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怔了很久,试图推开他。可他的手看似随意,实则却扣得很紧。她又不敢真的叫醒他,只好悄悄挣脱,然而努力了很久,却还是白费力气。
陆路叹了口气,决定放弃。然而她刚认命地闭上眼,便听见沈世尧口中嘟囔了句什么。一时间,她耳根发烫,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他又说了一遍,她便整个人从头至尾僵住了,心脏也跟着狂跳起来。
因为他说的是:“老婆别闹,快睡觉。”
事后,对于那晚上发生的一切,陆路始终守口如瓶。
一方面是她不知道跟人提这件事有什么用,一方面是她迫切希望那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就这样,沈世尧的情况一天天在好转,除了每周定期去医院做检查,渐渐也将暂时移交给下属的工作拿回家做。
有一次,陆路进去房间,见他在看资料,识趣地想要退出去,却被他叫住:“等下我有事要出去,帮我洗一下头。”
她愣了一愣,点头:“好。”
其实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伤口早就能够沾水,他淋浴也不见出过任何问题,但她不忍心拆穿他。
因为在内心深处,她总觉得他受伤是因自己而起,是她亏欠清珂,也亏欠他。
把热水往盆里放好,她搬了把椅子进浴室,这才叫他进去。
沈世尧今天只穿了家居服,还是陆路出院时帮他买的那件,上面印着幼稚的卡通图案。
还记得买的时候,陆路说这样的上下装穿着比浴袍更方便,其实真实原因却是她嫌他穿着浴袍时总会露出胸前的一大片,她与他长久的共处一室,多少有些不自在。
好在他很乖,什么都没说就接受了她的意见,仿佛她的话,就是懿旨。
也是,从他出院后,他一直很听她的话。
陆路将洗发水挤出来,再帮他把头发打湿,开始替他洗头。
她并不熟练,这样的事,过去她并没有机会帮别人做。所以洗到最后,沈世尧沾了满脸的泡泡,有的甚至跑到眼睛里,疼得他直皱眉。
陆路有些慌,连忙用水替他冲干净:“痛吗?”
他摇头,然后自顾自地笑起来。
陆路有些纳闷,又有些紧张,沉默了很久,才问他:“你在笑什么啊?”
沈世尧仍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上挂满水珠,盈润欲滴。他似乎在回味着什么,脸上全是满足的笑:“我在想,我们现在这样,看上去一定像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
陆路忽然不动了。
感觉到气氛的变化,沈世尧轻咳了一声,声音恢复到起初的样子:“差不多洗完了吧,可以冲掉了,我赶着出门。”
陆路不说话,手上的动作却不觉加快。等到将泡沫冲洗干净,再将毛巾递给他,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
顿了顿,她开口,是商量的语气:“我等会儿也有点事要出门,你能不能自己吹干头发?”
沈世尧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吹风机嗡嗡的嗓音响起来,陆路这才觉得有些胸闷,大概是刚才忘记开换气扇。她将水倒掉,又洗掉手上的泡沫,抬头的时候,瞥见镜中的自己,发现面上竟有些莫名的潮红。
她不敢也不愿承认,当沈世尧说那句话的时候,她其实心跳得很快,以至于现在自己的脸上都仍有余热。
从浴室出来,陆路发现沈世尧已经不见了。
她愣了一下,走过去将他换下来的家居服收好,拨通了那个一直以来想要联系却无暇联系的号码。
清珂的声音听上去充满畏惧和迟疑:“Lulu姐…”
陆路叹了声气,说:“我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如果是,我不是会等到现在。我们见个面吧,地方由你定。”
挂了电话,陆路简单换了一套衣服,出门。
出租车是事先叫好的,临出门,陆路还跟蒋阿姨讨论好了晚上的菜色。她并不想花很多时间在处理这件事上,所以越快越好。
清珂说的那家会所她过去陪Cindy谈合作时曾去过一次,比较偏僻,所以避人耳目。考虑到现在她的境况,她也就不计较从这里过去起码要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
外面的日头很烈,酷暑八月,阳光晃得人头昏眼花。陆路付好车资下车,又跟清珂打了个电话确定房间,这才径自走上去楼去。
是三楼的最里间,地方不大,却古色古香。清珂今天照样是“全副武装”,宽檐帽黑超一样不少。
“最近媒体跟得很紧…上次沈先生的事,楼里有消息漏出去,虽然该打点好的已经打点好没有留下证据,但还是有个别媒体紧咬不放,所以最近出门,我比较小心。”清珂的表情十分落寞,看上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陆路刚想接话,清珂又说下去:“沈先生的事,我已经向他电话致歉。本来想赔偿,但是他拒绝了。Cindy姐的意思是,为了避免更多麻烦,我不能去见沈先生,否则我一定会上门请求你们原谅的…”
沈世尧居然接过清珂的电话?这倒是他没跟自己提过的,陆路一时怔忡,很久才回神:“我知道了。”
顿了顿,又神情凝重地看了清珂一眼:“其实我今天来,是有别的事想跟你确认…”
陆路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酝酿了很久,才重新开口:“你是不是…有药物依赖?”
