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在帘内似乎怔了半响,方一字一句道:“叶某倒忘了归云庄与宁王府素来交好…是叶某的不是了,天色已晚,叶某不敢再留白公子。”沉声道:“阿福,送客!”
我尽力步履沉稳地走出和月山庄,见云逸扬果然在山庄外不远等我,心中一松,脚下居然一软――
云逸扬飞奔过来,连忙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急道:“白姐姐,你没事吧?”
我轻轻摆手,轻声道:“不要多言,扶我回归云庄就好了。”手伸进衣裳内袋,摸出一丸柏子养心丸服下,方才吐出胸中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一凉――身后衣裳居然被冷汗浸透!
叶知秋所说“不想让我走”,是真的不想让我走,“永远留在和月山庄”也是真的想让我留在和月山庄。
死人当然不会走,也当然会永远留下来。
叶知秋手下一个普普通通的仆役,就有如此出刀的手底功夫,若是真要下手,便是一百个白衣,也要“永远”留在和月山庄。
我仰望天空,一只落群的孤雁正尽力飞向高空。我的手不觉按住心脏的部位,这半个时辰与叶知秋的交锋,我竟觉得从未有过的漫长难熬。二十余年的岁月里,我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高深莫测的对手。
好个一叶落知天下秋!
我坐在自己的小屋里,闭目养神。耳边突然传来云逸扬的声音,从屋外直喊过来:
“白姐姐,那个碧云楼的歌妓来了,说你是她的主人,请你收留下她呢。”
我稍稍抬眼,见云逸扬已跑进我的屋子,一双眼睛满是犹豫和询问的神色,便笑道:“是优华么,让她进来好了。”
“可是你…你的脸…”云逸扬指着我的脸,却没说下去,我微微一怔,手轻轻拂上脸颊,刹时已明其意,悠然笑道:“满脸的牛油水粉当然要洗下去啦,要不会伤皮肤的,没关系,你让优华进来好了,我自有主张。”
不多时,云逸扬已带着优华走进小院,这个美丽柔媚的歌妓此时却换下价值连城的舞衣与首饰,只是一件青布衣裳,头发用一根普通的银簪别住,低着头不言不语,与在和月山庄风流妩媚、长袖善舞的气度判若两人,直待走近,方低低一拜,细声道:“婢子优华,拜见公子。”
我摇摇头,上前拉起优华,柔声笑道:“在酒席上你不是想看看我的模样么,现在怎么低着头不抬起来。”
果不其然,优华慢慢抬首,便发出了一声足以震下屋瓦的尖叫,我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娇声娇气的小姑娘,会发出如此大的叫声:
“你…你是女的!!”
春梦了无痕
山花漫落白衣襟,疏竹轻斜绿水新。
一楼清风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优华手持红牙檀板,仔细看着桌前的红笺轻声吟唱,专心得连我走进来都未发觉。我蹑步走到她身后一拍她肩,又惹得她一声尖叫!
“白衣!不,小姐,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优华一边用力拍着胸口,一边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很无辜地看着我。
“不是告诉你了吗,别叫我小姐小姐的,叫我白衣姐姐或是白衣都可以。”我拉了张竹凳坐了,随手轻捏她柔滑的脸颊,“住在这里还习惯么…哦,对了,你刚才在唱什么歌儿,很好听呢。”
优华笑道:“这个是小姐…白姐姐写的诗么,优华觉得十分清新雅致,能入曲一定好听,所以想试着唱唱。”想了想,又连忙道:“今天杨婆婆让我织的云锦已经织完了,我是织完才过来的。”说到此,不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我点点她的鼻子,不禁笑出声来:“算你改得快,这诗是好久以前随意写的,便扔在一边不去理会了,那有你说的那么好?”
优华却一双清澈的大眼惊讶地看着我,半响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嗫嗫道:“白…白姐姐…原来,原来你的声音那样好听!”
我下意识地掩口,随即轻笑道:“原来一高兴,忘了装回男声了。”声音变回清亮柔婉的女声,“习惯了以男声说话,倒一时忘了自己的原声是什么了。”
“可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呀,为什么要改,姐姐,为什么你要穿男装?”优华看着我,好奇地问道。
我悠然一笑,道:“先不说这个,你来到归云庄已有一些时间了,但我今天才抽出空来看你,也有些事情要问你。”优华见我眼神一凝,连忙不自觉地点头。
“好…”我脸上渐渐笑容敛去,沉声道:“为什么叶知秋让你看我的真实面貌?”
