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边的辰飞扬时,他却丝毫不曾望向那唱歌的女子,一双眼睛清澈如水般,只怔怔看我。
我向他笑了笑,半山幻境如雾遇艳阳般渐渐散去。
繁华落尽,不过仍是山间清寂长草。
而我的模样也随那女子一同幻去,我知道,我现下看上去便是名普通的凡间女子,微黄的发,稍圆的脸,略黑的肤色。大约只有这双眼睛还是旧时神采,醒梦一如的灵便在眼上,若非到了我家娘娘那“无梦”的境界,估计我这眼神终是变幻不掉。
“飞扬,我想,我们可以出山去那少昊派了。”
第五章 孟婆门
数日之后。
官道旁的客栈。
我饶有兴致地用手中的筷子挟起一根面条,慢条斯理地寸寸咬断,再挟起一根豆芽,同样寸寸咬断,慢吞吞地吃掉。无咎说过,这两根竹子做的东西叫做著,或是筋,民间称筷子,吃饭的时候用的。只是当年我做文狸的时候用爪子即可吃遍四方,纵然有些东西非用筷子不可,我也照样用爪子逼着无咎喂我。谁知道,现下真正用的时候,这无咎用起来优雅得紧的筷子,我却笨手笨脚地跟飞扬学了半晌,好不容易使得熟练了,自然是要一根根地挟面条才过瘾。
我在这厢过瘾,每个进来的人却都要多打量我几眼,真是少见多怪的凡人啊,好在客栈里人不多,我此刻资容平庸,飞扬又是面如冰霜,腰带长剑,大家看看也就罢了,自顾自地找地方坐下用饭。
很久以前无咎就说过,这茶馆客栈之类的地方,最是容易听到有趣的事情。上回能从沆水那里把我师父的定风珠给找回来,就是在汴京的茶馆里听人说了船过沆水时的古怪风浪。凡人们多以为是有神仙显灵或是精怪作祟,哪里知道其实是颗不小心从仙界遗落的珠子闹的?只可惜那珠子末了我也没能给带回师父的洞府,被无咎送给了西湖的一只小红鲤鱼。
送了就送了呗,我师父单是送给我山鬼姐姐的珠子就有一玉匣,名目繁多,也不少那一颗定风珠。
唔,我家无咎就是了不起,除了一块无咎璧之外身无长物,可那年在黑潭的时候,快要飞升的黑龙连内丹都使了出来,却依然近不了无咎的三尺之内。连娘娘都说,无咎是最深藏不露的仙人,已然到了不必假之外物的境界。
不必假之外物是什么意思?是如辰飞扬说的,无咎能随心所欲地将梦境幻化为真实吗?
一想到无咎教飞扬,我便想起了他留在无咎璧里的那丝神识,无咎淡淡地笑着道,梦儿,我的梦儿,你已过了人身劫了吧?
若是无咎真的见到我,我们会如何?唉,无咎啊,你此刻是在神界了吗?
“想什么呢?看着根面条发愁?”
我哪能告诉他我在想我的无咎?于是随口便推到了师父身上。
“我跟你说过罢?我家山鬼姐姐要嫁给仙界的华惟君,仙君世子,嗯,也是我师父。”
“这有什么好愁的?”
“怎的不发愁?我立马比山鬼姐姐低了一辈了呢。大师兄说等姐姐过门之后我就不能再叫她姐姐了,得叫师母。”
飞扬那个坏蛋居然笑了,笑嘻嘻地望着我,我白了他一眼,不理他,一口口地将那根让我愁了半天的面条给吃了下去,嚼得碎碎的,用以泄愤。
“好了好了,我给你出个主意。”
“哦?你还能有什么主意把他们拆散了不成?”
“不用不用,不能拆,这桩亲事成了,你可不吃亏啊。”
“得管姐姐叫师母,能不吃亏?”
“当然不吃亏。梦儿,这天地间的正道向来是:天、地、君、亲、师。换句话说,亲可是在师前面的。”
“所以?”
“所以?所以,你跟你山鬼姐姐是亲,你师父跟你是师,姐姐的辈份比师父的辈份重要,回头你见到你师父的时候,大可以管他叫一声姐夫。”
姐夫?我的天啦!我隐约地觉得人间不可能把姐姐放得如此重要,大约那“亲”不是指亲姐姐吧?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姐夫和师父的关系,飞扬接着说了下去。
“还有,除了你大师兄之外,你是不是还有一大堆的师兄弟?”
