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深以为然。
杨小驴子不太高兴,依然觉得自己做的可对了呢,但是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尊重。还是有点不信邪,为了证明自己并不熊,是一个特别靠谱的姑娘。杨夕低头戳戳连师兄刚毅的侧脸:
“师兄,你上回跟着进来的时候,遇到这些美女蛇了么?”
“有的。”连天祚点点头,“但没有这么多,只有一个。”
“你是怎么办的?”杨夕追问道。
连天祚挠挠头,挺不好意思的道:“那不是上古神怪么,吓了一跳。就给打死了,都不知道会说话…”
杨夕:( ⊙ _ ⊙)一个人,打死了一头上古神怪么?
众人:“…”
杨小驴子只惊讶了一瞬间,就趾高气扬的转回头来,小人得志道:“看吧,我们昆仑都是这样的!对待敌人要像寒风一样凛冽。”
面对众人不停飞过来的审视目光,无辜躺枪的邓远之忙道:“以上仅代表个人观点!至少我和这两个货绝对不是一个品种的!”
金鹏了然的点点头,作为一只崇尚丛林法则的猛禽,难得对邓远之这个“人类”生出了一点同情。
气氛被这样一搅合,真是一点面对关底的紧张感都没有了。
经世门瘦师兄作为一个难得的靠谱人士,轻咳了一声:“扯回来说正事儿。不管这里边儿是刀山压火海,还是温柔英雄冢,走到这儿也断没有停下的。”
眼风一一扫过众人,后续的话就不用出口了——谁来吃这第一只螃蟹?
杨夕义不容辞:“我来试试。”
邓远之一顿:“我不同意,你要是栽里了,连偶术怎么办?”
杨夕摇头:“不是呢,我有办法。”
瘦师兄又咳了一声,严肃道:“不许再玩儿怪了,已经很可怜了。”
杨夕心说,你可怜怪干什么?果然只有我们昆仑人的对敌立场才是坚定的。嘴上说的却是:“好的。”
其实她误会了,瘦师兄的意思是,请你不要再玩弄怪了,围观的我们已经很可怜了…
三观岌岌可危。
杨夕这一次,却是真有靠谱不坑爹的办法。
晶莹的灵丝随风飘荡,在仿佛无知无觉的延维们面前,穿透“新世界的大门”,缠上了离得最近的一个“凝固”的人。
那是一个高瘦的黑脸汉子,粗糙的双手上满是皴裂,黑黝黝的脸膛上布满风霜。掌心厚厚的一层老茧,是常年手握农具的赐予。
微微弯曲的背脊,大约是生活太沉重,压得久了,便直不起来了。
杨夕把这汉子的五感直接共享进了连偶术之中。
他们看见了一片丰收的麦田。
金黄色的麦浪翻滚着,一只粗糙的大手遮在眉骨上。阳光泼洒下来,的确是有点美的景色。
一个须发皆白,扛着锄头的老伯,同样被锄头压弯了的脊背,欣欣然的回头看着这边:“儿啊,这可是三十年来最好的收成…”
金鹏的声音在连偶术里响起:“就这?幸福成那样?”
阴老二这个逗逼难得的说了句人话:“农人的丰收,可不是最幸福的了。跟你这种天生金毛儿的家伙,没有共同语言。”
金鹏挺来气:“什么天生金毛,我也是从水塘里的鸭子修炼来的!”