优华闻言大惊,失声道:“白…白姐姐…你怎么…?”连声说了几个“怎么”,一时竟说不下去。
“你是说,为什么我知道是叶知秋让你看我的面貌是么?”我摇摇头,缓道:“没有他的授意,你就是再好奇,也不会想掀开我的黑纱,你能和我讲讲他怎样买下你么。”
优华见我面色放缓,轻吁一口气,眼神望向远方,幽幽道:“优华现在命都是白姐姐救下的,又有什么不能说…三个月前,叶阁主派人将我从江南碧云楼买走,削了乐籍,再不用倚楼卖唱,优华那时候真是高兴无比…多少姐妹羡慕我,羡慕我一下子脱离苦海,飞上枝头做凤凰了…”讲到此,优华脸上漾出又是高兴,又是满足的神情,继续道:“白姐姐你莫笑我…象我一朝为妓,终身是再也洗刷不清,嬷嬷虽未教我买身,但我知道,她是想找一个大户人家,好卖个好价钱,可…可叶阁主将我买下却从未碰过我的身子,只是说要带我参加一个酒席,只要我设法看到白衣的脸,便可放我为自由之身…”
我接口道:“可是,你却想看看叶知秋的真容?”
优华眼神呆滞,好似又想起了那天可怕的一幕,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下子扑到我怀里:“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那样可怕!他和我说话一直和颜悦色,从来没有大声过,没想到…没想到…”优华的眼泪流了满脸,在我怀中不住抽咽。
我轻拍她不住起伏的背,柔声道:“乖乖的不哭,哭花了脸,优华便不好看了,…”我轻叹口气,缓缓道:“其实…我看那个叶知秋根本不想杀你,他这么做…只不过想引我现身罢了。”
但是叶知秋为什么大费周章,只是想看我的真实面貌?
这个叶知秋不但精明无比,更是神秘莫测。他的心思,恐怕没几个人能猜透。
我低头看优华仍在哽咽,不禁笑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再哭,恐怕我的衣裳上尽是你的鼻涕眼泪,那可不好。”正在此时,云逸扬跑了进来,大声喊道:“白姐姐,差点忘了是今天是重阳节,苏三手请我们去他们听竹小筑一聚,说要尝尝他们好不容易弄到的‘岁寒三友’。”说完了一大串后,喘了口气,转身看到优华正在拭泪,讶道:“优华好好的怎么哭了,对了,一定是白姐姐吓的!”
“胡说!”我故意一板脸,“我又不是凶神恶煞,还有,你不要总是这样跑进来,又不是着了火。”说罢,转身一手拉起优华,一手拿起遮面斗笠,笑道:“我们一起去吧,你一定也想见见那个传奇的苏三手!”
苏三手的听竹小筑还是老样子。
苏三手也是老样子。
我们与苏家三兄弟坐在小亭外,一边啜饮清茶,一边听着优华轻拍檀板,响得几声,正是《鹧鸪天》的调子,拍得几下,优华漫声而歌:
“长忆长门醉不归,短歌短亭记新词。
漫挑青弦吟离寂,轻分月色寄相思。
杯中酒,酒中诗,相约共赏牡丹时。
夭桃秾李不解饮,惟落残红作雪飞…”
此时正是月上中天,竹枝轻摇,间有一两声鸟鸣传来,在夜色下动听无比,优华的歌声在小院中低回婉转,竟似比鸟鸣还要清亮悦耳。唱至最后,红木檀板轻拍几下,归于无声。院内许久无言。苏三方拍手笑道:“好!真个是此曲只应天上有,歌者好,这《鹧鸪天》也好!”
优华收起檀板,微微一福,掩口笑道:“曲是小女子所作,作词可没有这般本事,这词是白公子填的。”我微微点头,却是十分赞许,优华毕竟聪慧非常,在苏三手面前一直称我“白公子”,没有落出破绽。
苏大哈哈大笑:“好个杯中酒,酒中诗!一听这词清新不俗,就知是白兄弟的新作。有此新歌,不可无诗,有此新诗,不可无酒,来,老二老三,把咱们准备的‘岁寒三友’给白兄弟、云小哥、华姑娘尝尝!”