“是啊。”我眼睛蹭地便亮了起来,似乎看了光明无比的未来。
“那你下回见到你大师兄二师兄一直到你最小的师弟师妹的时候,都可以让他们管你叫师姑。敢不叫的,让你姐夫收拾他们。”
师姑?我倒!
我眼睛亮得跟当年做文狸时一样,把飞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只怕是要看得他心头大大地发毛。
我的天啦,这夫君大人的确是…太太太有学问了。
我伸出手去点着他的鼻子,“哦,说得有理,你家娘子的姐姐是仙君世子妃,如此你就跟仙界的仙君都攀上姻亲了不是?”
他愣了一下,接着大点其头,“我家娘子果然聪慧,举一反三。”
我俩相视而笑。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车马停下的声音,人声嘈杂,似乎是几拔人约好了在这客栈面前碰头,站在门外寒喧。多亏了我的文狸耳朵,居然从他们那里听到了无咎璧的事情。
“嗨,你们难道不知道?孟婆门据说连孟婆令都发了出去,凡是依附于孟婆门的大小门派,不惜代价也要追查到明月玉璧的下落。”
“知道知道,连我们这筐小虾米不都收到孟婆令了?嘿嘿,当年除了将北蛮逐出中原的杜城关大战,这可是孟婆门有史以来发的第二道孟婆令。”
我瞥了一眼飞扬,本想将此事告诉,却见他的笑容也已然淡去,眼睛望向门外,大约是同样听到了门外的那番对话。嗯,飞扬一个凡人的耳力能够如此高明,只怕真是修为不低。
起先说话的那人明显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对另外那人道,“长虫,听说,孟婆门的门主都栽在明月玉璧上了,你们真敢去趟这趟浑水?小心白鳗真的变成死长虫!”
“二哥,你别在这道上瞎说,孟婆门近二十年来几乎成了武林第一大派,他家门主又是当今圣上的结拜兄弟,传说将一柄清角剑使得神出鬼没,且不说他不可能亲自出马,就算出马也该是手到擒来,哪能栽在明月玉璧上?”
“嘿嘿,不然吧?清角剑这东西谁曾见过?活着的人里又有哪个真敢站出来说见过他?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没准还不如我这根灰鳅。”
那被称作白鳗的停了数息才回答,“说起那孟婆门的门主,江湖传言只道是个年轻男子,就算他十六岁出道,十来年江湖风波,年纪也近三十,但江湖中人一说起来,居然没人能准确描述出他的样子,有说他俊朗淡泊的,有说他彪悍霸气的,更有说他阴险狡诈残忍好杀,却也有人说他慈眉善目,慈悲为怀宁负己不负人。所有的传说加在一起,这人的样子不但无法清晰,反正愈发地模糊起来。还是那给江湖记年的秃笔翁说得好,只怕这孟婆门啊,根本就没有门主!孟婆门人出来行走江湖,全打着门主的旗号。”
“你看看,哪来什么孟门主,清角剑,嘿嘿,孟婆门根本就是想让我们这些新依附的去送死。”
“二哥,你别是早起喝多了酒,小心胡说八道惹出是非来。”
“嗨,我哪里瞎说了,你问问大哥,这可是他前日里去接孟婆令时从那使者口里套出来。那使者道,…”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不容辩驳。
“大道上不要谈这些事情,先进去打尖,我等既依附了孟婆门就得听孟婆令,早些赶路到昆仑要紧。”
孟婆门?这个名字倒是别致得很,那门主不知是什么人,居然会以孟婆为名。不知其意若何?再世为人吗?还是这个门派做的事情就是要让人忘记所有的前尘往事?