杨夕虽然出身卑微,毕竟没有种过地。对这位农人的幸福感触不深,想了想,又把灵丝伸向了下一个人。
这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孩子,脑袋很大,个子却小。不是杨夕这种“生而短小”,而是很畸形的芦柴棒身子顶着个大头。
关节愣生生的支出来,胸前的肋骨凸起一片,像一陇陇刚刚被收割过的土地。加上一看便是严重积水的皮球肚子…
“这不是进来才搞成这样的吧…”邓远之皱了皱眉。
灵丝缠上这孩子纤细的手腕。
众人看到了一只窝窝头。不很黄,带着点惨了米糠的杂灰色。
可是闻起来很香。杨夕在程家吃过不少窝头,拿鼻子一闻就知道这根本不是窝头本身的味道。
那是孩子心里留下的儿。
视角仰起来,一只粗糙的不太干净的妇人的手拿起那只窝头:“乖,妈多煮了一个,悄悄儿的吃了,别让你哥看见。”
枯瘦的小手把窝头接过来,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
噎得直打嗝儿。
可是那口里的味道啊…
一众的仙家修士咀嚼着口里的味道,和那种津液要顺着口角流下来的感觉。心中五味陈杂。
一个内心稍微纤细些的女修,当场就抹了眼泪。
阴家大哥叹了一声,对连天祚道:“南疆十六州,不愧是大路上最贫瘠的土壤…”
杨夕梗着脖子看了半天,没有如其他人一样同情和叹气。
杨夕听楚久说过,也听犬霄说过。南疆十六州固然贫瘠,可并非人人穷到吃不上饱饭。至少犬霄的那个领主爹,富有无数的金银珠宝。至少楚久的师父靠着给贵人表演,就可以养活一座偌大庄园。
听到这里,她忽然直撅撅的道:“他们的官府干什么去了?肚子吃不饱,他们都不知道造反?”
第277章 幻杀阵
这些乡人们的幻觉,并不是每一个都那么简单得可怜。
小孩子没有太多的见识,他对幸福的理解,是最接近真实生活的喜悦瞬间。
而那些稍微见识宽广一点,却又宽广得有限的大人们…
杨夕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阿姨眼中看到的是这样。
消瘦的男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是我错了,那小狐狸精根本就是贪图我娘传下来的那银镯子的…只有你是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的。”
露趾的破布鞋走过去,一双满是干裂的女人的手伸过去。那是一双骨节粗大,皮肤粗糙的手,之所以知道那是女人的手,只是因为那手的长度有些短小。
这是一个矮个子的女人。
修士们因为共情的关系,听见自己的嘴里吐出这样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总是等你的…”
识海里响起邓远之一声:“靠!”
邓远之多记仇一个人呀?老远子上辈子修魔,这辈子修阵,学霸属性让他记忆力好得百八十年都忘不掉一个欠他一掉钱的人。是万万忍不了这个的。
极其莫名恼怒的回头问杨夕:“你们女的是不是都这样?对谁好取决于想对谁好,跟谁对她好没有半点关系?”
杨夕怔了半天,抬手指了指自己:“你问我么?”
邓远之五官瞬间错位,半晌摇摇头:“我忘了,你不是个女的。”又点一点头:“你是个熊的。”
杨夕鼻子都气歪了。
杨夕又在一个面貌老实,神情木讷的老者眼中,看到了遍地的黄金。
脚下是金砖铺就的黄金大道,左右都是金灿灿的黄金砖房。
老头儿的视角始终望着足下,戴着十五六个大金戒指的苍老的手,前前后后的想办法把那铺地的砖块抠下一角来。
众修士被这金光灿烂的世界闪得有些不忍直视。
金鹏小声咕哝了一句:“我要是落这老头儿手里,还不得被拔光了毛儿?”
邓远之淡定的奚落他:“恩,没准还得下锅煮一波,看看能不能熬出点金油来。”
金鹏想了想,顿觉脊背有点发寒。
同时觉得,邓远之这人简直坏透了!
杨夕不可思议的看着满地黄金,怎么会这样呢?
虽然前后看到的四个幻境,在这驴货眼里各有各的难以想象,但这个是她最最无法理解的。
金子是软的,用牙齿一咬就是坑坑,盖房子一点都不结实。
金子铺地面,满街都是金灿灿的,日出日落得多晃眼啊?
而且瞧这样子,一寸土都没有,金子又长不出菜来,吃啥?喝啥?
杨小驴子抿着嘴唇,摸摸揉着十根手指头。
到底是有多笨,才会被这种幻象骗到啊…
“你们先断开一下,我跟这大叔唠唠。”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觉得心神的深处猛然一动。
杨夕断开了连偶术的链接。
使出了正式的人偶术。杨小驴子的全副神魂,顺着灵丝潜入了那个“金砖大爷”的识海里。
“这是哪儿?”满面沧桑的老汉,在一片陌生漆黑的空间里睁开眼,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我的大限已经到了吗…”
一错眼,便发现了自己面前有一个庞然巨物,使劲儿仰起头。却被一座五指山抓住了。
“!!!”