苏二苏三似早有准备,笑嘻嘻地伸手自桌下,提上来三个小酒坛,又不知从何处摸出来六个小小玉杯,放在桌上,苏三随手拍开泥封,众人不禁轻“噫”一声,这几个酒坛不大,一个酒坛至多也就盛下一斤,但泥封一破,刹时空气中香气四溢,亦非俱是酒香,又混了些淡淡的花香与竹香,不多时,不大的小院飘满了这种香气,嗅入鼻中,令人心神一畅。
苏大见我们都去使劲地嗅这气息,不由更是得意:“任是白兄弟博闻广识,也定不知道这三坛酒的来历,这坛绿封泥的,是六十年的竹叶青,这坛褐封的,是四十年的松果酒,而这红封的才最难得――-”苏二接过话头道:“虽说用五件绣品去换这白梅酿,那梅谷三绝还觉得亏了。”
云逸扬不禁惊讶出声:“五件绣品!梅谷三绝是什么人,这酒怎么这么珍贵?”
苏三在苏家三兄弟中年纪最小,性格也最温吞,缓缓道:“酒已打开,不喝可惜。”伸手抄过红封酒坛,向自己杯中倒满,这酒液果然不凡,酒色晶莹通透,杯上隐隐飘着一丝雾气,未入口中,便已弥漫着甜甜的梅花香,苏三轻呷一口,慢慢呼出气来,称赞一声:“好酒!”
其他人见他已占了先,更是争先恐后,去斟这难得一尝的佳酿。我本不喜寻常酒气,但这“岁寒三友”一开,香气确实与众不同,于是也漫斟一杯,一饮而尽。此杯是特制的松果酒,初入口一股辛辣之气入腹,但不多时,胃中升上一股热气,暖洋洋的极是受用。我不禁又倒了一杯竹叶青,酒色碧绿,映得玉杯甚是好看,这杯饮下去后是绵软醇厚,四肢百骸都有热气流去。最后的梅花酿却是冰凉清冷,口中尽是花香,饮入肚中清凉无比,正好中和前两杯的温和辛辣之气,三杯下肚,真是有如身在云端。
苏大哈哈大笑道:“白兄弟人风流,喝酒却真是豪爽,这岁寒三友入口虽平和,但三种酒喝下,后劲却是极强,白兄弟依然面不改色,酒量是一等一了。”
“啊――”我一惊,果然觉得头晕晕沉沉,脚下也有些不稳,忙道:“你怎么不早说…”脚下一软,又倒在竹椅上。苏大放声笑道:“大丈夫醉则醉矣,有何不好?今天大伙必得不醉不归,喝得尽兴才好!”一张口,又将酒倒入口中。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三坛酒已喝得差不多少,苏大借着酒兴,转向我道:“白…白兄弟,咱们知交已有半年,为…为什么还戴这么个气闷的斗笠?外面都传你…你…你容貌已毁…你就在咱兄弟面前摘…摘了这玩艺儿!男儿重相貌…又有什么出息!”
我喝了不下十几杯酒,此时酒意上涌,直觉这黑纱遮着确实气闷,趁着酒兴道:“有何不好!只是你见了…见了…不要吓坏才好呢!”说罢一翻手,已将黑纱摘下,落出一张干干净净、没有牛油水粉的脸。苏二苏三见了不由一怔,却不言语。
苏大半睁醉眼,直直看我半响,突然道:“怪不得白兄弟一直都遮斗笠…”他用残臂大力拍着我的肩,用怜悯的语气对我说:“长得象个娘们儿,也不是白兄弟你的错啊!”
“噗――”我一杯酒刚入口又喷了出来。
云夫人见我一身酒气,连走路都踉踉跄跄,被优华和云逸扬好不容易扶回归云庄,连忙拿毛巾湿了凉水为我擦脸,一边擦一边心痛道:“唉,你这孩子,怎地喝了这许多?”
我只觉头昏沉得厉害,突觉额头一阵凉意,好不容易稍稍清醒一些,微微伸出手去,抓住云夫人为我擦拭的手,喃喃道:“云…云姨…你说…你说…呃…”我张开朦胧的大眼,断断续续道:“你说…我象不象女孩儿…”
云夫人见我尽力睁大眼睛望着她,一脸期盼的神情,不由又是生气又是好笑,道:“你这孩子今天喝得真是不少,一个女孩子怎地喝了这许多酒?你不是女孩子又是什么,难道是男人不成?”