孟婆我没见过,但无咎四界通行,自然去过鬼界。当年我陪着他坐船游洞庭时,长夜无聊,我又怕水不肯到船篷外看风景,他便跟我讲了不少鬼界的趣事。
据说孟婆乃是多年前一位触了神律的天神,被神界罚下凡间,要他生生死死永无轮回地在奈何桥上看尽红尘起伏。众人多以为他是位慈详老妪,其实不然,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他自己想见到的孟婆,而孟婆的真正面目,却无人见过。
无咎说此话时笑得有些古怪,颇有些深意地望着我,我咬牙切齿地以利爪相挟,非要他讲孟婆长什么样子。无咎无奈之下只得讲下去,却一本正经地说他看到的孟婆便是我的模样,我郁闷之余忍不住狠狠地咬了他数口。简直是胡说八道嘛,孟婆会变成一只文狸给过奈河桥的人递孟婆茶?那才是真的见了鬼了呢。
我在这里数着面条想孟婆,那伙人却早已进来要了酒肉开始吃。那种吃法和我这种,绝对是天差地别,只不过,我将最后一根面条吃下去之后仍旧回味了半天。
凡人的东西还是蛮好吃的嘛,他们怎么会为了像灵芝那种难吃的木头打架呢?真是的,灵芝也就是比通常的蘑菇多了点点仙灵之气而已,为了那点仙灵之气把立身之本的命都赔上?这些人真不会算账。
说起算账这事,我看了看飞扬,然后把那碗被我吃光的阳春面一推,“飞扬,我还要,嗯,我不要阳春面了,我要那个。”
我指了那群人桌上大块大块的牛肉,那东西还蛮像视肉的,但香味和视肉可大不一样,没有清香味,倒是许多草药啊种子啊什么的味道混在一起,这样的东西也会好吃吗?不管,我反正要试试。
辰飞扬摇了摇头,“对不起,梦儿,我这次出来,不曾带够了银两。”
“银两是什么东西?”
飞扬拿出一小块银白色的东西给我看,“就是这个,我们吃了别人的东西,用这个付钱。”
我有些大惑不解,“是用这种东西吗?无咎可是用一种黄黄的东西付钱的,他也从来不带,一摸便有。对了!这东西越大能换的吃的越多,是不是?”
我嘻嘻地笑了笑,低低地念了两句咒语,中指轻弹,飞扬手里的那点细碎银两马上便变成了跟那牛肉一般的大小。
“这回行了吧?飞扬,我要尝尝那个古怪的肉。”
辰飞扬皱了皱眉,掂了掂那银两,“梦儿,这银两的份量可没有变。”
那就再来,我再捏了个咒,向那银两上弹去。
辰飞扬还是皱眉,“太沉了,只怕这份量要跟同样大小的黄金差不多。”
“黄金?哦,我明白了,无咎大约使的是点金术,不过,飞扬,点金术我可不会。”我随意地使了个幻术,便眼见得飞扬手里那一大块的银两开始变成金色,深点,再浅点,再深,再浅,怎么老也变不成我印象中无咎用过的那种东西的颜色?
飞扬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你这幻术不是点金术,变幻完了可能一直保持?”
“不能啊,我向来偷懒,不肯用功的,仙灵之气就这么多,用完了就得再去打坐修炼去。”
“那,可是说这东西若被我们用来付了饭钱,最后还是会变回碎银?”
“当然啦,点金术就不会变,但幻术又不是真的。”
飞扬歉然说道,“既是如此,梦儿,那我们就算了吧,这客栈掌柜终日辛苦换点银子不易。你想要尝尝新鲜,到京师之后我再带你去尝个够好了。”
我白了他一眼,随手一挥,那个金不金银不银的东西变回了他最初的碎银,“行,你说了算。”
正说着,一大锭银子砰地拍在我跟前的桌上。
刚才在门外大谈孟婆门的那人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大呼小叫,“小二,来二斤牛肉给这位姑娘。”说完,嬉皮笑脸地冲着我挤眉弄眼,“姑娘的道法实在高明,两位可否愿意跟我们江海七侠一起去昆仑玩玩?”
第六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我有些厌恶地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飞扬。飞扬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理都不理他地站起身来,“梦儿,我们走罢。”
我点点头,跟了过去。
那人估计是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晃了一下挡在我身前,这身法虽快,却带了些河里泥鳅的味道,滑不溜秋的泥巴味。
“走开!”
我第一次恨起了这该死的人身,以前我作文狸的时候动作多敏捷啊,连离朱都说,他只要一见有青色的闪电划过就必须出手,不然根本抓不住跑去偷吃琅玕玉的文小狸!可是…可是此刻,我一个收步不及,差点便要撞在那人身上,那人油头滑脑的,哪里像个好人?
