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丰拿过茶盏随手搁在在栏杆上,靖安只觉得头上一重,却是楚丰揉了揉她的头发。靖安诧异抬头,却难得的看见楚丰笑得宽和。
“靖安,一晃眼追在我屁股后面的小丫头竟然也要嫁人了,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靖安有些晃神,愣了好半晌。
楚丰说得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她都有些记不起来了。那会儿她还很黏这个兄长,踩着细碎的步子摇摇晃晃的去抓他的衣角,那会儿表姐她们也常常进宫,阿颜年纪小但总是冷着一张脸,只有这个兄长会陪着她闹。只是记忆里的美好都在不经意间遗忘,反倒是谢贵妃冷漠疏离的面孔越来越清晰。
靖安心思百转,却不知道该开口接些什么,好像无论说些什么都显得虚伪而做作。
楚丰手畔的茶盏散尽最后一丝余温,风扬起他的鬓发,靖安忽然发现,楚丰内敛的眉眼是她所见过的最像父皇的了。
“靖安。”他从袍袖里取了几张契书递给她,靖安偏过头有些困惑的接过来,细看了下大概知道是城郊的一处庄园房契和数处地契。
“三哥?”靖安一时不曾反应过来,愣愣出声。
“拿着吧,不是快生辰了吗,算是我和你嫂子送给你添妆的。靖安…父皇定会为你寻个好亲事的。”楚丰劝慰道,心里真正想说的终是归于缄默。
不要搀和到男人的事情里了,靖安,我还当你是妹妹,为了当初仅剩的一点情分,也为了初珍,我不会赶尽杀绝。
那叠纸让靖安攥得死紧,楚丰的意思她怎会不明白,可是越明白,这条路就越漆黑的让她不知道该向哪里走去。
“你在威胁我?”见楚丰渐渐走远,靖安冷冷叫住谢谦之,声音轻的只有两人可闻。
“偶遇而已。”谢谦之并不屑于去解释什么,虽然明白靖安必是不信的,却在听到那声冷笑时,一颗心再度被攥得生疼。
他其实并不如靖安想象的那样轻松,杏林春宴,时间太紧而他要的却太多,觥筹交错下掩盖了多少阴暗的交易,他熟知那帮人的心性和如虎狼般的*,算计亦或是被算计,都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还有这双腿,谢谦之原想着再见她的时候他是能站起来的,即便是支着拐杖。可是一场倒春寒就轻易的触发了旧疾和他急功近利埋下的祸端。
他知道,靖安说的那句话不是作假,心底的不安像一个无底洞一样不断的扩散。
“你想好向谁寻求庇护了?”浑然不觉间谢谦之问出声来,声音一落,眉头就紧紧皱起,嘴角也生硬的抿着,眼神却不自在的停留在靖安身上。
却只见靖安眉眼低垂,一副晃神模样,谢谦之喉咙里不禁溢出一声冷笑,索性破罐子破摔:“到底是哪家,王家?张家?还是朱家?你若是为难我倒是可以帮你权衡利弊。”
“无论是谁!”靖安打断了他的话,再认真不过的注视着那双她曾经无比眷恋的眼睛,补上了下一句。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你了,谢谦之。”
明明是春日,谢谦之却像是寒冬腊月里踩碎了结冰的湖面,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连血液都好像被冻结了一样不再流动。
不是没想过的,她性子这样绝烈,必不会轻易改口。他却也是最了解她的人,知道她所有的弱点和不容触碰的痛处。谢谦之想着服软也好硬碰也罢,他总有办法先稳住她的。可是一切都只是他想的而已,身处其境,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所有的准备都成了摆设。
唯一镇定的或许只有那副欺人的外表,冷漠的定格在那里。
“谢谦之,你的心思我猜不着,但是我会努力的活下去,好好的活着。当然,如果你不计前嫌,我会更感激。”谢谦之从来不知道,原来靖安的话可以像冰渣子一样戳他的心窝子,让他那么疼。
宽大的袖子下他狠狠攥住靖安的手腕,手掌里传出温度几乎要把人灼伤,靖安看了眼远远侍立的宫人,见无人注意,这才冷道:“谢谦之!”