“才…才不是!”我用力挥一下手,却用力过猛,差点从竹椅摔到地上,“那个…苏大!我…我都摘下面纱让他看了…这个混蛋…居然还说我是男的!…过分!…这不是说我…说我…不男不女么?”
云夫人闻言面色大变:“啊…你不是说你的身份不能被人发现么,现在…现在如何是好?”
“没什么…”我觉得全身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无,柔柔地倚在云夫人怀中,轻声道:“他没看出来…我是女子…”
我和衣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金线缂丝锦被。现在已是深秋天气,我喝了十几杯烈酒,屋外虽然冷气入骨,但全身燥热无比,如同抱着一团火球,昏昏沉沉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睡却总是睡不安稳,我尽力抽去胸前的束胸,但炎热之感仍是未退,脑子里如装了一团乱麻,恍恍惚惚中,好似万事都到心头…
小院里,不知何时生起了丝丝雾气。
秋天,本就是容易起雾的季节。
丝丝轻雾如少女最轻柔的发丝,随夜风微微飘荡,好似带着溪水与竹叶的清香,轻轻地飘进门缝中,有几丝拂在我的脸上,清凉得舒服无比。
我闭着眼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小院外溪水哗哗轻响…
不!这不是小溪流水的声音。
是笛声。
悠扬的,轻幽的笛声,悠然婉转,清越动人,与小溪的声音几乎混为一体,溪声寓笛声之清,笛声借溪声之逸,竟似丝丝入扣,听入耳中如洗尘垢,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何时,笛音倏地一变,变得低沉缠绵,如泣如诉,似玉人轻唱,似游子怀乡,慢慢笛音又起,这次却清脆欢快,如沐春风,以迎远人,以唤良朋,端地是使听者动容。
这是梦么?
如果不是梦,为什么会听到只有在梦中才能听到的曲子?
我不知不觉缓缓站起,推开门,一步步地走到院落中,白雾马上轻轻将我的黑衣裹住。
是我听错了,还是在梦里,会听到从天上传来的笛声?
我四处张望,脚下好似踏在云中,前面是一丛竹林,笛声竟似从竹林上传来,我抬起头――
一个青衫男子站在足有三丈高的竹枝上,唇边正在吹奏一支竹笛,微风吹得他的青衫下摆飘了起来,黑黑的头发飞散在空中,夜风轻轻摇动竹枝,他便也随着竹枝在风中荡来荡去,仿若一片羽毛,笛音却始终未停。
我抬起头,眼睛直望向这个男子,在这个如梦如幻的夜晚,我的声音也变得无比轻柔:“你…是谁…站得那么高…”
笛声顿止,那个青衫男子落在院中。
他不是“跳”下来的,是“飘”下来的。
青衫男子如风中一片树叶般,轻轻从竹枝上飘下来,落在我的面前,他缓缓走近,现出一抹柔和又悠然的微笑:
“…怎么,是一个半醉的小姑娘…”他终于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指轻轻勾起我的下巴上抬,“脸颊红红的…不过很美。”
这是梦么?
我用力抬眼,想看清楚这个男子的面孔,却只看清了他的眼――乌黑又无比深遂,如最幽远的夜空一般明亮深沉。
我怔怔地看着,却没想到他的手指触到了我的脸,不由发出一声轻讶,脚下一个踉跄,直向青衫男子怀中倒去――
下一刻,我觉得已被他抱在怀中,而且是抱个满怀,他抱着我走到竹林下,随意找个地方坐下,让我靠在他肩上,他的声音低沉柔和,我听到耳中朦朦胧胧,好象也混入了丝丝雾气:
“你醉了…”
我眼睛半睁半闭,鼻中隐隐传来青衫男子身上竹叶的清香,他的怀抱好似有一种安心的力量,使我全身燥热的感觉稍减,我迷迷糊糊地应声道:
“胡说!我…才不会醉!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耳边好似听得青衫男子笑了一下:“鬼才会觉得你是男的。”
我闭着眼睛,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对!对的…我是女孩子…”又翻了个身,轻声道:“你的笛声…真好听呀…你的笛子…我要了…”说罢伸手去抓青衫男子手中的竹笛,但好似抓了个空。
冥冥中,觉得有什么东西轻扫过我的脸颊,一个温柔无比的声音轻轻在我耳边响过:
“就送给你好了。”
我躺在床上,懒懒得不想动弹。
真没想到昨天我喝了这么多酒,也头一次喝得醉成这个德行!我朦胧中记得是被云逸扬和优华送回来的,剩下的事情可就记不清了。忘了一半,模糊了一半。
古人说酒能乱性,可真是没错,我苦笑一声,昨晚居然那样狼狈,弄不好会被云逸扬这小子笑掉大牙!
