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衣袂,是彼此袖角的缱绻相触,我伸手,缓缓的,去牵她藏在袖袍内的手,她总是习惯将所有的情绪掩藏,总是笑着面对一切,唯有那藏在宽大袖袍内的手,会展露她内心至真的情绪。手握成拳。以着柔韧的力道,不容她退让的,掰开她的拳,五指交叉相握。内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坚定的告诉自己:至今往后,不管苦难幸福,她还有我,我必定不会抛下她,不会让她独自承受。

她慢慢的,由着我握她的手,轻声道:“他曾经说,他欠我一命,早晚必是相还。那时,在破庙,他原是可以避开的,他却是没有,他是真的想要将他的的命还给我的。”
风吹散她鬓角的发丝,我伸出右手,慢慢的,为她理顺那些发丝,低声道:“烨儿明白,都明白的。姑姑恨她,想要他的命,最终,却还是心生了不忍,所以,他还活着。”
“不,烨儿,刀刺入他的心骨时,我是真的想要他的命的。”她摇头,“若不是他,师兄不会死。师兄若是不死,今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不会发生…”她忽然低低的笑,“你不知道的,我与师兄原是说好的,隐居漠北,安宁度日,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养育孩子。”
“但是,那个瞬间,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目光是恒常温润,甚而是,他的唇边,还擒着那一抹笑,淡雅亦温和。”她的肩,在夜色下,不经意的微微颤抖,“那时那刻,我看到的,不是他,是师兄…”
她垂眸,低低的笑:“其实,他与师兄,皆是一类人。若抛开彼此的身份,我想,他会与师兄成为最好的知己,同样的心怀天下,同样的大公无私,同样的袖手乾坤。”
“所以,心一迟疑,手一颤抖,刀偏了那么一寸,他便是未能死成。”她抬眼看我,眨眨眼,眨回那眸底晶莹,对我说,“烨儿,我很庆幸,那一刻,偏离的那么一小寸。因为,不管如何,他于乾昭,于烨儿,是不可多得的股肱之臣。乾昭,离不得他。”
我静静看她,看她于夜色下,精致的容颜,微微绽放的笑靥,心很涩很酸却又有微微的喜。涩的是,她的师兄,与她,总也是最好最好的存在,无人堪比,我亦是不能比。喜的是,她还是会为我考量,尽管,考量的,是我的江山社稷,是我的千秋帝王业。

涩过,喜过,忽然,便是恐惧。
因为,她提到她的师兄。我怎是忘记了,她再次入宫,原也是为了她的师兄,她的族人。其实,不是忘记,只是,刻意的,不去想那个人,那个在她心里,至为重要的人。
她说过的,她不忍她的师兄眼睁睁看她于不久的将来,撒手人寰,不忍她的师兄再次经历死别,所以,她选择离开。与其死别,不如,生离。
我是断然不会让她就这般受体内毒素之苦折磨的,纵然与天地争,我必然是要穷尽此生所有,也要护她完好的。而我,亦是有这信心。
但是,她毒素清除之日,是否,便是远离我,回到她最亲最爱的师兄身边之日?
恐惧漫生,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竭力克制,不能露丝毫于色。
她仰起脸颊,轻声问我:“烨儿,如果,他死了,你会不会,恨姑姑?”夜色下,她的眸光,清亮若星辰。
我看着她,摇头,泯唇,道:“不会。”要过多久,她才能明白,于我,不管她做什么,纵然她是要我这条命,我都会心甘情愿奉上,只要她开心。我对她,如何会有恨?除了她,时间一切,于我,无任何意义。
她笑了起来,眸光晶莹,道:“纵然不会恨姑姑,也会,有所惋惜遗憾的吧。”
我默然不语,心底是深深的惆怅。她始终是不明白,我昭承烨唯一会有的人间七情六欲,全数给了她,只给了她。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轻声道:“姑姑,请你,相信烨儿,只要过了这一次,一切都会好的。”这一次,给自己三十日的时间,带了她,走出这座深宫,便是为了还她一个彻底闲散无忧的将来。