她突出的腕骨硌在他的手心,谢谦之也是一怔,下意识的用手指摩挲,胸口翻腾的血气就这样轻易的一点点平息下去,他想他是心疼了。
“是不是一定要把他送那个位置你才会满意?”他的眼底微红,牢牢的攥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靖安却不再多看他一眼,只留下一个倔强挺直的背影。
“靖安,就算你成功了,守住那个位置有多难你知道吗?如果他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你把他推得越高,他摔下来的就会越惨。”
靖安嘴里尝到铁锈晕开的味道,让她越发的清醒,可即便如此,谢谦之仍能察觉到他紧抓着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靖安,我和三皇子确实偶遇,可是我确实也收到了他的邀约,而且不止我一个。太子殿下又在何处呢?如果连这样的机会都抓不住,遑论以后。”
谢谦之慢慢松开手,手上的束缚不在了,可是靖安却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在慢慢的收紧,一点点叫她窒息,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挣脱出去。
“那又如何?”靖安低头注视着他,眼里没有任何冲动赌气的痕迹,只有一往无前的孤勇,她的唇边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你不用给我分析什么利弊,我若是听得进去,当初,我也不会嫁给你了。”靖安只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谢谦之却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的对峙着,她眼中的疲累他看得清清楚楚。
“后悔了是吗。”谢谦之声音平平,下颚却紧紧的绷着,眼底的冷光像是碎了一地的冰棱,伴着说不清的讽刺与自厌。
呵、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她不已经说过她不会再陷入对一个卑贱庶子的痴迷了吗?
甚至连他的恋慕于她而言都是一种耻辱呢。
“觉得我恶心了是吗,觉得死得冤枉,恨不得杀了我对吗。”
靖安却只是无力的看着面前的人,那么恶狠狠地眼神和口气,好像只要她说一声是,就会扑上来掐死她一样。
可是谢谦之,为什么你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让我以为你真的在乎,很在乎。
“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我都在做我想做的事情。哪怕在别人眼里错的不可理喻,只要我觉得值得,我就不会后悔。”
“我唯一后悔的是我当初为什么那么偏执和自私。如果我知道你和王婉有婚约,我不会纵容自己越陷越深。”
“如果我当初肯承认你冷落我是因为不爱,而不是把责任推给父皇母后,也不会落到子欲孝而亲不在的地步。”
“如果我能早点觉察到阿颜的不对劲,也不会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她声音平和而怅然,眼泪却不知不觉的蓄满了眼眶。
她没后悔过爱上谢谦之,她甚至很感激能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遇到可以为他奋不顾身的那个人。
可是她没有想过她一厢情愿的爱情会让最亲的人受到伤害,她也没想过她竭尽全力付出的感情带给谢谦之的只有耻辱和痛苦。
所以,她只能含着泪笑着对他说。
“谢谦之,不是我后不后悔,是代价太大,是我不敢了。我那么努力你都不能爱上我一丁点啊…”
这世间唯一不能强求的就是感情吧,即便你爱他爱的惊天动地,感动了你自己,感动了所有人,他若不爱也不过是当场笑话一样冷眼旁观,始终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那一瞬间,谢谦之的脸色一片青白,颤抖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似是看见曾经的谢谦之站在他面前,满目颓然。他挑眉问他,满目讽刺,你呢,她不悔,你后悔了吗?打破她的梦境,把她拉进泥潭之后,你开心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谢谦之,我是靖安!”桃花雨中,十七岁的少女提着裙子回身喊道,笑容鲜妍明媚更胜枝上桃花。
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形销骨立,满身的萧索与疲惫。他们之间,除却针锋相对也只剩下眼泪和唏嘘。
曾经趴在他膝上闷闷哭泣的女子,如今笑的再难看都会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谢谦之,我算计不过你,你要做的事我阻挡不了,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你以为你对付得了王婉吗?”王婉是从什么地方爬上来的人,只要再给他多一些时间,只要她肯安安稳稳的呆在他身边,他不会让她的手上沾上一丁点血。他可以…
可以什么?谢谦之竟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那也要做啊,我是想活着,可也要安安心心的活下去才行。”
至少不至于在黑暗中一宿一宿的睁着眼睛到天明,不至于殚精竭虑的在噩梦中惊醒。
第四十三章
云霞铺陈,晕开一层层深浅不一的绯色,残阳如血,水中涟漪浮动着隐隐的金色。
