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愣,眨了眨双眸,总是看不真切那近前的容颜,只疑惑道:“烨儿!?”
那握着我双手的手,便是松了松,旋即,又紧了几分。
“莫寻去哪里了?怎是不应我?”
回答我的,是恒久缄默。
在那亘古缄默中,我睁眸又闭眸,再睁眸再闭眸,当潮湿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时,我闭眸,轻声笑道:“真是梦呢?”我这人生原也不过是京华梦云,兜兜转转,真真假假,虚虚幻幻,只如镜花水月梦一场。
有清凉的指腹,覆在我的眉角,只是默默。
待得我眼角泪痕干去,那指腹才缓缓抽离,许久,我听得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再抬眸看去,哪里还有人影,唯有纱幔轻拂。
迷迷糊糊的,便是又昏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雁翎伺候身侧,宋老亦在,随着宋老的,还有三儿。
所有人看见我,均是小心翼翼,行事谨慎。
用了早膳,宋老为我把了脉,翘了白胡子,道:“公主千岁这身子可是再经不得奔波劳累的了,还请公主千岁珍重才是啊。”
我点头,道:“本宫听宋老的就是——”招手,示意三儿近前来,摸了摸那柔软的毛发,笑道,“很长时日不见,三儿愈发的眉目如画,清秀乖巧了。”
雁翎接了宋老递过去的方子,忙笑道:“太医长,难得主子喜欢这孩子,可是您府上的福气啊。”
宋老自是连声应是。
闲闲散散的一日,也不过是倏忽而过。用了早膳床前晒太阳偶尔指点一番窗前练字的三儿,该服药时便服药,用了午膳再由雁翎扶着回廊上散步消食,困顿了再去午睡,午睡醒来去亭子里坐坐撒了鱼饵喂池子里的鱼儿,喂着喂着,也便是黄昏降临。
冬之夜,不过是转瞬即黑。
雁翎取了披风来,披在我肩上,道:“主子,该回屋子去了,小心受凉。”
我便是随了雁翎回内室,甚是配合得紧。
在我的吩咐下,雁翎三儿陪我同桌用了晚膳,宋老便是来了,照例为我把脉,我坐在软榻上,轻笑问:“宋老,本宫这怀着的,是一个还是一双?”
我问完,原是起身收拾碗筷的雁翎便是赶紧的凑过来,与站在我身侧的三儿一同看向宋老。
宋老白眉动了动,看我,又看雁翎,再看三儿,最后,又看我,道:“这…这个…老臣当真是不知…”
雁翎与三儿闻言,免不得扫兴。
雁翎道:“主子,奴婢看啊,定是龙凤胎…”
三儿亦是咧开嘴,朝我笑着点头。
我笑了笑,手抚腹部,道:“若是龙凤胎固然很好,若不能,本宫希望会是个男孩子——”
夜渐渐的深了,雁翎取了宫灯挂在床榻前,我斜依软枕,慵懒翻阅书册,随意一抬眸,见雁翎欲言又止,便是笑了笑,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雁翎忙凑前来,对我道:“主子,您不喜欢女孩么?”
“嗯?”我挑了挑眉梢。
雁翎便是一脸仰慕的看向我,向往道:“主子,若是女孩,定是遗传了主子您的绝世美貌高贵气质,那将会是多么人见人爱的小主子啊…”
“本宫更希望会是个男孩,无论相貌还是品性,都遗传了他的父亲。”我伸手拍了拍雁翎的小脸蛋,笑了笑,道,“时辰不早了,无须候着本宫,你先且去歇息吧。”
雁翎退下后,我握着书册,手抚腹部,迳自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手里的书被人给抽了去,我定眸看去,是一袭明黄龙袍的承烨。
我起身,欲给他行礼。
身子被他按住,只见他在榻侧坐下,伸手入里,拉了锦被,覆在我身上,掖了掖被角,绵长细密睫毛垂下,掩去他眸内神色,只无波无绪的道:“都有孕在身的人了,怎是寒冷不知的?身子原本就虚,你这是要成心冻出毛病来怎的?”
我侧眸去看撩起的纱幔外,隐约见得纱幔外画屏边檀木琴桌上两两相依的核桃小人儿。半晌,叹口气,看向他,道:“圣上,你这是何必呢?”
他闻言,微微抬眉,那双葡萄紫的眸子深不见底的看向我,道:“什么?”
