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注定的,也只能如此。
我心有打算,只待她逃过此劫,帝王宽恕我也罢,不宽恕我也罢,一切与我,已无任何意义,只需再弄明白一件事,我便是引咎辞官。若得帝王宽恕,此一生,遁世孤岛,世外桃源度余生。若不得帝王宽恕,无亦无所惧。
既是踏出那一步,我便是不曾想过再回头。
我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自己先前走过的每一步。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亦是不会后悔,有什么好后悔的呢?身为慕容府后人,我做了我该做之事,我确定了,她志不在天下,她于昭姓江山无所威胁。如此,亦也是,对死去的父亲,对先帝懿旨有所交代。
我只是无法原谅自己,我唯一无法原谅自己的,也只是,看她,在我眼前,生生的,挨了那一剑。我原是,可以那么轻而易兴趣的便是为她隔开那一剑的。
如果没有她受那一剑。我便是没有机会送她来江南,为她疗伤。如果不曾为她疗伤,我终其一生,也不会在保江山与保全她之间,犹豫徘徊,举棋不定。
尽历种种,待得尘埃落定,我终是明白,一切,皆是命运,一早注定要走的路,我不得不走。
我不想伤害她,终究是,伤害她至深。
她与我,注定鲜明的立场,亦是注定彼此对立的身份,如果我不曾对她动情动性,那么,所有一切,必将无所遗憾,无所矛盾,无所纠结。
我只是我,慕容府后人,一朝丞相。
她只是她,夜氏后人,一朝帝姑。
我与她,为了各自的使命,为了各自的责任,心无旁鹜,走各自的路。成王败寇,自古皆有之。孰败孰赢,但看谁更高明。
只是,缘何要动情。
只因动情,孰败孰赢,于我,皆是枉然。只是,纵然明知如此,还是要为争得最后的赢家,而义无所顾走下去。这如何,不是身为慕容府后人的悲哀?
只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悲哀,不是身为慕容府后人。而是,明知本不该对她动情,缘何,控制不住自己的一颗心,终是动情,情劫难逃。
是的,如果,不曾为她疗伤,我如何能够相信,总有些传说,并非只是传说。如果,不曾为她疗伤,我如何能够坚定,纵然是死,亦是死在朝堂之上,纵然是死,亦是要完成先帝懿旨,为护昭姓江山,夜氏不得留。
我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一日的江南中秋之夜,千年寒冰潭中,当我遵照莫寻所言,将那枚上古水龙珠放在她伤口处时,我眼前所见。
那一刻,水龙珠瞬然迸发七色暖光,将她包裹其中。
然后,我清晰的,看见她的体内,盘旋着一只彩凰,是的,是采凰,人面凰身,戴帝王之冠,容颜五官与她的容颜无异,是睥睨天下、绝世夺目的美。彩凰心胸处,有刻骨剑伤,鲜血淋漓。
我便是倏然震慑住。百年来,关于夜氏的传说很多很多,父亲的书房,有很多关于夜氏的记录。幼时,在父亲书房翻阅《夜氏传》,清晰记得开篇说夜氏由来,说夜氏始祖为凰神与人类结合所生之子,生而不凡,帝王之尊。我父亲曾叹口气,道:“也正由此,为王者,对夜氏多有忌惮。”我不以为然,只当传闻轶事来看。我亦是清晰记得,在另外一本记载夜氏的册子上,有这样一句话,是说“夜氏后人,百年为轮,凰神再生,凰神者,翱翔四海,山河一统,天下至尊”。
只是瞬间的分神,内力反噬,鲜血从喉口喷身而出时,我想起莫寻的话,他说,不管我瞧见什么,都不能分神。
难道,今日这一切,莫寻都已料及?
那么,莫寻,究竟是谁?