这件事,其实从很早以前,她答应沈世尧的求婚,陆亦航与清珂大吵,清珂被送进医院洗胃时起,她便开始怀疑。而直到听到沈世尧对她的描述,她更加肯定了这种可能性。
她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在美国时,她曾经接触过许多跟那时的她同样绝望的人。
他们当中有的惯性自我伤害,有的沉迷刺激性运动,还有的,跟她一样有药物依赖。
那并不是毒品,全是合法的药物,因此也更容易得到,但那些过量的处方药,对神经的损害却非常大,足以令一个健康活泼的人迅速消瘦,精神恍惚,形容萎靡。
所以就当她多管闲事吧,陆路想,她想来跟她确认一下,如果是,她希望她就此打住。
陆路一动不动地盯着清珂,直到清珂的手开始发抖:“Lulu姐…”
见她这样恐惧,陆路觉得心痛,但更多是无奈:“再一次,如果我想告诉媒体,我不会约你见面。”
“那…”
“我希望你慢慢改掉,”陆路沉吟片刻,继续道,“不论你信不信,我曾经也无数次想过死,也试图死过,但后来,我撑过来了,不是为了别人,而是自己…你不要因为陆亦航,把自己毁掉。”
说到这里,陆路自嘲地笑了一下:“或许我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但我希望你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一切,真的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结束了。你不必因为我的存在而感到不快乐,未来我不会出现在你们的生活里,这一点,你可以完全放心。”
从会所出来,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陆路想了想,叫出租车师傅送自己去了商场。
那件原本顺眼的印着卡通的家居服,她下午再看的时候,竟开始觉得别扭。也是,本就应该让他穿自己喜欢的睡袍。
毕竟,她凭着自己的喜好去改变沈世尧的习惯,本来就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
因为他们并不是普通的夫妻。
男装在六楼,买好衣服,陆路乘电梯下楼。没想到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却有一双手,忽然按住闭合到一半的大门:“稍等,多谢!”
陆路原本垂着头,并没太在意,等来人进来,电梯门再度关上,她漫不经心地抬头,便忽然变了脸色。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重遇费南雪。
这是室内,唯一能用以逃避彼此视线的墨镜收了起来,便只能四目相对。
沉默了很久,费南雪先开口问她:“几楼?”