我直直的看向他眼睛深处,再叹口气,道:“圣上,事到如今,您当真是无须再做戏的,一切,都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吧。”我微微闭了闭眸子,“圣上是古来少有对弈高手,只是,篱落自问再无任何资本与精力来陪圣上将那星罗棋局走完…凡事想复杂了做复杂了,总归是耗损心力的一件事…篱落真的是累了,不想复杂了,只想简简单单的…”
我抬手,指了指自己眉心凰记,笑:“夜氏后人,百年为轮,凰神再生,凰神者,翱翔四海,山河一统,天下至尊。”我看着他,笑眸粲然,“圣上与慕容相忌讳的,应该是这千古传说吧。”
所以,那一日,我才诈死。我以为,只要我诈死成功,便是成全了他的江山,成全了我的自由。
只是,我终究是再精于算计,亦是逃不得他与慕容相的手。
一个是帝王,一个是丞相,联手设了一个天大的局。
我道:“篱落以为,不管如何,夜家的事终究不会扯到莫寻身上,圣上与慕容相再忌讳警惕,也不过警惕戒备的是篱落一人罢了。”
摇头笑了笑;“原来,篱落不过是局中的一个诱饵罢了。”顿了顿,“圣上与慕容相忌讳的,原是师兄。除了师兄,自是安了圣上与慕容相的心。”
很多的事,在那一日的纷纷大雪中,我来不及细想,也无暇细想。但是,只要细细去想,一切缘由便是清晰起来。
慕容凝当日转身离开,是料定了我会反击。
在我反击时,慕容凝亦只是旁观者一般,远远的站着,是在等,等莫寻的到来,是料定了,那一刻,也只有莫寻会不顾一切的舍了自己来救我。
真是好一个绝妙棋局,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个杀人不见血。
我叹口气,道:“圣上,还是直言了吧,下一步,您软禁篱落,是不是,想着以此,引出我夜氏剩余势力,可一举歼灭,如此,便是彻底的安了您的江山?”
承烨看我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好似颤了颤,坚毅的唇角抿了又抿,许久,只抬手,将我微凉的手复又包裹在他的掌心中,好半晌,待得我的手暖和了,才道:“一直都是这样的…”嗓音有些低缓,似无奈,又似挫折,再抬眉看我,那眸光中似闪烁了几抹晶亮,唇角弯了弯,是恰到好处的弧度,似调侃道,“如此用力又用力的将任何事任何人往深处去想,总得绕了九十九道弯再绕回来,将所有能想到的可能都想了来,真是姑姑一贯的行事风格——”轻叹口气,道,“如此,如何不累?”
我看着他,眸光灼灼,问:“难道,篱落说错了么?”
他沉默许久,正色看我,道:“哪一日,姑姑看朕,如同朕看姑姑,其时,是错是对,自见分晓。”他终是无意给我一个明确的答覆,不否认,亦不拒绝。
“而对于先前之事,姑姑还是,忘了吧。”
忘了!?我如何能够忘了!?
当真是,说得轻巧。
“软禁也罢,棋子也罢,篱落已然无所谓,随圣上的意吧。”我这样说时,将手从他掌心抽回,正要放下引枕闭目就寝时,身子猛然被他连被带人抱起,不待我启唇,他已是影随身落,带了我悄悄出了伏波宫,是去往寒玉潭的方向。
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三章:不过心计
寒玉潭四季森冷寒烈,纵是酷热炎夏,亦是冰层寸厚,堪与我夜氏阴于江南之地的前年寒冰潭相比。
那些年,寒玉潭是少时的承烨练武绝佳处。有时,我也会想,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也许,承烨性子能磨炼若此,也多少赖于这寒玉潭方寸酷寒之地。
此时的寒玉潭,冷月浸寒阶,映照了满阶积雪,薄如蝉翼,隐约的,夜空中浮动了白梅的冷香。无须低眉细看去,亦知寒玉潭面,已是结了厚厚的冰层,足以涉足而过。
我不解承烨缘何于此夜深时分带来我来此。狐疑之际,他已是修身立于潭边,垂睫看我一眼,将锦被向上拉了拉,将我包了个严实,只许我露出一双眼睛来。
看着他的气定神闲,终是意难平,心有怨与恨,悠悠启唇,难免几多冷嘲热讽。我仰视着他坚毅的下巴轮廓,拉下锦被,露出一张脸来,对他道:“寒冬腊月,万尺寒潭,朝堂安定,四海升平,圣上心潮难平,这是来忆苦思甜,抚今追昔?”