心思再转时,又一口鲜血,从喉口喷出。
神思恍惚间,我仿或看见她体内彩凰在朝我摇头。
我忙闭眸,敛去所有心神,强自镇定下来,一心为她疗伤。
约莫有三个时辰的功夫,她心脉愈来愈平稳缓和。我这才收手,平吁口气,缓缓睁开双眸的空当,我告诫自己,方才所见,不过是幻像,真的只是幻像。如果,再睁眼,什么都不曾瞧见,那么,传说真的只是传说。
是的,我怕传说成真。
因为,一旦传说不再是传说,我就必得承担起慕容府后人该承担的责任。
但是,睁开眸时,我分明瞧见,那颗放在她伤口处的珠子,慢慢的,收敛去所有光芒,慢慢的,进入她体内深处,不,是那若隐若现的彩凰体内,当最后一抹彩光完全消融在彩凰体内时,彩凰形态倏然隐没。
那一刻,我仿或听见遥遥的,一个声音,在对我说:“谢谢。”
那声音,仿或是九天之外传说,飘渺亦虚无,但是,我分明能够确认,那是她的声音。
在这过程中,她始终面色苍白,双眸紧闭,长睫低垂,仿或睡去。仿或,一切,当真只是我的一场幻想。
但是,水龙珠是切切实实的不在了。
隔日,当第一抹晨曦透过洞口钻入寒潭内时,她睁开双眸,在那个瞬间,她的眉心,倏然映现出凰形印记,栩栩如生。
仿或是暗地里的脱胎换骨,又或者是凤凰涅盘,也许,又只是我的错觉,在她睁眸抬睫的那个瞬间,我看到的不是她,而是一身九重金殿上的她,睥睨天下,唯她独尊。
也只是瞬间,瞬间之后,她看着寒玉床边的我,默了默,便是如常含笑,道:“有劳慕容相了。”
她醒来后,不再喊我“敛思”,她只喊我“慕容相”。
第四卷:漠北星陨局 第三章:天不欺我
醒来后,身在千年寒冰潭,眼前所见的是慕容凝,这一切,我并不奇怪,身体的伤还是有钝重的沉痛感,我亦是懒得动弹。
只躺着,向他道谢。
晨光中,他面色欠佳,容色分外憔悴,但是,无损他骨子里渗透出的清雅秀致气韵。
我客气道谢,他便是有礼回道:“臣所做,皆谨遵圣意,公主千岁何须言谢。”
对于他的反应,我亦是不奇怪。
我唯一奇怪的,是莫寻。我记得,慕容凝对我提及的,是莫寻告知他如何救我。知水龙珠可保我夜氏后人之命者,这个世上,除我夜氏族人,还有谁知?是断然再也无人所知的。
那么,莫寻,你究竟是谁?
毫无保留的为我付出自己所能有的全部的全部,甚而生命。
毫无保留的对我好,包容我,疼惜我。
不管我多么的无理,多么的任性,莫寻总是不离亦不弃。
我想起,在漠北边城,那一刻,莫寻说,他此生所求,只求我,岁月静好,现世安宁。
是的,在漠北边城。伽蓝寺。那抹蓝影。
曾有的种种疑惑在这一刻,重现心头。
初时,对莫寻乍起好奇之心,是因为莫寻为我,而刺杀慕容凝。我去死牢见他,他在我转身离开后,那轻缓如烟的嗓音中微不可察的绝望与悲哀,那时,他说我,从不曾在意过,又何来知晓,他所做一切真正的意图。
我总是以为,他刺杀慕容凝,缘自对我的忠心。
但是,在我转身的那个瞬间,他是否认的。只是,当时的我,好奇疑惑亦如轻烟,不曾真正在意过,亦是不曾将莫寻的话放在心头,转身,即忘。
现如今,再将莫寻的那句话想起,心头便是猝然而动。阎寒也曾去慕容府刺杀过慕容凝,我的小十叔隐姓埋名在漠北边城苦心经营数十年亦是只为引慕容凝前去并最终得以刺杀慕容凝,是的,我夜氏所有活着的人,视慕容府为仇敌,无不欲以手刃之而后快。那么,莫寻,你呢?你是不是,亦是因此,而行刺慕容凝?
还有那一次,在漠北,因为那抹无故出现在伽蓝寺的蓝影,军帐内,我直截了当的问莫寻,他去伽蓝寺所为何事?