靖安静默的立于水滨,风吹起她淡紫色云纹的裙摆,三分寒凉刻入骨。
肩头突兀一沉,熟悉的气息轻易的将她笼罩,靖安却疲累的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楚颜也不恼,只拢了拢她肩上的披风,安静的陪她看远处的落日。
少年的侧颜笼罩在落日的光辉之下,眉眼精致,美得让人隐隐心惊。只是这样的美丽却让靖安皱起了眉头,有种不安在心里涌动着,让她莫名烦躁。
似是未曾察觉到她的目光一样,楚颜只是在靖安还怔怔发呆的时候反手将她拉入怀里。他的双手轻易的禁锢住她挣扎的身形,墨色龙纹的广袖和她的裙子在风中交织着,仿佛被这样亲密的纠缠取悦了,楚颜发出低低的笑声。
他难得这般欢悦,眼中三分笑意流转,微挑的眉梢更透着蛊惑的意味,在夕阳的余晖下像是会发光一样。饶是靖安,也有瞬间的呆愣。
他像只慵懒的大猫一样埋首在她的脖颈处,呼出的热气让她轻易红了耳垂。
不该这样的…他们纵然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也不该是这样亲密的。靖安伸手去推他禁锢在腰间的双手,触手的细软却让她讶异低头。
她腰间环着一圈迎春花,而楚颜也半是戏谑的放开手,极有分寸的模样仿佛方才那样亲密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一样。而在靖安低头的瞬间,他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阴狠,这样小心翼翼的亲密和试探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他的耐心已经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呢。
“这条金腰带衬皇姐刚好呢。”
这样的话却让靖安彻底沉下了脸。民间传说,西施灭吴,与范蠡泛舟湖上,恰花开,范蠡折花一枝围于西施腰间,赞曰“金腰带。”楚颜将她比作了谁,亡国之女吗?又将他们比作了谁?靖安闭上眼,竟不敢再往深处想去,面色越发苍白。
深吸一口气,靖安睁开眼睛,毫不犹豫的解下腰间的迎春花,掷于脚下,碾入春泥。
楚颜的脸色已变得分外难看,全没了方才的笑意,僵硬的嘴角紧紧的抿着,一双眼睛更带着三分愠怒,冷冷的看着靖安似是在等着她的解释。
靖安的胸口起伏不定,回望回去的目光分毫不让,她那样努力,她不止一次的劝过,她豁出了所有想让一切回到原点,她担惊受怕夜不成眠。
“靖安,就算你成功了,守住那个位置有多难你知道吗?如果他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你把他推得越高,他摔下来的就会越惨。”
宛如梦魇般,谢谦之的话在脑海里回荡着。
靖安努力平息着心中的不安,不止听到一次了。从谢谦之那里、父皇那里、甚至是母后也听过,她一次次的选择闭目塞听,可是…不该是这样啊,阿颜,即便她不懂政治,却也知道储君不该是这样的。
“你整日里都在忙些什么!榜单已放,三哥暗地里笼络人心这么大的动静你就一点不着急吗?阿颜,你这是想把东宫之位拱手让人吗?”靖安看着面前脸色越来越苍白,却始终无动于衷的少年,整个人都被一种无力感深深笼罩着。
那本来就由不得我!被她眼中的失望刺激,楚颜险些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阿颜,我不止一次说过了吧。你是储君,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俩也不比儿时了,你真的到父皇雷霆震怒的时候才肯改吗?阿颜,待我出嫁搬离宫中就顾不得你许多了,我看,是该和母后商量商量择选太子妃的事了…”
靖安絮絮叨叨的念着,两弯眉越颦越紧,也不曾注意到她面前的少年铁青的脸色,紧握的双手。
呵、呵呵。瞧瞧他的皇姐都在说些什么啊?悔改?出嫁!还要替他挑选妻子?楚颜狭长的眼眸危险的眯着,嘴角冷冷上扬,整个人都被一层阴暗的情绪笼罩着。骗子!不是说会一直守着他,陪着他,现在却在惦记着出嫁了。原来越陷越深的只有他自己,他的皇姐还是能够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姿态提起他的婚事吗,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那么痛。
不经意间,楚颜苍白的指尖沿着靖安垂落的发一路滑到发尾,绕了两绕,少年矜傲的仰着下巴,冰冷的俯视着面前的女子。
“阿颜!”靖安发觉他的漫不经心,更是恼怒的提高了声调,想要抽走自己的头发。
就在此时,那双看似无力的手猛然收紧,狠狠一扯,钻心的疼痛从头皮上传来,靖安一个踉跄跌入他的怀抱。比起这样的疼痛,更令靖安心惊的是少年阴狠的目光,他一只手攥着她的发,另一只手钳制着她的手腕,看上去无比亲密的姿态,他的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扬,可是手劲却在不断加大,痛得靖安脸色惨白。
发髻微散,她束发的玉簪跌到地上,摔成两半。
楚颜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似乎只有让她痛这双眼睛才会这样专注的看着自己呢。而似乎只有让她痛,他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搬出去?搬到公主府吗,他被迫督建却恨不得一把火烧掉的公主府吗?她是想跟哪个男人搬进去!不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了,他从来都不过问政事的皇姐,却教训了他无数次。在她心底,口口声声要守住的是阿颜,还是太子颜,是巩固她们母女的地位呢。
“呵,比起我,皇姐更在乎的似乎是东宫的位置呢?”