承烨闻言,垂眸看我半晌,深眸中浮上一层不适宜的浅笑,道:“如果这样说,能让姑姑解气的话,那就是吧。”浅浅淡淡的一句话,轻轻浅浅的笑意,是我从不曾在他身上看到过的宽容与大度。是的,他不计较我的出言不逊,非得不计较,甚而是包容。
是啊,他是胜者,是王,既已得胜,面对惨败者,亦是可以心怀仁慈的。
一代少年帝王仁慈的看着我,仁慈的将那锦被又拉了拉,覆了我微凉的脸颊。
看着这样的他,我心头猝生恼怒,几乎是嫌恶的,挥开锦被,我开始在他怀里挣扎,连带着伸手推他:“篱落腿未断,尚能走路,请圣上放篱落下地。”
我不知道这一刻,我为何会失去该有的冷静与自持,只在他怀里挣扎,只不顾一切的伸手推他,甚而是伸腿踢他。
他却是那般无动于衷,只稳稳的抱住我,将锦被团团的包在我身上。
看他愈是如此,积压在心头的气在瞬间膨胀到极致。一个是干昭的皇,一个是干昭的相,如果不是他们,我的师兄如何会在最好的年华,撒手人寰,弃我而去?我的孩子如何会在尚未出世,便是永远的失去了他的父亲?而我,又如何会失去,此生最爱我的那个人?
我夜婉宁,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没有了,凭什么还要在这里,假意笑颜,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陪他冬夜踏雪看星星看月亮?
这一刻,所有的怨怒愤怼倾泻而出,我不再是我,只是满身是刺的兽,狠狠的,恨恨的,不顾一切的,张开牙齿咬住他横过来欲将锦被覆上我脸颊的手腕。
浓郁的血腥在唇齿间满溢,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只是将我紧紧的搂抱在怀,任由我拳打脚踢。
“谁——”他蓦然警惕出声时,我顺势去挣开他,他蓦然侧转身来,随即圈住双臂,因我挣脱得猛,又是对他拳打脚踢,哪里肯配合于他,纠缠间,我好不容易挣脱他的怀抱,双脚尚未来得及着地,只模糊听得他的一声怒喝,紧接着,天旋地转间,身子便是他的一双手臂给牢牢的环住,而他,倒在寒玉潭边的雪地上。
抬睫的瞬间,眼角余光内,闪过数道黑影。
瞬间,我明白了,原是有刺客。
待我明白时,黑影亦不过是一闪而逝。
寒玉潭边,归于寂灭。
他不急着起身,厚重锦被复又被他遮在我身上时,他抬眼正视于我,许久,叹息一声,不由分说,将我拉近他,近至可听得他的心跳与呼吸声。
暗黑狭窄的视线里,我什么都看不见。
只闻得那清冷呼吸,只听得那如雷心跳。
是谁清浅若无的喃喃的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似委屈,似惊惧,在我耳畔轻旋,只有一声,只有两个字:“姑姑——”
“圣上,此刻已遁逃出宫。”暗风惊呼,“圣上,您受伤了?臣这就…”
承烨翻身而起,稳稳抱着我,眉目不抬,冷声道:“东西放下,人退下!”
透过承烨肩胛,我看到暗风在潭边放了躺椅,躺椅把手上堆了一些东西。
暗风摆置了躺椅,无奈回看一眼,终是无声退离寒玉潭。
承烨不待我反应过来,将我安放于躺椅,对我道:“朕会将你放下地,但是,总也得穿了鞋才是。”
他说着,便是从那一堆东西中翻出锦缎棉靴来,蹲在了我身前,我只看见他乌黑的头顶,许是因着我先前的一番挣扎与踢打,发丝散乱,随风吹拂。
“你——”看着他将我只着罗袜的脚放进他怀里,我瞪大双眸,愕然看向他。
他并不抬头,只无波无绪的慢声道:“你向来体寒亦畏寒,这大冷的夜,实不该带你来此的。”
就这样怔怔的看着他暖了我的脚,又给我穿了棉靴,看他伸手过来,将我扶着站起,取了一侧貂毛披风,披在了我身上,又将他身上龙袍给脱了下来,再披在我身上。
他做完这些,太抬眉看我一眼,然后,便是笑了笑,道:“真像那核桃小娃娃。”
我倏然警醒,但是,他不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只一手牵了我的,一手擎了暗风带来的宫灯,将我引至潭边。
宫灯灿黄,月洒清辉。
晶莹的冰层下,我看到了莫寻,我的师兄。容颜鲜活,俊秀尔雅,唇边噙了一抹温润笑意,一如少时。不再是一身深蓝色侍卫服,是一身大红新郎服饰,更是映得眉目生动。
瞬间,因着太过惊愕,我几近窒息。
承烨在我身边,道:“朕想,也唯有如此,不管前年万年,他都会是你记忆中的模样,且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仰眸看他,许久许久,颊上浮了笑靥:“难为圣上对死了的人如斯费心关照,篱落代师兄,多谢圣上了。”
承烨抬眸看向无边夜色:“朕知姑姑心里如何作想,不过是想着,身前戒备,身后恩典,一贯是帝王手段。”他笑了笑,剑眉入鬓,“横竖,朕在姑姑眼里,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场心计罢了。”
我垂眸不语,难道,不是如此么?