她看着我,慢慢的,将手从我手心抽离,沉默半响,道:“烨儿,只要夜氏的事与你无关,姑姑已然知足。夜氏的事,自有夜氏人承担。你,若是还听姑姑的话,便是好生回宫,好好的,守住乾昭江山,如此,姑姑亦是对先太皇太后有所叫…”
够了够了,这些的话,我听得太多太多。夜氏,昭氏,泾渭分明,我昭承烨终究还是夜氏之外的人,非但是比不得她的师兄夜朝歌,甚至是,比不得她身边任何一个夜氏的人。
一团火,倏然蹿了上来。

不容她说完,直觉的,便是俯下身子去。那一刻,什么都来不及想,之想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堵住那让我觉得无力的话语。
当胶住她的唇舌时,脑中有根弦,倏然的,便是断了。
放不开了,真的放不开了。
什么师兄,什么夜朝歌;什么姑姑,什么侄子;不管了,都不管了。不管是生还是死,我都要将她牢牢的,守护在身边。
她被我牢牢的禁锢在怀里,我知道她在挣扎,她在闪躲,可是,我克制不了自己内心的魔,也不想再去克制。
直到,怀里的她,不再挣扎,不再闪躲,只是静静的,在我怀里。
我这才微微松开她,将脸颊埋在她的肩窝深处,深深的喘息,我不敢抬头看她,我怕她生气,更怕她推开我,所以,只能先发制人的以势夺人,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我埋在她的肩窝处,冷声的,对她说:“朕是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夜氏又如何,亦是朕的子民,朕如何管不得?”
不敢去看她,拦腰将她搂紧,御风而去。
这一晚,没有回宫,露宿于皇城脚下的四合小院。
轩辕早已将一切打理妥当,她的行装,我的行装,外出所需的一切,皆已放在室内。炉火正旺,炉上的水亦是热的。
将她放在榻上,还是不敢去看她,只冷声道:“不早了,朕去给你放洗澡水,洗漱了,便歇息吧。明日,还得赶早。”
说完,绕至屏风后,调好水温,又从她的行装内,取出换洗衣服,放在澡盆边上的软榻处,这才挑帘,走出去。
她正坐在床榻边,低眉垂首,兀自沉思。

我想,那一刻,她定是想起曾经与莫寻在这里的几日时光。
生生的,平着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好了,去洗澡吧。”说完,打着步子走了出去,反手关了门。
小小的厨房,食篮搁在蒸笼上,掀开来,亦是热气腾腾。
她身子向来虚,尤其是生养孩子时难产,血气虚亏,总也得体细补养,不能大意。
在院子中站了半个多时辰,估摸着,她也该是洗漱妥当,这才端了食盘,轻叩门。
却是,无人应声。
我当是她尚在气我,也便低声道:“姑姑,临歇息前,总得喝口热汤才是。”
还是,无人应。
我并不担心,因为,我能够闻到她的气息,她就在室内。
想了想,道:“姑姑,烨儿可是要进来了。”推开门,抬眉看去,晕黄油灯下,床榻空无一人。
我心里微惊,放下食盘,挑开帘子,惊步走入屏风内。

一灯如豆,热气氤氲,她竟然,在澡盆内,睡了去,头搁在盆沿上,发丝散落在脸颊,许是因着热气的缘故,脸颊泛了薄薄的红晕,浓长的睫毛垂落,在脸颊下方投下深重光影,明灭不定,如梦似幻。
深吸口气,走过去,轻声唤她:“姑姑——”
没有应声,兀自熟睡。
轻轻的,拉了她的手,搭在脉搏处,脉象平缓,这才安心下来。
再轻声唤她,还是没有应答。
叹口气,取了榻上长毯,灭了灯火,闭眸,将她抱起,裹在长毯内。有一刹那,她的气息,水的热气,让我深深眷恋。脚步滞了滞,竟是期许着,如果,时光在刹那永恒,那该多好。怀里的她,忽然动了动,好似是无意识的,向我偎了偎,迷着语调囔到:“…烨儿…”
只为了这一声,一切,都是值得了。
乾宁五年,三月初三,我十八岁生辰,我想,三天送了我最好的生辰礼。那便是,将她再一次带回我的身边。而她,亦是给了我最好的生辰礼,那便是,这一声,无意识的轻唤。不是师兄,不是莫寻,不是其他人,只是——烨儿。

是的,我是烨儿,只是她一人的烨儿。
昏暗中,我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是那样的满足,一生,再无所求。