杨夕拖着手掌心里的老大爷,用最小最温柔的声音说话,生怕吓坏了第一次进识海的老人。
“大爷,你不要怕,我是来救你的人!”
可是从这老汉的视角看来,杨夕的“血盆巨口”正对着自己,那一下子够吞掉自己好多个。
他怎么可能不怕?
在杨夕的手心里哆哆嗦嗦了很久,腿脚发软,气息虚弱的问了一句:“人?”
杨夕认真点头:“是呢,我知道我看起来高大了一点,但我就是个丫头。你看!”
杨夕把手臂举得远了一点,方便大爷全局纵览自己的全身。
老汉鼓起勇气,爬到杨夕的手掌边缘,只看了一眼:“哎呀妈呀,你这一只手就跟五指山似的,哪儿是高大了’一点‘啊…咋看着也不像个人呐?”
杨夕挠挠头,“是真的,我还认识你们一个,水大夫,水大夫你认识么?”
老汉的神色怔了一怔,忽然变作了一种极微妙的神情。
“你是…水先生的朋友?你是修士?”
因为体型的差距实在是悬殊,杨夕没能及时捕捉老汉脸上的那一丝不自然的怅惘。自顾自的问:“对对对!就是修士,您是认识水先生的了?您知道她在哪吗?我喝我师兄是来救她的,当然还有你们!”
顿了一顿,杨夕尽量用老汉能听懂的方式告诉他:“大爷我跟你说,你刚才是看到了一个满天满地都是金子的世界对不?那是假的,是幻觉。你们都被困在一个奇怪的树林子里了!”
“果然…是假的…么?”
本来一直颤抖的老汉,此时却反而不抖了。在杨夕的手心里,静静坐下来,眼神里有淡淡的悲哀:“姑娘,你救不了我们…你和水先生,你们都救不了我。但我知道你们是好人,谢谢你们…”
杨夕立刻道:“能的!我可能打了!大爷我跟你讲,就是刀山火海我杨夕也把你们救出去!断不能让你们好端端的被这狗屁’神国‘祸害了!”
老汉抬起眼睛,对上杨夕那张巨大的脸盘子,也终于不那么怕了。
仔细看一看,这分明是一个极年轻的小姑娘,婴儿肥的脸颊,眼睛里满满的正义感。
就像当年的水月先生一样…
老汉微微笑了一下,对杨夕道:“姑娘,你有钱吗?”
杨夕被戳到了痛脚,也是…有过的。但存在手上的时候,总是过不了几天。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怎么就能多年如一日的,过成一副穷鬼样,兜里比脸上还干净。
声气不由的就弱了几分。
“您要钱…做什么?”
“吃饭呐。”老汉说。
“那还是有的!”杨夕恢复了一点底气,“就算手上没有,出去我就有了,我还会打猎!”
“能让我一辈子有饭吃么?”
“能的。”
“我的儿子和孙子呢?”
杨夕怔了一下:“也能…的吧?”
“我们全村人呢?”
“这…”
果然那老爷子微微愁苦的一笑,又问道:“如果是我们全村人的子孙后代呢?”
杨夕不说话了。
她懂了。
老爷子并不是在跟她要钱,老爷子是告诉她:你救不了我们,你和水先生…都救不了我。
老爷子抬起眼睛,越过杨夕高高的肩膀,看向什么也没有的黑暗深处。
“姑娘啊,我这辈子都没有吃上过饱饭。可那幻觉里,我吃上了…所以我觉得,就算它是假的,它不也是神的国度么?”
纯黑的空间里,一片深沉的安静。
沉默了半晌,杨夕才道:“老人家,宁愿死,也要沉浸在假的幸福里,您不觉得这太没有尊严么?”
从亲密的老大爷,变成了客气的老人家。
满脸皱纹,两鬓风霜的老汉只是笑了笑:“穷苦人,哪有什么尊严?”