他将宫灯放在我手心:“朕想,姑姑也不待见朕在这里碍眼。”转身,慢慢的,向寒玉潭外走去。
不管承烨将师兄安置于此是何心计,诚然,这于我夜婉宁,是意外惊喜。终究是,我还能看见师兄,师兄还是永远的,陪着我。只要我愿意,只需一个转身,还是能够看到师兄。
失去太多,失望太多。我已然不敢再有太多奢想。如此,真的已经是足够足够。
我俯身,看着那样的容颜,那样的眉目,那样的眼鼻,眸含微笑。
师兄,放心罢,你的诗儿会好好的照顾自己,会如你所期望的,好好的活着,一直一直。
师兄,诗儿知你生性仁厚宽慈,所以,如你所愿,夜氏的仇,至凤钺老皇帝死而止。诗儿再也不会执意颠覆凤钺,血洗凤钺。
你不愿诗儿双手沾满血腥,那么,诗儿听你的。
但是,师兄,你不能白死。绝对,不能白死。
我转身时,承烨闪身而来,一言不发,只是将我拦腰抱起,悄无声息的,带我回了伏波宫。
自那夜起,每个夜晚,承烨都会悄无声息的来伏波宫,不发一言的将我带去寒玉潭,给我与师兄独处的空间,在我转身离开寒玉潭时,他又悄无声息的而来,再一声不响的将我的带回伏波宫。
他很少与我开口说话,他不说,我自是什么都不说。
我日日在伏波宫,不问宫外之事,安心养胎,闲暇时,教三儿练字,偶尔,也会教雁翎弹琴。兴致来时,亦会与雁翎学刺绣。
我知道,我的存在,于这天下,于这深宫,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转眼,是除夕。依着惯例,帝王于除夕夜大摆筵席,宴请朝堂重臣,后宫妃子献才献艺,通宵达旦,君臣同守岁。
这一夜,我放了宋老与三儿回府与家人团聚。雁翎与那几个小丫头们,我亦是早早的吩咐她们歇息去。忽然很想去冷宫看看,伏波宫与冷宫离得不远,一路上走过去,亦是不见任何人影,也是,往年此时,所有人都在水榭庭那边候着呢。
冷宫更是幽灭,唯有廊檐上清冷宫灯微光闪闪,映着回廊幽深。
我慢慢的走在回廊上,不知多久,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
我不曾回头,只笑了笑,道:“是暗风吧,本宫偷着空儿出来溜达,还是被你寻了来,看来,当真是无所自由的了。也罢,你既是寻了来,本宫自是没有道理为难于你的,那就回吧——”
我悠然转身,光晕暗淡,冷风拂面,那个人,不远不近的,站在我身前。
锗青色正一品朝服,依稀的,是往西清风拂柳之姿。只是,也不知是不是新换的朝服做大了,冷风吹来,空空旷旷,倒是显得更是清瘦秀雅。
曾经,仰慕他,痴恋他,只因着这份难得的秀雅正义气质。
如今的如今,回身看去,仰慕也罢,痴恋也罢,不过是过眼云烟,一地灰。
他只是他,他始终只是他自己,罢了。
他是他,我是我,我与他,始终只是彼此有些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我看他,心态静然,朝他略略点了点头,从他身前走过。
“公主千岁——”他喊我,嗓音不若往日温润,几多暗哑涩然,许是冷风吹多了,政事太过忙碌,疲累的。
我立住脚步,回身看去,问:“慕容相若是有什么话要与本宫说,请讲?”我挑眉又笑了笑,“不过,依本宫看,本宫与慕容相,当真是无甚话题可说才是。”
慕容相看着我,我看着慕容相。
半晌,等不来慕容相一句话。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转身,抬步,缓缓朝回走。
冷宫门边,慕容凝闪身而来,挡了我的路。
我直眸看他,不动声色的笑,道:“慕容相若是想要本宫这个命,但取无妨,横竖一尸两命,也不足为奇。”
我这样说时,宽袖内的手指已然搭在了暗器开关处。
他终于开口:“漠北之事,是臣瞒了皇上,一手策划。”
真是天大的忠臣,千古一大忠臣。
“哦。”我应了声,看他,“还有其他事无?”