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四十章:江山天下
我再一次看见了父亲,残阳映雪,飞箭如蝗,白衣浴血。
刀光剑影中,父亲看着我,容颜俊朗,深眸希冀。
我听见父亲低低的叹息声,满是怜惜的唤我:“小夜,我的女儿。”
我急急的跑过去,却是,怎么也走不过去,父亲就在那里,却是,离我,又是那么那么的远。我只能茫然无助的站在那里,看着父亲满身的鲜血,满身的箭矢。
“小夜,你要守住夜氏,切记,切记。”
“小夜,你要记住,你是夜氏的女儿,是我夜氏凰神转世,是我夜氏千年不倒的全部希望。”
“小夜,别让父亲失望。”
“…”
声音渐渐远去,父亲的影像渐至虚无。
“父亲——”
“父亲——”
我努力出声去唤,却是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诗儿啊…”
熟悉的嗓音,是小十叔、我粹然回头,云雾深处,小十叔青衫玉带,还是那江南岸边迷倒众家画舫女子的风流少侠。
“诗儿啊,夜氏因昭氏而蒙难,你小十叔我,亦是死于昭氏之手,此仇不报,我夜氏族千万亡魂难消怨气。”
“诗儿啊,你要记住,天无二主,我夜氏必得天下,天下必得因我夜氏,九州同盛。”
“报仇…报仇…报仇…”无数双的手,无数双的眸子,四面八方如潮流涌来的声音,团团的,将我围绕。
窒息,几乎灭顶的窒息深深的,将我湮没。
“不…不…”我艰难的摇头,夜氏是我,昭氏是烨儿,我如何能够,逼自己走上与烨儿的对立面!?纵然冠之以“夜氏女儿的使命”,亦是不可以。那时烨儿啊,我亲手教养大的孩子,融入骨髓的牵念挂怀。
有什么声音,丝丝的,飘入耳际。
“朕知你向来想要什么,你只需应朕这一事,你想要的东西,朕必是满足你。”
清冷肃厉,不怒自威,是烨儿。
我倏然转醒,睁大的双眸内,是一室的昏暗,唯有依稀的光线透过窗棂隙缝处,投在地上,光晕是惨淡的白。
这才细觉自己,一室满身满额的汗。眨眨眼,想起这事皇城根下的四合小院,屏住了呼吸,不自觉的,便是侧耳去听那低低传来的谈话声。
“圣上此话当真?”这声音,沧桑亦诡谲,好似,在哪里听过,却是,怎么也想不出那声音出自何人之口。
“君无戏言。”烨儿冷淡的嗓音中倏然夹杂了继续冷嘲与不屑,“你不信朕,也无甚关系。朕之事,尚不至于非要你不可。倒是你…”也让顿了顿,慢声道,“还等到起么?”
半响沉默后,我听得那人道:“好,圣上之事,我应了。”那人又甚是诡异的笑了几声,道:“圣上,你能找我,且又是让我做这样的事,说到底,也与我是一类人…”
“说完了!?”烨儿声冷如冰,“趁着朕未曾改变主意前,快滚。”
“啧啧,圣上啊圣上,不管你认还是不认,我这个罪人怎么也算是你的…”余下的话音,被烨儿截口堵住,“三、二…”
“算了,算了,放我多是聒噪。我滚,我滚,我滚去帮您守住您的天下江山,谁也撼动不了,谁也夺走不得,还不成么?”
万籁倏然俱寂。
昏暗中,我垂眸,无声轻笑。
在烨儿的眼里,再也没有什么,是比他的江山,他的天下,来的重要的了吧。
见慕容,字字句句,不外乎托付朝堂诸事。
见这神秘人,话里话外,亦是不外乎他的江山天下。
他,确实是一位,称职的帝王。
得此帝王,是江山之幸,万民之幸。
“那么,夜婉宁,你又该,何去何从?”伸手,慢慢的,撕去眉心贴皮,指腹触上去,凰记赫然。
出神了半响,也足够相通那些的事。
我在昏暗中,缓缓起身,斜靠引枕,低声唤:“烨儿——烨儿——”
门,无声推开,旋即,又无声阖上。
昏暗中,黑影闪过,床榻微微下陷,他已然坐在榻边。
一只手,搭在了我的额头处,触手的,自然是密密的冷汗。
我顺势握住他的手,在昏暗中,看向他的清眸,喊他:“烨儿。”