“姑娘何必动怒?我们江海帮已经入了孟婆门,现在可是江湖第一大帮派属下,哪能委屈了如花似玉的姑娘?我们没什么别的意思,去昆仑跑一趟是有些凶险,但有姑娘这样的道术高手在,那就是天大的凶险都没关系了。”
我急了,大叫,“我要去少昊,去昆仑做什么,我讨厌你,你给我走开!”
那人不但不让开,反而嬉皮笑脸地想说点什么,还未开口,一柄长剑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咽喉前寸许。
“滚!”飞扬低低喝道。
大约是这长剑出现得如此突然,让他吓了一跳,但这人真是泥鳅般的滑头,向后一退,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两把短刀来,便要架到我脖子上,吓得我赶紧闭上了眼睛。
接着,我先是听到重物落地的声响,然后短刀当当啷啷地先后落地,倒是不曾近到我跟前。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飞扬已然回剑入鞘,伸手来牵住我。
我看了看刚才那条泥鳅,那人瞪大了眼睛僵直地躺在地上,短刀一左一右地插在他左右耳旁,看他那样子,倒是被吓得够呛。
我乖乖地任由飞扬牵着手,好奇心大起,反过来拉着他去看那人,嘻嘻,真好玩,这人全身都是僵的呢,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好像也闭不上。咦,这倒是捉泥鳅的好办法。
“飞扬,你怎么弄的啊,这条泥鳅怎么就不滑了呢?”我用手拍着那人的脸,噼里啪啦地响,真好玩。
飞扬还没有回答我呢,那人的同伴们却通通站了起来,当啷之声不绝,武器统统地出了鞘,刚才最后那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阁下何人?”
飞扬冷笑着,根本不理他。
“阁下竟然以剑气点穴,当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请恕在下眼拙,在下不记得那位少年英雄有如此功力,阁下可是名门子弟,初出江湖?”
飞扬还是不理他,只牵着我的手,任由我在那人的身上东戳西戳。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嘻嘻,夫君大人倒是蛮酷的哦。
“阁下可是瞧不起在下等人?我等虽然不是阁下对手,但若真是拼斗起来,阁下可认为一定能护得那位丝毫没有武功的姑娘周全?”
飞扬冷笑,“我已经对他手下留情,你们若是想试试,不妨一起来试试。不过,我话说到前头,一对一,我向来一不伤人二不见血,二对一,伤人不害命,三对一以上,我招招要命。信不信?”
这数句一出,对面那群本已跃跃欲试的粗汉还真的不敢动了。半天,刚才那人才道,“阁下的确有此能力,算了,我等今日本无恶意,只是前途凶险,想相邀两位同行而已。既然阁下不肯,便就此作罢吧。”
飞扬不答,只微微拱手作礼,然后才拉着我向门外走去。
站在客栈门口,我低低地问他,“那个人好讨厌啊,你怎么不好好教训他一下,什么叫做不伤人不见血?”
飞扬略沉默了一下才回答,“行走江湖的人,谁都不容易,你也听到了,他们是奉了孟婆令才不得不去昆仑。你们山下那昆仑派向来使邪法,他们好容易看到了你的法术,想邀你一起去,只怕昆仑派的邪法就破了。这点想法,也算是人之常情罢。”
“邀我?哼,老凤凰请我家无咎帮忙可是答应了要让我随便从他那里挑一件宝贝的,他们以为两块牛肉就能请得动我了?对了,飞扬,那个孟婆门好有趣哦,你知道孟婆门的故事吗?梦儿最喜欢听故事了。”
“嗯。”
“嗯不是一个故事!”我推着他以示抗议。
“好吧好吧,孟婆门是十年前出现的门派,现在势力很大,杀过很多人,也救过很多人。总的来说,算是个慈悲的门派。”
“哦,孟婆门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啊?那为什么还能算是慈悲呢?”
“如果杀一个人可以救一百个人,杀那一个人算不算是对救下的一百个人慈悲?”
我愣了,哦,杀一个人可以救一百个人?但是,但是…我还是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这人命似乎不应该是做算术的吧?
我转了转眼睛,突然想起初见他时自杀那事,“那你为什么对自己不慈悲?”
“对自己不慈悲?”飞扬貌似有些不明白。
我垂下头,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语道,“那天我要你自裁,本是随口说说的啊,你为什么真会自刎的?”