那是那么多年来,莫寻向来无波无绪关于默然的双眸内,第一次浮上清浅笑痕。只是因着那抹笑痕,我瞬间便是晃了眼睛,恍了心神。
我肆无忌惮的贴近他,再贴近他,近乎梦呓的呢喃,问他,莫寻,莫寻,我可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用尽全力的去吸气,再吸气,扑鼻的,只是那沉默如初的气息,莫寻的气息。何来,那梦里梦外,属于记忆深处的,芬芳如春、温暖如春的气息。
是的,这么多年来,我总是不知疲倦的,自欺欺人的纵容着自己做着一件很傻很白痴的事情。我总是在不同的人身上,试图搜寻到记忆里的那容颜,那温暖,那气息…但凡有些微似曾相识,我总是心生恍惚,继而,竭尽全力,心心念念的,想要得到。
总是以为,只要得到了,只要紧握在手了,那些记忆里的人,还是在身边,从不曾彻底远离,彻底消散。
这么多年来,我只纵容着自己,做这一件傻事,只此一件。
所以,我迷恋慕容相。因为,想望的师兄,也应是如慕容相这般清风明月的男子,心怀天下,乾坤满袖,正义凛然。
所以,我依赖莫寻。因为,莫寻那第一次展露的清浅笑痕让我有了刹那的恍惚;因为,后来,我蓦然回头,终是发现,莫寻待我的好;因为,那一次次的肌肤之亲中,我感受到了莫寻给予我的所有宠溺与疼惜,一次次的,足以让我心生恍惚。那些的宠溺,那些的疼惜,我曾经亦是拥有过,在那绿树繁花的江南岸,有个少年,给了我整整一个童年的疼惜宠爱。
我倏然坐起,不想身子尚且虚弱,头晕眼花间,身子落入一个怀抱内,耳畔传来慕容凝的声音:“公主千岁身子尚虚,请暂且躺着,有何事,吩咐臣即可。”
我顺着他的手臂,复又躺下,寒玉床是寒,我因有着水龙珠护体,亦不觉寒冷。
我眯了眯双眸,默了许久,才道:“没什么事,本宫看慕容相形容憔悴,想来因给本宫疗伤多日未得好生歇息,本宫已是无碍,慕容相不如稍事歇息。如此,方可回宫复命。”
内心不是不曾想到,因着慕容凝来江南此处,为我疗伤,对我夜氏旧时之事,想来多有警惕。横竖,我失忆,记不得旧时之事,他要警惕,要戒备,也随他去吧。
我现下,只想尽快去往漠北,找到莫寻。
我只想,尽快见到莫寻。
我要莫寻当着我的面,看着我的眼睛,亲口告诉我,他究竟是谁。
这于我而言,太过重要,我甚而是,不想再多留江南一时半刻。
慕容凝沉默片刻,竟道:“公主千岁是急着去漠北么?”
我心上愣了懔,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只漫不经心抬眸,看向慕容凝,并不开口应话。
慕容凝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对我道:“公主千岁意识不清时,一直唤着莫寻的名字,是故…”
慕容凝不曾再接着说下去,只眉心扬了扬看向我。
我便是笑了笑,道:“看来本宫真是愈来愈离不开莫寻了。也对,本宫原是好好的一座篱落宫,宫里有那么多的蓝颜面首,赏心悦目的,只可惜,篱落宫被圣上铲平了,蓝颜面首亦是被圣上给遣散了,一个不留的。本宫身边,这些年来,来来去去的,最后留下的,也只得一个莫寻了。不想依赖莫寻,都难。”反正,帝姑声名在外,放荡形骸众所皆知,我要是急着否认倒显得我这帝姑虚伪至极。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来得潇洒干脆。我顿了顿,道:“只是,让慕容相这般端方之人见笑了。”
慕容凝便是许久不曾见接我话茬儿,许儿之后,才微微一笑,道:“公主千岁再怎么急迫,总也得待将息好身子…”
我不待他说完,问他:“慕容相,难得今时今日,你我不在京城之地,本宫可否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话题?”
慕容凝又是笑了笑,道:“公主千岁请问即是。”
我望进他清眸深处,一字一句,问他:‘你,恨不恨我?”
慕容凝不语。
我便是笑了,原来,真是恨,除了恨,别无其他。
我便笑道:“那日,我被剑刺中,我恍惚听见慕容相一声低低的‘不——’,我以为是自己听错,原来,真是听错。”
他恨我,又何来,那般压抑悲凉的低呼。
我续到:“慕容相纵然恨我,因为圣上旨意,还是肯千万里相护,陪我来江南之地疗伤。我为圣止感到高兴,朝堂得慕容相如此忠臣,何愁帝业不兴?”
慕容凝望着我,眸内清光明灭不定,半晌,道:“那臣,可否问公主千岁同样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
我笑着点头,道:“有来有往,情理之事。慕容相但请相问。”
“公主千岁,心头对臣,可是只剩下了怨恨?”
我笑看慕容凝,道:“看来慕容相真是不了解本宫。本宫虽然说是向来睚眦必报,倒是有个优点,那就是一旦瞧谁顺眼,那人不管做什么,我都是喜欢的。”我顿了顿,“慕容相,真是抱歉,本宫虽然说时日久了,心头对你的爱慕会淡了去,可惜这时日还不够久。”
我说完,又道:“本宫这些话,慕容相也未必会信,就权当是闲话来听吧,听听便是过了。”
慕容凝便是清眸看我,许久,轻声一笑,道:“臣信。”
这算什么?