他看着我,眸光闪烁。
我道:“若无其他事,请慕容相让让路,可否?”
也不知是他身上的朝服太过宽大不合身,还是冷风吹了个正着,我恍惚觉得他的身子颤了颤,他又是顿了半晌,才道:“公主千岁若怨若恨,那就怨臣恨臣,是…”
“是与圣上无关的。”我接口说了下来,笑了笑,摇摇头,侧身从他身边走过去,跨出宫槛时,我想了想,回头,问他,“慕容相,本宫怨你恨你,我的莫寻就能回来么?”我望进他眼中,“若能,请相信本宫,本宫是不会介意穷尽心机,杀了你,甚而是你整个慕容府。”
他的眸光,在那个瞬间,窒了窒,又好似暗了暗,旋即,垂下长睫,掩去眸光,喜怒不知。
我又笑了笑:“只可惜,上天不长眼。而本宫,允诺他的,再也不双手沾满血腥。”
我在师兄眼里,永远是当年西湖岸边那个单纯快乐善良的诗儿。而我,亦是努力的,要做回师兄眼里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四章:情何以堪
我转身悠悠离开,朝伏波宫方向而去。
慕容凝的声音随着夜风从背后传来,几多恳切的,道:“公主千岁向来疼惜皇长子,皇长子尚年幼,不能没有母亲,公主千岁亦将为人母,臣请公主千岁以一个母亲的心去体谅贤妃母子,在圣上面前为贤妃求个情,让她与皇长子母子二人能在这除夕夜见上一面。”
我脚步停了停,不曾回头,只嗤笑一声,反问:“皇长子年幼,不能没有母亲。那么,慕容相,本宫未出世的孩子呢?就活该没有父亲么?”
身后有许久沉默,我眼望被烟火照拂得灿亮的远方夜空。
“臣知,现下再来求公主千岁此事,当真是无甚脸皮的。”慕容凝的嗓音微含涩涩的笑,顿了顿,道,“只是,现下唯一能说得动圣上之人,唯有公主千岁,是故,纵然无甚脸皮,臣也不得不开这个口。”
“本宫沦为今时今日这番田地,还能得慕容相如此抬举,也不枉本宫这宫里宫外显赫至极的帝姑身份了。”我说完,不再待他开口,朝回走去。
回了伏波宫,见暗风站在宫门口,四处着急张望,乍然见我,明显松了口气,大步朝我走了来,低眉垂首行宫礼,道:“公主千岁,您可总算是回了。”
我走上高阶,头也不回,问:“何事?”
“没…没事。”
我侧头看了一眼暗风:“没什么事,你至于大冷的天直冒汗?”
暗风吞吞吐吐,欲说还休,颇多可疑。
我站在宫室前,看了暗风一眼,十年多不知不觉中形成的习惯,如何是一朝一夕能够抹去无痕的,终究是没能忍住,问:“瞧你这心神不宁的,是圣上有事不成?”
暗风倏然跪地:“公主千岁,卑职求您劝劝圣上吧。”
我愣了愣,昨晚见他,不是还好好的么?何况,若是有什么事,没道理慕容凝不知,方才见慕容凝也只是提贤妃之事,也不见有何要紧之事。当下,我问暗风:“究竟是何事?”
“圣上原是不许卑职声张的,只…只是,卑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来求公主千岁。只要公主千岁能劝了圣上,卑职纵是被圣上治罪,也无所憾的了。”
我拧了拧眉:“暗风,废话少说,直说重点。”
“圣上身有新旧内外伤,一直不肯宣太医,伤势不轻,又因着那日寒玉潭边被刺客毒镖刺中后背心,全凭内力苦撑,可,圣上贵为帝王,自该保重龙体,实是不能再饮酒的,朝堂重臣与后宫娘娘们却是不知情,正一杯接着一杯的敬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