“姑姑,是我,我在这里。”他由着我握住他的左手,抬了右边袖子为我揩拭额角汗湿,轻声道,“又是做噩梦了么?“
“不是噩梦,是梦见了,父亲,小十叔,还有,太多族人的亡灵。“我吁了口气,抬手,抚摸他的脸颊轮廓,对他笑道,”我看到烨儿你,姑姑便是安心了。“更是笃定了,往后要走的路。
“那好,烨儿哪里也不去,在这里守着姑姑,如此,姑姑便是可以睡个好觉。“他轻声说着,热气呼在我的掌心,微微的痒。
他的气息,从来都是清冷淡漠。于我,却是有着异样的安定。渐渐的,便是睡意再次袭来。迷糊中,我问他:“明日,我们要去往哪里?”
他好似笑了笑,凑在我的耳边,低声道:“走走停停,四海为家。”
纵然睡意深重,我亦是知道,这不是真的。
便是,有迷迷糊糊的问了他一声:“真是,要离京?”
“是,离京。烨儿想走一走,那些姑姑儿时走过的路。去拜一拜,那些看着姑姑长大的族人。”他的声音,久久旋绕在我的耳边,低缓温煦,微含向往。是的,向往。
那么,亦是要去江南。
如此,也好。
让一切的是,始于江南,亦是在江南,划上最终的句点。
其实,多想告诉他,烨儿,无须担心,这个天下,始终是你的,从来都是你的,没有人,与你争。
隔日,三月初四,晨曦初露,薄雾未散。京城大道,旌旗黄盖,仪仗侍卫,百官相送,直至送出城外三十里处。
京城百姓,翘首想看,窃窃私语。
“瞧见没有,纳八辕黄盖马车,听说啊,圣上就在里面。听说是要去下江南,也是啊,戏文里不是唱说,江南烟雨,三月天,最是人间好风景。比起咱们这北方来,可是要风和日丽,如诗如画得多了…”
“你懂什么?圣上勤政爱民,此次出巡下江南,自然是去体察民情。”
“民情自然是要 体察的,不过,你们听说没有?圣上下江南,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深意,听说,那已薨多年的帝姑,正是江南夜氏之人,可是江南夜氏呐,百年望族。前年,圣上不是还为夜氏修了山庄,招抚夜氏活下来的族人?圣上为什么这样做?还不是想着念着帝姑的缘故?我想啊,圣上此次去江南,定是因着帝姑的缘故,帝姑人是走了,圣上也唯有走一走帝姑生前的路,当是遗怀了。唉…”
“言之有理,要不然,圣上为何要纳那婉贵人?听说啊,简直是与帝姑一模一样的好模样呢。”
“好了,好了,别说了,小心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回吧,回吧,都回吧。”
“…”
长街尽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流水一般,从我身边走过去。我的手,被身边之人紧紧的,握在掌心。
易容而出的二人,不必担心被谁认出来,可以这般肆无忌惮的,站在人群中、日光之下。头顶,是万里的天空,光线穿过薄雾,虚淡却是温煦。
雾散后,必然是明媚的春光。
就这般,在人群中站着,直到,人群散去,他揽住我,跃身上马。
风声过耳,一回首,已是出了城门。
“那銮驾里,又会是谁呢?”我问烨儿。
“一位…故人。”烨儿垂眸看了看我,眸中闪过一抹笑,道,“姑姑不必在意,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事。”
我很想问他,是不是,除了他的天下,其余一切,其实,都不过是小事,无足轻重。
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不曾再说。
堪堪入了京畿重镇,中午时分,在临街旅馆歇脚,却是,被别人错认了人,那人真真的,将烨儿当成了自己非比寻常的故人。