陆路这才想起忘记按楼层,怔怔道:“一楼。”
费南雪按过一层,又按下二层,这才缩回手,一言不发地站在角落。
“你很幸运。”电梯下了两层,费南雪忽然开口。
陆路望着她,一时竟分辩不清,她的语气是真心,还是嘲讽。
或者二者都有。
“我说,你很幸运,拥有一个不仅爱你,还有能力维护你的男人。”费南雪抬起下巴,打量她,脸上是高傲的笑。
陆路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许久,才冷冷地答道:“谢谢。”
“不客气。所以挨那一杯酒,我心服口服…祝你一直都这么幸运,”临出电梯,费南雪回头轻扫了一眼陆路隆起的腹部,“陆小姐。”
电梯再度打开,随后关上。
四周又恢复到最初的安静,陆路发觉自己拎着购物袋的手居然有些出汗。
和这个女人见面,是她始料未及的。曾经她以为她是个非常骄傲坚硬的人,但在最后那刻,她回头的那刻,她竟然在她眼中读到了完全不像会属于费南雪的悲伤情绪。
一瞬间,她恍然大悟,众生皆苦,每个人都在属于自己的那片海域中垂死挣扎,寻求引渡。
而沈世尧…陆路想,不论如何,在费南雪的事上,他永远是带她脱离苦海的人。
永远是。
回去的一路,陆路都在犹豫,是否将新买的睡袍给沈世尧。
如果说在遇见费南雪之前,她还坚定地想要换走那一套家居服的话,现在的她,更多的是在挣扎,是否要这样做。
电话响时,她正走神,还是司机提醒她,才接听。好在沈世尧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平和,仿佛已经遗忘了下午洗头时两人之间的微妙:“你现在在哪里?事情办完了么。”
“办完了。”陆路看了一眼手中的购物袋,不禁蹙眉,“你已经回去了吗?”
“还没,在那之前,我想和你去个地方。”
沈世尧报了个地址,陆路听罢,手一抖,手机滚落在地。
她以为自己幻听。
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她边擦,边低头摸索掉在地上的手机。
好不容易捡起来,那边传来沈世尧焦急的声音:“喂?喂!喂…你怎么了?…”
“没什么,”陆路擦干眼泪,尽量绽露出笑容,然而声音中的颤抖却出卖了她,“你等我,等我…我马上过去,等我…”
多少年了,陆路曾以为,她永远没办法再回到那个家。
起初是宋清远不让她回去,把她送得那么远,便意味着不想见到她,她懂,也知道宋清远做得到。
而等到后来,宋清远换了房子搬出去,她再回国,却也发现,自己仍是回不去。
放不下过往,便无法相对。
旧房子里那些岁月留下的蛛丝马迹,无一不昭示,她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也曾一个人傻傻地蹲在上锁的大门外偷偷饮泣,抬起头,才发现院子里那棵最喜欢的紫薇花树已枯死。
时光如流水,把生命中最重要最好的部分一一带走,她想留都留不住。
出租车停下的时候,陆路仍深陷在回忆中,直到师傅不耐烦地按了几声喇叭,她才回神,付了钱下车。
她注意到,大门的锁是新换的。
还有空置了太久长满荒草的草坪,也已经被人修剪过。
死去的紫薇花树被挖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种上的树苗,她辨不清品种,却也可以想象三五年后,它亭亭如盖的模样。
房门洞开着,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便看见沈世尧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发呆。
她叫了他一声,他没回头,她便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沈世尧终于回头对她微笑:“你来了。”
她站在那里不说话。
沈世尧起身,走近她:“这栋房子,我费了点心思,买过来了。”
他不说,她也知道,因为陆亦航不会那么容易松口。
但她现在不好奇这个,她想知道是是别的:“为什么突然买下这里?”
沈世尧看着她的眼睛,眼中的感伤和温柔一样浓:“我知道这里对你很重要,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等孩子生下来以后,你和他可以住在这里。当然,如果你不想抚养这个孩子,也可以把他交给我,你一个人住。等你想见他的时候,我再送他过来。”
原来他始终记得那天对她的承诺…原来如此。
陆路低头,强忍住眼泪,重重点头:“嗯,我知道了。”
晚上两人没有回别墅吃饭,沈世尧给蒋阿姨打电话交代了几句,转头问她:“过来的时候我买了点吃的,凑合一晚好不好?”
陆路翻着从二楼拿下来的过去的相册,答应他:“好。”
于是沈世尧在厨房里热晚餐,陆路在客厅整理旧照片。
等沈世尧端着饭出来,她叫住他:“给你看点东西。”
是五六岁时,她与陆传平的合照。
她那时候最爱公主裙,满衣柜里都是梦幻的蕾丝与白纱,有一次甚至夸张地将其中一件穿去了学校,结果被小伙伴议论了整天。
她虽然活泼,脸皮却还很薄,因此一路哭哭啼啼地回家。
刚进门,陆传平便看到她眼泪蓄满的眼睛,但他不问,只将她抱起来:“今天我的小公主特别漂亮,我们来照张相吧!”