我看看窗外,太阳已升起老高,阳光直射进屋来,我舒舒服服地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昨天晚上居然就穿着衣服、盖着被子过了一夜。还真是不太习惯。
昨天晚上梦到的笛声和吹笛的人,却又仿佛那样真真切切。人仿佛不是人世的人,笛音也不似人间的曲子。
真个是事如春梦了无痕。我轻轻笑了,这算不算二十余年来第一个春梦呢?
我又翻了个身,手向床边按去――
这一按,我的脸顿时变得雪白。
我抬手,手中有一支碧绿的,用新鲜竹子削就的竹笛。
但有先后无少长
但有先后无少长,最难调理是炎凉。
商少长是杀手,夏炎凉是圣手。
商少长杀人,夏炎凉救人。
商少长是天下第一的杀手,据说,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他的秋水刀。
如果你成了他的猎物,那么你就要恨爹娘为什么要把你生出来。
为什么落到了商少长的手里。
商少长要杀的人,至今还没有一个活着的。
商少长说:“我是个很客气的人,对自己客气,对别人客气,所以我要借别人东西的时候,就更是客客气气地去借。”
一张洒金小笺上,笔迹清秀,工工整整:
“兄台鉴:
闻君素有一物,甚是珍视,捧为至宝,在下欲向君相借赏玩,盼君能展手抬爱,三天以后,定来造访,望君虚席以待,不至我徒劳而归。”
商少长从来没有徒劳而归过。
他借的东西也都借到了手。只因为他借的,大多数都会是别人的人头。
在他的刀下,真的是只有先后,并无少长。
夏炎凉是女子,但没有人知道她多大年纪。
有人说她是个小姑娘,有人说她是个少妇,有人说她是个老婆婆…
她的医术往往使人忘了她的性别和年纪。
除了死得很彻底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夏炎凉就能从阎王爷的手里拉回来。
但江湖上的很多人宁愿遇到商少长,也不想落到夏炎凉手中。
她心情不好不治,心情太好也不治,心情不好不坏时,她说不定说:“今天是个睡觉的天气,不是治病的天气。”
但是遇到她感兴趣的病例,却是追到天涯海角,倒贴药物时间,也要为他治到底。
据说有一个王爷患了小病伤寒,却偏偏费尽心力地把夏炎凉找了出来,让这位传奇圣手医治。没想到,夏炎凉却答应得异常痛快,也非常谦卑:民不与官斗,炎凉只是一介小民,王爷之病自然也是炎凉之急,王爷能选上炎凉是炎凉的福气等等…大笔一挥,写下了数味伤寒加补气的方子。
结果这位王爷吃了药,却总是时好时不好,每次派夏炎凉重开药方,夏炎凉总是答应得爽快,重新开过,但这个伤寒夏炎凉治了半年,最后居然王爷居然卧床不起。没法子,王爷请了一群名医来看过,却都摇头道:“王爷最初所染确为伤寒,但经夏炎凉调养,已转为一种怪病,我们是再也治不得了。”一个个拱手辞去。王爷大骇之下重金再请夏炎凉,夏炎凉笑道:“这也不能怪我,我本来不会治伤寒,自己不会治的病怎么能胡乱治?所以嘛,就将王爷的病先弄成我习惯治的肺痨,这样王爷的病,我才能治得顺手不是?”
等到王爷病愈下床,他二百多斤的身子已经瘦了一半。
只是他再也不敢去找夏炎凉“顺手”看病,也再也不敢找夏炎凉的麻烦。
云逸扬正在劈柴。
别人用斧头,他用手。
他五指并掌,一掌劈下去,干硬的木头便劈成两半。在右边已经堆了高高的一垛这样劈出的木柴。深秋的天气已经渐冷,云逸扬光裸的上身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我坐在木柴堆上饶有兴味地听他讲故事。他的脸黑里透红,眼中闪着兴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