杨夕最终退出了那老者的识海。
无功而返。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进去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能要废许多口舌才能让这老汉相信那金灿灿的世界是虚假的。
却不想,他轻易就信了,像早有所料一般。
然而他却不肯从那虚假中离开,尽管杨夕后来又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讲了许多遍,幻觉外面的身体已经被幻阵吸得虚弱不堪了。他们全村人都是这样,如果不跟自己走,很快就会死的,他的儿子孙子也会。
老人家只有听到“孙子”的时候,脸色闪过了一瞬间的犹豫。
可是杨夕没能抓住这一瞬间的犹豫,把它变成一个决心。
“算了吧…虎子可怜呐,从出生就没有吃饱过。何苦再让他跟着我们挨饿…”
明知是以死亡为代价,那老汉竟然也甘愿沉浸在那一瞬间的幸福中。
杨夕不是不能强行待走他,人偶术可以强制甚是地狱自己的任何人,做他们本不愿意做的事。
可是水掌门呢?
可是小虎子呢?
杨夕无法强行待走所有人。
杨夕在自己的身体里睁开了眼睛,抿了抿嘴角,道:“连师兄…”
结果入眼就看见连天祚一副急疯了的模样。
“杨夕,连偶术一断开,他们就都魔怔了!我怎么都拉不住!”连天祚仰起头,对肩膀上的杨夕道。
杨夕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才明白连天祚口中的“他们”是指谁。
周围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只见二百多个同来的修士,全都跑去了前边延维们的身后,一脸幸福的傻笑。
杨夕震惊到接近懵逼的程度,气得大骂了一声:“卧槽!”
延维首领妖娆的卷了一下尾巴,披着一头海蓝色的长发,正冲着杨夕微笑。
“欢迎来到神的国度,永恒幸福的伊甸园。”
杨夕狠攥了一把连天祚的肩膀,目光穿透前方的傻笑蜡像们,锐利的直盯上远处那雾气缭绕的“巨蛋”。
“拉人是拉不住了,师兄,我们去把幻阵破了!”
“小夕,不要调皮。”一个温和的嗓音男声在耳边响起,莫名的熟悉,却又十分的陌生,“你掐得我好痛。”
杨夕僵硬了,缓缓的低下头。连天祚消失了。自己的腿脚变得更加短小,晃荡着坐在一个身穿长衫的,单薄的肩膀上。
半晌,杨夕才艰难的吐出,那久违的发音:“爹爹…”
第278章 幻杀阵
六岁以前的记忆,对于杨夕来说是十分朦胧而久远的过去。
对于童年的一切,杨夕脑海里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片段。
一块香得诱人的糖糕,撒着雪白的糖粒,静静的躺在桌上。
一个被自己打哭的,站在墙角的同龄女孩儿的脸,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大哭着喊:“我不要姐姐了…”
一身白色的,虽然旧却洗得很干净的长衫,长衫下露出一只消瘦的手掌:“小夕,来,爹爹带你去个地方。”
杨夕坐在那消瘦的肩膀上,可以看见身下这人领口微旧的磨损。她很慢,很慢的闭了一下眼睛。
程十四少女时娇嫩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爹爹可是秀才呢,他也不识字么?”
老嬷嬷的怒斥在脑海里回荡:“你娘老子卖了你,就是告到官府去,你也是程家的人了。”
掷地有声啊。
杨夕睁开眼睛,望着奇异的蘑菇甬道。
她不记得来过这种地方,更不记得坐过那个穷秀才的肩膀。手掌抓着那肩膀磨损得快要变成丝线的衣衫。
话到嘴边,“你是谁”三个字好像卡在了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因为一问,身下这个消瘦的肩膀,可能就没了…
这男人的声线很温和,与白云浪那种说起话来总带着点无奈的好脾气不一样,与邢铭那种有事儿求你就刻意放低身段装出来的君子也不一样。
这是一个从里到外都透着柔软的男人的声音,似乎他一辈子也没有高声过,一辈子也没有跟别人争吵过。
“小夕,不是想阿娘了么?阿爹带你来看阿娘,怎么一句话都不讲?”
对啊,我还应该有个阿妈。毕竟我也不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
杨夕低下头,只能看见一个高梳的发髻,色如鸦羽,漆黑漆黑的。细细的逡巡,还可以见到后脑处隐约的一块反骨。
这真的是我爹爹。
杨夕心想。
细瘦的脖颈支在并不宽阔的肩膀上,再往下是单薄的胸膛。甚至这身高也不是很高大的,杨夕的视角比之在连天祚身上矮了不止一头。
他多大?有没有二十岁?