于是就有了这张,眼泪还没擦干,嘴角却饱含笑容的照片。
说这些的时候陆路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就连说话,都喃喃着,仿佛自语。
沈世尧将那张照片拿过去端详很久,说:“你有一个好爸爸。”
“我知道。”陆路骄傲地抬起脸,泪中带笑。
“相信我,我也可以做到。”
她的泪夺眶而出。
晚饭后,沈世尧开车回去。
车子经过大门外时,陆路放下车窗,下意识瞥了一眼旁边的垃圾桶,渐渐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就在她进门之前,她把那件睡袍扔了。
说不清为什么,但她想那样做。
墨海般的黑暗中,车子如同一叶扁舟,浮游在五光十色的河流。陆路闭上眼,感觉到松了口气。
忙碌了一整天,现在她和肚子里的小家伙一样,困得不得了。
就让她先休息一会儿吧,至于那些没来得及整理好的心情,可以明天再说。
不知为何,从老房子回来以后,沈世尧便变得非常老实,非但不再向陆路提任何要求,就连睡觉,都是主动睡在最靠左的一侧。常常是陆路洗完澡出来,他已经睡着了。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却总是蜷缩着身子,只占了很小的一块位置。
陆路觉得有些难过,却不知为何觉得难过,只能走过去将落在地上的凉被拉起来替他盖好,而后睡到另一侧。
九月最后一次复查,医生说沈世尧身体状况恢复得很好,接下来只要继续忌口,并坚持一定程度的锻炼,再过半年,身体便能回到过去一样的状态。末了还不忘夸奖陆路,虽然怀着孕,却将丈夫照顾得很好。
陆路听着他恭维,总算安心,脸上渐渐露出久违的微笑。
从医院出来,是沈世尧开车。等过了收费站,陆路才恍然记起来,回家好像不是这条路。
她有些困惑地望着沈世尧,便听见沈世尧不紧不慢地说:“虽然你收了新礼物,但也不该忘了旧的啊。”
陆路愣神了一阵,终于反应过来,他要带她去看那只小马。
到了地方,事先约好的农场主来接他们。怀孕六个月,她怎么都不能跟年初一样,在草场中随意漫步。
沈世尧跟农场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陆路的目光眺向远山,又扫过草场,最后落回沈世尧的身上。
从侧面看,他的鼻梁挺拔,睫毛纤长浓密,下巴的线条更是坚毅而流畅。
陆路忍不住想,如果她生的是个男孩,又刚好像他的话,一定很讨人喜欢…
思及此,她忽然有些尴尬,仿佛怕被人洞穿心事,心虚地将头扭向了一旁。
好在没人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农场主一路招呼着他们走,她便跟在最后,脑子里反刍的,却全都是那个雪夜的画面。
仿佛是在那一天,她打开了尘封了六年的泪匣。
她允许自己变得软弱,允许自己在身旁这个人怀中失声痛哭。
她唯一没有问自己的是,为什么。
此刻,她站在马房外,凝望着那只已长得高大挺拔的小马驹,心中有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但她不敢看。
就像十几岁时,一心一意,捂住刚发下来的成绩单。
她明明能猜到结果的,但她不敢看。
从农场回来,陆路变得沉默。才吃过晚饭,便推说困了,早早上了楼。
沈世尧进来的时候,她正半倚着床头,翻看一本书,却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路路。”沈世尧叫她。
她抬头,有些不知所措。
“我有话跟你说。”他坐到她的面前,看着她,令她的视线一时不知该摆在哪里。
“你说…”过了很久,她讷讷道。
“医生也说今天是最后一次复查了,所以从今晚起,你可以不用留在这里照顾我。”
“嗯?”她茫然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从今晚起,你回去你的房间睡。”沈世尧站起来,背向她。
这一回,陆路总算是回味过他话中的意思,对他勉强笑了一笑:“我知道了。那我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起身,走向衣柜,在这间房间住了一个多月,就算是极力避免,为了方便,也多少留了些衣服。
她拉开柜门,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拣出来,动作看上去却那么迟缓。