因我险些送命,是故,心头颇有愧疚,因而,说些慰我心的话来哄我?
我道:“真是难为慕容相了。”
再片刻,我听他问我:“明日启程回京,公主千岁意下如何?”
既是去漠北之心被他看穿,我自是直言不讳道:“本宫须得先去漠北找回莫寻。”
慕容凝道:“待得公主千岁安然回京,回头恳请圣上收回成命,召莫寻回京,亦非难事。”
我坚持:“本宫要亲自去漠北见莫寻。”
慕容凝温声道:“请公主千岁别为难臣,臣无法向圣上交待。”
我想了想,确然也是,便道:“慕容相所言在理,是本宫任意妄为了,那么,按慕容相所言吧,先且回京。”
慕容凝抬袖道:“谢公主千岁成全。”
我看了看洞外,道:“真是好天气,阳光不错。”
慕容凝接口,道:“今晨刚放晴,原是连绵阴雨天。”
我礼貌问他:“可否请慕容相扶我去外面晒晒太阳?”
慕容凝颌首,展颜一笑,道:“是。”
他过来扶我时,我指尘金针迅捷刺入他手心。
他在我眼前慢慢闭上清眸时,我费力扶着他的身子,将他半依寒玉床,对他道:“放心吧,金针无妻,只是会让你睡几烛香的功夫。”
何况,这寒玉床是上古遗物,于他们这种练武人而言,堪为练功神物。他躺在这里,于他只有好处,绝无坏处。
我脚步虚浮走向洞口,走至一半,又回头,走到潭水边,心存不确定的,朝千丈寒潭深处唤了唤:“冰儿——冰儿——冰…”
我待要唤第三声时,寒潭深处倏然闪出一道白光来,我心内一阵狂喜,下一瞬,小东西便是立在了我的肩头,一如旧时。
我侧眸,瞧着小东西,近十五年不见,它不曾见长大,还是小小巧巧的,圆鼓鼓的一双眼睛看着我。
为了怕被爹爹瞧见,我与师兄小心翼翼的将它藏在我的园子里,偷偷摸的带了好吃的东西来喂它。那些岁月,总也是开心无瑕。
自是没有什么事能够瞒得了父亲的,何况,冰蟾原是祖父的祖父放养在寒潭的灵物,听师兄说,这种冰蟾活六十年才如人类活一年,生长进程极其缓慢。不几日,便被父亲发觉,师兄承担了所以有责罚,跪在祠堂抄写了七日七夜的心经。父亲要收回冰蟾,继续放养寒潭,我死活不肯,紧紧护着,直嚷嚷着是师兄送我,便是我的,谁也不准拿走。
母亲哭笑不得,父亲见对我是软硬皆施不得,只得松口。
我将冰蟾当宠物来养。
我对它道:“冰儿,你说,师兄在哪里呢?”而莫寻,会是师兄么?
眼前白光又是一闪,冰蟾小小的身子蹲在洞口吃上,回头瞧我。
我欲起身跟上时,看见光滑如镜的潭面上,我眉心赫然而现的印记,我先是愣了愣,再细瞧,便是愕得半晌愣在原地拔不开腿来前行一步。
幼时,父亲说:凰现,天下安。
只是父亲以为,不会是我。因为,我天生不能习武的体武,实是不像夜氏后人。父亲说,我遗传我母亲较多。
原来,百年一遇。百年一现。原来,终是,避无所避。
只是,凰天,天下安。于我,当真是笑话。我姑且连自己,我的族人,都须得小心翼翼、步步谨慎的活在现世。我又拿什么,来安这个天下?这个天下,又何需我来安?
若果,我夜氏先人当真是赋予我神力,我只愿,倾尽所有,保我夜氏永宁,而我的家人,从未离我而去。
走出去时,我在洞口站了站,缓了口气的空当,预料之中的,我见到了暗风。
暗风在我身前三大步处单膝跪地,道:“卑职见过公主千岁。”
我示意暗风起身,问:“本宫醒来之事,已然飞鸽传书宫中?”
暗风回道:“是。”在暗风抬眸看我之际,我明显看出暗风眸中瞬间闪过的怔愣,显然是看到我眉心凰记所致。
我若是就这般回宫,我那皇帝侄儿见着我这眉心凰记,可不是只这般怔愣了事了。而那慕容凝,又何尝不曾见到,他倒是好忍功,面上波澜不惊的,但是,谁又能确定,他的心头,不是已然警醒戒备呢?