夕阳收起最后一缕光,靖安仰视着脸色阴沉的少年,满眼的不可置信,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一口闷气憋在胸口起伏不定。
“放开!”靖安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楚颜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悔意,却和她倔强的对峙着,双手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一般反倒攥得更紧了。
“啪!”清脆的响声让远处的宫人们一惊,条件反射般的抬头后又齐刷刷的低下头去。
“皇…姐。”楚颜整个人都被这一耳光给打懵了,下意识的松开手时,靖安的手腕上已是一圈淤青,而他的另一只手上竟攥着不知何时硬被扯下的一小缕发。
“皇姐!”楚颜的声音有些颤抖,未知的恐惧在心中无限度的放大。
不怪他,不能怪他。阿颜什么都不知道,是她操之过急,是她让谢谦之动摇了心…靖安深吸两口气,手掌震得有些发麻,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皇姐…是不是我稳坐东宫你就会高兴,真的要我学帝王权术你才会高兴?”
彼时的靖安正被胸口的一口闷气堵着,何曾注意到少年语气的异样和他眼中近乎妖异疯狂的孤注一掷。所以她只是以最漠不关己的语调对他说。
“你若肯学着怎样做一个明君,是你之幸,亦是万民之幸。”
那支花被她踩过,娇嫩的花蕊终究碾落成泥,玉簪碎在一旁,萎顿在地的披风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温度,在触及时才发觉早被夜风吹凉。
她竟要他做个明君,他又怎么敢让她知道他身上流着和她不一样的血液。少年的眼底泛着冷戾的光,万民幸如何?天下兴又如何?这些与他何干?
他不过是个傀儡般的东宫,从一出生就被所有人放弃的棋子而已。他乖戾孤僻,他放浪形骸,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怎样才能在这深宫中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可是当他唯一在意的那个人对他失望的时候的时候,他竟会觉得愤怒和委屈。
明君、帝王术。
“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我如你所愿。”少年拾起地上碎成两段的玉簪,小心的掸去泥土,揣入衣袖。也只有那个位置了,唯有颠覆了自己的命运,才能名正言顺的把阿羲留在身边吧。
夜太冷了,他再也不想做被她抛下的那个人了。
深蓝色的夜空中寒星点点,华灯下舞裙蹁跹,玉堂花暖。酒过三巡,意气风发的少年们不免放浪形骸,高谈阔论。
丝竹声声入耳,旖旎春色在眼前,谢谦之的眼里却仍是一派清明,一身霜色深衣不染尘埃,脸上是温文儒雅的微笑,眼底是拒人千里外的客气疏离。酒香清冽,浮着几瓣早杏,合着淡淡花香晕染上他的衣襟。
而他那般清冷的姿态反倒越让人好奇他酒醉后的模样,谢谦之桌前起舞的女子想必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杨柳腰迎风摆动,袅袅娜娜,舒展,下腰…绣着点点落花的舞衣宛如活了一般舞出一片落英缤纷,纤纤手执了酒盏,朱颜陀,频频劝。
只是任凭舞姬舞出千般姿态,万般妖娆,谢谦之除却必要的应和几句言论,始终是目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所动。