杨夕仿佛忽然间才意识到一件事。
那个记忆中买卖了自己一生的男人,原来当年,只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大。
原来他一点都不强大…
原来他真的不强大…
杨夕只觉得头脑里一阵凉水浇过,仿佛有什么声音在响。
“天地…”
天地什么?细小的声音仿佛不是响起在耳边,而是在身体中的某处,从肌肉骨骼里直接传达到大脑。
带着窸窸窣窣的颤音,像被什么阻隔,又像什么在颤抖…
“小夕,不是阿爹不想,是阿爹没用…”
耳边的声音把杨夕从愣神中拉回来,伸手摸摸胸口,总觉得刚刚似乎听到里面有什么东西碎裂的轻响。
“啪嚓”。
杨夕听见那个应该被她称为父亲的年轻男人在哭。那是一种很压抑的哽咽。他瘦弱的肩膀挺得笔直,扛着肩膀上的小女儿,脚步还是稳的,却哭得仿佛无路可去…
杨夕觉得眼前的一切一定发生过!
她应该是在刚才说了什么。在这个年轻男人的两句话中间,小女儿的童言无忌戳中了这个男人心中最脆弱的伤疤。
可是我说了什么?
阿娘?
谁是我的阿娘?
杨夕茫然四顾,周围微微闪着荧光的“墙壁”,这是那朵巨大蘑菇里的通道。可我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奇异的植物?
阿娘?阿爹?
大行王朝都是管父母叫爹爹和娘亲的!
我小时候到底是哪里人?
头脑中轰鸣作响,却好像有一把锁头死死卡住了要出闸的洪水。
杨夕一把把手按在身下的肩膀上,攥得紧紧的。
“你别哭。”
她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说。
身下的男人极压抑的抖动了几下,那一点点的哽咽也没有了。年轻的男人轻轻的问自己的女儿:“小夕,你怪爹爹吗?”
杨夕头脑中又是轰的一声,猛然闭上了眼,半晌:“我不怪你。”
我只是,根本,不记得你了。
年轻的男人似乎又高兴起来了,他似乎是很容易高兴的。
似乎他全部的悲喜都寄托在女儿的心思上,一手握着女儿小小的脚腕,一手指了指前方,“看,小夕要见到阿娘了!高不高兴?”
杨夕顺着那根手指看过去,雪白修长的手指,却并不显得无力。关节上几乎看不到什么皱褶,温润的手背上仿佛有光泽流淌到粉白的指甲上。
那指甲修剪得很精心。
我的,父亲。
手指指着的方向,甬道的尽头,那里有明亮的光。
母亲…
“小夕还记得阿爹教你的话吗?一会儿要说给阿娘听,知道吗?来,说一遍!”
“我不记得了…”杨夕怔怔的。
“那阿爹再给小夕说一遍,这回要记牢了啊!小夕要说,我跟阿爹过得很好,阿爹今年中了秀才,可以到镇上教书了。赚了银子可以给家里买肉吃,小夕也很好,很聪明,阿爹教了小夕算术,小夕学得特别快。等再大一点,阿爹还要教小夕识字。小夕会是咱们老家第一个识字的女孩子…”
那光芒越来越亮,仿佛到了触手可及的眼前。
杨夕半是期待半是惶恐,拼命的低下头去,想要看清这个年轻的男人是什么模样。离火眸是遗传的,很少有人会无缘无故的突然长出一只蓝色的眼睛。
可是她的身材实在是太矮小了,小到可以稳稳的坐在这个不宽阔的肩膀上。不论怎样拼命的低头,她都只能看见一个整洁的发髻,一个漆黑的脑瓜顶。
“你抬起头来,让我看一眼!你让我看一眼,你长什么样!”
杨夕几乎是带着十万分的焦急再喊。
身下的年轻男人却忽然在那光的近旁停下脚步。
杨夕噗通一声就从那不怎么宽厚的肩膀上摔下来,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回过头去仰望。
强光下的阴影,阿爹依然低着头,只能看清一个消瘦的轮廓。
五官都掩在阴影里,他阴郁而悲伤的说:“小夕,你不想一直跟爹爹在一起吗?”
小小的,在心魔里都不曾出现的杨夕,呆呆的仰起头,望着那消瘦的轮廓。许久才答:“想…做梦都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杨夕坐在一个消瘦的肩膀上,茫然四望。我明明没有见过这样一朵蘑菇,这里是哪儿?