辰飞扬望着我,神色古怪地笑,“梦儿姑娘啊,你不知道你有多可怕么?你在那里自怨自艾地要我去死,我一没蒙眼睛,二还没有修炼好静心,那不就迷迷糊糊的照你说的去做了?多亏你救了我,所以,你不必向我报恩,倒是我该向你报恩才是。”
我目瞪口呆,半天之后才回过神来,大怒道,“你…你…你…辰飞扬!原来你不是真喜欢我的?我还以为你真想为我死呢!”
辰飞扬淡然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大丈夫成形于天地,受气于阴阳。昂立于时间区区数十载,自当于沧海横流之际立志修身,建非常之业立非常之功,一展生平胸怀[注]。堂堂男儿,怎能为了一个女子便要以此有用之身自杀?”
([注]:此段话“大丈夫…生平胸怀”,小青全句抄自“治学”。在《三度修炼》上读到,很是喜欢。)
我瞪视着他,心头又怒又委屈,我的伶牙俐齿在全昆仑都是数一数二,此刻却居然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还是不曾吐出半个字来,眼泪却流了下来,我急得直跺脚,最后干脆挣开了他的手,随意地选了个方向奔了出去。
才奔得几步,便直直地撞入一人怀中,我抬起泪眼看时,却是辰飞扬,他苦笑着,用手臂环着我道,“好了,梦儿,你不是说不让我杀了自己吗?难道你真想我死吗?”
“你去死!”
我挣开他的手臂,心念动处便已消隐无形。再随手捏了数个庄周梦弹将出去,两个文梦倏忽现身出来,立在他左右各数丈远处的官道上,一个清冷倔强,一个含泪委屈。
辰飞扬倒是很有见识,居然不去看那两个文梦,只朝着我隐身的方向仔细打量,“梦儿你现身出来吧,我知道你不在那边。”
我不答,那个泪眼迷蒙的文梦“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向官道东边奔了去,而那倔强的文梦则瞪视着辰飞扬冷笑,“你说得不错,我确然不是在此处。那么,可是在这里?”说着她捏了数只诀扔出去,官道上霎时间再出现了数个文梦,或抽泣,或凛然,或不屑,或顽皮。
辰飞扬随着她的话一个个地打量着那些文梦,本来清澈的眼神里有了一丝丝的迷茫,我瞅准了机会,将心神放开去,轻轻地在他的神志上推了一把。然后,那个捏诀的文梦神色开始凄楚起来,“辰飞扬,算我看错了你!”说罢,她向官道西边奔了出去,几步之后,身形消隐无踪。
果然,辰飞扬终于上了当,他本已离我不过咫尺之遥,此刻却急急地掠了过去。先是环视了一下那余下数个身影渐渐开始迷蒙的文梦,然后去那客栈外的墙角,以长剑挽了剑花画了个稀奇古怪的图案,这才向官道西边奔去,还低低地唤着我的名字,“梦儿,哎,梦儿啊,少昊山在东边啊!”
很好,我冷笑着,既然少昊山在东边,那我就自己去好了。
刚捏好那个天涯咫尺的缩地诀,我却突然愣住了:这少昊山在东边,东边多少里啊?
要不,御风去罢?只是,师父教我御风诀的时候我在…我在打瞌睡啊…我们文狸和人不一样,我们每天得比凡人和仙人都多睡一倍的觉啊!!
我隐身站在官道上,欲哭无泪。
若是天涯咫尺和御风都不使不成,那就只能以凡人的方法去…我不由地打了个寒噤。苍天啊,我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只怕我被辰飞扬的长剑划伤根本不是因为他那柄剑是神品,根本就是我现下完全跟凡人一样。
我没有任何的武功。不会掌,不会拳,使不了枪,拿不对剑,连跑都跑不快。
我所会的,全是幻术!
可是,我的幻术全是泡影,我变出来的马不能骑,我变出来的菜不能吃,所有的东西,都只能用来骗人。
我只能苦笑着在官道边坐了下来,看着陆续地有人从客栈里出来,再上马上车地绝尘而去。
其实辰飞扬也不曾做错什么吧?我居然为了他不肯为我死就发了一通脾气?无咎常常说他把我宠坏了,看来无咎不曾说错。我的确不懂事,飞扬也说得对,他说,“难道你真想我死?”我真不想他死,但是,我受不了他瞧不起我,我受不了他说“堂堂男儿,怎能为了你一个女子就要以此有用之身自杀”。我本以为以身相许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面子,如此看来,实则大大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