我现下若是回宫,只怕是,永生也离不得宫中半步了。最好的结果也不是过,被禁足深宫中,老死宫中。
我顿了顿,道:“本宫不回宫了,欲先去漠北,暗风你可是要,如慕容相一般,阻了本宫去漠北之行?”
暗风面色肃然,敬声道:“圣意不可违…”
我笑:“看来,你亦是要阻止本宫。”心内暗自恼怒,一个慕容凝我尚且能够应对,只是,暗风与他那些藏身暗处无所不在的暗卫我如何应对?横竖,是走不开这寒潭半步的了。
“卑职还请公主千岁恕罪。”暗风默了默,道:“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微一挑眉:“讲。”
“圣上他,身在帝位,有很多事,无法顺遂心意为之。但是,圣上待您之心,一如旧时,从未变过。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亦是不会。”
我便是哑然失笑,笑罢,正色道:“是,我朝向来以孝立国,圣上待本宫之心,本宫心有感念。”
暗风还要说什么,启唇又闭上,再启唇,终究是什么都不曾说。
我问暗风:“若本宫执意去往漠北,你是不是要点了本宫的穴,强行送本宫回京复命——”
我话音堪堪落下,暗风身影晃来,我乍然警醒来不及闪避之时,眼前白影一晃,竟是冰蟾,迎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斜斜扑向暗风。
千钧一发,我只来得及出声道:“暗风,小心冰毒——”并急声喝止冰蟾:“冰儿,回来!”
暗风错身,险险避开冰蟾,冰蟾亦是随着我的一声唤,回身稳稳立于我肩头,对着暗风圆目眈眈。饶使暗风功夫了得,因有冰蟾护我,亦是不敢再冒失近我身。
我拍了拍冰蟾滑溜溜的身子,倒是笑了起来。天诚不欺我!
第四卷:漠北星陨局 第四章:幻影叠生
山阶迂回曲折,我一步一步的向下走,目不斜视,不肯转眸多瞧一眼这原是我梦里梦外收藏了我所有少时欢声笑语的家园。又有什么好四顾的呢,漫目所及,也不过是残垣断壁罢了,只会徒增满心恨意罢了。
倒是冰蟾,在路过我曾经住过的园子时,跳下我的肩头,流连了好一番,见我不曾驻足,只得复又跳上我的肩头,圆鼓鼓的眼睛依旧不停的左右四顾,间或的,喉间发出低低的幽鸣。
我尚未走完山阶,双腿已是如灌铅一般的沉重滞缓,气息短促,额心直冒虚汗,颇是气喘吁吁,眼冒金星。
终是撑不住了,我停下步子,手扶山阶一侧的青竹,只待顺了气,缓了神后再走。
肩头的冰蟾猛然警觉的跃下我的肩头,看向我身后。
我缓缓回头,尚且昏花的视线内,是一抹浅碧色身影,心里叹口气,他倒是醒得极快。
慕容凝追了过来,在我身后五大步处停下脚步,清秀双眸一瞬不瞬的看我,恭声道:“公主千岁执意要去漠北之地,臣横竖是拦不得,只是路途迢迢,凶险难料,还请公主千岁恩准臣一路相送。”
他一路相送,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我不知,也不想探知。我只知,以我现今身体状况,若想一人去往漠北找莫寻,当真是难上加难。我沉默许久,许久之后,弯身,将冰蟾收回袖袋内,这才起身,朝慕容凝伸出手来,眉心浮上一抹笑,对他道:“如此,有劳慕容相了。”
慕容凝便是笑着回礼:“是臣份内之事,公主千岁何来如斯客套?”
我闻言,笑了起来,是真正的笑了出声,我笑着对走过来扶我的慕容凝道:“慕容相待本宫,不是向来如此客套吗?本宫也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他对我客套,我亦也只得对他客套。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我不想对他客套都难。何况,我与他之间,除了客套,又能怎样?
他来扶我时,我这才发现,他右手腕处,浅碧色滚云宽袖子下,有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伤口,齿形印记深嵌,有新添的,亦有结了血茄的。
我便是怔了又怔,看着那些坑坑洼洼的深见血肉的咬痕,一时有些恍然,便是忘记了自己身为帝姑,在他面前对他该有的客套,握住他的手,抚上那些咬痕,叹道:“敛思,你这又是何必?”既是内心无我,又何必如此?纵然遵圣意千里护我来江南之地疗伤,亦是不必做到这个份上?这原该是莫寻才会为我所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