忽然,沈世尧从身后抱住她的腰。
陆路一怔,动了一动,最终,却停在那里,没有回头。
“路路…”
“嗯?”她尽量从鼻腔里挤出个单音,只怕泄露自己的哽咽。
“晚上不要再踢被子,要是翻身不方便的话,就叫蒋阿姨帮你。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他的话仿佛梦呓,但来自于背后的温热触感却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的。
“嗯。”她低头,眼泪打在他的手背上,凉凉的一片。
意识到她在哭,沈世尧将她慢慢转过来。这一次,陆路没有挣扎。
“你哭什么啊…”他笑她,鼻尖却是红的。
她仰头,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的一颦一笑,都镂刻在心中。
“没什么…”她又低下头。
沈世尧却不依不饶地抬起她的下巴,近乎固执地重复刚才的话:“告诉我,你哭什么…”
头顶的灯饰晃得陆路眼花,泪光与灯光辉映,像碎掉的钻石,一颗一颗缀在她的脸上。
她忽然垫脚,吻住他。
盖在成绩单上的手终被拿开,那个写在那里好久好久的答案,从未有过变更的答案,落入她的眼中。
是啊,她爱他,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
然而他们之间,却横亘着太多错误、谎言和伤害。
所以,当她意识到爱上他的这刻,便也是她必须离开他的时刻。
因为她也没有把握,在生下这个孩子以后,她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离开他。
十月,陆路的孕期终于进入后期。
整个人看上去笨重了许多,经常是睡觉都不能睡得踏实。沈世尧因此将她盯得更紧,就连下个楼梯,都怕她摔着了。
不知为何,自从搬回自己的房间后,陆路就变得不大爱笑。沈世尧虽然看在眼里,却也清楚,她不会给他答案。
就像那一晚到最后,她也没有回答自己,她为什么哭。
他有很多可能的答案,但她不开口,他就什么都不敢确认。
他甚至不敢问她一句,你为什么吻我。
他怕她会笑一下,无所谓地说,那只是意乱情迷,又或是,仅仅是出于可笑的同情。
好在沈太太每次打电话来询问孙子的情况时,她都表现得非常耐心而积极,没有人看得出他们之间的龃龉和端倪。又或者,大家都其实早就看出来,却不忍心拆穿,任由他的这一场梦,做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只可惜,梦境再长,也终有完结的一天,而于他来说,那一天正渐渐逼近——
因为属于他的孩子出生的那天,便是他梦醒的一刻。
想到这里,沈世尧又会忍不住安慰自己,至少还有两个月,如果从现在开始练习与她分开,那么那时候,他一定能表现得更加洒脱。但沈世尧怎么都不会想到,陆路会在那天到来之前,便从他的眼前毫无征兆地消失。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沈世尧还记得,那天下了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他被一场漫长的例会困在会议室里,其间陆路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刚做过产检,除了如常地转述医生的话外,陆路忽然说:“对了,我昨天订了个蛋糕,等会儿去取。”
沈世尧看了看窗外如瀑的大雨,皱眉:“让蒋阿姨去不行吗?”
陆路似乎是一怔,过了很久才说:“可我已经快到了。”
“…那好吧。”沈世尧虽不快,却也知道不是大事,很快松口。
然而挂电话时,陆路却反常地对他说了一声:“再见。”
再见。
她的声音轻而细微,仿佛梦呓,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沈世尧一愣,最后竟也配合地说了一声:“再见。”
后来,沈世尧想,如果当时他知道,她的那声“再见”是再也不见的意思的话,他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说再见的。
丁辰接到沈世尧的电话时,面前的白开水已经喝到第七杯。
她觉得自己的肚子里一定开了一家游泳池,才会不断有水声咕噜咕噜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