,何时换了口味呢?
“此茶味道并非上佳,难得的是可以散风热,清头目。入口虽苦,回味却是醇厚甘甜。”赵咨伸手欲拿茶壶,林琰已经早先一步,起身恭敬地替他倒了茶。
“我虽然多年来只在书院,人心却还识得几分。朝堂之事不比寻常,你是如海公之子,家世有之;年少高中,才学有之;妹子得太上皇亲自指婚赐字,你便与长公主之子成了姻亲。这几下里看来,他日前程不可限量。难免会有人或是拉拢,或是巴结。你的殿试策论张榜之时我已看过,言之有物,文辞犀利。如今皇上年轻,这样的文章合了皇上眼缘是肯定的。只是,怕也会有那嫉贤妒能之人诟病。你跟我读书多年,咱们两家如今又是这样的关系,我便只嘱咐你一回:万事只以皇上为重。”
林琰恭恭敬敬地站着听了,躬身一揖,道:“老师教诲,学生自当铭记在心。”
赵咨摆手笑道:“我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对你的性子自问还有几分了解。你年纪虽轻,却是难得稳重的。”
顿了一顿,似是还有话说,却是终究未说。林琰心思灵透,也不多问,只笑道:“妹子在家里为老师和师母都做了一套衣裳,师母的已经打发人送过去了。知道我来看老师,便让我带了来。”
赵咨笑道::“玉儿那孩子是个细心的。她妹子都没想到这个,你回去替我说声,劳她费心了。这个时候了,只管预备自己的东西。既是占了父女的名分,就不是外人,很不必如此的。”
“也是妹妹一片孝心罢了。”
师生两个说了半日,林琰告辞出来。赵咨命一个小厮将他送到了书院大门外。
如今天气暖和,林琰乃是骑马而来,只带着两个小厮。见他出来了,平安便牵着马过来,低声道:“王爷在前头不远处等着大爷。”
林琰听了翻身上马,因见小径两侧草木葱茏,点缀着不少各色野花。更兼林中飞鸟归巢,翅膀扑棱声,鸣声响成一片。不知隐在何处的溪水泠泠流过,此番景致也有几分野趣。
林琰便不打马快跑,只慢慢悠悠地往前溜达着。不过转了一个弯儿,便看见一处水湾。清亮的水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碎光,岸边芳草成茵,偶有几只蝴蝶之类的掠过,很是宁谧。
岸边司徒岚负手而立,几个侍卫牵着马候在远处。听见马蹄声缓缓而来,司徒岚转过身来,见是林琰,脸上立时带了十分的笑意。
两人之间早已没了当初的试试探探,林琰下了马,眯眼看着司徒岚,“方才想什么呢?”刚才司徒岚转过头来的一瞬间,林琰分明瞧见他脸上神色,并不是欢喜,反倒更像是茫然。
“在想什么?”司徒岚伸手替林琰摘去了不知何时粘在肩头的一片树叶,“自然是想子非,怎么还不来呢?”
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调笑,在林琰听来却是很欠揍的。斜睨着司徒岚,林琰头微偏了过去,唇边却是勾起了一抹浅笑。
因为林琰春闱,两个人很久未到一处了,此时竟都有些不好意思。司徒岚咳了一声,道:“别院那边儿我叫人过去预备好了,子非,今儿还回城么?”
林琰看着他,司徒岚面西而立,一双桃花大眼映着漫天绚烂的晚霞,流光溢彩。眸中深情款款,更是动人。
含笑不语,脸却红了。
司徒岚大喜,一声唿哨,远处侍卫松开了马缰绳。那马极通人性,撒开蹄子踏着水便跑了过来。
两人都不说话,各自上马,往别院而去。平安吉祥两个对视一眼,平安道:“你回去送信。”
吉祥翻着白眼,“好远的路呐!”却也不敢耽搁,真等到关了城门自己进不去,可就有罪受了。
眼瞅着就要进五月了,天气渐热。黛玉记得哥哥和林若两个都是很怕热的,早早地叫人做了几身儿夏日的新衣给两人送去。又因要绣着自己的嫁妆,每日里也是忙的。有时候想想自己当初在荣府住着的时候,从不过问这些。或是念念诗书写写字,或与三春姐妹在老太太跟前说笑,红白事不理,黄白物不问。
如今回头看看,黛玉只觉得自己当初太过幼稚。嫡亲的外祖母家里,自己住着居然被奴才来说道,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自己没个兄弟依靠罢了。从父亲去世后,也曾有过惴惴不安,不知哥哥到底会如何待自己。现如今如何?哥哥是好哥哥,把自己当做亲妹子一般疼着宠着。怕自己在荣府不识家事,不知费了多少力气请了宫里的嬷嬷来教导;只因自己受了委屈,便怒斥史湘云,暗讽薛宝钗,后来更因自己被宝玉所轻辱,对上了老太太。
犹记得当日宫里来旨,宣了自己和哥哥进宫。那一路上不是不怕的。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宫里的贵妃,往太上皇太后那里告了这一状,可曾想过自己的声誉会因此受损?没有。自己这个有血缘的尚且如此,他们自然更不会想到哥哥。
往日,是糊涂啊…
黛玉坐在茜纱窗前,身前是一张绣架,大红色的缂丝上边绣着鸳鸯戏水,碧绿荷叶,粉色荷花,银线串着米粒大的珍珠绣成了花儿叶儿上的露水。颜色鲜亮,绣工精致。
绣的久了,黛玉抬起头来轻轻晃了晃脖子。游廊上挂着的一个鎏金的大鸟笼子里关着一只虎皮鹦鹉,正上蹿下跳地喝水吃米。这是林若出去时候买回来的,说是“孝敬姑姑”。门口挂着的纱帘和屋子里的水晶帘子都是哥哥命人找了来的,说是这院子的墙里外都种着蔷薇藤萝等,再挂上这个,便合了“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了。
正自出神,雪雁端了一只填漆托盘过来,上头荷叶状的翡翠碟子里垒着鲜红的荔枝。
“姑娘,这是侯府刚刚送过来的。姑爷说了,都是宫里才赏下来的,叫给姑娘尝尝鲜儿。”
云宁与黛玉两个婚约早定,阖府里人也都知道,大约只在今年,姑娘也就要出阁儿了。云宁时常来林府,或与林琰小酌,或指点林若拳脚,瞧着面上虽是不大容易亲近,其实待人还是很不错的。因此满府里提起云宁来,竟是多以姑爷称之。
黛玉瞪了雪雁一眼,站起身来。屋子里的红绫忙叫了一个小丫头端了水来给黛玉洗手,又用干手巾擦了,黛玉方才拈起一只果子。
许是才泡了水,果子上头十分湿润鲜灵。尝了一尝,确实甜得很。
“把果子给哥哥和若儿送些过去。如今吃着正是凉浸浸的,他们都爱吃。”
黛玉不过尝了两三个果子便不吃了,一边擦了手,一边吩咐道。
雪雁答应了一声,正要去的时候,外头一个婆子进来回:“大爷今儿往书院去了,方才打发小子回来说晚上恐不能回城了,叫姑娘不必惦着。”
黛玉点点头,“既是哥哥不回来,把那些果子分出一半来放到冰窖里去,明儿回来再吃。若儿那里现下就送去。”
正分派着,陈升家的快步进了院子,笑道:“姑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