楚丰眯着眼一副慵懒模样,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谢谦之。不愧是为人称道的谢家子侄,少年得志那双眼里却不见半分浮躁,明明和这样的场合格格不入,却能安静的融入其中。不热络却不叫人觉得失理,偶尔接上几句话都是针针见血…
楚丰拍拍手,即便再不情愿,谢谦之面前的舞姬也只能涨红了脸,不甘的退了下去。
“倒酒。”楚丰晃了晃酒盏,半是讽刺的看着眼前难得晃神的女人。
王婉的脸白了白,虽是努力克制,双手还是微微颤抖,她觉得难堪,尤其是在谢谦之面前。她自己选的路,她想着能以骄傲的姿态出现,证明她过得很好。
心里隐约是有一丝悔意滑过的,知道他的腿疾有望康复的时候,知道他金榜高中的时候…但她走不了回头路,留在他身边又如何,谢谦之爬得再高,也不过是位极人臣,终究是要向人俯首低头罢了。
倒是谦之哥哥,凭着以往的情分,他再怎么也不会对她袖手旁观吧。
想到这里,笑容重回她的脸上,眼中波光流转。
谢谦之独坐一隅,眼中余光从王婉身上掠过,看着她顾盼流转,巧笑嫣然,心中冷冷一晒。命运是何其可笑啊,靖安执着于太子颜,他亏欠了靖安,而王婉…竟然嫁了楚丰。
“不去和你的谦之哥哥打声招呼吗?”楚丰随手捏过王婉的下巴,一双眼睛如深渊般辨不出喜怒。
王婉细长的眉轻轻一挑,缓缓笑开,小声道:“殿下今日唤妾来,不正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吗?”
“呵呵…”楚丰只笑了几声,就丢开手,拿着酒盏下去和众人谈笑风生。
许久王婉才徐徐起身,揉了揉酸软的双腿,莲步轻移走下台阶。
“谦之哥哥。”一如儿时般绵软的轻唤,却多了几分细微的凄楚。
搭在扶手的手指微顿,谢谦之神色未变,扭过头,正看见她微红的眼圈和蕴着水光的眼眸,似是有些愧疚一般王婉迅速低下头,只留下沾着泪水的羽睫轻轻颤动。
似是迟疑了一会儿,谢谦之才轻声道:“你过的可好。”
“嗯,还过得去。”王婉压抑着喉头的哽咽,却连声调都是颤的,咬了咬唇,复又抬头,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欢欣的语调向他道贺。
“谦之哥哥,听说你的腿疾能够痊愈真是太好了,还要祝贺谦之哥哥金榜题名,真是双喜临门。妹妹在这里只盼着杏林春宴再添一喜。”王婉虽然说的欢快,却难掩叹息惆怅,强颜欢笑。
“嗯,你…罢了。”谢谦之轻轻应了一声,有意的透露些纵容来。
王婉双眉颦蹙,茕茕孑立。可是在旁人看不见的暗处,她的嘴角却勾起诡异的弧度。她就说嘛,谦之哥哥怎么会不管她了呢,和她怄气也不过是因为他太在乎,气头过了终究还是舍不得她吃一点苦的。
侍女脚步轻轻的出现在视野里,低垂的眉眼看起来恭顺非常,抖开手中的毯子搭在谢谦之膝上,轻声道:“公子,大夫交待您的腿不能受凉。”
谦之哥哥身边鲜少有侍女跟随,王婉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侍女,待她低头见礼时看清那女子的眉眼竟觉得熟悉非常,细细思索了一番,才讶异道:“这不是梅香姑娘吗?”
梅香咬牙,似是在讶异些什么,身体轻颤,却无比恭顺的再次向王婉见礼。
谢谦之别有深意的瞥了梅香一眼,又回头淡淡道:“她做错了事,被靖安公主赶出宫了。”
“哦,这可真是…怎么说也是十余年相伴啊。”王婉半是感慨半是不平的叹息,见梅香的身体难以抑制的轻颤,这才卸去一些防备,不留痕迹的开始算计。
和靖安公主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还有谁能比她更了解宫中的状况,帝后乃至后妃的喜好呢,况且她对那位公主殿下颇多积怨呢。谦之哥哥这还真是雪中送炭啊,怪不得没见着书言在跟前伺候,王婉心领神会的笑了笑,便转回座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