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四十一章:夫为大(上)
正午的阳光下,旅馆楼上小小的雅间,临窗位子。
他的脸在明亮的光线下,半明半暗。
他微垂了眸子,掩去往日眸中冷厉,纤密浓长的睫毛如有刷了一层金漆,不知怎的,就是想起了幼时的他。小小的奶娃娃,在阳光下甚好的午后,总是喜欢脱了奶娘的手,咿呀着张开双臂扑进我的怀里。廊檐下摆张藤椅,小小的软软的身子偎在我怀里,慢慢的,便是睡着。只要垂眸看去,总能看到那如羽扇的睫毛落满金色的阳光。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美好。
他在细细的挑着鱼刺,我单手托腮,不自觉的便是眼光绞在他的身上,细细的看他。
生生死死不过十数载,终是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我与他,在彼此的生命中,早已是镌刻了不可磨灭的印迹,不管承认与否,终是心底至深处不可替代的存在。换了容颜又如何,总也是能在茫茫人海中,精确地找寻出彼此的存在,只因那份熟悉感,早已是刻骨铭心,无须强求记得,便是再不遗忘。如果,彼此之间,不曾有我的家族,他的天下,我的使命,他的帝王业诸如种种横亘的现实,那该是,多好,多好。
可会死,诚如他所言,如果,不曾有夜氏那场突来变故,我依然是夜氏最疼爱的小主子,他依然是深深宫禁内最不得宠的太子,又何来,我与他的这场人生焦急?他如何识得我,而卧,又如何识得他?
他将挑了鱼刺的一块鱼肉放在我面前的小碟子里,轻声慢语道:“来,吃鱼。”一抬眼,见我看他,眉目略微疑惑的挑了挑,唇角便是随之扬了扬,唇畔露出浅浅的梨涡来,问我,“在看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低了头,筷子挑着米粒,敷衍道:“没什么,你也饿了,快用餐吧。”
沉默半响,他蓦地低低的笑了笑,蓦地低低的喊我:“姑姑——”
我不明究竟的抬眼看他。
他朝左侧的脸颊,手指右颊,对我道:“姑姑,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有脏东西?”
光线太过明亮,晃得我眼睛发花,只得前倾了身子去看他的右颊。
他亦是将身子向前倾了又倾,一边用手指引着我的视线:“这里,喏,就这里…”
能有什么东西呢!?近看,再近看,触目所及,不过是象牙瓷般光洁的颊上肌肤,在明媚光线下,濯濯生辉。
“姑姑,你仔细看,在这里…”
我只得凑近,再凑近,只恨不得将眼睛贴到他脸颊上仔细探查究竟时,他的脸颊,防不胜防的,便是毫无任何征兆的压了过来。
我来不及闪躲,只觉唇间一片冷滑,鼻翼间萦绕了浅浅淡淡的清冷气息。
我错愕的瞪大双眸,他小计得逞的笑脸便是清晰地映入我的眸内,那般顽皮,那般可爱,一如少时惯常举动。
我微恼,正身坐定,淡声道:“胡闹了,快用餐,饭菜都要凉了。”说着,随手夹了一筷子的炒笋片给他。
接下来的一席饭,他倒是吃的安静,只是不时的给我夹菜布菜。眼见着面前的天青色瓷碗堆成了尖尖的一座小山,绿的青菜、白的豆腐、象牙瓷色的鱼肉、酱红色的肉类…
心底再次无声的叹口气,深觉有些事终究还是说清楚的好。搁下筷子,正色看他:“烨儿,姑姑自觉,还不曾老到需要自己一手养大的侄儿伺候用餐的份儿上。你——”他依然在笑,潺澈眸底,是一望无际的浅笑,而我,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眸底深处,在那汪笑波涟漪的至深处。噎了噎唾沫,艰难的,将要表达的意思阐述完整,“你顾好自己便可。我们,各顾各的,各…”微微摇头,阻了舌尖话音,扯唇笑了笑,道:“各自顾好各自,如此,甚好。”
说完,我看着他,他依然是看着我,眸光依然是潺澈无害的笑波。半响,他微垂了眼睑,轻笑道:“再不吃,菜真是凉了。”
他低头径自咀嚼饭粒,一时默默,唯有调羹碰触瓷碗声。
而我方才一席话,与他,置若未闻,好似也不过是空气,吹过无痕,不起任何效用。
我抬手支额,深深地无力感掺杂了丝丝的苦涩,再一次蔓生了四肢六骸,一时间,只觉这接下来的三十几日漫漫无期,不知如何应对才行。
“姐夫!?”
伴随着半惊讶半是欢喜的声音乍然而至,我尚且来不及抬眼循声去看,青衫掠流光,烨儿已然挡在了我身前。
“姐夫,姐夫,六儿找到你了,呵呵,六儿找到你了。管家伯伯说,姐夫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不会再回来了…呜呜,姐夫,姐夫,你不能不要六儿啊…你说过的,你最喜欢、最最喜欢的就是六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